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亞邦的手掰開。這個塞內加爾人至死也不放掉他的敵人,他的手硬得像鐵,他的指甲像老虎的利爪,掐進敵人的脖頸,使他的敵人昏迷過去,呼吸衰弱。
在院子的砌石路上,發現了西蒙的一支手槍。
“算你走運,老強盜,”堂路易小聲説,“亞邦沒來得及在中彈之前把你掐死。把你留下來……可亞邦死了,你可以寫信給你家裏,説你要入地獄了。迪奧多基斯,你不再屬於這個世界了。”
接着他又激動地説:
“可憐的亞邦,他在非洲救了我的命……而今天,可以這樣説,他為執行我的命令死去了……可憐的亞邦!”
堂路易把亞邦的眼睛合上,跪在他身邊,吻着亞邦流血的面孔,對他輕聲説着話。他答應為他單純、忠誠的靈魂做祈禱,紀念他,為他報仇……
然後他同帕特里斯一起把亞邦的屍體抬到大廳旁邊的小房間裏。
“今天晚上,上尉,”他説,“悲劇結束後,就去報告警方,要為他,為其他人報仇。”
他開始仔細觀察搏鬥現場,然後去看亞邦,又去看西蒙,他在觀察他們穿的衣服和鞋子。
帕特里斯把他的敵人拖到牆根坐着,他站在他的對面,無聲地滿懷仇恨地盯着他。西蒙!西蒙-迪奧多基斯!這個惡魔前天製造了一起陰謀,就是他趴在天窗上笑看他們死亡!西蒙-迪奧多基斯像野獸似地把柯拉麗關在一個洞穴裏,準備任意地折磨她!
他看樣子很痛苦,呼吸困難,喉頭被掐破了,那無疑是亞邦毫不留情的手乾的,他的黃眼鏡搏鬥時掉了,濃密的白眉毛下面,沉重的眼皮向下耷拉着。
堂路易説:
“上尉,搜搜他身上。”
帕特里斯似乎感到厭惡,堂路易便親自動手到他口袋裏去找,他掏出一個皮夾來遞給上尉。
皮夾裏有一張西蒙-迪奧多基斯的居留證,上面註明希臘人,並貼有照片,戴着眼鏡,圍着圍巾,頭髮很長……是近照,上面蓋有警察局一九一四年十二月的印章。還有一系列的證件,單據,備忘錄之類,寫的都是埃薩萊斯的秘書西蒙的名字,還有一封阿美戴-瓦什羅寫的信,裏面寫着:
親愛的西蒙先生:
我成功了,我在野戰醫院拍攝了一張埃薩萊斯夫人和帕特里斯這對年輕朋友並肩站在一起的照片。能使您滿意,我也感到高興。可是您什麼時候把真相告訴您親愛的兒子呢?他會多高興啊!……
在信的下面,是西蒙-迪奧多基斯自己的批註:
我再次向自己莊嚴保證,在我的未婚妻柯拉麗的冤仇未報之前,在帕特里斯和柯拉麗-埃薩萊斯相愛與結合以前,我決不會向我心愛的兒子披露真相。
“這真的是您父親的筆跡嗎?”堂路易問。
“是的,”帕特里斯驚慌地説,“……同這卑鄙的傢伙寫給瓦什羅的信上的筆跡一樣……啊!多麼可恥!……這傢伙!……這強盜!……”
西蒙動了一下,他的眼皮幾次睜開又閉上。然後完全醒過來,他看見了帕特里斯。
帕特里斯馬上以剋制的聲音説:
“柯拉麗呢?……”
西蒙好像不明白,還是痴呆呆的樣子,驚慌地望着帕特里斯。帕特里斯又生硬地問:
“柯拉麗?……她在哪裏?……你把她藏在哪裏了?她死了,是嗎?”
西蒙慢慢地恢復了意識,他喃喃地説:
“帕特里斯……帕特里斯……”
西蒙向周圍望了望,他看見了堂路易,可能想起了他同亞邦的無情搏鬥,然後閉上了眼睛。帕特里斯無比憤怒地喊道:
“聽着……別再耽擱了!……馬上回答……否則就要你的命。”
西蒙又睜開了佈滿血絲的通紅的眼睛。他指了指他的喉嚨,表示他説話很困難,最後很費勁地説:
“帕特里斯,是你嗎?……我等了你好長時間!……可今天,我們成了仇敵……”
“兩個不共戴天的仇人,”帕特里斯一字一頓地説,“我們之中,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亞邦死了……柯拉麗可能也死了……她現在在哪兒?你必須回答……西蒙……”
西蒙又低聲地説:
“帕特里斯……是你嗎?……”
這種親暱的稱呼激怒了上尉,他粗暴地拎着西蒙的衣領。
西蒙一眼看見他另一隻手拿着自己的皮夾,對帕特里斯的粗暴沒有反抗,他説:
“你對我不要這麼兇,帕特里斯……你讀過那些信,你就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啊!我多幸福!”
