貼切地以歷史上最著名的一個旅行家命名的馬可波羅國際機場位於聖馬可廣場以北四英里處,就在威尼斯瀉湖的水邊。
由於是豪華的私人飛機旅行,伊麗莎白·辛斯基十分鐘前剛剛下了飛機,現在就已經飛速穿過瀉湖,乘坐的是一艘未來風格的黑色交通艇——一艘杜波伊斯SR52“黑鳥”快艇。交通艇是早些時候給她打電話的那位陌生人派來的。
教務長。
辛斯基被困在麪包車後座上無法動彈了一整天之後,寬闊的大海讓她頓感精力充沛。她轉過臉,迎着帶有鹹味的海風,滿頭的銀髮飄蕩在她的腦後。從她上一次接受注射到現在已經過去了近兩個小時,她終於感到自己清醒過來了。自昨晚以來,伊麗莎白·辛斯基第一次覺得恢復了正常。
布呂德特工和他的手下坐在她身旁,誰也沒有説話。即便對眼下這次非同尋常的會面感到擔心,他們也知道自己的看法無關緊要,因為做決定的不是他們。
交通艇加速前進,他們的右邊出現了一座大島,岸邊低矮的磚房和煙囱星羅棋佈。伊麗莎白認出了島上著名的玻璃吹制工廠,意識到那是穆拉諾島。
真不敢相信我會故地重遊。她想,忍受着內心一陣悲傷的劇痛。兜了一個大圈。
多年前,當她還在醫學院讀書時,她和未婚夫一起來到威尼斯,參觀穆拉諾玻璃博物館。她的未婚夫在博物館內看到了一個人工吹制的玻璃風鈴,無意中説有朝一日他想在他們家的嬰兒間裏掛一個那樣的風鈴。伊麗莎白為自己一直隱瞞那痛苦的秘密而內疚,最終向他講述了自己童年時患有哮喘病,糖皮質激素治療摧毀了她的生殖系統這一悲劇。
讓小夥子變得鐵石心腸的究竟是她的不誠實還是她無法生育,伊麗莎白永遠也沒法確知了。總之,一星期後,她離開威尼斯時沒有了她的訂婚戒指。
那次令人心碎的旅行留給她的唯一紀念就是一個天青石護身符。阿斯克勒庇俄斯的節杖是象徵醫學與良藥的合適符號,但在她這段往事中卻是一味苦藥。不過,她此後還是每天將它戴在了身上。
我那珍貴的護身符,她想,一個希望我給他生孩子的男人留下的分手禮物。
現在,威尼斯的這些島嶼在她的眼裏已經失去了浪漫色彩,島上那些獨立的村落讓她想到的不再是愛情,而是曾經為了控制黑死病而設置的一個個檢驗區。
當“黑鳥”交通艇快速經過聖皮埃特羅島時,伊麗莎白意識到他們的目的地是一艘巨大的灰色遊艇,看似停泊在一條深水航道上,正等待着他們的到來。
炮銅色的遊艇很像美國軍方秘密行動中所用的船隻,船身後部繪製的船名也沒有為這可能是何種船隻提供任何線索。
“門達西烏姆號”?
隱約出現的遊艇變得越來越大;不一會兒,辛斯基就能看到後甲板上有一個身影——一個矮壯的男子,皮膚被太陽曬得黝黑,正用望遠鏡注視着他們。交通艇靠近“門達西烏姆號”寬闊的後停靠平台時,男子走下舷梯來迎接他們。
“辛斯基博士,歡迎登船。”男子彬彬有禮地握住她的手,手掌柔軟光滑,絕對不是船伕的手。“我很感激你能過來。請隨我來。”
大家上了幾層甲板,辛斯基隱約看到這裏似乎到處都是忙碌的隔間。這艘奇怪的船上其實到處都是人,而且沒有人閒着,人人都在忙碌。
在忙什麼呢?
