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我們的時間計算,大概已經11點了。我覺得現在該進行些準備工作了,其實準備也是很簡單的。首先我安排了孩子們去睡覺,讓他們躺在牆角的一個卧墊上,然後蓋上我的大衣,連險也蓋在大衣下面,我不願意讓他們看到鬼魂。我輕輕走到門外,來到庭院的柱廊瞭解夜裏光照的情況。今晚沒有月亮,但星光卻很明亮,至少可以看到十步遠的地方。
鬼魂是不會從大門進來的,這一點可以肯定,因為大門用門閂閂得很緊,而且賽裏姆還睡在那裏。我堅信,這個傢伙找的休息場所,正是鬼魂不會去的地方。所以,鬼魂只能跳越院牆,可能就從有裂痕的地方進來。躲在花園裏就可以看到他進來,但我不打算藏在那裏,因為鬼魂有可能已經等在外面。如果被他發現,他就可能放棄今天的出遊。我走向大門洞,想看看賽裏姆。他正好從樓上下來,手中拿着一盞小燈,暗淡的燈光照着他的身影和周圍的景物。好傢伙!為對付鬼魂,他現在已是全副武裝!雙肩各掛着一支火槍,長袍外面繫了一條布腰帶,插着幾把手槍和匕首。左手拿着燈,右手拎着一根木棒。賽裏姆一發現我,竟嚇得差一點把燈掉在地上,我趕快過去把它接住。
“讓我安靜吧,你這個醜惡的靈魂,你這個魔鬼!”他高聲喊道,大棒從手上滑到了地上。
“不要喊,賽裏姆!”我警告他,“你把我當成鬼魂了!”
我把燈舉到我的臉旁。他認出了我,鬆了一口氣説:“安拉保佑,是你啊,先生!如果你是鬼魂的話,我會一下子把它打死的!”
“用你剛才扔掉的大棒是不是?”
“是的,就用它。剛才我想掄起它時,脱了手。主人已經安歇了嗎?”
“是的。”
“其他人也都睡了。我正想回到我的卧榻去。”
賽裏姆從我手中接過燈,照亮了房洞。他在那裏已鋪好了草墊,上面放了一牀大被,如果用它裹住全身,他就既看不到鬼魂,鬼魂也看不見他了。
“那個黑人男僕呢?”
“他在婦女閨房的前屋,她們已堵好了門。你為什麼還在走動?馬上就是鬼魂出現的時間了。”
“我在找你。我想問你有沒有粗繩子?”
“有,我立即去取來。”
高個子管家拿來了我需要的東西,他勸我快去睡覺。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先到裏面有燈光的屋裏,看看孩子們,他們已經睡熟了。然後我來到旁邊那間黑暗的小室,打開了通往庭院柱廊的房門,坐到了地上,緊張地等待着。不知鬼魂今夜到底出不出來。
我真誠地希望他能出現,因為我很想知道,我所估計的是不是正確:鬼魂可能就是兄弟會的成員,甚至是主持本人。如果是巴臘克,我曾説過他是一個強壯的人,我就得格外小心靈活,必須讓他措手不及。我將在有燈光的房間裏等着他來,這樣才能看清,一旦他發現了我,會做些什麼。我坐了很長時間,緊緊盯住通往花園的豁口,幾分鐘變成了幾刻鐘。突然,從那個方向傳來了一陣輕微的響動,我看到從對面柱廊的暗影裏,升起一個細長且光亮的物體,在向前移動。在陰影中它有些發灰,但實際是一個渾身白色的人形。他從柱廊的陰影中走了出來,進入露天的庭院。但他不是一個人,還有第二個和第三個跟在他後面。難道有三個鬼魂?這樣一來,我的處境可就不那麼樂觀了。