帕特里斯鬆開手,厭惡地看着他,低聲地説:
“我不許你談這些……這是不可能的事。”
“這是真的,帕特里斯。”
“你説謊!你説謊!”上尉大聲吼着,他無法控制自己,心中的痛苦使他的臉變了形,叫人認不出來了。
“噢!我料想你已經猜到,那麼不用向你解釋……”
“你撒謊!……你是一個強盜!……如果真是那樣,為什麼你要謀殺我和柯拉麗?為什麼要殺死我們兩個?”
“我瘋了,帕特里斯……是的,我有時瘋……所發生的災難刺激了我……我先前的柯拉麗死了……我生活在埃薩萊斯的黑暗中……還有……還有……尤其是黃金……我真是要殺死你們兩人嗎?我想不起來了……要不,我記得我做了一個夢,是在小屋裏,對嗎?同從前一樣……啊!瘋了……多殘酷啊!我像個奴隸,做着違心的事!……在小屋裏,像從前一樣,肯定是用同樣的方式?……用同樣的工具,對嗎?……是的,真的,那是在夢中,我又重複了一次與我心愛的柯拉麗的悲劇……不是自己受折磨,而是自己折磨別人……多殘酷啊!……”
他自言自語地小聲説着,有時猶豫,有時沉默,顯出很痛苦的樣子。帕特里斯聽着,心裏越來越感到不安。堂路易眼睛緊盯着他,好像在研究他究竟想幹什麼。
西蒙又説:
“我可憐的帕特里斯……我多麼愛你……可是現在你成了我最大的仇敵。怎麼會這樣呢?……你怎麼能忘掉……噢!為什麼埃薩萊斯死了以後,沒人把我抓起來呢?那時候我就覺得自己失去理智……”
“那麼埃薩萊斯是您殺死的嗎?”帕特里斯問。
“不,我不是直接的……是別人代替我報的仇。”
“誰?”
“我不知道……一切都不可理解。我們對此保持沉默……那會使我倒黴的……自從柯拉麗死後,我一直很痛苦。”
“柯拉麗!”帕特里斯驚叫道。
“是的,我所愛的柯拉麗死了……至於小柯拉麗,我也為她受了苦……她不該嫁給埃薩萊斯,不然,很多事就不會發生……”
帕特里斯感到心情很壓抑,小聲地問:
“她在哪裏?……”
“我不能告訴你。”
“噢!”帕特里斯怒不可遏地説,“她死了!”
“不,她活着,我向你發誓。”
“那麼她在哪兒?這才是重要的……其他的都成為過去……這是一個人的生命攸關的事,是關係到柯拉麗生命的事。”
“知道。”
西蒙停住了,他看了一眼堂路易説:
“我説……可是……”
“有什麼説不得的嗎?”
“這個人在這裏,帕特里斯,先讓他出去吧!”
堂路易-佩雷納笑着説:
“這個人是指我嗎?”
“是您。”
“我應當迴避是嗎?”
“是的。”
“我走開,老強盜,你就説出柯拉麗在哪兒嗎?”
“是的。”
堂路易很開心地説:
“嗨!見鬼,柯拉麗同黃金藏在一起。救出柯拉麗,就等於找到了黃金。”
“什麼?”帕特里斯以一種反感的語氣説。
“是這樣,上尉,”堂路易不無譏諷地説,“我沒猜錯的話,尊敬的西蒙先生將以口頭許諾,幫您去找柯拉麗媽媽,讓您給他自由,我猜您可能會接受他的建議,是嗎?”
“不。”
“為什麼不呢?您對他毫不信任,您是對的。尊敬的西蒙先生儘管是瘋子,他還會打發我們到芒特去溜達,他如此高明,精神是這樣平衡,接受他毫無信義的許諾是危險的。因此……”
“因此?……”
“這裏,上尉,尊敬的西蒙先生將同您做一筆交易……‘我給你柯拉麗,但我留下黃金。’”
“那怎麼樣呢?”
“怎麼樣?如果您單獨同這位尊敬的紳士談,那他就高興了。交易很快就會做成,可是我呢……天哪!”
