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奧爾良——路易斯安那州奧爾良縣的縣城,是美利堅合眾國南部最重要的商業城市。它離密西西比河口170公里,具有鮮明的南方特色。那裏有骯髒狹窄的街道和各種膚色的人羣。街上充斥着流浪藝人的歌聲、小販的叫賣聲和水手們的廝打吵鬧聲,真是亂成一團。
給人良好印象的是許多郊區,那裏有令人愉快的鄉村別墅,都被清潔的花園圍繞着,花園裏生長着玫瑰、冬青、夾竹桃、梨樹、無花果、桃樹、桔樹和檸檬。如果一個人厭倦了城市的喧囂,他在這裏可以找到渴求的安寧和悠閒。
港口最熱鬧。那裏雲集着各種式樣的大小的船隻及運輸工具,堆積着巨大的羊毛捆和圓桶,成百的工人在其中走來走去。在那裏人們會以為自己是到了東印度的一個棉花市場。
我就這樣穿城漫步,用眼睛尋覓——是的,尋覓什麼東西或什麼人?我怎麼到這個城市來了?這需要解釋一下。
我從瓦爾帕萊索經南太平洋羣島和中國到了東印度,那時我的旅行開支不容樂觀的狀況迫使我向往故國的海岸。因為在那期間——我正在加爾各答——在一段時間內沒有船出海到德國去,我很快作了決定並乘下一班輪船到了紐約。在那裏我就會有錢和辦法,使我能回家去。繞過好望角——蘇伊士運河還在建設中——我在五週後到達了我暫時的目的地,在紐約上岸。
對我來説現在最簡單的就是給亨利寫信,向他借必要的錢款,以越過大西洋。可是老鐵手和某個借錢的人?這怎麼捱得上呢?不,人貴自立!於是我坐了下來,將我最後一次的遊歷寫成文章。它們立刻被《紐約州報》的星期日副刊接受了,它在當時就已是各州中最大的德文報紙,我可以指望以這種方式,在最短的時間內攢到回家所需要的錢。這時我在報紙編輯部認識了非常值得尊敬的若西-泰勒先生,當時一個著名的私人偵探公司的負責人。當他聽説我是誰時——老鐵手的名字甚至已在紐約叫響了,他建議我為他工作。新職位的吸引力戰勝了思鄉之情,我當場就答應了。我不用對這一選擇感到後悔。通過幾次成功的工作,我獲得了泰勒的信任,最終他對我有了特殊的好感。我的工作雖然要求我付出不少辛勞和精力,但成功了就預示着一份好的報酬。
有一天泰勒讓我到他的辦公室去,那裏坐着一位上了年紀、滿懷憂愁地呆望着的先生。通過介紹我得知他是一位銀行家,名叫奧勒特,他因為一件家事需要我們的幫助。這件事使他難過,對他的生意很危險。
奧勒特有德國血統,並娶了一位德國太太。這場婚姻帶給他惟一的一個孩子,一個兒子,名叫威廉,他二十五歲了,還沒結婚,他在商業上的支配權同他父親的一樣具有效力。威廉天性愛幻想,而不夠腳踏實地;更願讀科學和文藝書籍,而不是看賬本;他認為自己不僅是位學者,還是一位詩人。由於他的幾首詩被紐約的一家德文報紙刊登了,他更堅定了這種信念。不知怎麼威廉有了一個念頭,要寫一部悲劇,劇中主人公是一個發瘋的詩人。為了達到這個目標,他覺得得研究瘋狂,併購置了許多有關的著作。可怕的是,他逐漸在想象中變成了這個詩人的角色,並相信自己瘋了。不久前他父親認識了一位醫生,此人聲稱有意建一座私人的瘋人院。據説這人給一個著名的神經科醫生做過很長時間的助手,他懂得如何贏得這位銀行家的信任,使得最後奧勒特請求他與其子相識,想試試與他的交往對病人是否產生好的效果。
從這一天起醫生和小奧勒特之間就產生了一種親密的友誼,結果完全出人意料,兩個人——突然失蹤了。直到這時銀行家才詳細地打聽了醫生的情況,這才知道,這個人是那些庸醫中的一個,他們成千上萬地在美利堅合眾國內不受干擾地幹他們的勾當。
泰勒問這位所謂的神經科醫生叫什麼名字,當吉布森這個名字和他的住處被説出來時,我們就知道在跟一個熟人打交道了。他是一個流氓,我已經因為一件別的事情盯上他有一陣了。我甚至有一張他的照片在辦公室裏。當我把它給奧勒特看時,他立刻認出了他精神有毛病的兒子那可疑的朋友和醫生。
這個吉布森是個一流的騙子,長期以來以各種身份在各州和墨西哥流竄。昨天銀行家去了他的房東那兒,得知吉布森已還了債動身走了,沒人知道他去哪兒。銀行家的兒子隨身帶着一筆數目可觀的現金,今天從辛辛那提一家關係不錯的銀行來了一封電報,威廉在那裏提了五千美元,然後繼續遊歷到路易斯維爾去了,要在那裏接他的未婚妻。關於未婚妻的話是撒謊。
