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尚永,江尚永。”
“尚永?”
“對,這一次可千萬不要忘記!你這個白痴!”
就這樣,他們的離婚協議成了一紙空文。
對於面前的這個男人是誰、為什麼對自己發這麼大的看着火,惠燦全然不知,甚至連他在對自己説些什麼都不明白。她只是他正在發着無名大火,眼中像是有烈火在燃燒,像是要當場把自己吃掉似的。惠燦感到很害怕,心怦怦直跳,緊張得快要瘋了。
“喂,如果是惡作劇,就到此為止吧。”
尚永的視線依然停留在妻子臉上,他輕輕地撫摸着妻子的頭髮和麪頰。他那雙危險的手讓惠燦感到很無奈。然而,奇怪的是,她沒有忍心打掉他的手,而是疑惑地看着他那雙眼睛。
“我覺得,這是你所開的無聊玩笑裏面最可笑的,不對,是非常可笑!比起前面所説的話更加可笑!到此為止吧!我要發火了!”
尚永耐心地聽她説完之後,用極其嚴肅的語氣問道:
“你完全忘掉我了嗎?真的嗎?”
不知為什麼,那一瞬間,惠燦從他眼中感受到了一絲真切,於是她心中第一次有了歉疚的感覺。然而,歉疚卻不能讓她記起所忘掉的人。
“對不起,我不認識你!真的!”
她的表情真的很內疚。聽到她那句斷然的回答,尚永扭過頭去,短促地苦笑了一聲。他只能這麼做。要是再看着這個女人的眼睛,他也許真的會逃掉。
“對不起?你説對不起?”
尚永喃喃地説着,聲音有些疲憊。過了一會兒,他再次將臉轉向惠燦。由於個子比惠燦高出三十公分,他只好低下頭去。他的呼吸很近,幾乎觸及了她的臉龐。
“我付出這樣的代價,如果你能接受倒也行呀!”
他的話中摻雜着冷笑。惠燦都沒來得及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他就突然將自己的嘴唇壓在了她的嘴唇上。在他的嘴唇觸及自己嘴唇的那一剎那,惠燦想掙開。可是,他魁梧的身體將她擠到了冰涼的鏡子上,她只能被動地接受他的嘴唇了。她緊緊地抿着嘴唇,他的舌頭卻執拗地進入了她的嘴中。她伸出兩隻手,想要掙脱這個無禮的男人,但是手腕卻被尚永有力的大手抓住了。惠燦已經不記得了,她們上一次接吻只不過才過了一天。在戀愛期間和結婚之後的幾年裏,他們曾經吻過幾百次、幾千次。本來,離婚之後他們就再也不能接吻,然而他現在又在吻她了。
他希望她還記得自己的嘴唇。可是,惠燦是為了呼吸才不得不張開嘴的。她的嘴唇跟以前完全不同,像是第一次接吻似的,很不自然。這一瞬間,尚永才明白,這個曾經是自己的朋友、戀人和妻子的女人真的忘記自己了。尚永感到很失落,有一種想要哭泣的感覺。他將嘴唇移了開去,然後用苦澀的語氣對氣喘吁吁的惠燦説道:
“你真的將我忘掉了!連我的嘴唇都忘掉了!”
在嘴唇和手重新獲得自由的那一刻,惠燦就決心要扇他一巴掌。可是,一看到他的臉像是已經被打過一巴掌似的,她的手於是無力地垂了下去。尚永擲給她一句話,然後走出了浴室。
“你這個木頭腦袋!”
