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路鷹”號直升機一下子衝入清晨的天空,雷切爾·塞克斯頓凝神思索着早上發生的種種怪事,直到急速飛行的飛機就要越過切薩皮克灣時,她這才意識到飛機正朝着完全錯誤的方向飛行。她腦中迅速閃過一絲疑慮,接着,馬上就被恐懼填滿了。
得知總統並不在白宮,雷切爾感到一陣驚慌。飛行員不斷地迴避她的問題,也讓她不知所措。儘管飛行員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她還是很快就看出了他們的目的地:瓦勒普斯島,美
國國家航空航天局最古老的發射中心之一。
飛行員指了指跑道的盡頭。雷切爾看到遠處一個閃閃發光的龐然大物,驚得差一點停止心跳。即使中間相隔了三百碼,她還是一眼認出了那架改裝的747飛機的淡藍色機身:空軍一號。
總統要在空軍一號上見她。
“鋪路鷹”號直升機降落在總統座機旁的跑道上,雷切爾一下子明白了有關空軍一號是美軍總司令“可攜帶的主場優勢”的説法。這架飛機是個很有威懾力的景觀。
總統乘機出訪別國首腦時,常常要求——出於安全因素的考慮——在他那架停在跑道上的座機上會面。雖然部分原因是為了安全,但另一個動機無疑是希望利用飛機那赤裸裸的威懾力,在談判中佔據優勢。
一位身着鮮亮夾克的特工人員出現在直升機的外面,迎接雷切爾登上了空軍一號。
“在這裏等一下。”那名特工人員説完就不見了。
雷切爾獨自一人站在空軍一號上這間門上和牆上鑲嵌着木板的著名的前艙中。這就是那個用於會客、款待政要、顯然還要把第一次來這裏的乘客們嚇個半死的房間。
房間裏的一切無不顯示着權力,從煙斗絲淡淡的香味到無處不在的總統印章,莫不如此。抱枕上繡的和冰桶上刻的都是緊抓着弓箭與橄欖枝的鷹,就連吧枱上的軟木墊上也印着這個圖案。雷切爾拿起一個杯墊,仔細端詳了起來。
“這就開始偷紀念品了?”她的身後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
雷切爾嚇了一跳,一個轉身,手中的杯墊掉在了地板上。她笨拙地跪下來,想要撿起那個杯墊。她一把抓起杯墊,扭頭髮現美國總統正低頭看着她,臉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我又不是王室成員,塞克斯頓女士。你真的沒必要對我行屈膝禮。”
塞奇威克·塞克斯頓參議員美美地坐在他的林肯加長型豪華轎車裏,轎車迤邐而行,穿梭在華盛頓早晨的車流中,朝他的辦公室駛去。在塞克斯頓對面,加布麗埃勒·阿什,這位芳齡二十四的私人助理正把今天的日程安排讀給他聽。可塞克斯頓幾乎就沒聽。
我愛華盛頓,他心裏嘀咕着,同時以讚賞的眼光端詳着這名助手被細羊絨衫包裹的姣好身段。權力是最強烈的催情劑……它把這樣的女人成羣結隊地帶到華盛頓來。
加布麗埃勒夢想有朝一日能成為一名參議員。她也能成的,塞克斯頓想。她長得極美,頭腦又十分敏鋭。最重要的是,她懂遊戲規則。
加布麗埃勒·阿什是個黑人,但她的茶色皮膚更接近一種深黃褐色或是紅褐色,屬於那種讓人賞心悦目的中間色。塞克斯頓知道,假惺惺的“白人”會認可這種顏色,不會覺得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塞克斯頓向他的密友描述加布麗埃勒具有哈莉·貝瑞的臉蛋和希拉里·克林頓的頭腦與抱負,不過有時候他認為連這樣的説法都是打了折扣的。
自從三個月前他把加布麗埃勒晉升為自己的私人競選助理之後,加布麗埃勒就成了他的一大法寶。更絕的是,她只工作,不拿錢。她一天工作十六小時,所得的補償就是跟一位久經沙場的政治家一起,在戰場上了解種種內幕。
