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之前,一架G-4型飛機從圖勒跑道起飛了,頂着風暴飛向前方,這會兒正轟鳴着向南穿越加拿大的夜空飛往華盛頓。飛機上,雷切爾·塞克斯頓、邁克爾·託蘭和科基·馬林森坐在擁有八個座位的機艙裏。
儘管格拉曼發動機轟隆作響,科基·馬林森還是在機艙後部睡着了。託蘭坐在靠前艙的地方,一臉疲憊地凝望着窗外的大海。雷切爾待在他旁邊,知道自己雖然服用過鎮靜劑卻無
法入睡。那塊神秘的隕石和最近在消聲室裏與皮克林的談話在雷切爾的腦海中翻騰。在結束對話之前,雷切爾從皮克林處得知瑪喬麗·坦奇聲稱擁有一盒記錄雷切爾私下向白宮官員提供證詞的錄像帶。此外,坦奇在下午有線電視新聞網的節目中,還哄騙塞克斯頓不加掩飾地表明他對人類總會發現外星人這種事的懷疑態度。
雷切爾站起來,在飛機上的過道里踱來踱去。她走過科基身旁,從科基手裏輕輕地抽走了隕石標本。她把隕石標本拿起來,又細細察看着那些化石。取消所有的假設,她暗自忖度,竭力讓頭腦重新清晰起來。重新確立那條證明鏈。
重新收集證據。
這塊石頭是不是證明了外星生命的存在呢?
她認為證據就是建立在一堆事實真相基礎之上的結論,更加明確的斷言就是在這種由已被接收的信息構成的廣闊基礎上得出的。
取消所有的基本假設。重新開始。
我們可以得到什麼呢?
一塊岩石。
她就上述問題思考了片刻。一塊岩石,一塊帶有生物化石的岩石。她走回飛機的前部,在邁克爾·託蘭身邊就座了。
“邁克,咱們來玩個遊戲吧。”
託蘭從窗前扭過頭來,一臉的茫然,顯然陷入了沉思中,“遊戲?”
雷切爾把那塊隕石標本遞給了他,“咱們假定你是第一次看到這塊帶有化石的隕石。關於隕石在何地被發現和如何被發現的,我一概沒有告訴你。你會告訴我這是什麼?”
託蘭鬱鬱寡歡地嘆了口氣:“你該問問好玩一點的事情。我剛才有個非常怪異的念頭……”
在雷切爾和託蘭身後數百英里外的地方,一架樣子古怪的飛機在空寂無人的海面上急速向南保持着低空飛行。飛機上,三角洲隊員沉默不語。他們曾經匆忙撤離過很多地方,但從未出現過這種狀況。
指揮官大發雷霆。
他們從指揮官那裏得知他們四個目標中的三個都還活着,此刻正在去華盛頓的路上。最後,指揮官的口氣中透着殺機:“仔細聽好了,我要給你們下達新的命令。這次你們決不能失手。”
塞克斯頓參議員陪着這位不速之客步出房間走向電梯時,居然感到了一線希望。原來太空前線基金會的會長並不是來嚴懲塞克斯頓的,而是來同他講話,給他打氣,並且告訴他戰役尚未結束的。
國家航空航天局的防禦層上有一個可利用的缺口。
那盒有關國家航空航天局那場怪異的新聞發佈會的錄像帶早已使塞克斯頓相信老人説得很有道理——極軌道密度掃描衞星的部門主管克里斯·哈珀撒了謊。他要弄清楚謊言背後的原因,而去調查此事的最合適人選當然是加布麗埃勒·阿什。
塞克斯頓把太空前線基金會會長送到電梯口,轉身往回走着。他回到公寓門口的時候,從警衞口中得知他在和太空前線基金會的人員召開秘密會議的時候,加布麗埃勒進過房間,而且還一聲不響地走了。她肯定是聽到了不該聽的事情。
塞克斯頓參議員知道,最為重要的是他不能失去加布麗埃勒·阿什的信任。女人一感覺受了欺騙,就會變得報仇心切而且神思恍惚。塞克斯頓得使她恢復過來。今晚不比以往,他需要加布麗埃勒加入他的陣營。
在美國廣播公司電視演播室的四樓,加布麗埃勒·阿什獨自坐在約蘭達的玻璃辦公室裏,凝視着磨損的地毯。就在她覺得孤獨無助,拿不準該何去何從時,手機響了起來。
塞克斯頓參議員打來了電話,不讓加布麗埃勒自責。他鎮靜地承認了晚上在和私營航天企業的代表們開會,還向她保證他收到的捐款都是合法的。在再次贏得加布麗埃勒的信任之後,塞克斯頓道出了打電話的緣由:他想讓加布麗埃勒弄到國家航空航天局的內部信息。
加布麗埃勒聽着,意識到她近來真是錯誤地低估了塞奇威克·塞克斯頓參議員。打從一開始支持他的事業,他身上的某些亮點就已經逐漸消失。可就在今晚,那些亮點又出現了。面對看似要對其競選活動造成致命一擊的事情,塞克斯頓計劃發動反攻。儘管正是加布麗埃勒把他引上了這條不順的道路,可他並沒有懲罰加布麗埃勒,反倒給她個機會讓她立功贖罪。
她也願意立功贖罪。
不管有多艱難,她都願意。
威廉·皮克林凝眸遠眺辦公室窗外利斯堡高速公路上的那排車前燈。身居要職卻孤零零地站在這兒的時候,皮克林時常就會想起她。
擁有這麼大的權力……我卻沒能拯救她。
皮克林的女兒黛安娜在被派到一艘小型海軍護航艦上進行領航員訓練時,死在了紅海上。發生這樣的不幸,究其根源則是國家航空航天局的衞星發射失敗事件。至此,皮克林就與國家航空航天局積下了仇怨。