不知為什麼,這句沒來由的指責卻使惠燦很受震動。她十歲時可是全校五十名以內的優等生呀,怎麼能説是木頭腦袋呢?這種指責真是令人無法接受!惠燦一個人倚在冰涼的鏡子上悲傷地哭泣着,不知是因為那句指責,還是因為那突如其來的長吻。
“嗚~嗯嗯~嗚,這到底是回事呀?我都不明白!嗯嗯~嗚~”
尚永幾年之前就得到了她的初吻,而且剛才又一次吻過了她的嘴唇,要是他聽到的話,肯定會譏笑她的。然而,對於變成了十八歲的惠燦而言,剛才的吻就是她記憶中的第一吻,一個讓她悲傷、痛苦、心怦怦直跳、直想哭泣的初吻。
惠媛站在浴室門外,從頭至尾看着姐夫和姐姐的接吻場面,卻一點都不知道害羞。姐姐為什麼要哭呢?她就是不明白。
“呀呀呀,真是讓人羨慕啊!就像是電影裏的場面!”
由於偷看了別人最最隱私的場面,惠媛感到有些不安,臉變得通紅通紅的。就在這時,一個人在她背後猛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誰~誰~誰呀?”
她嚇了一大跳,大大的眼睛睜得更圓了。她回過神來一看,原來個很熟悉的人。
“哎呀,是你呀!嗨,江尚夏!我説過多少次了,你走路的時候別貓手貓腳的!要是把我嚇暈了,你負責嗎?”
這個斜斜地站在惠媛面前的男孩打了個手勢,惠媛只好停住了的嘮叨。這個男孩長得有些像姐夫尚永,非常帥氣,兩條長長的腿絲毫不遜於身高一米七的惠媛的纖腿。正是姐夫尚永唯一的弟弟—柳惠媛的“親戚”江尚夏。她也用熟悉的手勢—“你這個臭小子”來奚落他。
“暈過去?你?別逗了!”
惠媛正準備對這個跟她一般大小的親家男孩做出反擊,尚夏卻推開她,飛快地走進了病房的浴室。他看到,自己最最敬愛的嫂子此刻坐在冰涼的地板磚上,正在傷心地哭泣着。尚夏聽不見她的哭聲,只是看到平時不怎麼哭的嫂子卻哭成了個淚人兒。尚夏感到非常驚訝。
“怎麼會這樣呀?你傷得很重嗎?非常疼嗎?”
看到尚夏飛快地朝自己打手勢,惠媛揣度着,卻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他。説是因為車禍受傷了,也沒有錯。從表面上來看,姐姐只是額頭有點破了,然而大腦裏面卻傷得很嚴重。因此,他的話只對了一部分。姐姐因為事故“受傷了”,所以“痛”—她慢慢吞吞地打着手勢,不像是平常那樣自然。這時,尚夏輕輕地拍了一下惠燦的肩膀。惠燦嚇了一大跳,抬起頭來,用非常害怕的眼神看着他。
“嫂子,你為什麼哭呀?很疼嗎?”
惠燦現在已經看不懂他的手勢了,這個小夥子對她而言很陌生。剛開始的幾分鐘,惠燦滿懷戒備地盯着這個和剛才的奇怪男人長得很像的年輕人。不一會兒,她就發覺這個年輕人的目光極其温暖,充滿了對自己的擔心,根本不像那個兇巴巴的男人。於是,惠燦將頭靠在他的胸前繼續抽泣。
“嗚~嗯嗯,我想回家,我討厭這裏!我怕!”
尚夏輕輕拍打着靠在自己胸前抽泣的嫂子,覺得她有些怪怪的,於是就朝惠媛看了過來。惠媛正用鄙夷的眼神注視着他。一看到尚夏詢問的目光,惠媛嘴裏嘟嘟囔囔地,嘆息般地説:
“至少,我是不會叫你‘哥’了。”
聽到跟自己一般大的親家女孩柳惠媛突然説出這種莫名其妙的怪話,江尚夏感到非常驚訝。
“哥?你説什麼呀?”
過了一會兒,尚夏才通過惠媛的嘴形猜出了事情的原委。在尚夏眼中,柳惠媛幾乎就是個遊手好閒的丫頭,而她的眼中此時卻噙滿了淚水。他蹲在不住地抽泣的嫂子面前,摩挲着她垂着的頭髮。輕輕的動作似乎成了他的話語,安慰着傷心的嫂子。
“別哭啦,嫂子!沒事的,沒事的,會好起來的!”