當然了,塞克斯頓心滿意足地想,我已經勸導過她,不要只顧幹活兒。塞克斯頓給加布麗埃勒升職後,馬上邀請她晚上到自己的私人辦公室來開一個“工作介紹會”。正如他所料,他那年輕的助理追星般地來了,殷勤之意溢於言表。塞克斯頓憑着他控制了數十年的持久的耐心,使出渾身解數……贏得了加布麗埃勒對自己的信任,小心翼翼地消除了她的顧慮,極盡挑逗勾引之能事,最終,就在自己的辦公室裏,把她給幹了。
後來加布麗埃勒提出辭職,但是塞克斯頓一口拒絕了。從那以後他們之間就一直是純粹的工作關係。
加布麗埃勒噘起的嘴唇還在一張一合,還在為今天下午塞克斯頓參加的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的辯論出謀劃策。但是塞克斯頓覺得那隻不過是些慣常的問題,並不足為懼。
得知白宮方面依然沒有消息,塞克斯頓簡直不相信他近來交上了這等好運。幾個月來,總統一直在為競選的事奔波操勞。之後,很突然地,就在一週前,他把自己反鎖在總統辦公室裏,從此誰也沒見過他,好像完全不敢面對越來越高的選民擁護塞克斯頓的呼聲。
加布麗埃勒提到白宮的競選班子為此很生氣。她還聽説自從上週與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局長進行過一次緊急的秘密會晤後,總統的言談舉止就有些怪異。那次會晤結束後,總統出來時有些茫然。緊接着,他立即取消了自己的日程安排,並且從此以後跟國家航空航天局保持着密切聯繫。
塞克斯頓琢磨着這一點。顯然,只要是跟國家航空航天局沾了邊的事,都只能是壞消息。不然的話,總統早該以此當面指責我了。國家航空航天局最近一連串失敗的行動和龐大的預算超支為它帶來了可疑的名譽,這變成了塞克斯頓反對龐大的政府費用超支和工作低效的非正式宣傳物。不可否認,攻擊國家航空航天局——顯示美國人的驕傲的最重要的標誌之一——並不是大多數政治家想到的贏取選票的方式,但是塞克斯頓擁有一個別的政治家都沒有的武器——加布麗埃勒·阿什,以及她那毫髮無爽的直覺。
幾個月前,這個精明的年輕女人在塞克斯頓的華盛頓競選辦公室裏做調度員時就給塞克斯頓寫條子,暗示他應該攻擊國家航空航天局龐大的預算超支費用和白宮持續不斷的財政援助,以此作為赫尼總統草率行事、花費過度的典型事例。
塞克斯頓起初對她的幼稚嗤之以鼻。但是接下來的幾個星期中,加布麗埃勒不斷地向參議員的桌上發去有關國家航空航天局的信息。塞克斯頓越看這些信息就越覺得這個年紀輕輕的加布麗埃勒·阿什説得在理。
一天下午,塞克斯頓參加了一個教育類的廣播訪談節目,主持人逼問塞克斯頓準備從哪兒籌集資金進行自己承諾的對公立學校的徹底改革。塞克斯頓打算檢驗一下加布麗埃勒在國家航空航天局問題上的那套説法。他半開玩笑似地提議把太空計劃削減一半,認為如果國家航空航天局每年都要在天上花掉一百五十億的話,他就該在地上的孩子們身上花掉七十五億。
在廣播信號發射間裏,塞克斯頓的競選幹事們聽到他信口開河,嚇得倒抽了一口氣。但是,接着,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一個個打進電話的人不斷地指責總統的做法,紛紛表示要將選票投給塞克斯頓。
這場作秀結束時,情形已經很清楚了:塞克斯頓的競選意外地發現了競選活動的“聖盃”——一個新的“熱鍵”——一個尚未碰過、觸動選民們神經的富有爭議的問題。
接下來的幾周,塞克斯頓在五輪決定性的初選中徹底擊敗了對手。他宣佈加布麗埃勒·阿什為他的新任私人競選助理,大大讚賞她把國家航空航天局的問題擺到了選民面前來。塞克斯頓大手一揮,就使一位年輕的非裔美國姑娘成了一顆冉冉上升的政壇新星,而他的種族主義和性別歧視的投票記錄問題一夜間就蕩然無存了。