第一個影子向左邊的土耳其人房間走去。他舉起手臂,給另外兩個發了信號,他們立即發出了喧囂,就像一場暴風雨的呼嘯。這種聲響用嘴是發不出來的,必然來自某種器械。他們幹什麼,現在對我已經是次要問題,我必須緊緊盯住第一個影子。這時他已來到最後一扇門前,正在用我前面猜測過的方法撥開門閂,以便進入房間。從那裏他可能要穿過土耳其人的其它房間,然後再到我的房間去。我應當讓他在卧榻上找到我。於是我站了起來,跳進房間,閂住房門,然後回到我那間有燈光的卧室,躺到卧墊上,蓋上被子,把臉露在外面。黑孩子們還在熟睡,我被子裏的手中拿着繩子。
沒等多久,關鍵的時刻就到來了。我聽到納西爾房間的門旁有了響動。門打開了,鬼魂走了進來。他又轉過身去,我在燈光下見到他手中拿着一個尖細的東西,插到小孔裏,把門背面的門閂再撥回去。這個傢伙大概對自己很有把握,所以連看都沒看我一眼。我閉着眼睛,好像睡着一樣,但我仍可透過眼縫清楚地看到一切。我均勻地呼吸,像一個熟睡的人一樣。
我真得讓納西爾的靈魂無地自容了!這個鬼魂哪裏有鬼魂的樣子啊!他穿着一件拖地的白色長袍,頭上蓋着頭罩,面部也遮掩着,只在眼睛部位挖了兩個空洞。這不是什麼鬼魂,而是一個和巴臘克身材相像的大活人!
外面暴風雨的呼嘯已經變成了模仿各種動物吼叫的聲音,用這樣的方法裝神弄鬼嚇唬人,純粹是孩子玩的把戲。但我現在不能管這些了,因為我房間的鬼魂已經轉過身來,離開房門向我的方向走來。他在我面前停留了一會兒,可能是在觀察我。我本應看清他的面孔的!但現在不可能,因為他蓋住了臉,而我又不能把眼睛睜大。透過睫毛也只能看到他的雙手在長袍的什麼地方。這時,他又輕輕地向孩子們走去。他彎下腰,揭開面罩一角。他望着兩個小黑孩兒,我發現他做出一個吃驚的動作,他無法掩蓋這種情緒。這證實了我的猜測,在我面前的就是巴臘克本人。
這個鬼魂放下了頭蓋,又無聲地回到我的身旁。他彎下了腰,他的頭蓋布垂直向下,使我看到了他的下巴和嘴。他把右手從長袍中抽了出來,一把匕首在閃閃發光。危險就在面前了,我不能再有片刻的遲疑。雖然這個埃及人身體比我強壯,但我卻不怕他,因為我要給他一個措手不及。我沒有跳起來,因為這將是最大的錯誤,會正好碰在他的刀尖上。我閃電般從卧榻上滾了下來,直滾到他的腳旁,然後雙手抓住他的雙腳,往上一提,使他向前倒去。匕首從他手中飛掉;他的頭和胸部撞上了我的卧墊。我立即壓到了巴臘克的身上,用左手勾住他的脖子,右手狠狠在他後腦上猛擊一拳。他無力而痙攣地掙扎了幾下,但無法擺脱我,只好暫時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我利用這一刻,用繩子綁住了他的上身和雙手。他又蹬起腿來,我又用另一根繩子捆起了他的雙腿。這時他就全身捆綁着落人了我的手中。然後我拿掉了他的頭蓋布,不出我料,我所看到的,正是巴臘克的面孔。
他用噴着怒火的眼睛盯着我,但卻不説一句話,這也很合我的意,因為應當讓孩子們繼續睡覺。現在我必須到外面去,但又不能讓他有機會威脅孩子們為他鬆綁。所以我必須把他的嘴堵上。我再次用一隻手壓迫他的喉嚨。巴臘克為了喘氣,只好把嘴張開。我把他的頭蓋團成布卷塞入他的口中。
接着我把這個埃及人拖到了離孩子稍遠一點的地方,不讓他輕易滾到孩子身旁,然後我走向柱廊,但不是從有燈光的房間,否則外面的鬼魂會發現我,而是從那間黑暗的小室走了出去。我隨身帶着我的火槍,打算必要時使用它。
