菲律普一穿好衣服就下樓去了。他看見所有的僕人都聚集在前廳裏議論那個消息。維克多向他證實了這個消息:他剛從黑山回來。
此外,郵遞員從一名警察那裏獲悉專區火車站已被軍隊佔領。至於他自己,從聖埃洛夫離開時,他在郵局裏看見了許多通訊兵。
這些緊急措施與最後通牒被駁回是協調一致的,證實那個令人憂慮的結局的逼近。
菲律普也禁不住説道:
“要開戰了。”
“兩天以來,我一直在大肆宣揚這件事!”維克多説道。他顯得特別激動。“……這裏難道不早就應該做一些準備嗎?……離邊境只有二十步遠啊!”
突然響起了一陣鈴聲。卡特琳娜衝進大廳裏,莫雷斯塔爾太太在那裏出現了。
“你到哪裏去了?我在找你。醫生還沒來嗎?啊!是你,菲律普!快點,給醫生掛電話。”
“是不是爸爸……”
“你爸爸很好,只是,他睡得太久,還沒醒過來……也許是嗎啡……掛電話吧。”
她走開了。菲律普拿起聽筒。就在這時,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是維克多,他的激動一分鐘一分鐘地增長,他一臉茫然地問道:
“該怎麼做,菲律普先生?我們留下來,還是把屋子鎖上、離開這裏?夫人不明白……”
還沒等別人回答,他又轉過身去問道:
“不是嗎,卡特琳娜,夫人不明白……先生完全恢復健康……那麼,我們要做決定了!”
“很顯然,”女僕説道,“應該把什麼事都預見到。假如敵人侵犯我們怎麼辦呢?”
他們倆一起穿過大廳,打開門,然後又關上,向窗外打着手勢。
一個婦女走了進來,是個老婦人,老磨坊僱她來洗衣服。她揮舞着雙臂。
“是真的嗎?是真的嗎?要打仗了!我的兒子,最小的那個正在服兵役呢!……另外一個在預備隊……是真的嗎?不是真的,對嗎?是瞎編出來的故事,對嗎?”
“瞎編出來的故事!”園丁的老婆突然跑出來説道,“你等着瞧吧……他們倆全都要上戰場的……我丈夫也一樣,他是本土保衞軍士兵。”
一個三四歲的小孩跟在她後面,懷裏還抱着另外一個小的,裹着襁褓,動不動就哭鼻子。
“他們肯定要走,”維克多説道,“……我也一樣!你們等着瞧,他們會召喚我的,儘管我已經過了年齡!你們等着瞧吧!”
“你跟別人一樣,”園丁也參與進來,冷冷説道。“只要拿得起槍……可我們那十六歲的大兒子昂利奧特,你認為他們會忘記他嗎?”
“啊!這孩子,”做母親的喝斥道,“如果有人想把他從我這兒搶走,我就把他藏起來。”
“如果是那些警察呢?”
所有的人都指手畫腳,互相譴責。這時,維克多重複道:
“眼下,應該離開這裏。把大門關上,離開這裏。這是最明智的。我們不能就這麼待著,呆在離邊境才二十步遠的地方。”
在他的眼裏,戰爭表現為老人和婦女的潰逃,成羣結隊地逃難,推着裝滿傢俱和牀鋪的推車。他跺着腳,恨不得馬上就搬家。
這時,曬台上響起了一陣嘈雜聲。一個小農民鑽進了客廳。
“他看見了!他看見了!”
他走在他的師傅沙布勒克斯農場主的前面;農場主像龍捲風一樣跑到這裏,眼珠都快暴出來了。
“我看見了!我看見了!總共有五個。我看見了!”
“看見什麼了?”維克多搖晃着他問道,“你看見什麼了?”
“槍騎兵!”
“槍騎兵!你肯定嗎?”
“就像看見你一樣肯定!總共有五個,騎着馬!啊!從前我太熟悉他們了……槍騎兵,我告訴你……他們會把一切都燒光的!”
聽見這邊的喧鬧聲,莫雷斯塔爾太太也跑了過來。
“你們閉嘴吧!你們都怎麼了?”
“我看見他們了,”沙布勒克斯吼道,“……槍騎兵!他們出發去找同夥。”
“槍騎兵!”她惶恐不安地喃喃道。
“是的,就像那個時候一樣!”
