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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下午一點四十五分,塞奇威克·塞克斯頓參議員的豪華轎車駛進了停車場。塞克斯頓洋洋得意地走了出來,大步流星地朝入口走去。一個大腹便便的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製片人臉上掛着熱情的微笑,告知他們對方派出的竟是總統的高級助理瑪喬麗·坦奇。

    瑪喬麗·坦奇長得真是可怕。此刻,她沒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抽煙,右臂懶洋洋地一上一下地碰着她那薄薄的嘴唇,就像一隻正在吃食的大螳螂。

    上帝啊,塞克斯頓想。這樣一張臉也敢來廣播電台做節目。

    比起坦奇那張不受媒體歡迎的臉來説,更讓人覺得幸運的是她在一個關鍵問題上的態度:她極力聲明美國未來的領導地位只能由科技優勢來保證。她對國家航空航天局的支持是最明顯的。很多人相信正是因為她在幕後施加的壓力迫使總統對於衰敗的美國航天機構的態度仍然毫不動搖。

    然而,總統派了這樣一個人來與塞克斯頓參議員正面交鋒似乎失策,但總統肯定不是傻子。加布麗埃勒·阿什隱隱覺得這次見面不是什麼好事。

    就在塞克斯頓向製作室走去的時候,加布麗埃勒扯了扯他的袖子。“我知道你正在想什麼,”她小聲説道,“但是要聰明點。別走極端。記住,這個女人對她的工作可是非常在行。”

    塞克斯頓衝她頗具暗示性地得意地一笑道:“我也是。”

    雷切爾和局長環繞圓頂屋外緣行進的時候,她注意到了那些認出她的人投來驚訝和不滿的眼神。他們的竊竊私語在這有迴音的空間裏清晰地傳了過來。

    那不是塞克斯頓的女兒嗎?

    她來這裏幹什麼?

    我簡直不能相信局長竟然在跟她説話!

    瀰漫在她身邊的那種仇恨並不是惟一的一種情緒,她還感覺到了一種明顯的洋洋得意——好像國家航空航天局已經清楚地知道誰是笑到最後的人了。

    局長領雷切爾向一排桌子走去,那兒只有一個男人坐在電腦工作台前。發現他就是當今美國最負盛名的“科學名人”之一邁克爾·託蘭,雷切爾的激動之情溢於言表。託蘭主持着一個名為“神奇的海洋”的紀錄片,每週播放一次。在節目中,他讓觀眾親眼目睹引人入勝的海洋現象——海底火山、十英尺長的海蟲,還有可置人於死地的潮汐。媒體稱他集雅克·庫斯托和卡爾·塞根於一體,他們稱讚他以廣博的知識、內斂的熱情,以及對冒險的熱愛作為節目的製作原則讓“神奇的海洋”獲得了最高的收視率。當然,大多數評論家都承認,託蘭粗獷英俊的面孔和謙遜的個人魅力使他受到了女性觀眾的青睞。

    託蘭棕色的眼睛正如在電視節目上那樣機警並充滿激情,聲音也同樣温暖熱忱,他四十五歲,看起來飽經風霜卻又充滿活力,粗粗的黑髮永遠有一縷被風吹散在額前。他有堅實的下巴,舉手投足瀟灑不羈且透露出自信。雷切爾跟他握手的時候,他粗糙又長了繭子的手掌使她注意到,他並非那種“文弱的”典型電視名人,而是一個出色的海員和親身實踐的研究者。