外面的兩個鬼魂還在製造怪聲。我看到,他們為了被人當成是動物,正四肢並用爬在地上。我儘量壓低身子,向他們摸去。我的衣服是深色的,所以不易被人發現。當走到離其中的一個六七步遠時,我猛地跳了過去,用槍托把他擊倒。他慘叫一聲,就躺下不動了。第二個聽到了喊聲,站起身來一下看到了我,轉身就想逃跑。我追了過去,越過了那個乾枯的井台。井台上掉下一塊石頭,我沒有留意把腿絆了一下,結果火槍絆到了兩腿之間,從手中滑到了地上。我顧不了那麼多了,繼續向前追趕在逃的鬼魂。但他更熟悉周圍的環境,當我趕到花園時,他已跑出一大段去,我只好加速追上去。他穿過花園,越過瓦礫堆和野草叢,徑直向圍牆跑去。他想爬上去,我正好及時趕到,抓住了他的腿,把他拉了下來。但我由於用力過猛,一下失去平衡,摔倒在地,而且被他壓在了身下。這第三號鬼魂立即抽出一把匕首,舉起就刺。我趕緊翻身,才躲過他這一刀。刀尖正好插在我的胸部和上臂之間。我從下面向他的鼻子打了一拳,並試圖抓住他拿刀的手腕。他鼻子受擊而造成的疼痛,使他力量倍增,竟一下掙脱開去。為躲過他的刀鋒,我蹦了起來,退後了幾步,但那個鬼魂好像覺得逃跑比戰勝我更為重要,便放棄了向我攻擊,還沒有等我去追他,就跳過圍牆消失不見了,我只聽到他快步逃跑的聲音。
讓他跑吧!我慶幸沒有被他刺中,於是又回到了庭院。第二號鬼魂還躺在那裏,和我剛才用槍托把他打倒時一樣。我搜查了這個失去知覺的人的腰袋,那裏也有一把匕首,我把它取了下來。然後我走到大門洞,去找勇敢的賽裏姆。當他聽到我的腳步聲時,立即驚嚇得大聲念頌起去麥加朝聖的祈禱詞來:“噢,安拉,在這受到九次石刑的魔鬼面前保佑我吧!在這惡鬼面前拯救我吧!在我眼前關閉地獄黑暗的大門吧!”
“別喊了,快起來!”我命令道,“是我在這裏。”
“是你?你是誰?”他裹在被子裏問,“我知道你是誰。快離開我吧!我是先知的愛徒,你是無法侵害我的。”
“胡説!你聽不出我的聲音嗎?我是你們的德國貴賓先生,我住在你們這裏。”
“不,你不是。你只是用他的聲音説話,想騙我。但聖加力夫的手是保護我的,天堂裏成千上萬的嘴唇都在為我的得救而祈禱。噢,安拉,安拉!縮小我的罪惡吧,讓它小得你再也看不見,幫我戰勝這個惡鬼吧,他正把利爪抓向我的脊背。”
這個自吹可以和宇宙所有英雄較量的人,實際上是個最大的懦夫。用語言是解決不了問題了。不必顧慮賽裏姆會使用他的武器,我把他揪起來,拖到了庭院,他悲悽着跟着我。但當他在星光下認出我時,立即驕傲地立起了身。
“先生,你竟敢如此大膽!感謝安拉吧!你還能活着站在我的面前!我立即聽出了你的聲音。我如果把你當作鬼魂,那麼你的靈魂早就脱離軀殼化作煙霧了,因為我在生氣和惱怒的時候是十分可怕的!”
“那你就是不怕鬼了?”
“我怕鬼?我可以和地獄中所有鬼魂和兇龍較量。”
“這很好,現在你就可以幫助我,把一個鬼魂抬到我的房間去。”
“一個鬼?”高個子猶豫地問,而且突然一下子矮了一截子。“你是説笑話吧。誰能抬得起一個鬼魂呢?”
“我能,你也能。他就躺在那兒,你看!我們要把他抬到房間去。”
賽裏姆把目光順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他看到了那個躺在地上的淺灰色的人形。
“救命,安拉!用你的恩惠可憐可憐我們!”他伸出兩隻手擋在眼前喊道,“即使是帕蒂國王下命令、不管是什麼法律和命令都不能讓我到那裏去,那裏躺着最大的惡鬼!”