帕特里斯站起來,走到堂路易跟前,帶着咄咄逼人的口氣説:
“我想,您也不會反對,是嗎?這關係到一個女人的生命。”
“當然,可是另一方面,三億法郎的黃金呢?”
“那麼你拒絕?”
“我拒絕!”
“這個女人生命危在旦夕,您拒絕!您要讓她死!……可是畢竟,您忘了這是我的事……這事兒……這事兒……”
兩個人面對面站着,堂路易顯得冷靜、自信,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這使帕特里斯很生氣。實際上,帕特里斯對受到堂路易控制感到不滿,但作為他的合作者又感到有些為難,他了解自己的過去。他握着拳頭,一字一句地説:
“您拒絕是嗎?”
“是的,”堂路易始終保持着冷靜,“是的,上尉,我拒絕這筆交易,我認為這是荒謬的……是道地的騙局。天哪!三億法郎……放棄這筆財富!永遠辦不到!然而,我決不反對您與尊敬的西蒙先生單獨談談……但我不走遠了。這樣可以吧,西蒙老頭?”
“可以。”
“好,你們兩人去談,籤一個協議。尊敬的西蒙-迪奧多基斯先生是完全信任他兒子的,他會告訴您柯拉麗媽媽關藏哪裏,並把她交給您的,上尉。”
“您?您?”帕特里斯氣得直咬牙。
“我嘛,我要去對現在和過去進行補充調查,再去察看一下您差點在那裏斃命的小屋子,上尉,一會兒見。可是您要執行您的保證。”
堂路易打着手電筒走進小屋,然後又到了工具房。帕特里斯看見亮光射在被砌死的窗户之間的牆壁上。
上尉立刻朝西蒙跟前走去,用命令的口氣説:
“行了,他走了,趕快吧!”
“你肯定他聽不見嗎?”
“絕對聽不見。”
“你別相信他,帕特里斯,他想奪走黃金。”
帕特里斯不耐煩地説:
“別浪費時間,柯拉麗……”
“我告訴過你,柯拉麗還活着。”
“您離開她的時候還活着,可是離開以後……”
“啊!離開後……”
“怎麼?您有點擔憂……”
“我不能擔保,從昨天夜裏有五六個鐘頭了,我怕……”
帕特里斯嚇得背上冒出了冷汗,他聽到了確切的回答,他恨不得掐死這個老頭。
他控制住自己説:
“我們不要浪費時間,講得再多都是無用的,讓我到她那兒去。”
“我們一起去。”
“你沒有力氣。”
“不,不,我有力氣……離這兒不遠,只不過,只不過,聽着……”
老頭好像已精疲力盡,他的呼吸時斷時續,好像亞邦的手仍掐着他的喉嚨似的,他倒在地上呻吟着。
“我在聽着,可是你快説!”
“喏,”西蒙説,“……喏……只要幾分鐘……柯拉麗就自由了。只是有個條件……只有一個條件……帕特里斯。”
“我同意,什麼條件?”
“行,帕特里斯,您以她的腦袋擔保,把黃金留下來,並且不讓任何人知道……”
“我以她的腦袋擔保。”
“你擔保了,好,可是另一個……你那該死的同伴……他會跟蹤我們,會來的。”
“不會的。”
“好……除非你同意……”
“什麼?啊!看在上帝的面上!……”
“你同意這樣……聽着……記住,必須快去救柯拉麗……趕快……否則……”
帕特里斯左腿彎曲,幾乎跪下了,氣呼呼地説:
“那麼……好……”他以親暱的語氣稱呼他的敵人,“……你就説,為了柯拉麗……”
“是的,可這個人……”
“嗨!救柯拉麗要緊!”
“你説什麼?如果他看見我們?……如果他搶走我的黃金?”
“沒關係的!”
“噢!別這樣説,帕特里斯!……黃金!所有的黃金全在那兒!自從這批黃金到了我手裏,我的生活都改變了。過去已一去不復返了……不再有仇恨……不再有愛……只有黃金……一袋袋的黃金。我死比柯拉麗死更好……那麼全世界就不存在了……”
“你到底想要幹什麼,你有什麼要求?”
帕特里斯抓住這人的胳膊,這就是他的父親,他從來沒有這樣厭惡過,他懇求他,甚至掉下了眼淚。他相信,這個老頭也會傷心落淚。
“您想幹什麼?”
“這個,聽着。他在那兒,是嗎?”
“是的。”
“在工具房裏?”