我們有一切理由認為,醫生拐騙了病人,以便得到大筆的錢。威廉與他那個領域最有錢的頭面人物有私人交情,他想要多少錢都可以從他們那裏得到。因此務必要抓住吉布森,將病人送回家。我被委派去完成這項任務。我得到了必需的全權和指示,還有威廉-奧勒特的一張照片,先乘輪船出發去辛辛那提。因為吉布森認得我,我還帶了幾件化裝用的東西,好在某些情況下不被認出來。
在辛辛那提我到有關的銀行去打聽,得知威廉-奧勒特和一個陪同在那裏出現過。我從那裏到了路易斯維爾,又得知這兩個人買了去聖路易斯的車票。我緊隨他們之後,經過長時間費勁的尋找之後才發現他們的蹤跡。
在這種情況下我的老亨利先生對我是很有幫助的,我當然很快就找了他。再見面看我成了偵探,他吃驚不小,他説很願意在我從新奧爾良回來之前為我保管那兩枝槍,它們太惹眼了,在追蹤時會給我帶來不便。因為奧勒特和吉布森乘一艘密西西比河上的船到新奧爾良去了,我必須跟蹤他們到那裏去。可是我要是預料到這追捕會發展到什麼樣,我就會把槍帶上了。
奧勒特的父親給了我一份目錄,寫着同他有業務聯繫的商家的名稱。在路易斯維爾和聖路易斯我去了幾家,查明威廉去過他們那兒並取了錢。他在新奧爾良兩個商業夥伴那兒就已經這麼幹了。我警告了其餘的銀行並請求他們,威廉再來就立即送到我那裏去。
這就是我取得的一切成果,現在我就一頭扎進新奧爾良大街上人海的洪流中去。為了什麼都不錯過,我求助於警察局,但得等着,看這些人幫忙會有什麼結果。為了使自己不至於無所事事,我就在喧嚷雜亂的大街上晃盪尋覓——結果一無所獲。中午,天氣炎熱,一問德國啤酒屋的招牌吸引了我的注意。在這麼炎熱的時候來一口比爾森啤酒可能會好些,於是我就走了進去。
這種啤酒在當時就已經多麼受歡迎,這一點我可以從坐在酒館裏的人數判斷出來。尋找了半天我才發現一張空椅子,在最後邊的角落裏,有一張只有兩個座位的小桌子。一個男人佔了一個位子,他的外貌也許正可以將想要坐第二個位子的客人嚇跑。我還是走了過去並問是否可以坐這兒。
他臉上掠過一絲幾乎是同情的微笑。他用帶有幾分審視的目光打量着我。
“您有錢嗎,先生?”他問道。
“當然!”我回答説,對這個問題感到奇怪。
“那也能付酒錢了?”
“我想是的。”
“那您為什麼問我您是不是可以坐在這裏?我想您是一個德國佬,是個新到這裏的人。誰要不想讓我得到我滿意的座位,就讓他見鬼去吧!您放心坐下吧,誰要想禁止您那樣做,給他一記耳光!”
我坦率地承認,這個人的行為舉止給我留下了印象。嚴格地説,他的話有侮辱我的意味,我有一種模模糊糊的感覺,我不可以容忍那些話,至少也得試着反擊一下。於是我坐了下來,豎起眉毛。
“如果您認為我是一個德國人,那您就説對了,先生。可是我不準您説德國佬這樣的詞。人們可以教導一個年紀更輕的人,但要禮貌地那樣做。”
“嘿!”他鎮定地説,“別動氣。我並無惡意,您怎麼想要在我面前趾高氣揚?老死神並不是一個用威嚇可以使他失去鎮靜的人。”
老死神!啊,這人是老死神!我常常聽説這位聲名遠揚的西部人。他的名聲在密西西比河對岸所有的營火邊傳播,也傳到了東部的城市。在人們對他的傳説中哪怕只有十分之一是真的,人們也得在這位獵人和開拓者面前脱帽致敬。他整個一生都在西部遊蕩,雖然遭遇種種危險,卻從未當真地受過傷。因此他被迷信的人認為是刀槍不入的。
人們不知道他原來叫什麼。老死神是他的戰名,他是因為乾瘦的體形得到這個綽號的。老死神!當我看到他這樣在我面前時,我一下子明白了,人們怎麼想到這樣稱呼他。
這個西部人很高,前傾得厲害的身體看來只是由皮包着骨頭。皮褲子在腿上直晃盪,同樣是皮製的獵衫年深日久皺巴巴的,袖子都蓋不住多少下臂了,人們可以那麼清楚地分辨出尺骨和橈骨這兩塊骨頭。手也像是一個骷髏的手。
從獵衫中伸出一個長長的脖子,喉頭像掛在一個小皮袋中一樣。現在才看到頭了!看來上面沒有多少肉。眼睛深深地陷在眼窩裏,腦袋上一根頭髮都沒有。可怕地下陷的面頰,尖尖的下巴,直起的大鼻孔的塌鼻子——這是一個骷髏頭,令人恐懼。