“那不是鬼魂,而是一個人!”
“可你剛才説他是一個鬼魂。”
“他裝扮成鬼魂,想嚇走你們。”
“那你得先告訴我,他叫什麼名字,他的部落在哪裏,他的父親,他父親的父親都叫什麼名字!然後我才能相信他是一個人。”
“你這純粹是胡説!他是一個人!我戰勝了他,用槍托把他打倒了。在我的房間裏還有第二個,也是這樣解決的。”
“那你可是完蛋了。他們只是裝成被你戰勝,但還會向你的靈魂進攻的,然後把你撕成碎片,扔到牆壁上。”
“那你就再回到你的卧榻上去,鑽進被窩!但你今後再也不要對我説你是部落最著名的英雄!”
我讓膽小鬼站在那裏,自己走向第二號鬼魂,把他扛在肩上,扛回房間,放到了地上。我最後的一句話,看來還是對賽裏姆產生了效果。他還是跟上了我,雖然有些遲疑,從半開的房門望裏面看了看。
門旁躺着巴臘克,他立即認出了他。他疑惑地向房間伸進了一隻腳,吃驚地問道:“這不是聖卡蒂里納首領巴臘克嗎?他怎麼到這裏來了?是誰把他給綁起來了?”
“是我,因為他就是在這座房子裏出沒的鬼魂。他進入了我的房間,想用刀刺死我,但我把他制服了。跟他一起來的還有兩個鬼魂,一個就是被打倒的這個,另外一個跳牆逃跑了。”
這時,我們這位“部落的最大的英雄”終於恍然大悟了。他完全走進房間裏,站到我的面前。
“先生,你雖然不是伊斯蘭信徒,但看來安拉還是給了你全面的保護,否則你現在就是一具屍體躺在外面,像一個木偶一樣僵硬,被我這無敵的雙手毀掉。”
“為了當英雄,不需要改變信仰。你現在快去把你的主人找來!我要讓他看看,想把他趕出房子的鬼魂到底是什麼樣子。”
“我去叫他。但在這之前我先得和這個人説幾句話,他竟想讓我們相信,他是來自鬼魂的國度。”
賽裏姆現在根本不考慮,巴臘克是著名卡蒂里納兄弟會的首領,握有重大權力。他誇口的本領使他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現在正好有這個機會,他決不會輕易放過的。他向巴臘克伸出了攥緊的拳頭。
“你早就該捱上我這一拳。但你卻不配讓我用這隻手碰你。所以我把你讓給了這位先生,他制服了你,儘管他沒有像我那樣輕而易舉和速戰速決。你對我來説已經是一條死魚,我連聞都不想聞你一下。你會斷子絕孫,你的祖先也不會有人懷念。你要是死了,你的靈魂將永遠作為野鬼遊魂,而得不到超度。這就是對你罪惡的懲罰,而我卻將載入英雄的傳説和勝利者、征服者的史詩之中!”
然後賽裏姆就像一個戲劇中的英雄走向後台那樣,走出門外,去呼喚納西爾。巴臘克注視着他的背影,用了一種不祥的目光。我現在不能照顧他,而要去照顧那個次要的鬼魂了,因為他至今還沒有動彈。難道是我把他打死了?我查看了他的頭部,雖然有個腫塊,但卻沒有碎裂。心跳可以感覺到,而且均勻。噢,他是不是假裝如此。好逃脱至少是當前的尷尬局面呢?我抓住了他的脖子,使勁壓迫它。他立即恐懼地睜開眼睛,嘶叫道:
“救命啊,救命啊,噢。上帝,快救命!我喘不過氣來,我要死了!”