“是的。”
“這樣……別讓他出來……”
“什麼?”
“不……我們的事情辦完後,再讓他出來。”
“但……”
“這很簡單,你明白嗎?你只要動一下手就行了……把門關上……鎖壞了,那兒有兩根門閂,這就夠了……明白嗎?”
帕特里斯生氣了。
“您瘋了!我能這樣幹,我!……他是我和柯拉麗的救命恩人!”
“可現在他害了柯拉麗,你想想……如果他不在那裏,不插手這件事,柯拉麗就自由了……你同意嗎?”
“不。”
“為什麼?你知道他是什麼人?是強盜……卑鄙的傢伙,他一心只想搶奪幾億法郎的黃金。可你卻顧慮重重,帕特里斯,這有多荒唐,是嗎?你同意了?”
“不,一千個不同意。”
“那對柯拉麗很不利……是的,我看你還沒認清形勢。還來得及,帕特里斯,否則就太遲了。”
“噢!住口。”
“不,應當使你明白,你有責任。當那個該死的黑人追我的時候,我要儘量擺脱柯拉麗,我以為一兩個小時就能放她出來……可後來……後來……你知道後來發生了事情……當時是夜裏十一點……已經八個鐘頭了……那麼你想想看……”
帕特里斯握緊拳頭,他從來沒想到一個男子漢會受到這樣的折磨。西蒙還在無情地繼續嘮叨着:
“她已不能呼吸了,我敢説……她只能呼吸很少一點空氣……我想,蓋在她身上,保護她的東西會不會塌下來,如果那樣她就會窒息……而你卻在這裏討價還價,你把這人關十分鐘不行嗎?……不會超過十分鐘,你聽見了……還猶豫嗎?那麼殺死她的人是你自己,帕特里斯,想一想吧……她被活埋了!……”
帕特里斯站了起來,他已下定決心。沒什麼難事,煩人的事他不會願意幹,何況西蒙要求他的並不難!
西蒙説:
“你很清楚我要幹什麼,這是非常容易的事!走,到門口去,把門關上就回來。”
“這是你最後一個條件,是嗎?沒有別的了吧?”
“沒有別的要求了。你做完這件事,柯拉麗就會得救。”
上尉邁着堅定的步伐穿過門廳朝小屋走去。
工具房內,燈光在閃爍。
他不聲不響地毫不猶豫地關上了門,趕忙轉回身來,他感到輕鬆了。這是卑鄙的行為,但他以為是盡了應盡的責任。
“行了吧,我們趕快去。”他説。
“扶我一把,”西蒙説,“我站不起來。”
帕特里斯挽着他的胳膊扶他起來,可是老頭靠在他身上,兩條腿直哆嗦。
“噢!該死的,”西蒙説,“那個該死的黑人把我掐壞了,我感到憋氣,不能走路了。”
帕特里斯幾乎是抱着他在走,西蒙有氣沒力地説:
“走這裏……筆直走……”
他們拐過小屋角落,向墓地走去。
“你肯定關了門嗎?”老頭又問,“關好了,是嗎?我聽見了……啊!這傢伙叫人可怕……不要相信他……你保證不對任何人説,嗯?你要起誓,以紀念你母親的名義……不,最好是以柯拉麗擔保……只要你背叛你的誓言,她立刻就沒命了!”
他停下來,他説不下去了,喘了口氣,讓空氣吸進肺裏。儘管這個樣子,他還是接着説:
“我可以放心了,是嗎?此外,你對黃金沒興趣。既然這樣,你為什麼要説呢?不過,你得向我發誓,你以名譽擔保……這樣更好,你的誓言,嗯?”
帕特里斯抱着他的腰,對於上尉來説,兩個人抱成一團,一步一步地慢慢移動,真是受罪。但是為了救柯拉麗,他剋制着。他所痛恨的人的身軀緊緊地貼在他身上,他真恨不得把他掐死。
然而上尉的心裏總默誦着一句話:“我是他的兒子……我是他的兒子……”
“就在這兒。”老頭説。
“這兒?可這是墓地。”
“這是我的柯拉麗的墳墓,這邊是我的墳墓,就是這兒。”
帕特里斯驚愕地轉過身去。
“沒有什麼痕跡吧?你回去的時候要把它弄好,嗯?否則他會找到我們的線索,因為他已經知道這個地方了……”
帕特里斯大吼起來:
“嘿!有什麼可怕的!趕快,柯拉麗在這兒嗎?……在底下?已經埋了?噢!卑鄙!”