這個時候,塞克斯頓和加布麗埃勒兩人一起坐在轎車裏,塞克斯頓知道加布麗埃勒已經又一次證明了她的價值。她帶來的新消息,上週國家航空航天局局長與總統的秘密會晤顯然表明更多的麻煩正在等候着國家航空航天局——説不定又有哪個國家把錢從國際宇宙空間站撤走了。
轎車經過華盛頓紀念塔時,塞克斯頓參議員不禁感到,冥冥之中,他已被選中了。
扎克·赫尼總統只不過中等個頭,體格單薄,肩膀瘦削。他臉上長着色斑,戴着一副雙光眼鏡,頭上的黑髮也日漸稀疏了。但是,他那毫不起眼的外表跟他所博得的下屬們對他如對君王般的愛戴卻形成了鮮明的對照。人們都説,只要見過扎克·赫尼一次,你就願意一輩子追隨他,為他赴湯蹈火。
赫尼總統一見到雷切爾,就露出一個親切的笑容,目光流露出真誠和尊貴的氣質。
他們寒暄了一陣,總統的坦率和幽默很快消除了雷切爾在那裏的緊張感。他在人際交往上的老練大大彌補了他在體型上的不足。交際是跟人打交道的能力,而扎克·赫尼有這項稟賦。
總統早已替雷切爾點了咖啡。雷切爾隨總統朝飛機的後艙走去。剛剛着陸的總統選擇在空軍一號上,而不是回白宮見雷切爾,正是為了表達對她的敬意,使她避免在她父親面前尷尬。這種得體的安排贏得了雷切爾的好感。
總統領着雷切爾穿過一扇雕花楓木門,來到了他的辦公室。
總統讓雷切爾在面朝他辦公桌的三張辦公椅中的一張上坐下。她坐下了。雷切爾料想他會坐在辦公桌後,誰知他卻拖過一把椅子坐在了她身邊。
“呃,雷切爾,”赫尼在椅子上坐下來,疲倦地嘆了口氣道,“我想你肯定很困惑,為什麼現在坐在這兒,我説得對嗎?”
雷切爾的戒心隨着這個男人話音裏流露出的直率漸漸消除了,“的確如此,先生,我是十分困惑。”
赫尼大聲笑了起來,“好極了,我並不是每天都能把國偵局的人弄糊塗的。”
“並不是每天國偵局的人都能被一個腳穿登山靴的總統請到空軍一號上來的。”
總統又欣然一笑。
這時,辦公室門外響起了一陣輕輕的敲門聲,咖啡來了。
總統親自為雷切爾倒了一杯加奶的咖啡,然後一邊給自己倒了杯咖啡坐下來,一邊説起了正題。“我想威廉·皮克林肯定告誡過你,我想見你的惟一原因就是利用你來增加我的政治優勢?”
“説實在的,先生,這正是他的原話。”
總統笑出了聲,“他總是這麼憤世嫉俗。”
“這麼説他説錯了?”
“開什麼玩笑?”總統笑道,“皮克林絕不會錯。他説得絲毫不錯,跟往常一樣。”
塞克斯頓參議員的豪華轎車穿梭在清晨的車流中,向他的辦公大樓駛去時,加布麗埃勒·阿什心不在焉地凝視着車窗外。她思忖着自己究竟是怎麼成了塞奇威克·塞克斯頓參議員的私人助理。這正是她一直嚮往的,不是嗎?
三年前,加布麗埃勒還只能遠遠地仰慕塞克斯頓,如今,她已經走得不能再近了。
加布麗埃勒回憶起了她和塞克斯頓在他那豪華的辦公室裏度過的一夜,她蜷着身子,試着把那尷尬的畫面從腦子裏趕走。
豪華轎車顛了一下,驚了她,把她拉回到現實中來。
上次的那條八卦新聞依然令加布麗埃勒不安,但塞克斯頓對那件事卻不以為然。
大約一個月前,不斷下跌的選票讓總統的競選班子深感不安,於是他們決定採取攻勢,向外界透露一件他們認為會有的事——塞克斯頓參議員跟他的私人助理加布麗埃勒·阿什有染。可惜的是,白宮並沒有站得住腳的證據。塞克斯頓參議員,一個堅信最好的防守就是有力的進攻的人,抓住了時機進行反擊。他召開了一個全國性的新聞發佈會,在表明自己的無辜和義憤的同時,眼裏還流露出痛苦的神色,痛斥總統竟用這些惡毒的謊言來羞辱自己對太太的懷念。
塞克斯頓參議員在電視上的表演如此令人信服,以至於連加布麗埃勒本人差一點都要相信自己沒和他睡過了。
近來,與塞克斯頓親密共事讓人大開眼界。儘管加布麗埃勒堅信塞克斯頓的觀點而不動搖,她卻開始懷疑持此觀點的這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