我把手從他脖子處抽了回來,警告他説:“誰裝死,誰就得真死!睜開眼睛!否則我就讓它們永遠閉上!鬼魂在我們這裏是得不到開恩的。”
兩個小黑孩兒這時也已醒來。他們坐在角落裏,張大了眼睛害怕地注視着這場少見的表演。我只講了幾句話,他們就鎮靜了下來。
現在我把巴臘克嘴裏的東西掏了出來。如果説我當時由於啤酒店中發生的事情還對他有所顧忌的話,那麼現在這種顧忌已煙消雲散了。
這個人現在落到了我的手裏,但他仍然是我的一個潛在的對手。賽裏姆走向柱廊,去召喚納西爾。不久。賽裏姆從中間的門裏走了出來,對我説,他的主人在見被抓住的鬼魂以前,先要和我談一談。
“那你必須暫時留在這裏。”
“正是,正是這樣!”他回答着,做了昨天以來的第一次鞠躬。這段時間裏,他由於過於緊張,把平時的禮節都忘記了。
“我希望,我能把這兩個俘虜交給你看守。”
“你完全可以放心,先生。他們只要説一個字,或做一個錯誤的動作,我就把他們掐死。只要我老鷹般的眼睛看他們一下,他們就會陷入最大的恐懼之中。允許我先去拿我的武器嗎?”
“沒有必要,他們都是捆綁着的。”
我在這期間也把另一個鬼魂捆綁了起來。
“這我知道得很清楚,先生。但武器可以提高人的尊嚴,會使人的言行更加有分量。”
問題很清楚,賽裏姆是有些害怕和兩個無助的人單獨留在這裏。他帶來了他的全部武器,然後我走進了納西爾的房間,這是我第一次來到他的房間。它佈置得和我的房間同樣精緻舒適。他正在卧室裏焦急地等待着我,見我進去,他説:“發生了什麼事情,先生?我真不相信我所聽到的一切。賽裏姆向我報告了他的英雄事蹟,但他所講的卻使我墜入五里雲霧之中。”
“他是怎麼給你講的?”
“他説一共有八個鬼魂:其中兩個被你抓住,有一個逃跑了,他和其他五個進行了搏鬥。”
“這是他編的童話。他的五個鬼魂只存在他的頭腦裏。實際只有三個鬼魂,是我一個人和他們打了交道。”
“其中確有巴臘克嗎?”
“是的。”
“難以相信!誰能想到呢?!”
“你還記得,我曾這樣想過。”
“我記不起有過這事。”
“我不是告訴你,鬼魂會怕我,而且我已經見過他嗎?我指的就是巴臘克。我估計是他,他讓人感到這座房子不安全,趕走女主人和後來的房客,這樣兄弟會就可以提前佔有這座房子了。”
“真是難以置信,真是可怕!但你給我講一講事情的經過吧!”
我儘量簡單地向納西爾做了介紹。我費了很大力氣使他相信。像巴臘克這樣的人能做出這樣的事情,這對土耳其人來説是不可想象的。我要求他和我一起到俘虜那裏去。他卻遲疑不動。
“在我們到他那兒去之前,我們必須知道,拿他和他的幫手怎麼辦。你是否覺得我們應當把他們放走?”
“嗯,照理説我們應該起訴他們。”
“但願安拉制止我們這樣做!向官府報告這起鬧鬼事件,無異於使我們同整個卡蒂里納兄弟會處於敵對的位置上。這我無論如何必須避免,否則我會遭受極大的損失。我同埃及的生意往來,在短期內就會中斷,不僅同埃及,卡蒂里納在整個北非,乃至蘇丹,都有它的分會。同樣你也不應該把這個強大的勢力變成敵人。否則我確信,你將再也看不到你的祖國了。”
“可惜我不得不同意你的觀點。我們不能懲罰兇手。但就這樣把這些混蛋放走,也不行,這樣他們還會向我們報復的。我們必須想辦法,不讓他們報復。”
“那就只能讓他們簽字畫押。”
“正是,讓巴臘克親筆簽字,書面招供。一旦他又對我們採取敵視態度,或讓卡蒂里納傷害我們,我們就可以把它公佈出來。”
“對!由你來起草招供文件。這裏有紙筆。”
我們又對這個問題交換了一些意見以後,一同來到了我的卧室。賽裏姆全副武裝並滿臉嚴肅地站立在俘虜的面前。
當我們進去時,聽到他正在對俘虜説:
“你們不要以為能對他進行報復。他是很聰明的,而且總是對我言聽計從。”
“你在説誰?”我問他,他大言不慚的話引起了我的注意。這好像是針對我説的,似乎在他的建議下我做出了什麼決定,而他正在為此吹噓。賽裏姆做出很尷尬的表情,沒有立即回答我的問題。
“快説!”我命令這個多嘴的人,“你是在説我嗎?”