“啊!上帝啊……這可能嗎!……”
“我看見他們了,我跟你説……通知鎮長先生。”
她感到氣憤。
“通知他!可他生病了……最後,你們還是閉嘴吧……菲律普,醫生呢?”
菲律普放下話筒。
“電話被軍隊佔用,私人通話都已中斷。”
“啊!”老太太説道,“這真可怕……我們會怎麼樣呢?”
她一心只想着被困在卧室裏的莫雷斯塔爾,想着事態給他造成的不便。
他們聽見自行車的鈴鐺聲。
“瞧啊!”園丁俯在花園的窗户上喊道,“我的兒子過來了……小傢伙,瞧他踩得多快啊!孩子他媽,你以為他們會把他留在小木屋裏拔鵝毛嗎?像他那種機靈鬼兒!……”
不一會兒,這個淘氣鬼就進了大廳。他上氣不接下氣,走路搖搖晃晃,倒在桌子上,用低沉的聲音結結巴巴地説道:
“戰……戰爭……”
一直固執地抱着希望的菲律普撲到他身上。
“戰爭?”
“是的……開戰了……”
“誰先開戰的?”
“不知道……”
沙布勒克斯又氣呼呼地嘟囔道:
“當然!我早就説過了……我看見了槍騎兵……他們總共五個人。”
僕人中間又起了一陣騷動。所有的人都擁過去看一個新來的人——格利都,他是鄉村警察,在曬台上奔跑着,一邊揮舞着手杖。他把僕人們一把推開。
“讓我安靜一下!……我有差事!鎮長先生!他必須去!大家都在等他!”
聖埃洛夫鎮鎮長沒去那裏,這位鄉村警察好像對此很生氣,準備隨他前往。
“不要那麼大聲,格利都,”莫雷斯塔爾太太苛求地説道,“……你會把他吵醒的。”
“必須把他吵醒。是鎮政府委派我來的……他必須馬上就去。”
菲律普一把揪住他:
“已經跟你説過叫你閉嘴。見鬼!我父親病了!”
“沒關係。我有屠夫用的小推車……我就這樣直接把他送去。”
“這是不可能的,”莫雷斯塔爾太太悲嘆道,“他卧牀不起。”
“沒關係……必須有他下命令。有整整一個連的士兵……演習兵……鎮政府裏亂七八糟的……只有他能東奔西跑。”
“哪裏會!那些副鎮長呢?阿爾諾呢?瓦爾特呢?”
“他們都失去了理智。”
“鎮政府裏有些什麼人?”
“所有的人都在。”
“神甫呢?”
“像只落湯雞!”
“牧師呢?”
“像個傻蛋!只有一個人不像別人那樣哭喪着臉……只是,莫雷斯塔爾先生決不會同意……他們都會生氣。”
“是誰?”
“小學教師。”
“那就讓大家服從他的指揮吧!……小學教師,也好!……讓他以我丈夫的名義指揮吧。”
她希望免除莫雷斯塔爾的一切煩惱,這種願望賦予了她一種突如其來的權利。然後,她把所有的人都趕到樓梯邊,趕到前廳……
“好了,走吧……格利都,回鎮政府去……”
“是的,”沙布勒克斯一邊説,一邊抓住鄉村警察的胳膊。“回聖埃洛夫,格利都,叫他們派些士兵到我家裏來,好嗎?要他們保護我,當然嘍!那些槍騎兵會把一切都燒光的,我的房屋!我的穀倉!”
他們鬧嚷嚷地出去了。過了很久,菲律普仍能通過窗户分辨出沙布勒克斯師傅的叫喊聲。所有這些人吵吵鬧鬧、焦躁不安,説話、走路的聲音震耳欲聾,受不理智的衝擊風吹兩面倒,此情此景讓他想起那些像大洋裏的海浪一樣的戰爭所引起的狂亂的龐大的人羣。
“走吧,”他暗自尋思,“是行動的時候了。”
他從桌子上拿起一份交通指南,尋找朗古車站。在朗古,有一條新的具有戰略意義的幹線經過,它沿着孚日山脈而下,向貝爾福①和瑞士延伸。他知道,當天晚上,他就能抵達巴塞爾②,在蘇黎世③過夜。
①貝爾福:法國東部城市,貝爾福省首府——譯註
②巴塞爾:瑞士第二大城市,在西北邊境,瑞士同法國、德國的交界處,——譯註
③蘇黎世:瑞士最大城市,最大工商業和商業中心——譯註
他站起身來,看了看周圍,一想到就這樣離開,一句告別都沒有,他的心就收得緊緊的。瑪特沒有對他的信做出答覆,對他避而不見。他的父親把他趕出了家門,也許永遠也不會原諒他。他必須像一個壞蛋一樣,偷偷地溜走。
“唉,”他一邊想他正準備採取的行動,一邊喃喃道,“這樣最好。畢竟,無論如何,既然戰爭爆發了,我在我父親眼裏難道不該成為一個壞蛋、一個叛徒嗎?我有什麼權利從他那裏聽到一句充滿愛意的話語呢?”
