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登跟着皮膚黝黑的男子穿行在甲板下迷宮般幽閉恐怖的過道中,辛斯基博士和ECDC士兵排成單行尾隨在後。在接近一個樓梯時,蘭登希望他們會上到陽光下,可他們卻順着樓梯下到了遊艇更深處。
此刻,他們來到了遊艇的最底部,他們的嚮導領着他們穿過一大片封閉的玻璃隔間——其中一些為透明牆壁,另一些則採用了不透明牆壁。每一個隔音隔間裏,不同僱員都在忙着往電腦裏輸入信息,或者在打電話。那些碰巧抬頭並注意到蘭登他們從這裏經過的僱員,看到遊艇這個部位出現陌生人時都大吃一驚。皮膚黝黑的男子點頭讓他們放心,然後繼續前行。
這是什麼地方?蘭登在心中琢磨着。他們又穿過了幾個精心佈局的工作區。
他們的東道主終於來到了一個大會議室前,大家魚貫而入。他們剛剛落座,男子便摁下一個按鈕,玻璃牆突然發出嘶嘶聲,變得不再透明,將他們密封在了裏面。蘭登嚇了一跳,他以前從未見過這種裝置。
“我們在哪兒?”蘭登終於忍不住問道。
“這是我的船——‘門達西烏姆號’。”
“‘門達西烏姆號’?”蘭登問。“就像……希臘欺騙之神普色烏度羅勾伊的拉丁文名字?”
男子露出了欽佩的表情。“沒有多少人知道這一點。”
算不上什麼高雅名稱,蘭登心想。門達西烏姆是一個見不得人的神,統治着所有小普色烏度羅勾伊——那些擅長作假、説謊和捏造的邪惡精靈。
男子掏出一個紅色小U盤,將它插入會議室後面的一摞電子設備中。一塊巨大的平板液晶顯示器亮了起來,頭頂的燈光開始轉暗。
在寂靜的期待中,蘭登聽到了水花拍打的輕響。他起初以為這聲音來自船外,但隨即他便意識到響聲來自液晶顯示屏的喇叭。屏幕上慢慢出現了一個畫面——一個滴水的洞壁,搖曳的紅光照亮了它。
“這段視頻是貝特朗·佐布里斯特製作的,”他們的東道主説,“他要我明天向全世界發佈。”
蘭登似信非信地默默看着這段怪異的視頻……一個洞窟空間,裏面有一個泛着漣漪的瀉湖……攝像機進入了瀉湖……潛到水底,被淤泥覆蓋的瓷磚地面上釘着一塊牌子,上面寫着:就在此地,正當此日,世界被永遠改變。
牌子上的簽名:貝特朗·佐布里斯特。
日期是明天。
我的上帝啊!蘭登扭頭看了辛斯基一眼,可她只是無神地盯着地面,顯然已經看過這段視頻,而且無法再將它看一遍。
攝像機鏡頭現在轉向了左邊,蘭登困惑地看到一個凹凸不平的透明塑料泡懸停在水下,裏面有一種黃褐色的膠質狀液體。這個脆弱的圓球似乎被拴在地上,因此無法升到水面。
究竟是什麼東西?蘭登仔細觀察着那膨脹的塑料袋,裏面黏糊糊的東西似乎在慢慢打旋……幾乎是在悶燃。當他突然明白過來時,蘭登驚呆了。佐布里斯特的瘟疫。
“先停一下。”黑暗中傳出了辛斯基的聲音。顯示屏上的畫面靜止在了那裏,一個被拴住的塑料袋在水下搖晃——裏面懸浮着一團被密封的液體。
“我想你能夠猜得出那是什麼,”辛斯基説,“問題是它能被隔絕多久。”她走到液晶顯示屏前,指着透明塑料袋上的一個小標識。“很遺憾,這裏顯示了這種袋子所用的材料。你看得清嗎?”
蘭登心跳加速,眯起眼睛盯着上面的文字。那似乎是製造商的商標:索魯布隆。
“世界上最大的水溶性塑料製品製造商,”辛斯基説。蘭登感到胃像是被打了一個結。“你是説這種袋子……正在溶解?!”