我感到,我必須讓他回答這個問題,因為我看到巴臘克正在用嘲諷的目光盯着我。
“不,不是説你,”他終於回答了,“我在説我的主人納西爾。他將在我的保護下前往喀土穆,因此他不必害怕報復。”
“你是一個饒舌鬼,你應該學會沉默,而不應該講那些和你想的完全相反的事情。到閨房門前去,告訴那個黑傭人這裏發生了事情,好讓房子裏所有的人都知道事情的真相。”
我把他支走,不讓他成為我們和卡蒂里納首領談判的見證人。如果這個多嘴的人心血來潮到處去講我將同兩個黑孩子離開開羅的話,那我就會遇到各種可能的障礙甚至危險。他曾去港口為我找船,我還沒來得及問他結果如何。
他走了以後,我為巴臘克解開了繩索,讓他的四肢又可以活動,並讓他坐下來。然後我用手槍指着他説:“現在你還是一個鬼魂,你只要亂動,我就可以開槍。我要求你保持目前的姿勢。”
埃及人看了我一眼,目光中閃出一種無異於野獸般憤怒的光芒,然後嘴角上浮出一種冷笑。
“如果你想對神聖的卡蒂里納強大的主持下什麼命令的話,那就清説!”
“我不能向你下命令,就像你不能向我下命令一樣。但我要向你提個建議。”
“我聽着!”
他驕傲地把雙臂交叉在一起,擺出一副統治者聆聽他的臣民申訴的樣子來。
我強壓住怒火,鎮靜地對他説:“你知道在有兄弟會的國家普遍散發的卡蒂里納宣傳手冊嗎?”
“我知道。”他證實説。
“這些手冊是誰寫的?”
“任何一個作家都可以寫。”
“那好,我就是一個作家,我也要寫一本這樣的手冊。”
“你?”埃及人笑了,“可你是個異教徒!”
“這個字你千萬不要再説一次!你應該知道,我是如何懲罰侮辱我的人的。只要我寫,就會有人看;這我有把握!手冊的標題是:巴臘克是個鬼魂。每一個讀者都會得知,虔誠的兄弟會的主持今晚在這裏扮演了一個什麼樣的可悲角色。”
“你敢!”他憤怒地對我喊道。
我發現,我的估計是正確的。他不怎麼在乎我到官府去控告他,但卻害怕在兄弟會成員面前受到這種屈辱。所以在這方面,可以取得他的讓步。
“我為什麼不敢,”我冷冷地説,“我讓你的同伴都恥笑你,而你卻沒有能力向我報復。但我考慮到兄弟會那些好心的成員,所以我不願意通過你去責罵卡蒂里納兄弟會。如果你向我表明,對發生的事情悔悟,並且放棄對我進行報復,我或許會放棄我的打算。”
聽到悔悟二字時,他的面部憤恨地抽搐了一下。但他控制了自己的憤怒,比較平靜地問:“你要我怎麼做?”
“第一,你要放棄對兩個黑人孩子的所有權力。”
“我可以放棄。”埃及人象扔掉東西那樣甩了一下手説。
“為保險起見,你要給我一個書面保證,説明是我把兩兄妹買了下來。”
“你可以得到。”
“此外,你還要給我一封推薦信,內容是讓卡蒂里納所有成員給我予保護和支持。”
“我可以給你寫。”
主持和剛才一樣很快就答應了我。
我覺得要求的已經很多了。我能不能相信他的這個迅速的應允呢?巴臘克看我的目光,使我陷入了懷疑。這個可疑的目光,似乎意味着什麼陰謀。
“最後,我們起草一份簡短的文件,把今晚發生的事情寫進去,你要在上面簽字。”
他憤怒地喊了起來:“看在先知的分上,我不能同意!”