惠媛愣愣地看着尚夏足足有三分鐘,這個傢伙正厚顏無恥地跟着姐姐哽咽着。接着,惠媛就抬起穿着皮靴的左腳,狠狠地踹在尚夏的後背上。江尚夏吃了一驚,“霍”地轉過頭來。
“你幹什麼?真是的!”
看到尚夏那兇狠的眼神和可怕的手勢,惠媛也毫不示弱地叫道:
“可笑,真是可笑啊!我姐姐是姐夫的妻子,難道是你的妻子?你哭什麼哭?你對我姐姐有什麼居心呀?”
一聽到惠媛尖鋭的質問,尚夏憤怒得漲紅了脖子。過了半晌,他才做出了一個簡短的手勢。
“庸俗!”
尚夏將嫂子交給了正咬牙切齒的惠媛,然後在醫院裏尋找哥哥。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找遍了整個醫院,最後才找到了。醫院的樓頂的綠十字架正放射出迷人的光芒,尚永就站在樓頂的一個角落裏。樓頂比其他地方更接近夜空,所以星星看上去更美、更多。即使尚永不是電影演員,他在滿是星星的夜空下抽着香煙的樣子也非常有型。如果不是心裏有事,尚夏真想多看上幾眼。
“你來啦!”
尚永腳下滿是煙頭,差不多抽了有一包煙了。也許是抽煙太多的緣故,他的嗓音也比平時沙啞了。尚夏聽不到哥哥説什麼,他從來沒有看到哥哥的臉這樣可怕過。尚永朝弟弟無力地笑了笑。
“她説記不起我來了,連我的名字都忘掉了。柳惠燦忘記江尚永了。很可笑吧?”
假如有一個女人,她一開始就作為你的朋友,後來和你結婚,一起生活了兩年,然後她突然有一天問你是誰,你心中會是怎樣的感受呢?這種感受尚夏當然無法明白,所以也就不知道到底該怎麼安慰自己敬愛的哥哥了。他只好用手勢比劃着:
“到嫂子身邊去吧,哥!她一個人會感到害怕的!”
“她連我都不記得了!”
尚永眼睛裏佈滿了血絲,瘋了似的大喊大叫着。那聲音就像野獸的吼叫,傳遍了整個樓頂。尚夏聽不見他的叫喊,只是滿臉詫異地看着他。尚永對面前的弟弟不停地叫喊着:
“她的呼吸聲、睡覺的樣子、説話的口吻,甚至是她的每一種眼神、每一根頭髮,我都完全記得,她現在卻不認識我了!連我的名字都忘掉了!柳惠燦怎麼敢對我這樣呀?為什麼呀?”
尚永一邊撕扯着自己的頭髮,一邊呻吟着。
“他媽的!竟然還有這種怪事?”
這一瞬間,尚夏第一次覺得哥哥很可憐。然而,令尚夏感到更加歉疚的是,他還得告訴哥哥一個壞消息。
“哥,還有一個壞消息,我不能不告訴你。”
看到弟弟突然做出的手勢,尚永的眉毛皺了起來。情況已經很糟糕了,還能有什麼更壞的消息?然而,尚夏接下來告訴他的真是一個“壞消息”。
“爺爺知道嫂子受傷了!”
一看到尚夏的手勢,尚永吃驚得臉都變了形。
“什麼?是哪個多嘴多舌的混蛋告訴‘大魔王’的?尚夏,是你嗎?”
看到哥哥懷疑的眼神,尚夏趕忙搖手。
“你瘋了嗎?不是我!絕對不是我!”