他們繼續向上攀登時,辛斯基能聽到遊艇威力巨大的引擎發動起來,遊艇重新開始移動,翻卷起洶湧的尾浪。
我們這是去哪兒?她不免警覺起來。
“我想單獨和辛斯基博士談談,”男子對士兵們説,然後停下來望着辛斯基。“如果你不反對的話。”
伊麗莎白點點頭。
“先生,”布呂德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説道,“我想建議你船上的醫生給辛斯基博士做個檢查。她患有——”
“我沒事,”辛斯基打斷了他的話。“真的沒事,謝謝你。”
教務長看了布呂德好一會兒,然後指着甲板上的一張桌子,有人正往那上面擺放食物和飲料。“先休息一下,這是你們目前所需要的。你們馬上又會上岸。”
教務長不再囉嗦,他轉身背對着布呂德,將辛斯基請進了一間豪華特等客艙兼書房,並隨手關了門。
“要飲料嗎?”他指着裏面的吧枱問。
她搖搖頭,還在試圖弄明白自己所處的怪異環境。這個人是誰?他在這裏幹什麼?
她的東道主雙手十指相抵,形成尖塔狀,頂着下巴,正仔細端詳着她。“你知道嗎,我的客户貝特朗·佐布里斯特稱你為‘銀髮惡魔’?”
“我也給他精心挑選了幾個名字。”
男子面無表情,只是走到書桌旁,指着一本大書。“我想請你看看這個。”
辛斯基走過去,看了一眼那本鉅著。但丁的《地獄篇》?她想起了在美國外交關係委員會與佐布里斯特相見時,他給她看的那些恐怖的死亡圖像。
“這是佐布里斯特兩星期前給我的,上面有題詞。”
辛斯基仔細看了看扉頁上手寫的文字,下面還有佐布里斯特的簽名。
我親愛的朋友,感謝你幫助我發現這條路徑,整個世界也會因此感謝你。
辛斯基感到不寒而慄。“你幫他找到了什麼路徑?”
“我不知道。準確地説,幾小時前我一無所知。”
“現在呢?”
“現在,我已經極為罕見地破壞了協議……主動聯繫了你。”
辛斯基風塵僕僕地趕到這裏,完全沒有心情進行一場隱晦的交談。“先生,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你究竟在這艘船上幹什麼,但是你必須給我一個解釋。告訴我,你為什麼要為一個受到世界衞生組織到處追蹤的人提供庇護。”
儘管辛斯基口氣嚴厲,男子仍然沉着地低聲回答道:“我意識到你我的工作目標曾經彼此衝突,但我建議我們忘掉那一切。過去的事已經過去。我感覺到,未來才是我們需要關注的重點,刻不容緩。”
他説完便掏出一個紅色小U盤,將它插進電腦,並示意她坐下。“貝特朗·佐布里斯特製作了這段視頻,他希望我明天替他傳播出去。”
辛斯基還沒有來得及説話,電腦顯示屏就暗了下來,她聽到了流水拍打的輕柔響聲。顯示屏上的黑色畫面中開始慢慢有了圖像……一個洞窟的內部,裏面到處都是水……很像一個地下池塘。奇怪的是,那裏面的水像是從內部照亮的……隱隱閃爍着一種怪異的暗紅色冷光。
流水聲仍在繼續,鏡頭向下傾斜,進入到水中,焦點對準了洞窟底部,上面覆蓋着淤泥。一塊亮閃閃的長方形匾牌釘在洞窟底部,上面有一段文字、一個日期和一個名字。
就在此地,正當此日,世界被永遠改變。
日期是明天,名字是貝特朗·佐布里斯特。
伊麗莎白·辛斯基打了個寒戰。“這是什麼地方?!”她問。“這地方在哪裏?”
教務長第一次流露出了些許情感,算是回應:他長嘆了一口氣,交織着失望與擔憂。“辛斯基博士,”他説,“我原本希望你或許會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一英里之外,在斯齊亞沃尼海濱大道上看向大海,視野中稍稍出現了一點變化。任何仔細觀察的人都會發現,一艘巨大的灰色遊艇剛剛繞過東面一小塊陸地,向聖馬可廣場駛來。
是“門達西烏姆號”,FS-2080驚恐地意識到。
灰色的船身確定無疑。
教務長來了……時間無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