    但是,託蘭則承認他之所以被選中,更多的是因為他的公共關係而不是科學知識,總統叫他來是讓他製作一部紀錄片,準備在今天晚上宣佈那個發現的大型新聞發佈會上播放。

    當雷切爾問道那塊隕石的特別之處時,託蘭衝她神秘地笑一笑,建議她去看看。他領着雷切爾去隔壁的工作區找馬林森看那塊隕石的標本了。

    獎章得主、天文物理學家科基·馬林森把雷切爾和託蘭帶進了他的工作區,站在一個鞋盒子的旁邊,挑了三塊小的隕石標本。它們是世界上三種主要的隕石。

    所有的隕石都包含着不同含量的鎳鐵合金、硅酸鹽和硫化物。人們就是根據它們中所含的金屬和硅酸鹽的比例來分類。

    科基向雷切爾介紹的第一塊隕石是鐵心隕石,它看上去像個深灰色的小鐵球,外面的硬殼經過灼燒已經變黑了。燒焦的外層就叫熔殼。第二塊是石心隕石,這塊隕石有一點淡淡的綠色,那是因為它的橄欖石成分含量較高。第三塊是石質隕石,它是最普通的隕石類型,地球上發現的隕石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這種類型。

    科基的眼睛興奮地鼓了起來,“埋藏在米爾恩冰架下面的隕石是一塊石質隕石——就像你手裏的這塊。石質隕石看起來跟地球上的火成岩差不多,這使它們很難被辨認出來。”

    緊接着,科基拿起那塊隕石,饒有興致地開始演示隕石是如何到達埃爾斯米爾島的。隕石在向地球靠近的過程中,受到了重力的吸引作用,開始加速下落。當下降到一定程度時,隕石開始和大氣層發生摩擦。隨着表面物質在產生的熱量中熔化,流星體周圍的氣體發出白熾光。流星碰到大氣層壁,由於空氣密度太大,它的速度驟減。流星立即冷卻了下來,停止了發熱。流星的表面由熔化狀態硬化成了燒焦的熔殼。隕石在撞擊地球表面的時候爆炸了,有一塊跌落到了埃爾斯米爾島,最後停在了米爾恩冰川,那裏的冰雪很快就把它埋了起來,避免了大氣的侵蝕。

    講解完之後,科基把標本還給雷切爾,讓她看看這個標本的截面。

    雷切爾把這塊石頭湊到眼前,讓它斜對着頭頂上昏暗的鹵素燈光。她看到了細微的金屬粒在石頭裏閃着光。許多小粒散落在截面裏,就像是細小的水銀粒,每個直徑大概只有一毫米。

    “這些小氣泡叫做‘隕石球粒’,”科基説,“它是一種地球上根本沒有的結構。一些隕石球粒非常古老——也許是由宇宙中最早的物質構成。另一些新得多,像你手裏的這些。這塊隕石裏的隕石球粒大概只有一億九千萬年。”

    “一億九千萬年是新的?”

    “當然!從宇宙論的角度來説,那就是昨天呀。但這裏的關鍵是,這塊標本包含隕石球粒——這是隕石的確鑿證據。”

    接着,科基又告訴了雷切爾一種確定隕石的來源的簡單的方法。“在地球上的岩石中,礦物質鎳的含量不是極高就是極低,沒有中間值。但在隕石裏,鎳的含量卻在一箇中間範圍之內。所以,如果我們分析一個標本,並且發現鎳的含量在一箇中間範圍之內的話,我們就可以毫不懷疑地認定這個標本是隕石。”

    明白了這些,雷切爾仍覺得很惱火,因為她還是不清楚自己為何而來。

    科基小心翼翼地舒了口長氣,然後從他胸前的口袋裏掏出了一塊小小的磁盤形狀的石片。這是國家航空航天局發現的隕石。

    雷切爾接過那塊石頭,看到了熔殼,也看到了隕石球粒。此外,科基還告訴她,他們已經通過巖相學偏振顯微鏡來檢測證明了它的鎳處於中間範圍之內——決不像地球上的石頭。所以,這塊石頭是來自太空的。

    但是,當把這塊石頭翻過來看另一面的時候,雷切爾大吃一驚。“那是……”雷切爾結結巴巴的,幾乎都吐不出那個字了,“那是……一隻蟲子!這塊隕石裏有一隻蟲子的化石!”