確實,尚夏沒有理由去向那個大魔王、老怪物爺爺搬弄是非。那個多嘴多舌的人是誰,現在並不重要,問題是大魔王知道了寶貝孫媳婦出了車禍。萬一惠燦也像問自己那樣,問大魔王是誰,接着……就是想像一下,都讓人感到恐怖。孫子們比誰都瞭解這個愛衝動的老怪物爺爺,就算是想一想,身上都會起一層雞皮疙瘩。
“暫時絕對不能讓惠燦出現在爺爺面前!”
“那當然了,哥!沒有必要找打嘛!”
尚永帶着極為贊同的表情點了點頭。這對天不怕地不怕的江家兄弟非常害怕爺爺那支威力無比的枴杖,那支枴杖動不動就會落在他們的小腿上。
“我剛才去洗手間的時候姐姐不見了!”
惠媛曬得黑糊糊的臉此刻變得煞白煞白的,一幅失魂落魄的樣子。惠燦脱下的病服胡亂地扔在牀上,尚永低頭看着那件病服,一臉蒼白。片刻之後,尚永將惠燦那件皺巴巴的病服抓了起來,猛地摔在病房的地板上,扯着嗓子大聲叫喊着:
“柳惠燦!你……你!等我找到你,有你好看的!”
然而,即使他不想找她算賬,他要找的那個女人現在也沮喪極了。她成功地換上了衣服並且逃出了那家古怪的醫院,接着進入了附近的地鐵站,準備回家。一看到地鐵站牆壁上安裝的鏡子,惠燦又一次對自己説:
“這是一個噩夢!是個一點也不可笑的超級噩夢!”
鏡子裏那個變老了的女人究竟為什麼會是我呢?她走近鏡子,一遍又一遍地打量着鏡子中的自己。突然,她驚訝地發現,一個巨大的地鐵廣告牌猛然出現在她眼前。她還記得,那是一九九三年就有的廣告牌。雖然是廣告牌上沒有什麼新穎的東西,但是上面的模特一下子吸引住了她的目光。那一張臉她認識。
“媽呀!這,這是誰呀?這,這不明明就是那個該死的傢伙嗎?”
那顯然就是她在醫院裏見到過的那個男人—那個用自己的舌頭粗野地攪動她的嘴唇,而且還叫自己“木頭腦袋”的壞蛋的臉。廣告牌上的那個傢伙倚在沙發上,表情還是那麼令人厭惡,嘴唇上叼着一根香煙,身上穿着寬鬆合體的襯衫。翹起的頭髮、鬆開的領帶、敞開到胸口的襯衫,這副形象對十八歲的小女孩而言,倒是蠻有吸引力的。看到那幅廣告,惠燦突然想起他的嘴唇—那張嘴今天粗暴地吻過她。一想到這裏,她就恨得牙癢癢的。
“我是被你吻過了,可是那不算!至少,我的初吻是想要給我一生都愛的人的!”
惠燦已經完全忘記了,很久之前她就把自己的初吻給了那個男人。然而,對於現在的她而言,眼前的這個人就是一個無法得到寬恕的壞蛋,他打碎了純真少女的夢想。頓時,惠燦的嘴中傳出了“恨恨”的聲音。她開始朝四周看着,像是要找什麼東西似的。旁邊有一個垃圾桶,於是她就彎下腰在裏面翻找着,然後向後退了幾步,使勁將手中的東西向廣告牌上的那個該死的傢伙砸過去。
那是一個可口可樂易拉罐。她扔出去的易拉罐就像是快速球投手投出去的快球,“〓”地一聲砸在了廣告牌上。更準確地説,是嵌在那個男人的臉上。
“打中嘍!”
惠燦也不管路過的人怎樣看她,只是像棒球裁判一樣揮起拳頭低聲叫喊着。那一刻,她像是在那個混蛋的臉上打了一拳似的,感到心滿意足。
“你砸廣告牌能有什麼用呢?”
一聽到這句風涼話,惠燦的身子僵住了。她壯起膽子,朝傳來聲音的方向轉過身去—果然是他,廣告牌上的那張臉的主人。他臉上帶着她已然熟悉的令人厭惡的微笑。
“你逃出了醫院,結果卻跑到這裏來啦?”