在帕特里斯看來,現在一分鐘就像一小時那麼長,任何遲疑或失誤都將關係到柯拉麗的生命。他按照老頭的要求立下了種種誓言,他以柯拉麗擔保,以名譽擔保,此刻他真是刀山都敢上。
西蒙蹲在草地上,指着小祭台下面説:
“這兒……下邊……”
“可能嗎?在墓碑下面?”
“是的。”
“把石碑豎起來?”帕特里斯不安地問。
“對。”
“我一個人不行……這是不可能的……必須三個人。”
“不,”老人説,“那裏有一個槓桿裝置,很容易……只要壓住一頭就行了……”
“壓哪裏?”
“這裏,右邊。”
帕特里斯走過去,抓着那塊寫着“此處安息着帕特里斯和柯拉麗……”的大石碑,一用勁兒,石碑果然一下就豎起來了。
“等等,”老頭説,“還必須用東西把它撐住,否則又會落下來。”
“怎麼撐?”
“用一根鐵桿。”
三道石階都露在外面,下面有一個容量很小的地窖,一個人可以彎腰勉強進去。帕特里斯找到那根鐵桿,先用肩頂着,然後用鐵桿支撐着石碑。
“好,”西蒙説。“現在不動了,你只要彎着腰就能進去。我的棺材就放在那裏,我經常來這裏躺在我愛的柯拉麗身邊,一呆就是幾個小時,還和她説話,我們兩人談話,我告訴你,我們談話……啊!帕特里斯!……”
帕特里斯身材高大,呆在狹小的墓穴裏是很難受的。他問道:
“還該怎麼辦?”
“你沒聽見柯拉麗,你的柯拉麗在那兒嗎?那裏有一道隔牆……幾塊用泥巴砌的磚……還有一扇門……後面是另一個墓穴……柯拉麗的墓穴……再後面,帕特里斯,是另外一個洞穴……那裏放着一袋袋的黃金。”
西蒙跪在草地上,趴在那裏,指點着……
“門在左邊……再往前一點……沒找到?這才怪……你趕快看看……啊!行了嗎?沒有?哎!要是我能下去就好了!可那裏只能容下一個人。”
沉默了一會兒,他又説:
“再往裏一點……好……你能動嗎?”
“能。”帕特里斯説。
“不要動作太大,嗯?”
“很難受。”
“好,繼續下去,孩子。”老頭哈哈大笑起來。
西蒙猛地一下抽掉鐵桿,於是墓碑以不可抗拒的力量重重地落了下來。
儘管帕特里斯全身都埋在了土裏,他還是想站起來。西蒙手裏拿着鐵桿朝他頭上擊去。帕特里斯大叫一聲就動彈不得了,石板又蓋住了。這樣持續了幾秒鐘。
“你看,”西蒙大聲喊道,“我幹得不錯,把你同你的同伴分開了。他從沒上過當,他呀!可是不管怎樣,我演的這出戏多麼成功!”
西蒙一刻也沒耽擱,他知道帕特里斯受了傷,在底下呆的姿勢不好受,他沒有能力頂開蓋着的墓碑。這裏的事情他不必擔心了。
雖然西蒙走路很吃力,他還是回到了小屋,當然他本來就是假裝的。他一口氣就走到了前廳門前,把他的腳印擦掉,他像計劃的那樣,筆直朝目標走去,他要趕快行動。他知道一旦計劃完成,所有的道路就暢通無阻了。
到達前廳門前,他側耳傾聽,堂路易在工具房和卧室裏敲打着牆壁。
“很好,”西蒙譏笑道,“這傢伙上當了,這回輪到他了!説實話,所有這些先生們都不行。”
很快,他又走到小屋右側的廚房裏,打開煤氣計量表,鑰匙一轉,煤氣就出來了。對帕特里斯和柯拉麗沒有成功的詭計,又一次用在了堂路易身上。
不過他感到疲倦極了,昏迷了兩三分鐘,他最怕敵人這會兒也沒辦法了。
可是這還沒有完,還必須行動,以確保自己的安全。他圍着小屋轉了一圈,找到他的黃眼鏡,把它戴上,走到花園裏,開開門,又重新關上,然後穿過小街,來到堤岸上。
這回,他來到貝爾杜工場的矮牆前。他對下一步的打算有點猶豫。但是看着來來往往的行人,馬車伕和菜農時,便毫不遲疑地登上一輛汽車,朝吉馬德街看門人瓦什羅那裏開去。
他在門房找到了他的朋友,立刻受到熱情、親切的接待。
“啊!是您,西蒙先生?”門房喊道,“可是上帝!您這個樣子!”