這個人瘦瘦長長的腿蹬在靴子樣的套子裏,每個套子都是從一整塊馬皮上剪下來的。他在上面扣上了巨大的靴刺,是用銀色的墨西哥比索幣組成的。
他身旁的地上放着一副配有全套馬籠頭的馬鞍,上面靠着一枝那種一碼長的肯塔基槍,它現在極少能見到了。此外他的武器還包括一把長彎獵刀和兩隻大左輪手槍,它們的把兒從腰帶上伸出來。這條腰帶是一條所謂“皮夾”形式的皮管,四圈鑲着手掌大的印第安人的帶發頭皮,也許是這位老人自己從打敗的對手那裏奪來的。
店主給我端來一杯啤酒。我剛把杯子放到唇邊,獵人向我舉起了他的杯子。
“等等,別忙,先生!我們先碰杯。我聽説,這是您那兒的風俗。”
“是的,但只在很熟的人中間。”我遲疑地答道。
“是這樣!”他咕噥道,“別客氣了!現在我們坐在一起,沒有必要扭斷對方的脖子。乾杯!我不是密探或騙子,您可以放心地跟我呆十五分鐘。”
這聽起來跟先前不大一樣了。我用我的杯子碰了一下他的。
“我怎麼看您,我是知道的,先生。如果您是老死神,那我就不必擔心跟您相處會不愉快。”
“您認識我?那好,我就不用解釋我是什麼人了。我們最好談談您!您為什麼到這個國家來?”
“跟別人來這兒的原因一樣——為了發財。”我説,想給他一個可信的答案。
“這我信!在歐洲那邊人們以為,在這裏只需張開口袋,就會看到閃閃發光的美元掉進去。有一個人成功了,所有的報紙都會報導他。可是那成千上萬在與生活的風暴搏鬥時毀滅了並無聲無息地消失的人,卻沒有人提起。您碰上好運或者至少是找到門路了嗎?”
“我想對您問題的第二部分可以做肯定的回答。”
“那就緊緊盯住等着,別再丟掉線索!我最清楚保住這麼一條路線有多難。您也許聽説過,我是一個久經考驗的老偵察員,可是至今我還是跟在幸運之神後面空跑。有上百次我相信只要伸手就抓住了,可是我一伸出手去,它就像一座空中樓閣一樣不見了,它只存在於人的想象中罷了。”
老死神以優傷的語氣説了這番話,然後靜靜地向下凝視。見我對他的話沒説什麼,他過了一會兒又向上看。
“您不會知道,我怎麼會説這番話。解釋很簡單,當我看到一個德國人,尤其是一個年輕的德國人,而我得對自己説,也許他也會毀滅,我總會有點兒難受。因為您得知道,我母親就是一個德國人。我跟她學會了她的母語,如果您願意,我們可以説德語。她去世時向我指出了以後的道路,沿着這條路我可以看到擺在我面前的幸福。可是我以為自己更聰明,沒聽母親的話,走上了錯誤的方向。先生,願您比我聰明!從您身上看得出來,您的情況會跟我一樣。”
“真的?為什麼?”
“您太高雅了。您身上發出香味。如果一個印第安人看到您精心梳理的頭髮,他會嚇得昏死過去。您衣眼上連一點兒灰塵都沒有。這可不是一個想在西部發財的人的樣子。”
“我絕對不想就在那裏碰運氣。”
“噢!您也許樂意告訴我,您是幹什麼的?”
“我上過大學。”我隨便説了一句。
老西部人微微一笑,像是一種譏諷的冷笑,他盯着我的臉,搖了搖頭。
“上過大學?哎呀!看來您對此還是很自負的。不過恰恰是您這種人是最不能在合眾國這裏發財的,我已有過多次經驗。那您已經有一個職位了嗎?”
“是的,在紐約。”
“什麼職位?”
他提問題的語氣如此獨特,以致不回答他看起來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我不能對他説出真相,我就想繞過這個問題。
“我為一位銀行家工作。我來這兒是受他委託。”
“銀行家?啊!那您的路當然就比我想的平坦多了。保住這個位子,先生!不是每個在那邊上過學的人都可以在一個美國有錢人那裏找到職位的。而且還是在紐約?那您一定已經獲得相當多的信任了。人們只將值得信任的人從紐約派到南方去。我很高興我在這方面弄錯了,先生!按您的説法您應辦理的也是一筆現金交易了?”
“差不多。”
“噢!嗯!”
老死神鋭利審視的目光再次從我身上滑過,像剛才一樣冷冷一笑。
“我相信能猜到您來這兒的本意。”然後他説。
“這我不信。”
“我不反對,可是我想給您一個忠告。如果您不想讓人注意到您來這兒是要找什麼人,那就管好您的眼睛!您打量這個地方的一切人,仔細得引人注目,您的目光始終不離窗户,觀察着經過的人。您是在找什麼人,我猜着了嗎?”