在這之前,尚永就曾下定決心,如果找到這個女人,就先在她屁股上抽上一巴掌。沒想到的是,她跑出去之後,竟然呆在醫院附近的地鐵站裏。他站在妻子身後,想好好看看她的背影,卻不知怎的,漸漸變得一點心情也沒有了。終於找到了,他的心頭掠過一絲驚喜,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就像以前知道了她安然無恙時那樣。在那個該死的女人將可樂罐砸到廣告照片上之前,他還是感到很欣慰。
“我問你呢?你怎麼跑到這裏來了?”
他一步一步地向惠燦面前走過來。惠燦覺得眼前的尚永非常可怕,他眼中燃燒着怒火、像是要用牙撕咬自己似的。然而,她卻硬是挑釁似的揚起下巴,毫不示弱地尖聲反擊道:
“不要對我大喊大叫!我一點也不會怕你!”
她只不過是在撒謊。
“別~別靠近我!你~你再往前走~走一步,我就……”
“再走一步你就怎樣?嗯?這次是要直接往我臉上扔石頭嗎?”
那個大叔的鬼臉像是要吃人一樣,他為什麼一直盯着自己呢?惠燦真的是不明白。她叫他不要往前走,他還是一步接一步地走了過來。她雖然不知道這個奇怪的男人是誰,可是她對這個男人感到非常害怕。嗨!嗨!你這個魔鬼!你走開!
“是你先惹我的呀,大叔!是你突然無禮地親別人的嘴的!我的第一次親嘴是要給我一生相愛的……”
尚永又一次忍住了快要脱口而出的辱罵,冷冰冰地打斷了妻子的話。
“你是説想和一生相愛的男人接吻?”
惠燦目瞪口呆地看着尚永,那表情好像在問:“你是怎麼知道的呀?”尚永看着她,嘴唇突然可怕地扭曲起來。
“那又怎樣?你的寶貝初吻我早就得到了,現在都不記得了。還有,再糾正你一個錯誤,我剛才做的不是親嘴,而是接吻!你這個白痴!”
在喪失記憶之前,柳惠燦知道得很清楚,江尚永總是喜歡挖苦別人、揭別人的短處,後來都沒有人願意跟着他了。然而,對於變成了十八歲純真少女的惠燦而言,面前這位大叔的話讓她很震驚,就像是給了她一記悶棍。
“你説謊!”
惠燦雖然喪失了記憶,但是她的嗓音仍然是那樣的尖利。在尚永的記憶中,在惠燦還是十八歲小丫頭的時候,她也是用這種尖利的嗓音怒氣沖天地向他叫喊的。就像現在這樣。
“我要回家了!我和你這樣的奇怪男人結婚?那都是鬼話!説我是二十九歲的大嫂,那也是騙人的!説那個奇怪的姐姐是我家的惠媛,那也是騙人的!我要走了!我要回家了!”
然而,他卻記得很清楚,眼前的這個女人要是發起脾氣來,就會倔強得要命。
“好呵!想回家,是吧?”
他緊緊地抓住她的手腕,大步流星地走着。她拼命地大喊大叫着、掙扎着。
“我疼!放開我!這是去哪兒呀?放開……”
“吵死人了!你給我閉嘴!”
聽到尚永那一聲斷喝,惠燦嚇壞了。接着,她的耳邊又傳來了尚永的聲音,不過比剛才要平靜多了。
“你是説想回家?那就跟着我走吧,不要吵吵鬧鬧的。我會帶你回家的!”
這簡直像是要送迷路的孩子回家,再也沒有比這令人高興的事情了!於是,惠燦在今天甦醒過來之後,第一次向這個被自己詛咒過無數遍的壞男人露出了微笑。
“真的?你説的是真是嗎?”