“不要在穆罕默德面前宣誓,因為你無法遵守這個誓言。”
“我會遵守。為什麼讓我簽字?你要用這份文件幹什麼?”
“如果你對我不懷敵意,那麼這份文件誰也看不到。但如果你想傷害我,那我就要利用這份文件了。”
“如果我不簽字,你們會對我怎樣?”
“我將把開羅和其它兄弟會的主持都找來,讓他們都看到你在這裏,並得知你是如何進來的。這樣一來,全城都會知道,你的一切原來是靠鬧鬼得到的。”
這就是我在這場賭博中的最後一張、也是最高一張王牌。我所期待的反響沒有使我失望。他低頭凝視了一會兒,突然喊道:“我必須站起來,我不能坐在這裏!”
巴臘克激動異常地在房間裏來回走動着,然後停在了我的面前。
“如果我滿足你們所要求的一切,你們會讓我們兩人走嗎?”
“是的。”
“在我靈魂和我先輩的靈魂面前宣誓,你是一個人人都要當心的人!”
“那你就當心吧!”
“你的出生,是我的災難。我屈服了,我會滿足你的要求。你根據你的設想寫吧!我將在上面簽上我的名字。”
這個決定又使他的心情平靜了下來,他重新坐到位子上。我也坐了下來,納西爾給我拿來紙、墨水和管筆。過了一段時間,我把寫好的文件放到了巴臘克的面前。他沒有仔細看,就在上面簽了字,把文件交還給我。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從座位上站起身來。
“好,現在我們的事了結了。給這個人鬆綁,讓我們走!”
我們解開了捆綁第二號鬼魂的繩索,陪同兩人走到大門口,賽裏姆拉開了門閂。當巴臘克把腳踏到衚衕的時候,他向我們轉過身來,向我鞠了一躬,譏諷地説:“上帝保佑你,上帝庇護你!但願我不久後會再同你會面!”
説完,他就和另一個“鬼魂”離去。我回到我的房間,納西爾上樓去看他的妹妹,她正緊張地等待着她哥哥的報告。我把那份文件藏在身上,因為從巴臘克的表現看,特別是他告別時的譏諷神情看,我都感到背後還有某些陰謀,這應引起我的警惕。這時賽裏姆走了過來,問我是否還需要他,他是不是可以再去睡覺。
“你還要回答我幾個問題,”我回答説,“你為我找到今天從布拉克開往尼羅河上游的船了嗎?”
“是的。我找到了一條最好、最快的船,先生,我已為你和兩個孩子訂了座位。”
“這你乾得很不聰明。現在不應該讓人知道我是不是單獨走。你説過我是誰了嗎?”
“我必須説,因為船長問了這個問題。”
“是一艘什麼樣的船?”
“是一艘帆船,它航行的速度很快,它的名字叫薩馬克”。
“還有一個重要的問題!你在看守俘虜的時候,和巴臘克説了話。你告訴了他,説我今天乘薩馬克號帆船離開這個城市,是不是?”
“沒有,我對此一個字都沒有説。”
“你要説實話!你是不是誠實,對我十分重要。即使你説出去了,我也不責怪你。”
賽裏姆把雙手放到了心口,用極其真誠的聲音説:“先生,不要玷污我的靈魂,不要認為我在撒謊!你是我主人的朋友,所以我對你和對他一樣忠誠。我為什麼要説這些呢?我出生時就是沉默的兒子,從我嘴裏説出的話,都是經得住安拉和聖加力夫考驗的。我向你發誓,我對此沒有説過一個字!”
“好!”我説,儘管我對他還是有懷疑,“帆船何時起航?”
“按弗蘭肯時間是三點。你知道,按阿拉伯時間九點鐘,每個穆斯林是都要起牀的。”
“帆船停泊在何處?在那附近有沒有一個在裏面可以看到船的咖啡館?”