莫雷斯塔爾太太從花園裏走上來,他聽見她的嘆息聲:
“戰爭!上帝呀!像從前一樣的戰爭!可你那可憐的父親仍然卧牀不起!噢!菲律普,真是世界末日啊!”
她把幾件傢俱擺回原位,用圍裙擦着桌布。當她覺得客廳整潔後,便朝房門走去,一邊説道:
“他可能醒了……當他知道情況後,他會説些什麼呢!……但願他能安安靜靜的!他那麼大歲數了……”
菲律普本能地衝到她身邊。
“你知道我要走了嗎,媽媽?”
她反問道:
“你要走?是的,你説的有道理。我決定讓瑪特與你見一面……”
他搖了搖頭。
“我很害怕……”
“不,不,”她肯定地説道,“瑪特非常愛你。再則,還有孩子們把你們連在一起。我會處理這件事的……你跟你父親之間的事也一樣。不用擔心……隨着時間的流逝,你們倆之間的一切都會平息的。走吧,孩子……經常給我寫信……”
“你不親親我嗎,媽媽?”
她在他的前額上親了一下,既冷淡又迅速,反映出她對他的怨恨的持久性。
但是,在開門的那一瞬間,她停了下來,想了一下後,説道:
“你真的是回巴黎去嗎?是回家嗎?”
“為什麼問這個,媽媽?”
“我突然想到的。我因為你爸爸的關係,腦袋一直稀裏糊塗的,所以先前沒想到……”
“想到什麼?能跟我説嗎?”
“關於這場戰爭的……不,不是嗎,作為教授,你可以免服兵役……”
他明白了她擔心的是什麼,要是把內心裏的隱秘想法説出來,是不會讓她放心的,於是他就讓她保留了這種錯誤的想法。
“是的,”他説道,“我免服兵役。”
“可是,你是不是當過一段時間的預備役軍人?”
“坐辦公室。戰爭時期,我們在辦公室裏服役。”
“啊!……”她説道,“太好了……太好了……不然的話,我會很擔心的……你知道嗎……一想到你可能上戰場!……受傷……啊!那真可怕!”
她用一股讓菲律普感到滿意的力量把他拉過來,擁抱着他,就像他所希望的那樣。他真想對她説:
“你明白嗎,親愛的媽媽?……你明白那一天我嘗試過的事嗎?千千萬萬的母親都會哭泣……她們是那麼偉大,我們內心的痛苦會煙消雲散,而明天誕生的痛苦將揮之不去。只有死亡是無法挽回的。”
可是,何必説這些話呢?她母親的激動難道沒有把理由完完全全告訴他嗎?
他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過了好一陣子;老太太的淚水在菲律普的臉上流淌。
最後,她對他説道:
“你不會馬上就走吧,是不是?”
“還有點時間收拾箱子。”
“你也太心急了!再説,這個時間已經沒火車了。不,我還想擁抱你,想看看你是不是把該帶的東西都帶齊了。此外,不可能讓你和瑪特就這樣分手。我會跟她説的,會跟瑪特説的。眼下,你父親可能會需要我……”
他陪她一直走到病人的房問。由於她中途從一個壁櫥裏拿了一疊毛巾,騰不出手,她就對他説道:
“幫我打開門,好嗎?”