看着她的微笑,尚永猛然想起他們之間最後的一段對話。面前的女人,這個説想離婚、説沒法再和他一起生活的女人,突然在他的面頰上親了一下。他當時覺得真是啼笑皆非,於是對她問道:
“你,連我的名字都想忘掉?”
惠燦就是像現在這樣露出兩顆門牙來,開心地笑着,回答説:
“嗯!是的呀!”
她那時露出來的微笑為什麼現在又出現了呢?他不明白。看着她那似曾相識的微笑,尚永臉上帶着略微複雜的表情説道:
“可是,你到那個家之後會哭嗎?”
她沒有聽懂。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尚永心裏清楚,在凌晨三點鐘亂按別人家的門鈴,是一種特別惡劣的行為。可是,他還是“啪啪”地按着。
回到家了!惠燦覺得很欣慰,又覺得很害怕,這畢竟是在凌晨了。尚永拼命地一遍又一遍地按着藍色大門的門鈴,十年前她就是住在這裏的。門鈴像瘋了一樣響個不停,這座房子的現任主人還以為又是哪個喝醉了酒的傢伙在沒頭沒腦地亂按門鈴呢。可是,過了半分鐘,那個該死的門鈴就是沒有一點要停下來的意思。
“到底是哪個傢伙呀?”
門終於打開了。房主看到,在亂按他家門鈴的並不是什麼“傢伙”,而是一個戴着墨鏡的怪模怪樣的男人和一個圓臉蛋大眼睛的女人。那個女人眼睛睜得大大的,滿懷敵意地看着房主,沒頭沒腦地問道:
“你是誰呀?你怎麼從別人家裏出來了?”
聽到這句沒頭沒腦的話,房主非常生氣。
“你這是説什麼呀?你這個小姐,真是的!七年之前這裏就是我的家了!
剛一説完,房主就驚惶起來。他只是説了一句實話,但是那個女人卻變得失魂落魄、臉色蒼白,就像是聽到有人説她明天就會死掉一樣。她兩隻圓溜溜的大眼睛裏立刻噙滿了淚水,而站在他旁邊的男人好像早就預料到會這樣似的,冷冷地説了一句:
“我説過你會哭的!”
那一瞬間,惠燦真想掐死麪前這個不停地挖苦她的男人。
“我的生日是什麼時候?”
“七月二十四日。”
“我喜歡的冰激凌呢?”
“開心果加杏仁。你總是一個勁地大口大口地吃着,直到吃得肚子疼。”
聽到這句不留一點情面的回答,惠燦的眉頭蹙了起來。她忍住怒氣,接着又問尚永下一個問題。
“我有多高?”
“一百五十八公分!不過,你總是吹牛説自己是一百六十公分。因為飯不好吃就餓着肚子時的體重是五十公斤,平常是五十一公斤,晚上吃完麪條睡覺的時候是五十二公斤!現在滿意了吧?”
惠燦的問題一個接着一個,好像都超過二十個了。尚永煩得牙齒“格嘣格嘣”地響。他從口袋裏掏出煙盒,抽出一支香煙叼在嘴上。可是,她好像還不服氣似的,把他叼在嘴上的香煙拔了下來,開始問第二十三個問題。她臉上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來,似乎覺得他根本不可能知道。
“最後一個問題,我最寶貝的東西是什麼?”
尚永卻一臉不屑地回答説:
“你是説藏在你牀墊裏的那本俗不可耐的戲劇習作本嗎?”
太出乎她的意料了,惠燦的臉色立刻變得煞白煞白的。尚永從她手裏搶回香煙,用打火機點着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辛辣的煙味,她的大眼睛裏又開始噙滿淚水。很快,眼淚就從她臉上“嘩嘩”地流了下來。
“嗚~這不可能!媽~媽媽和爸爸到底去哪兒了呀?還有小鬼惠媛呢?”