“別作聲,別稱我的名字,”西蒙一邊走進門房一邊説,“沒人看見我嗎?”
“沒人看見,現在還只有七點半鐘,人家剛剛起牀。但是,先生!他們把您怎麼樣了,那些無恥的傢伙?您看起來有點喘不上氣來,您遭到襲擊了。”
“是的,那個黑人追我……”
“還有其他人嗎?”
“什麼其他人?”
“到這兒來過的人……帕特里斯呢?”
“嗯!帕特里斯來過?”西蒙説,他總是把聲音壓得很低。
“是的,那天晚上他來過這裏。您走了以後,他同他的朋友就來了。”
“你對他説了?”
“他不是您的兒子嗎?……當然他應當……”
“原來這樣,”西蒙又説,“……難怪他對我説的事並不感到驚訝。”
“他們現在在哪兒?”
“同柯拉麗在一起,我把她救出來了,就交給他了。可現在不是她的問題。快……找一個大夫……時間很緊……”
“客房裏有一個。”
“我不要,你拿電話號碼簿來。”
“這兒。”
“你打開找一找。”
“找誰?”
“熱拉德大夫。”
“嗯!但這不可能,熱拉德大夫?您不想想……”
“為什麼?他的診所很近,就在蒙莫朗西街。”
“我知道。可您不知道?……關於他有不好的傳聞,西蒙先生……是關於偽造護照和證件的事……”
“你得了吧……”
“怎麼,西蒙先生,您想走了?”
“你走開點兒。”
西蒙翻着電話號碼,打不通,是佔線。他把號碼記在報紙上,然後又重新撥號。
人家回話,大夫出門了,要十點鐘才回來。
“這倒好,”西蒙説,“我還沒力氣馬上去。告訴他我十點鐘去。”
“以西蒙的名義通知他嗎?”
“用我的真名實姓,阿爾芒-貝爾瓦。就説有急事……必須進行手術。”
門房按他的吩咐,一邊把電話掛上,一邊説:
“噢!可憐的西蒙先生!像您這樣的好人,如此善良,會有什麼事呢?”
“你別管,我的住宿安排好了嗎?”
“當然。”
“走,不要讓人看見。”
“沒人看見我們,您知道。”
“快,帶上你的手槍。你可以離開門房嗎?”
“可以……五分鐘。”
門房後面有一個院子,連着一條長廊。長廊的盡頭又有一個院子,院子裏有一所帶閣樓的小平房。
他們走了進去。
前面是門廳,接着三個相連的房問。
只有第二個房間裏擺設了傢俱,最後一個房間正對着與吉馬德街平行的一條街。
他們在第二個房間裏停下來。
西蒙似乎已精疲力竭,可是他立刻又站起來,不假思索地做了個果斷的手勢,説:
“你關了大門嗎?”
“關了,西蒙先生。”
“沒有任何人看見我們進來嗎?”
“是的。”
“不會有人想到你在這兒嗎?”
“是的。”
“把你的手槍給我。”
門房把手槍給了他。
“喏。”
“你看,”西蒙説,“如果我開槍,人家不會聽見槍聲嗎?”
“肯定聽不見。誰能聽得見呢?可是……”
“可是什麼?”
“您要開槍?”
“我感到彆扭!”
“對您,西蒙先生,對您自己?您要自殺?”
“笨蛋!”
“那麼對誰呢?”
“對妨礙我的人,可能出賣我的人。”
“那是誰呢?”
“當然是你!”西蒙冷笑道。
西蒙朝門房開了一槍。
瓦什羅先生應聲倒下。
西蒙扔了槍,木然地站在那裏,他身體有些支持不住,搖搖晃晃了。他一個個地掰着手指頭,數着幾個鐘頭以來,他已經擺脱了幾個人:格雷戈瓦、柯拉麗、亞邦、帕特里斯、堂路易和瓦什羅先生。
他嘴角上掛着得意的笑容,掙扎了一下,然後告別、逃走。
現在他已無能為力了。他的手沒能扶住東西,終於昏倒了,胸口像被重物壓碎了一樣。
可是差一刻十點的時候,他突然恢復了意志。他站了起來,控制住自己,不顧身體的痛苦,從房子的另一個門出去了。
十點鐘,他換乘了兩次車,來到蒙莫朗西街。正好熱拉德大夫剛下汽車,走上豪華別墅的台階,這是戰爭爆發後他在這裏開的一家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