於是,遠遠地,他看見他的父親,死氣沉沉的,臉色蒼白;蘇珊娜坐在牀邊。他清清楚楚地看見她的下巴和臉頰上那些被抓傷的血痕。
“關上門,蘇珊娜。”莫雷斯塔爾太太一進去就説道。
蘇珊娜沒有違抗。走到門邊時,她看到走廊暗影中的菲律普。她沒打一聲招呼,沒感到一絲顫慄;她當着他的面關上門,就好像他不在那裏一樣。
“她也一樣,”菲律普心想,“她永遠也不會原諒我,跟我父親和瑪特一樣。”
於是,他下定決心馬上離開這裏,他母親的柔情已經給了他一點點安慰。
在花園的台階前,他又看見維克多站在其他僕人中間哀嘆,並主張馬上就逃走。
“一個小時內,我們收好銀器、掛鐘和最貴重的物品,然後就逃走……當敵人趕來時,已經沒有一個人了。”
菲律普叫他過來,問他在聖埃洛夫能不能找到一輛車。
“啊!先生要走了!有道理。馬上就走嗎?跟菲律普太太一起嗎?我必須帶菲律普太太去聖埃洛夫。那裏有驛車開往黑山。”
“不,我不去那邊。”
“怎麼?可只有一條線去巴黎。”
“我不直接去巴黎。我必須在朗古車站乘火車。”
“去瑞士的那條新幹線嗎?可它還沒有全線貫通,先生!要在貝爾福下車!”
“的確是這樣。從聖埃洛夫到朗古有多遠?”
“五公里,不會超過這個距離。”
“要是這樣的話,我步行去。”菲律普結束了談話,“謝謝。”
他急不可耐地準備離開老磨坊,因為他感到情況將急速發展,再過一個小時,他的計劃也許就實現不了了。
實際上,他上樓時,與園丁的兒子昂利奧特交錯而過,昂利奧特拍着手説道:
“他們來了!演習連的士兵……他們向魔鬼山口快速挺進。從曬台那裏可以看見他們。”
他被其他僕人、他母親和像他一樣揮着手的小弟弟簇擁着,所有的人一起穿過客廳。
菲律普往前一直走到曬台邊。那支部隊已經秩序井然地到了。他們都是些年輕的士兵,其中大部分是初出茅廬,看上去幾乎就像是一些玩縱隊行進遊戲的孩子。但是,他從他們的臉上看到的卻是一副不習慣於憂慮和懷疑的神情。他們靜靜地走着,低着腦袋,就像是被先前演習的疲勞壓彎了腰一樣。
一句口令在隊伍後面迴盪,兩名副官又用命令的聲音讓它從頭開始。橫隊前進時有點波動不齊①。然後,這支縱隊又以小步跑的步伐衝下通往僧侶水塘的下坡道。
①軍隊用語——譯註
當最後那一部分隊伍從比曬台還要低的地方穿過時,兩名騎馬的軍官出現了,後面跟着一名號手。其中一位軍官敏捷地跳到地上,把繮繩丟給號手,然後登上台階,同時喊道:
“我會趕上你的,法布勒格……你去魔鬼山口……佔領沙布勒克斯農場作為陣地。”
在曬台上,他把手舉到軍帽邊。
“請問莫雷斯塔爾先生在嗎?”
菲律普走上前去:
“我父親正難受呢,上尉。”
這個消息明顯地使這名軍官深感不安。
“啊!”他説道,“……我特別指望莫雷斯塔爾先生。我曾經很高興地認識了他,他跟我談起過者磨坊……我現在明白他為什麼那樣説了。這裏的地理位置的確十分優越……可是,眼下,先生,對不起……我知道電話在這裏,我有要緊的事……請原諒……時局是那麼嚴重……”
菲律普把他帶到電話機旁。軍官不耐煩地摁着電話按鈕,由於對方沒有回答,他便轉過身來:
“現在,請允許我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達斯普利上尉……我因為一個頗具喜劇性的事件認識了令尊大人,那是沙布勒克斯師傅的母雞被捕殺一事……喂!喂!天哪,真難聯繫上!……喂!喂!……我拒絕懲罰那個犯罪的士兵,一個名叫杜沃歇爾的人,不知悔改的反軍國主義者,這樣做甚至引起莫雷斯塔爾先生的反感……這樣一來,那傢伙便越走越遠了……”
他的外表有些粗俗,面色過於紅潤,但他的兩眼充滿真誠和快樂,使他顯得特別讓人喜歡。他開始笑了起來。
“作為報答,杜沃歇爾今天早晨向我發誓,當第一聲槍聲響起來的時候,他就把背轉向敵人,逃之夭夭……在瑞士有人為他留了機械修配工的位置……而且,正如杜沃歇爾本人説的那樣:‘法國的機械修配工,暫時還只有他們。’喂!……啊!接通了!……喂!我是達斯普利上尉……你能幫我接黑山的軍事指揮部嗎?……是的,馬上……喂!……黑山嗎?……軍事指揮部嗎?我想跟杜特魯伊司令説話……把我們接通吧……十萬火急。”
上尉停下不説話了。菲律普無意識地抓起另外一個聽筒。
“可以嗎?”