尚永冷冷地盯着涕淚俱下的妻子,他也不願意相信這種該死的怪事,他也想揪着自己的頭髮大哭一場。可是,如果他的哭泣能讓她的記憶力恢復,他早就哭了,那樣的話她至少會記起他一丁點來。
“岳父、岳母……真是的!你媽和你爸現在不在漢城,早在幾年之前就退休了,後來移民去加拿大了。”
“這麼説,在醫院裏看到的那個臉黑糊糊的大姐真的是惠媛嗎?不可能!她現在才上小學六年級呢!”
“十一年之前可能是這樣吧。不過,她現在可是一名化妝師!”
眼前一片漆黑説的也許就是這種情況吧。這個大叔知道她那幾乎要趕上國家機密的體重、喜歡吃的冰激凌,連自己所藏的“寶貝”就在牀墊下面都完全知道。一想到這個大叔也許真的就是自己的丈夫,惠燦就驚恐得兩眼發黑。她壯起膽子,冷淡地對這位抽着香煙的大叔問道:
“那……我真的和大叔結……婚了嗎?”
聽到和自己一般大的妻子在左一個大叔右一個大叔地喊着,尚永將嘴上叼着的香煙“啪”地一聲吐到地上,然後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的左手和自己的手並排放在一起,對她吼道:
“看見了嗎?是一樣的吧?我們兩年之前一起到金店買了戒指,然後我們就結婚了!現在夠了吧?還有,為什麼叫我大叔?你生日比我還早兩個月呢,大嫂!”
天哪!真是有兩隻戒指!惠燦突然覺得有些害羞,臉色微微紅了一下。然而,她的眉頭接着就緊緊地皺了起來。這個男人竟然叫她大嫂!
“你要是再叫我一聲大嫂,我就一直叫你大叔!可是,我該怎麼稱呼大叔呢?”
“該死的,你又叫我大叔!”
尚永憤怒地盯着自己的妻子,硬是忍住了快要衝出口去的辱罵。
“嗯?你知道我的名字了,也應該告訴我你的名字,這樣才公平呀!
這一刻,他真想一把抓住這個無恥的女人,在她耳邊大聲吼道:
“公平?你現在還有什麼資格和我説‘公平’?你突然有一天跟我説你沒法和我生活下去了,你告訴我原因了嗎?你這個該死的女人!現在怎麼辦?你?還有我?”
在這個女人一醒來就問他是誰之後,尚永就無數次產生過這樣的想法。
“我現在該拿你怎麼辦呢?你突然有一天跟我説沒法和我生活下去,氣沖沖地從我身邊跑開,然後就撞在樹上,連我的名字都完全忘掉了。你真是太可惡了!我就這樣將你拋棄嗎?就像昨天那樣?我們兩個再也不見一次面、你再也別叫一聲我的名字?就像你説過的那樣,我也説沒有你我也能活下去?你,我,我們早就結束了?”
突然,一個想法在他腦海裏一閃而過。
—這個女人完全忘記我了。
她連想與我離婚的事都完全忘記了。躲藏在他內心深處的惡魔開始嘿嘿冷笑起來。
“好,你這個該死的女人,現在輪到我嫌棄你了!天下聞名的江尚永為什麼就要被你甩了?不管你怎麼發瘋似的又蹦又跳,現在我也不會放你走的!我會讓你呆在我的身邊,我一定要你再次叫出我的名字!你所能做的只是和令你害怕的男人一起再生活一次!所以,我們的離婚是無效的!你也沒有異議吧?這可是你自找的!”
就憑着這個連他自己都覺得幼稚之極的理由,尚永決定留住面前這個女人。可是,現在她卻要他重新介紹自己。自從成為大明星之後,尚永就沒有必要向別人介紹自己的名字了。他心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到略微有些難堪,不,是非常難堪地開始向妻子介紹自己的名字。
“我叫尚永,江尚永。”
“尚永?”
從她嘴裏發出的聲音輕輕地傳進了尚永的耳朵。
“對,這一次可千萬不要忘記!你這個白痴!”
就這樣,他們的離婚協議成了一紙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