    “它是一種等足類動物,”科基説,“昆蟲只有三對腿,不是七對。”

    雷切爾甚至沒聽到他在説什麼。她仔細地審視着面前的化石,腦子飛快地轉着。

    “你可以清楚地看到,”科基説,“它背部的殼像地球上的西瓜蟲一樣被分成了片狀。但它兩條明顯的尾巴——像附肢一樣,把它和蝨子類的東西區別了開來。”

    雷切爾的腦子早就把科基拋到了九霄雲外。物種的分類壓根兒無關緊要,那些令人疑惑的片段閃了出來——總統的秘密,國家航空航天局的興奮……

    隕石裏有化石!並不是一點點的細菌和微生物,而是高級的生命形式!宇宙其他地方存在生命的證據!

    有線電視新聞網的辯論進行十分鐘後,塞克斯頓參議員心想,自己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儘管這位高級顧問的冷酷、聰慧盡人皆知,可她這會兒與其説是一位有實力的對手,不如説是個犧牲品。

    不得不承認,辯論剛開始時,坦奇一再強調塞克斯頓提出的反墮胎的政綱是對婦女的歧視,這使她處於上風,但是緊接着,她似乎正要乘勝追擊,卻不小心犯了個錯誤。坦奇在質

    問塞克斯頓不增加税收何以資助教育發展時,不懷好意地提到了塞克斯頓一貫尋找的那個替罪羊——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

    對於國家航空航天局最近又遭受的失敗、總統和國家航空航天局局長兩人召開的秘密緊急會議這兩件事,坦奇都巧妙地避開了。

    在接下來的幾分鐘內,塞克斯頓和坦奇都在拐着彎説話。坦奇試圖轉換話題,卻不大管用,塞克斯頓則一直迫使她將話題停留在國家航空航天局的預算上。

    “參議員,”坦奇爭辯道,“你想要削減國家航空航天局的預算,可你知道將有多少高科技工作人員會因此失業嗎?”

    塞克斯頓急忙抓住這個問題,説道:“瑪喬麗,我們現在談的可是節省大量的資金,如果這會讓國家航空航天局的一羣科學家不得不駕着寶馬車把有銷路的技術帶到別處的話,那就此讓他們去吧。在財政開支方面,我保證決不妥協。”

    作為對塞克斯頓的反國家航空航天局的姿態的一種反駁,坦奇直截了當地問了他一個問題。“參議員,要是我告訴你少於國家航空航天局目前的開支我們就無法探索太空,你是不是要完全廢除這個航天機構?”

    這個問題就像是一塊巨石砸在了塞克斯頓的腿上。畢竟,坦奇也不是傻子。她剛才提了個絕妙的問題,冷不丁給了塞克斯頓一下子——她精心設計了一道是非題,迫使抱騎牆態度的塞克斯頓做出明確的選擇,徹底闡明自己的立場。

    塞克斯頓憑直覺想要回避這個問題,但是坦奇卻不依不饒。迫於無奈,塞克斯頓只得表示他要廢除本國的太空計劃,將國家航空航天局目前的預算直接轉用到教育系統上,然後譴責國家航空航天局開支龐大,回報卻是微乎其微

    坦奇重重地嘆了口氣,説道:“微乎其微?可能除了對外星智能的探索計劃之外,國家航空航天局還是取得了巨大成果的。”

    對於這一計劃,塞克斯頓向來認為這是一項代價高昂且毫無結果的尋寶活動。“我是説要是哪個政府機構用了三十五年時間花費四千五百萬美元,卻連一項成果都沒得到,那這個機構很久以前就該被砍掉了。”塞克斯頓停頓了一下,好讓人們領會他的講話的重要性,“三十五年過去了,我想我們不會找到外星人,這是極其明顯的。”

    “可要是你錯了呢?”

    塞克斯頓骨碌碌地轉了轉眼睛,説道:“噢,看在老天爺的面上,坦奇女士,要是我錯了就砍我的頭。”

    瑪喬麗·坦奇那雙患黃疸病似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塞克斯頓參議員。“我會記住你説過這句話的,參議員。”她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我想我們大家都會記住的。”

    在六英里之外的總統辦公室裏,扎克·赫尼總統關掉電視機,給自己倒了杯飲料。正如瑪喬麗·坦奇保證過的那樣,塞克斯頓參議員上鈎了——徹底中了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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