“是的,先生。我打算碰上一個人,我不知道他的住處。”
“那到旅館去!”
“沒用,連警察局的努力都沒有結果。”
這時那種冷笑又浮上了他的臉,這笑本應是友好的。
“先生,您還是一個新手,一個正經八百、真正的新手。別生氣,但真是這樣。”
這時候我當然看出來,我説得太多了。他也立即證實了我的看法。
“您來這裏是為了一件‘與一樁現金交易差不多’的事情,您自己是這麼説的。您委託警察找與這件事有關的那個人。您自個兒就在街上和啤酒館轉悠,希望能找到他。如果我不知道我面前是什麼人,我就不是老死神了。”
“那是什麼人呢?”
“一個偵探,一個便衣,他要解決的問題有更多家庭的而不是刑事的性質。”
這人真是一個有洞察力的典範。我應該承認他猜得對嗎?不。我反擊了。
“我佩服您的洞察力,先生,不過這次您也許是弄錯了。”
“算啦!您願不願承認是您的事,我不能也不願通您説實話。但如果您不願人們看穿您,您就不能表現得這麼容易被識破。這事關係到錢。他們將這件事交給了一個新手,他們想做得小心謹慎。因此要找的人是受害者家庭的一個熟人或者根本就是一個家庭成員。還牽涉到某些該受懲罰的事,否則這兒的警察局不會答應幫助您的。也許要找的人還有一個想利用他的引誘者。是的,是的,看着我,先生!您對我的機敏感到吃驚?是這樣,一個優秀的西部人用兩個腳印拼出整個的一條長路,從這裏,就我看來直到加拿大,他是很少在這條路上迷路的。”
“不管怎麼説您想象力非凡,先生。”
“哼!我看您就否認吧,只要您願意!對我是沒什麼損失的。我在這裏還有點兒名氣,也許本可給您一個好的建議。但如果您認為走自己的路會更早到達目標,那您雖然值得稱讚,但這是不是聰明,我卻很懷疑。”
他站起來,從口袋裏掏出一箇舊皮夾付賬。我想我對他的不信任傷害了他,就想彌補一下。
“有些生意人是不願意讓別人,尤其是一個陌生人知道底細的。”我試着解釋我的態度,“我絕對無意傷害您,並以為——”
“是,是!”他打斷了我的話,將一枚硬幣放在桌子上,“談不上傷害。我對您是好意,因為您身上的一些東西贏得了我的好感!”
“也許我們會再見面!”
“很難。我今天就到德克薩斯那邊去並想去墨西哥。也許不能設想您散步會取同樣的方向,那麼一路順風,先生!有機會就想想我曾將您稱為一個新手!您可以平靜地接受老死神的話,因為他沒有傷害人的意思,如果一個新人將自己想得謙虛一點兒,對他是不會有害處的。”
老死神戴上寬邊墨西哥草帽,背上馬鞍和馬籠頭,抓起他的槍走了。但他還沒走出一步,就又很快轉過身來,對我小聲説:
“別見怪,先生!因為我也上過大學,現在還愉快地想起那時我是一個多麼自負的傻瓜。再見!”
現在他終於離開啤酒館了。我目送他,直到他引人注目的身影在人羣中消失。我本來是會對他生氣的,但卻沒有。這個人的外表在我心中喚起了一種同情。他的話很粗魯,但他的聲音聽起來卻温和、懇切而善意。從聲音可以聽出來,他的確對我懷有好意。儘管他長相醜陋,我還是喜歡上了他。但因此就向他透露我的意圖,這不僅是不謹慎,甚至還是輕率的,雖然另一方面可以設想,他也許能給我一個好的提示。我並不惱他説我是新手,塞姆-霍金斯已經讓我習慣了,這已不能再傷害我。我同樣也認為沒有多少必要告訴他,我已到過西部幾次了。
我將胳膊肘支在桌上,頭託在手裏,凝望着地下沉思。這時門開了,進來的是吉布森。
他在門口站住了,打量着在場的人。當我想到他的目光必定會落到我身上時,我轉過身,背對着門。除了老死神坐過的座位,沒有別的空位子了。如果想坐下,吉布森只有到我這兒來。我已暗自為我的注視將會引起他的恐懼而高興了。
但吉布森沒過來。我聽到了門響,立即又轉過身來。不錯,他認出了我,他跑了,我看到他快步匆忙跑開了。我一下子戴上帽子,扔給店主付賬的錢,衝了出去。在啤酒館的右面,吉布森正跑着,很明顯他想在密集的人羣后面逃脱我的目光。他轉過身發現了我,跑得更快了。我追趕得同樣快。當我經過人羣時,我看見他在一條小巷消失了。我追到小巷,他已經又揭過街角了。但在拐之前他又轉過身,摘下帽子衝我揮了揮。這使我很生氣,我小跑起來,不管人們是否會笑我。我看不到一個警察,請私人幫忙徒勞無益,不會有人幫助我的。