辛斯基點點頭,表情非常嚴肅。“我們已經聯繫過製造商,並且非常遺憾地獲知,他們生產幾十種不同級別的此類塑料製品,在任何環境中均可溶解,溶解的速度從十分鐘到十個星期不等,完全取決於具體用途。雖然溶解速度也會因水的類型和温度而略有變化,但我們相信佐布里斯特肯定仔細考慮過這些因素。”她停頓了一下。“我們相信這個袋子的溶解時間應該是——”
“明天,”教務長插嘴説。“明天就是佐布里斯特在我的日曆上畫了圓圈的日子,也是這種瘟疫爆發的時刻。”
蘭登坐在黑暗中,不知道自己該説什麼。
“把其餘部分放給他看。”辛斯基説。
液晶顯示屏上的畫面重新活動起來,攝像機鏡頭掃過微微發光的水和黑暗的洞窟。蘭登相信這就是那首詩所提及的地方。那裏的瀉湖不會倒映羣星。
這個場景讓人聯想起但丁所描寫的地獄……痛泣之河流進地獄裏的洞窟。
不管這個瀉湖在什麼地方,湖水都被陡峭、長滿青苔的牆壁所包圍。蘭登覺得這些牆壁一定是人造的。他覺得攝像機只拍攝了這個巨大室內空間的一個小角落,而且牆壁上隱隱約約的垂直黑影也驗證了他的這個觀點。這些黑影很寬,柱狀,間隔均勻。
柱子,蘭登意識到。
這些柱子支撐着洞窟的頂部。
這個瀉湖不是在一個洞窟裏,而是在一個巨大的房間裏。下到水下宮殿的深處……
他還沒有來得及説話,注意力就被牆壁上新出現的一個黑影吸引了……一個人的身影,有着長長的鷹鈎鼻。
啊,我的上帝……
這個身影開始説話,話語含糊不清,但是帶着一種怪異的詩歌節奏,低沉的聲音從水面上傳了過來。
“我是你們的救贖。我是幽靈。”
在接下來的幾分鐘內,蘭登觀看了他這輩子所見識過的最恐怖的電影。這是一位精神錯亂的天才在胡言亂語,是貝特朗·佐布里斯特的獨白。他雖然採用了瘟疫醫生的口吻,但大量運用但丁《地獄篇》中的典故,並且傳遞着一個非常清晰的信息:人口增長已經失控,人類生存正完全取決於平衡。
屏幕上的聲音吟詠道:“袖手旁觀就是在迎接但丁筆下的地獄到來……擁擠不堪,忍飢挨餓,身陷罪惡的泥沼。於是,我勇敢地挺身而出,採取行動。有人畏縮不前,但一切救贖都得付出代價。終有一天,世人會領悟我獻祭的美妙。”
屏幕上突然出現了佐布里斯特本人時,蘭登嚇得一縮。佐布里斯特將自己打扮成瘟疫醫生的模樣,然後他摘下了面具。蘭登凝視着那張憔悴的臉和瘋狂的綠眼睛,意識到自己終於見到了處於危機中心的這個男人的臉。佐布里斯特開始向被他稱作“我的靈感”的某個人表達愛意。
“我已經將未來交到了你那雙温柔的手中。我在地下的工作已經完成,現在我該再次爬到上面的世界中……重新凝望羣星。”
視頻結束了。蘭登聽出佐布里斯特最後一句話幾乎與但丁《地獄篇》中的最後幾個詞完全相同。
會議室內一片漆黑。蘭登意識到,他今天所經歷的所有恐懼時刻剛剛凝結成了一個可怕的現實。
貝特朗·佐布里斯特如今有了一張臉……還有一個聲音。
會議室的燈重新亮起,蘭登看到所有目光都滿懷期待地落在他的身上。
伊麗莎白·辛斯基站起身,不安地撫摸着她的護身符,臉上毫無表情。“教授,我們的時間顯然不夠。目前唯一的好消息是我們還沒有檢測到任何病原體,也沒有病例報告,因此我們假定這隻懸浮的索魯布隆塑料袋還沒有溶解。但是,我們不知道去哪裏尋找。我們的目標是趕在它破裂之前控制住它,然後化解這場威脅。當然,要想實現這個目標,我們唯一的辦法就是立刻找出它的所在地。”
布呂德特工站了起來,眼睛緊緊盯着蘭登。“我們認為你之所以來威尼斯,是因為你得知這裏就是佐布里斯特隱藏他的瘟疫的地方。”蘭登望着眼前這些人,他們一個個因為害怕而繃緊了臉,每一個又都期盼着奇蹟的出現。他真希望自己能有更好的消息告訴他們。“我們找錯了國家,”蘭登大聲説,“你們尋找的東西與這裏相距近一千英里。”
“門達西烏姆號”猛地轉彎,駛往威尼斯機場。蘭登的五臟六腑也隨着遊艇引擎低沉的轟鳴聲嗡嗡作響。船上一片混亂。教務長衝了出去,大聲向他的船員下達着命令。伊麗莎白·辛斯基一把抓起手機,接通了世界衞生組織C-130運輸機的飛行員,命令他們儘快為飛離威尼斯機場做好準備。布呂德特工立刻打開一台筆記本電腦,看看是否能夠聯繫到他們最終目的地的某個國際先遣小組。
遠在世界的另一邊。
教務長回到會議室,急切地問布呂德,“威尼斯警方有沒有進一步消息?”
布呂德搖搖頭。“毫無蹤影。他們還在查找,但西恩娜·布魯克斯已經消失了。”
蘭登半天才回過神來。他們在尋找西恩娜?
辛斯基打完電話後也走了過來。“沒能找到她?”
教務長搖搖頭。“如果你們同意,我認為世界衞生組織應該在必要時授權動用其他力量將她繩之以法。”
蘭登猛地站了起來。“為什麼?!西恩娜·布魯克斯並沒有捲入這當中來!”
教務長的黑眼睛轉向了蘭登。“教授,我必須把布魯克斯女士的一些事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