“離船停泊不遠的地方,有一間咖啡館,從那裏很容易看到船上的一切。你是否想到那裏去,我可以給你帶路。”
“不,我沒有這個意思。我不需要你了。我希望,你説的都是實話,你要知道,一個騙子是不會取得別人第二次信任的。”
“正是,正是這樣S”他贊同地説,同時又深深地彎下了腰,他頭巾的外部幾乎碰到了地面。他走了,只有我一個人留在了房間。
過了一段時間,納西爾又來找我。他想把剛才的事情再討論一遍,看來他現在已經認為巴臘克不再是個威脅了。
“主持已經看到,我們對此事是嚴肅認真的。”土耳其人説,“他簽了字,而且會避免使我們在必不得已的情況下使用我們手上可以對付他的武器。”
“我不這樣想。他會想盡一切辦法把它再拿走的。他什麼都幹得出來。你沒有注意他告別時説話的語調嗎?”
“那只是惱怒。”
“不,那是嘲諷。而且他那樣快就同意寫那封推薦信,也使我感到意外。總之這其中還有些陰謀,我們會知道的。而且我確信,賽裏姆已經告訴他,我今天將離開開羅。我們必須監視那艘帆船,看巴臘克是不是到那裏去。”
“誰去監視呢?”
“我不能去,因為他正在找我。賽裏姆不可靠。那個黑人男僕我們也不能完全信任。”
“那我必須自己去。這是最好的選擇。”
“對。帆船的名字是薩馬克,可以在附近的一家咖啡館觀察到那裏的一切。這件事要求特別保密,因此我建議,現在先去睡覺。鬼魂已經沒有了,我們可以不受干擾地睡上一覺了。”
納西爾離開了,我又為兩個孩子安排好了睡塌,然後自己也重新躺到了牀上,這次把燈火也熄滅了。我醒來時,上午幾乎快要過去。賽裏姆給我們送上了早餐,並告訴我説,他的主人很早就出門去了。還派人給我送回很多東西。這使我看到,這個土耳其人還不像我想象的那樣自私。他不僅給我們買來了食品,而且還買來我們在航行中需要的一切用品。現在的問題就是路費了,這必須由我來支付,可這樣在我的錢袋裏,就出現了虧空。納西爾中午沒有回家,他在儘可能長時間堅守自己的崗位。直到兩點鐘,他才露面,而這已是我要出發的時間了。土耳其人給我買的東西,使我的行李增加了不少,我不得不僱一名腳伕。我的朋友甚至還給我買了一個漂亮的水煙袋和一個裝煙草的錦囊。我們出發以前,先確定了艾斯尤特作為我停留等他的地點,我不能離開此地太遠,但顧忌到巴臘克,也不能離開羅太近。納西爾現在就已經確定,將在一週後乘特爾號船離開這個城市。這樣我就可以計算出我什麼時間在艾斯尤特等候他了。他在咖啡館裏沒有看到什麼可疑的現象,他甚至上了船,替我支付了路費。在那裏他也沒有發現什麼值得懷疑的地方,所以他認為,我的顧慮是多餘的。但我的經歷告訴我,一個南方人很少能原諒別人對他的羞辱,而且對巴臘克來説,這種羞辱還遠遠超過了對他個人的範圍。
按東方的習俗,我不能向庫木茹親自辭行;而給我頭髮吃的法特瑪,我又極樂意她留在這裏。在大門口告別時,我給賽裏姆一個很好的忠告:“我走了以後,如果鬼魂再出現,最好不要啼哭,而是奮力打過去!也不要把三個鬼魂説成是八個!作為‘部落的最大的英雄’不應該把敵人實有的數量誇大。”
“正是,正是這樣!”管家回答着,又開始他那危險的鞠躬,並把我的手拉到他的唇邊。一個阿拉伯的穆斯林在吻一個異教徒的手,這是多麼少有的事啊!雖然我們相識時間很短,但看來這個人已經把我放到了他的心上。於是我決定今後對他的獨特的表現閉上一隻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