當我到達街角時,我發現自己在一個小廣場上。我的兩邊都是挨挨擠擠簡陋的房子。廣場對面是一幢氣派很大的花園別墅。廣場上人很多,但我卻沒有看到吉布森。他不見了。
一家理髮店的門上靠着一個黑人,看起來他已在那裏站了很長時間了,逃跑的人必定引起了他的注意。我向他走去,手扶帽子向他致意,並問他是否看到一位白人紳士急急忙忙從巷中出來。黑人笑嘻嘻地向我齜着他長長的白牙。
“是的,先生!我看見他了。他跑得很快,很快。進那裏面去了。”
他指着一座小別墅。我謝了他,急忙趕到那裏。花園的鐵門是鎖着的,我按了大約五分鐘的鈴,最後有一個男人,同樣是一個黑人,才給我開了門。我向他提出了我的請求。可是他在我剛要進門時又關上了門。
“我要先問主人。沒有主人的允許我不開門。”
他走了,我像站在炭火上一樣站了至少有十分鐘之久。終於他帶着吩咐回來了。
“不可以開門,主人禁止。今天不放任何人進來。一直鎖門。您快走開,如果您要跳過籬笆,主人就行使他的户主權,用槍打您。”
我站在那兒。我該怎麼辦?我不能強行闖進去。我確信在這種情況下主人真的會殺我。美國人在關係到他的住宅和住房權時是不懂開玩笑的。我只剩下一個辦法——去警察局。
當我氣憤地穿過廣場走回來時,一個男孩向我跑來。他手裏有一張紙。
“先生,先生!”他喊道,“等等!您應該為這張紙條給我十美分。”
“誰的紙條?”
“一個紳士的,他剛才在那邊——”他不是指向別墅,而恰恰是指向相反的方向,“——從房子裏出來。他把您指給我並將這張紙塞到我的手裏。給十美分,您就得到它了。”
我給了他錢,拿到了紙條。男孩跑開了。那張該死的紙是從一個記事本上撕下來的,上面寫着:
我尊敬的德國佬先生:
您因為我的緣故到新奧爾良來了嗎?
我猜是這樣,因為您跟蹤我。我認為您幼稚可笑,但還沒有認為您有
那麼蠢,竟想抓住我。誰只要有半點腦子,他就不可能妄想這樣的事。放
心回紐約去吧,代我問候奧勒特先生!我已設法使他忘不了我,並希望連
您有時也會想起我們今天的邂逅,它對您來説並不很光彩。
吉布森
可以想象,我讀到這親切的發自內心的傾訴感到多麼“陶醉”。我把紙條揉成一團,塞進口袋裏繼續向前走。可能吉布森正暗中觀察我,我不想讓這個惡棍得逞,看到我難堪。
於是我審視地眺望着廣場。黑人從理髮店那兒消失了。男孩也不見了,我無法向他打聽吉布森的情況。他肯定是得到過快點兒跑掉的指示。
當我為進入別墅而談判時,吉布森得到時間從容地給我寫了一封幾行字的信。黑人捉弄了我,吉布森無疑嘲笑我了,男孩扮了一個鬼臉,我可以看得出來,他知道我要受騙。
我很氣惱,因為我上了當,如果我不想在這裏被取笑的話,在警察局連提都不能提我碰到過吉布森,於是我靜靜走開了。
我沒有再走進空曠的廣場,而是搜查了能進來的巷子,當然一無所獲,顯然吉布森已經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這個對他來説如此危險的城區。甚至可以推測,他會利用第一個機會離開新奧爾良。
我想到了這點,因此就去了今天要開船的地方。兩個穿便衣的保安人員給我幫忙也沒有用。我就這樣給吉布森耍弄了,怒氣使我不得安寧,我在街上游盪到深夜,所有可能的飯店和酒館都看了一遍。當我終於感到疲倦的時候,我回到了公寓。
在夢中我來到了一家瘋人院。幾十個自認為是詩人的瘋子把他們厚厚的粗製濫造的作品遞給我,要我通讀一遍。它們盡是悲劇,主人公都是一個發瘋的詩人。我必須不停地讀,因為吉布森拿槍站在我旁邊,威脅我只要有一刻停下來,就立刻打死我。於是我就讀啊讀啊,汗都從額頭上淌了下來。為了擦汗,我掏出手帕,有一秒鐘停止了閲讀,就被吉布森打死了!