“先生?”皮克林的秘書的聲音從內部通話設備裏傳出來,嚇了他一跳,“一號線,瑪喬麗·坦奇來電。”
皮克林一下子從恍惚中回過神來,看了看他的電話機。又打電話來?一明一暗地閃着光的一號線似乎在憤怒且急迫地跳動着。皮克林眉頭緊蹙,接通了電話。
坦奇暴跳如雷,為皮克林沒有將雷切爾給他打電話的事情告訴她向皮克林興師問罪來了。得知自己無法從皮克林口中套出雷切爾等人的飛行目的和抵達時間,反倒被皮克林抓住了把柄,坦奇決定找個不顯眼的地方與皮克林見面。她們約定了一個小時之後在羅斯福紀念堂會面。
剛剛掛斷電話,瑪喬麗·坦奇就給國家航空航天局局長埃克斯特龍打了電話。她在轉述這個壞消息時,説話顯得很緊張。
“皮克林是個難對付的人。”
美國廣播公司製片室裏,加布麗埃勒·阿什站在約蘭達·科爾的辦公桌旁撥打電話號碼查詢熱線時,心中滿懷着新的希望。
塞克斯頓剛剛向她傳達的那個説法要是得到了證實,可能會駭人聽聞。國家航空航天局在極軌道密度掃描衞星問題上撒了謊?幾個星期以前,極軌道密度掃描衞星並不是主要問題。可是今晚,它卻成了如此關鍵的問題。
加布麗埃勒打電話到哈珀博士家中,從哈珀夫人口中得知克里斯·哈珀博士去了國家航空航天局的總部。
雷切爾的問題雖然具有哄騙性,可是作為一次分析練習,這個方法證明是有效的。拋開一到旅居球別人就向他提供的所有數據,託蘭不得不承認他對化石的分析因為一個單一的假設而受到了極大的誤導,而這個假設就是包含化石的那塊岩石是一塊隕石。
“如此看來,”雷切爾重複着説道,聲音緊張起來,“邁克,你是説假如有人不作任何説明,把這塊變成化石的岩石遞給你,你可能會斷定這是地球上的岩石。”
“當然,”託蘭答道。畢竟科學家科學家們每年都要發現幾十種新的地球生物。但是,在科基看來,地球上不會有那麼大的昆蟲,這種昆蟲具有外骨骼,地球引力阻礙了它們的個頭的進化。託蘭則提出了不一樣的觀點。
“水屬於引力較小的環境,”託蘭解釋道,“萬事萬物在水中的重量都要輕一些。海洋供養很多龐大的脆弱生物,那些生物決不可能在陸地上存活——水母,巨大的槍烏賊,帶形鰻魚。”
此外,地球上的海底的確存在一億九千萬年歷史的斷面,與化石的年代完全一致。理論上講,海洋可以供養看上去像這種東西一樣的生物。
對於託蘭的解釋,科基表示不可信服。為了證實隕石的真實性,他提到了熔殼、異常鎳含量和隕石球粒的問題,而這些都不可能是偽造的。
“這個鎳含量的問題,”雷切爾對科基説道,“再給我解釋一遍吧。地球上的岩石中的鎳含量既不會太高也不會太低,可在隕石中,鎳的含量卻是在一個特定的中等範圍之內?”
科基頻頻點着頭,説道:“的確如此。”
“如此看來,在這種標本中,鎳的含量恰好在意料範圍之內。”
“非常接近,是的。”
雷切爾看上去很驚訝,“等一下。接近?怎麼講?”
科基看上去很惱火,“正如我先前解釋的那樣,所有的隕石礦物都不相同。隨着科學家們發現了新的隕石,我們得按照我們認為可被接受的適用於隕石的鎳含量,不時更新計算結果。”
雷切爾拿起了這個標本,看上去很震驚。“這麼説來,是這塊隕石迫使你們重新評估你們認為的可被接受的隕石的鎳含量了?這塊隕石不在既定的中等鎳含量範圍之內嗎?”
“只是略微有點偏差。”科基反駁道。
“為什麼沒人提到過這一點?”
“這又不是什麼大問題。天體物理學可是一門動態學科,人們都在不斷地為其提供最新信息。”
“在做一份極其重要的分析報告的時候呢?”
“哎,”科基氣鼓鼓地説,“我可以向你保證,那種標本中的鎳含量相當接近其他隕石的,而不是接近地球上的任何岩石的。”
雷切爾轉向託蘭,問道:“你以前知道此事嗎?”
託蘭勉強點了點頭。當時那似乎並不是重要問題,“有人告訴我,説這塊隕石在鎳含量方面比人們曾見過的其他隕石顯得略微偏高,不過國家航空航天局的專家們似乎對此漠不關心。”
“合情合理!”科基插話道,“這個礦物學上的證據並不在於它的鎳含量確實像隕石的,而在於它確實不像地球岩石的。”
雷切爾搖了搖頭,“很抱歉,在我的工作中,那是一種致命的錯誤邏輯。説一塊岩石不像地球上的東西並不能證明它是隕石。它只能證明這塊岩石與人類有史以來在地球上所見過的所有東西都不一樣。”
“這究竟有什麼區別!”
“沒什麼區別,”雷切爾説道,“假如你見過地球上的所有岩石的話。”
科基沉默了一會兒。“好吧,”他最終説道,“要是鎳含量讓你煩心的話,就別去管了。我們還有沒有裂縫的熔殼和隕石球粒。”
“的確,”雷切爾説着,聽起來不為所動,“三分之二的證據都還不算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