“那當然……”
於是,菲律普聽見了這一段對話,一問一答迅速、急切。
“是你嗎,達斯普利?”
“是的,司令。”
“那些騎單車的人見到你了嗎?”
“什麼騎單車的?”
“我派了三個人去找你。”
“我一個人也沒看見。我在莫雷斯塔爾家。”
“老磨坊嗎?”
“是的,司令……為此我給您寫過信。”
“那麼,有什麼事,達斯普利?”
“一些槍騎兵出現在魔鬼山口。”
“我知道了。波厄斯威侖的騎兵正在行軍途中。”
“什麼!”
“一個小時之內,他們將越過邊境,有兩個團的步兵做後援。”
“什麼!”
“這就是我讓我那些自行車手跟你説的事。你們趕快到魔鬼山口去。”
“我的手下已經在那裏了,司令。敵人一來,我們就一邊與敵人交火,一邊有秩序地撤退。”
“不行。”
“嗯!可要守住是不可能的,我只有一個連的兵力。”
“你會守住的,達斯普利。必須守住兩個半小時或三個小時。我的部隊已經出了兵營。二十八軍正強行軍緊隨其後。我們下午兩點鐘左右到達邊境。你必須守住。”
“唉呀,司令。”
“必須守住,達斯普利。”
這名軍官一個機械的動作把身子挺直,立正,然後回答道:
“會守住的,司令。”
他放下話筒,思考了一會兒。然後,他微笑着説道:
“天哪!開了個好頭。兩百個人對付成千上萬的敵人……頂住三個小時!如果我這個第四連還剩下一個士兵的話,那他真是福大命大……”
“這簡直是發瘋!”菲律普抗議道。
“先生,阿爾卑斯山獵步兵和第二十八軍正在路上,他們後面肯定還跟着多那的一個師。假如他們到得太晚,假如孚日山脈山頭被佔領的話,假如邊境被突破,假如聖埃洛夫被侵佔,這一切,在戰爭爆發的當天發生,想一想這第一次失敗在全法國引起的震動吧。假如與此相反,少數士兵犧牲了……但仗打贏了,其精神作用就是無可估量的。我會守住三個小時的,先生。”
他的這一席話説得很簡單,帶着那種預見其行為的全部重要性的人所具有的高度自信。
説着,他已經走下小石級。他一邊向菲律普致敬,一邊還説道:
“你可以向莫雷斯塔爾先生表示祝賀,先生。他是一個很有遠見的法國人。現在所發生的一切,他早就預見到了。希望這還不算太遲。”
他跳上馬鞍,用馬刺刺馬,飛奔而去。
菲律普目送着他,一直到僧侶水塘。當這名軍官在最後一個凹地裏消失的時候,他做了一個氣憤的手勢,低聲説道:
“譁眾取寵!”
當他將望遠鏡對準魔鬼山口時,他看見許多士兵在沙布勒克斯農場周圍奔跑,忽左忽右地攀爬岩石。靈敏得就像那些小動物一樣。他心想,他們已經忘記了疲勞,他們好像是利用這種操練來消遣一樣,每個人都為操練提供特別的努力、個人的戰術以及自尊心和積極性的奉獻。
他就這樣靜靜地想了幾分鐘。但是,時間緊迫。他叫來維克多,上樓去了他的卧室。
“快點,我的皮箱。”
他把紙頁、手稿、一些內衣和洗漱用品胡亂地堆進皮箱裏。皮箱釦上了,菲律普把它拎起來。
“再見了,維克多,轉告我媽媽我擁抱她。”
他穿過樓道。但從隔壁房間裏突然鑽出一個人來。那是瑪特。她擋住了他的去路。
“你去哪裏?”她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