射擊發出的啪嗒聲驚醒了我,因為那是一種真正的啪嗒聲。我驚恐地在牀上滾來滾去,在想將槍從吉布森手中打掉時,碰倒了小牀頭櫃的燈。它是我早晨只花八美元買到手的。
我醒了,大汗淋漓。喝了一些茶,我來到美麗的龐恰特雷恩湖遊了一會兒泳,又恢復了精神。我又來到昨天碰到老死神的德國啤酒館。我一點兒也沒料到,能在這兒找到我要找的人的蹤跡。酒館裏這個時刻並不像昨天人那麼多。昨天都沒能看到報紙,今天有幾張報紙放在桌上沒人讀,我隨便拿了一張。那是當時就已在新奧爾良出版的《德文報》,它現在還有呢。
我漫不經心地打開報紙,最先引起我注意的是一首詩。瀏覽報紙時,我不是最後讀詩就是寧可根本不讀。標題像一部恐怖小説的名字,這使我很反感,它叫做《最可怕的夜》。我已經想翻頁了,這時我的眼光落在了兩個字母上,它簽在詩的下面:W.O.。這是威廉-奧勒特名字的起首字母!這名字最近這麼持續地存在於我的意識中,我將它與這兩個字母聯繫起來就沒什麼可奇怪的了。小奧勒特確也以為自己是一個詩人。難道他利用在新奧爾良停留的機會,發表了一首蹩腳的詩嗎?也許因為他出了錢,才這麼快就登了出來。如果我的猜測得到了證實,我就會通過這首詩得到要找的人的蹤跡。我讀道:
你知道黑夜嗎,它落到地上,
在空洞的風和沉重的雨中,
這夜,裏面沒有星閃閃發光,
沒有眼睛穿透天氣厚厚的屏障?
這夜如此黑暗,它卻有一個清晨;
唉!安靜地躺下吧,無憂無慮地睡!
你知道黑夜嗎,它落到生活上,
當死神將你擊倒在最後的營地,
而附近永恆的呼聲響起,
使您的脈搏在所有的血管中顫慄?
這夜如此黑暗,它卻有一個清晨;
噢!安靜地躺下吧,無憂無慮地睡!
你知道黑夜嗎,它落到你的精神上,
使它徒勞地呼求拯救,
它像蛇一樣纏住靈魂,
並向你腦中吐出千個魔鬼?
噢!在清醒的憂慮中遠離它,
因為這夜自己沒有清晨!
W.O.
我承認,這詩使我深受感動。即使它作為文學作品可能沒什麼價值,它卻包含着一個有天分的人恐怖的叫喊,他徒勞地與瘋狂黑暗的力量鬥爭,並感到他已不可救藥地受制於它們。不過我很快剋制了我的感動,因為我必須行動,我確信威廉-奧勒特是這首詩的作者。我找到了報紙發行人的住址。
營業處和編輯部在同一所房子裏。在營業處我買了幾期報紙,然後讓人為我向編輯部通報。在此處我得知我猜對了。威廉-奧勒特在前一天親自送來了這首詩,請求儘快刊登。因為主編一開始有拒絕的意思,詩人留下了十美元,條件是他的詩在今天的期號上刊登,並要寄給他一份校樣。他的舉止很正派,人們對我講的是這樣,可是他有點心煩意亂地盯着人,並一再解釋説這首詩是他用心血寫成的——這是有天分和無天分的詩人和作家慣常使用的一種説法。因為要寄校樣,他必須給出他的住址。他住在新城區一條街上的一家以高雅和昂貴聞名的私人旅店中。
在我的住處我將自己收拾得無法被人認出之後,就到了那家旅店。為了小心起見我要了兩個警察,他們要站在相應的旅店門剛。
我相當自信會成功地抓住要找的無賴和他的犧牲品。在高昂的情緒中我拉了門鈴,門鈴上面一塊黃銅牌子寫着:為女士們和先生們提供一流的膳宿服務。那麼我是找對地方了。房子和企業都是一位女士的財產,門房開了門,問我有何貴幹,並得到委託向夫人通報。我給他一張拜訪名片,當然不是以我的真名。我被領到會客室,在這兒不需要等夫人很長時間。
她是一位穿着講究、略顯肥胖的夫人,大約五十歲年紀。看來她有一點兒黑人血統,她捲曲的頭髮和指甲上一點輕微的顏色使人這樣推測。儘管如此她還是給人一種氣質高雅的印象,並十分禮貌地接待了我。
我向她介紹自己是《德文報》娛樂版的主編,給她看了有關的報紙,並聲稱我得跟那首詩的作者談談。詩很受歡迎,我想帶給作者報酬並預約新詩。
她平靜地聽我説完,注意地觀察我,然後説:
“那麼奧勒特先生在您那兒發表了一首詩?多好啊!真遺憾我不懂德文,否則我會請您讀給我聽的。寫得好嗎?”
“好極了,夫人!我可以榮幸地對您説,詩很受歡迎。”
“我很高興。奧勒特先生給我的印象是一個優雅的男人,一位真正的紳士。可惜他説話不多,不同任何人交往。他僅有一次出去過,肯定是在他給您送詩的時候。”
“真的?我跟他簡短地聊了一會兒,得知他在這兒取錢。那他必定是經常出去的。”
“那就是在我不在的時候,或者他的秘書解決了這些生意上的事。”
“奧勒特先生有一個秘書?他沒有説起過。他一定是個收入不錯的人。”
“不錯,他工資優厚,吃得最講究。他的秘書克林頓先生管錢。”
“克林頓!啊,如果這位秘書叫克林頓,那我一定在俱樂部遇到過他。他來自紐約或者至少是從那邊來的,是一位出色的旅伴。昨天中午我們見過面。”
“一定的,”她插嘴説,“那時他出去了。”
“並且,”我繼續説,“彼此很有好感,他還奉贈我他的照片,您看。”
我給她看吉布森的照片,我一直把它帶在身上。
“對,這是克林頓先生,”這位夫人向照片掃了一眼後説,“可惜您不會那麼快再見到他了,從奧勒特先生那裏您也不能得到別的詩了,他們倆都動身走了。”
我吃了一驚,可是很快控制了自己。
“這真使我感到遺憾,動身的念頭一定是他們突然起的吧?”
“當然。這是一個感人的故事。奧勒特先生沒説過,因為沒人願戳自己的傷疤,但他的秘書在我答應嚴守秘密的條件下將它告訴了我。因為您一定知道,我一直擁有我的客人的特殊信任。”
“這我相信您,夫人。您高雅而親切,這很自然。”我顯得非常誇張地吹捧説。
“噢!別這樣!”她受寵若驚地説,“這故事感動得我幾乎流淚了,我很高興這不幸的人成功地及時逃了出來。”
“逃走?這聽起來倒像奧勒特先生被人追捕了?”
“真是這麼回事。”
“啊!多麼扣人心絃!一個有那麼高天分的富有才智的詩人被追捕!作為主編,在一定程度上作為這不幸者的同行,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渴望,想知道得更詳細。報紙是有相當的力量的。也許我可以在一篇文章中支持他一下。多麼遺憾,您只在答應保守秘密的條件下得知了這個故事!”
她的臉頰紅了。她抽出一條並不很乾淨的手帕,好在需要時立刻就拿在手裏。
“保守秘密,先生,我感到現在不再有義務,因為那些先生們動身走了。我知道,人們將新聞業稱為一種強大力量,如果您能幫助這可憐的詩人獲得他的權利,我會很高興的。”
“我會樂意去做我力所能及的事。只是我必須瞭解更詳細的情況。”
“您會的,”這位夫人急切地保證説,“因為我的心靈命令我將一切都告訴您。因為這關係到一場既忠實又不幸的愛情。”
“這我想到了,夫人,因為一場不幸的愛是我所知的最大、最撕心裂肺、最強烈的痛苦。”我竭力宣稱,雖然我對愛情還一無所知。
“這句話使您我的心靈多麼相通,先生!連您也感到過這種痛苦嗎?”
“還沒有,夫人。”
“那您是一個幸福的人。我為它吃足苦頭,幾乎死去。我母親是一個黑白混血兒。我同一個法國種植園主的兒子訂了婚。我們的幸福被破壞了,因為我未婚夫的父親不願接納任何有色的小姐到他的家庭中去。我是多麼地感嘆這值得同情的詩人的遭遇,因”為他會出於同樣的原因而不幸!”
“啊哈,奧勒特先生愛上了一個有色人?”
“是的,一個黑白混血兒。他父親對此事提出異議並狡猾地使自己得到一份聲明,那裏面姑娘作了書面保證,她放棄與威廉-奧勒特結合的幸福。”
“一個多麼狠心的父親!”我看似憤怒地喊了起來,這使我得到了夫人充滿好感的目光。
她將吉布森騙她的話牢牢地銘記在心。這健談的夫人肯定對他講了她從前的愛情故事,他隨時都可以編個童話,這樣他就能夠引起她的同情,並解釋他為什麼突然離開。得知這騙子現在自稱克林頓,對我是很重要的。
“是的,一個真正狠心的父親!”她贊同道,“威廉卻對情人保持了忠誠,並同她逃到這兒來了,他把她安排在膳宿公寓裏。”
“那我就不明白,他為什麼離開了新奧爾良。”
“因為他的追蹤者來到了。”
“他父親讓人追蹤他?”
“是的,讓一個德國人,噢,這些德國人!人們稱他們是思想家的民族,但他們是不能愛人的。那個卑鄙的德國人手裏攥着一張逮捕令,將這不幸的人一個城市一個城市地一直追到這兒。因為他是偵探。他要抓住威廉,把他帶回紐約。”
“克林頓先生向您描述過這個殘忍的人嗎?”我問道,急於想知道其它的關於我自己的通告。
“描述得很詳盡,因為可以設想,這個野蠻人會發現奧勒特先生的住處併到我這兒來。但我會接待他的!我已經考慮好了我將對他説的每句話,他不會問出來奧勒特先生到哪裏去了。我恰恰會指給他相反的方向。”
這個好女人就開始描繪這個“野蠻人”,也説出了他的名字。那是我的名字,描繪也對,儘管它是以一種略帶恭維的方式説出來的。
“我時刻都在等他。”她繼續説,“當您被通報給我時,我就已經認為是他了。但幸而我弄錯了。您不是那個追蹤者,那個剝奪最甜蜜的幸福的人,從您真誠的眼睛中人們看得出來,您會在您的報紙上發表文章,好擊倒那個德國人,保護被他追蹤的人。”
“如果這麼做,我首先就想知道,威廉-奧勒特先生在哪裏,無論如何我得給他寫封信,但願您知道他現在的居住地點?”
“他到哪裏去了,我當然知道,但我卻不能肯定,您的信到的時候他是否還在那兒。那個德國人會被我發到西北去的。但我告訴您,威廉-奧勒特到德克薩斯去了。他打算逃到墨西哥去,在韋拉克魯斯登陸。可惜沒有立刻起錨開航的船到那兒去。危險逼近,刻不容緩,於是他就乘坐了開往金塔納的‘海豚’號。”
“您知道得確切嗎?”
“相當可靠。奧勒特先生得抓緊時間。剛好還有時間將行李送上船。我的勤雜工辦理的,他上了甲板。在那裏他同水手們談了幾句,得知‘海豚’真的只到金塔納去,但此前還將在加爾維斯頓停泊。”
“奧勒特先生的秘書和未婚妻也一塊兒走了嗎?”
“肯定的。勤雜工當然沒看到小姐,因為避進女士艙去了。他也沒問起她,因為我的傭人習慣於考慮周到。但很清楚,威廉不會把他的未婚妻留下,使她陷入危險,被那個殘忍的德國人抓去的。我其實很高興他到我這兒來。那將會是一個扣人心絃的場面。首先我會試着去打動他的心,然後,如果不成功,我會把我劈雷閃電般的話甩到他的臉上去,使他在我的蔑視之下簡直得縮成一團。”
這個女人真的激動了,彷彿奧勒特的事成了她的事情。她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握起小小的、肉乎乎的拳頭威脅地對着門。
“好,來吧,來吧,你這個可惡的德國佬!我的目光會把你鑽透,我的話會把你擊垮!”
現在我聽得夠多了,可以走了,另一個人處在我的位置也許這麼做了,受騙者讓她錯好了。但我卻對自己説,使她明白真相是我的義務。她不應再將一個流氓當做一個誠實的人,她也應該消除她對德國人的偏見,在這點上我要為我的祖國負責。
“我不認為您會有機會將您的目光和話向他甩過去,將他擊垮。”我插話説。
“為什麼?”
“因為這個德國人做這件事也許跟您想得不一樣。而且將他打發到西北去,您也不會成功。倒不如説他會直接到金塔納去,制服威廉和他所謂的秘書!”
“他不知道他們的停留地點呢!”
“噢,不,因為您自己把一切都告訴他了。”
“我?不可能!這我一定要知道!會是什麼時候發生的呢?”
“剛才。請允許我的外表發生一點兒小小的變化!”
説着這些話我就摘下深色假髮、絡腮鬍子和眼鏡。這位夫人吃驚地後退。
“天哪!”她叫了起來,“您不是報社的人,而是那個德國人!你騙了我!”
“我不得不那樣做,因為他們先騙了您。黑白混血兒的故事從頭到尾都是捏造的。他們濫用和騙取您的好心腸。克林頓根本不是威廉的秘書,他實際上叫吉布森,是一個危險的騙子,我無論如何得使他不能再為非作歹了。”
這位夫人像昏了一樣倒在沙發上。
“不,不!這不可能!那個可愛、友好、了不起的人不可能是騙子。我不相信您。”
“夫人,您注意聽完我的話就會相信我的。讓我來告訴您吧!”
我告訴她事情的真實情形並收到了效果,她迄今為止的對“可愛、友好、了不起”的秘書的看法變成了強烈的憤怒。她意識到自已被卑鄙地欺騙了,最後甚至對我化裝來找她表示贊同。
“這將使我感到高興,”我結束了我的講述,“如果可以從您這兒獲悉,您不再將德國人視為野蠻人。看到我的同胞被您誤解,我很難過。”
我們平和地分了手,我告訴旅店門前的兩個警察,事情了結了。然後我將賞錢塞到他們手裏,急忙離去了。
按照我得知的情況,現在我必須儘快到金塔納去,並先找一條到那裏去的船。但是不走運,送我到金塔納的船幾天後才會有。
我終於找到了一隻快速帆船,它會在加爾維斯頓靠岸,午後就將起錨。我可以乘它去,在加爾維斯頓我希望查明有無盡快到金塔納去的可能性。我迅速處理了我的事務,就上了船。
可惜我想在加爾維斯頓找到一艘去金塔納的船的期望不切合實際。倒有一個機會超過目的地,到馬塔戈達。但有人向我保證説,我將很容易從那裏很快地回到金塔納來,這促使我乘了這艘船。結果表明,我不用為此而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