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場的中央聳立著為卡利古拉皇帝而立的重達三百五十噸的埃及方尖碑。方尖碑高聳入天空,八十一英尺高,在金字塔形的頂點固定著一箇中空的鐵十字架。兩個噴泉完全對稱地出現在方尖碑的兩側。藝術史學家知道,這兩個噴泉準確地標出了貝爾尼尼設計的橢圓廣場的幾何焦點。
在接近方尖碑時,維多利亞放慢了腳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彷彿要讓蘭登也和她一起放鬆。蘭登做了一些努力,他放低肩膀,張開了緊閉的嘴唇。
蘭登在十碼開外就看見了他正在尋找的東西——貝爾尼尼的白色大理石橢圓作品《西風》。顯然,維多利亞也看見了那塊大理石。她的手一下子握緊了。
他們走得更近了,一切看起來極其正常,這太讓人害怕了。遊客閒逛著,修女們在廣場周圍閒聊,在方尖碑基座下有一個小姑娘在喂鴿子。
蘭登忍住不看手錶。他知道時間快到了。
橢圓石塊就在他們腳下,大約三英尺長,刻有一個面部輪廓——描繪了“西風”天使般的面容。從天使的嘴裡,貝爾尼尼刻出了一股強烈的氣息,向外呼出,吹向梵蒂岡之外……《上帝的呼吸》。這是貝爾尼尼為第二種元素所刻的……氣……。蘭登在盯著它看時,意識到浮雕還有更深層的意義。貝爾尼尼雕刻了五種明顯不同的風……而且,這件浮雕的兩側各有一顆耀眼的星星。蘭登一下子想到了伽利略。兩顆星星,五股風,橢圓,對稱……他腹中空空,感到一陣頭痛。
維多利亞幾乎立即又走了起來,她把蘭登從浮雕前帶走。“我感到有人在跟蹤我們。”她說。
蘭登抬起了頭。“在哪?”
維多利亞足足走出了三十多碼才開口說話,“有個人一路跟著我們穿過了廣場。”維多利亞不經意地扭頭瞥了一眼,“仍跟著我們,我們繼續走。”
“你覺得是黑煞星嗎?”
維多利亞搖搖頭道:“除非光照派僱用扛著英國廣播公司攝像機的女人。”
聖彼得大教堂敲響了震耳欲聾的鐘聲,蘭登和維多利亞都嚇了一跳。時間到了。為了甩掉記者,他們已從《西風》旁繞開,這會兒又朝浮雕跟前走去。
除了轟鳴的鐘聲外,這兒看起來異常平靜。遊客在閒逛,一個無家可歸的醉漢在方尖碑基座下打著瞌睡,醜態畢露;一個小姑娘在喂鴿子。蘭登思量著是不是記者把殺手嚇跑了。
在第九聲鐘響的迴音消失之際,整個廣場又沉靜下來,一派祥和。
就在那時……那個小女孩尖叫了起來。
蘭登第一個衝到了那個尖叫的女孩身邊。
受到驚嚇的女孩呆呆地站著,指著石碑基座下衣衫襤褸、老弱的醉漢。他頹然坐在臺階上,一副痛苦、悲慘的樣子……他灰色的頭髮沾滿油汙,一縷縷地貼在臉上,全身裹滿了破布。
蘭登在衝向這個病弱者時,感到一陣恐懼襲來。這個人裹著的破布上有一塊擴散著的黑色汙斑,那是正在冒出的鮮血。
這一切看起來就像是在一瞬間發生的。
這個老人的腰像是給扭斷了,搖搖晃晃地向前傾著身子。蘭登猛衝上去,但太晚了。老人頭向前從階梯上跌倒了下去,面部向下摔在了人行道上,一動不動。
蘭登屈膝彎下身,維多利亞趕到他身邊,一群人圍了上來。
維多利亞從後面把手指放在老人的喉嚨上。“還有脈搏,”她大叫道,“把他翻過來。”
蘭登早已採取了行動。抓住老人的肩膀,他把老人給翻了過來。老人被翻過來的時候,破爛的衣服就像腐屍似的片片脫落。老人撲嗒一聲軟軟地躺在了地上。他裸露的胸膛正中央是一大片烙焦的痕跡。
維多利亞急促地喘了口氣,然後向後退去。
蘭登驚呆了,又噁心又恐懼。這個標記簡單明瞭,但令人恐懼。
“是‘氣’字,”維多利亞哽咽著說,“是……是他。”
瑞士侍衛兵不知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大聲喊叫著,想要追尋早已不見蹤影的黑煞星。
附近,一位遊客解釋道,就在幾分鐘前,一個皮膚黝黑的男子極好心地幫著攙扶這位喘息不停的無家可歸者穿過廣場……在消失於人流中之前,他甚至還和這位病弱老人坐了一會兒。
維多利亞把老人腹部剩餘的破布片扯了下來。他胸肋下所烙符號的兩邊各有一個深度穿孔。她扳轉老人的頭部,開始嘴對嘴地吹了起來。蘭登對接下來發生的事毫無準備。維多利亞一吹,老人胸部兩邊的穿孔嘶嘶作響,就像鯨魚的鼻孔似的噴出血沫來。腥鹹的液體一下子噴了蘭登一臉。
維多利亞突然停了下來,十分驚恐。“他的肺……”她結結巴巴地說,“他的肺被……被刺穿了。”
蘭登擦了擦眼睛,低頭看了看這兩個穿孔。血孔汩汩作響,紅衣主教的肺被刺穿了。他死了。
瑞士侍衛兵過來時,維多利亞蓋上了屍體。
蘭登站了起來,完全不知所措。就在這時,他看見了她。先前一直跟蹤他們的那個女人正蹲伏在附近,扛著英國廣播公司的攝像機,鏡頭對準這邊正在拍攝。四目相對,蘭登知道她已經拍下了一切。之後,她就像只貓一樣溜掉了。
教皇辦公室裡亂哄哄的,迴響著激烈的對話。羅奇爾上尉,奧利韋蒂司令及六名侍衛兵正在估計損失,並討論下一步的計劃。
蘭登站在一旁,望著窗外的聖彼得廣場。他看起來一臉的沮喪。維多利亞走過去問:“理出什麼頭緒來沒有?”
他搖了搖頭。
他們身後的討論突然停了下來,原來文特斯克教皇內侍在兩名瑞士侍衛兵的陪同下走了進來。維多利亞看著他。教皇內侍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出現了茫然若失的神情。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教皇內侍問奧利韋蒂。從臉上的表情來看,他似乎早已知曉了最糟糕的消息。
奧利韋蒂就像通報戰場人員傷亡一樣,把剛發生的幾件兇殺案平淡地向教皇內侍作了一番彙報。
教皇內侍向前走了幾步,一屁股坐到辦公桌後的椅子上,難過地低下頭。
“不過吉多勒和巴格爾兩位紅衣主教還活著。我們會找到他們的。”奧利韋蒂保證。“我有信心。”
戴著紅色貝雷帽的羅奇爾上尉走上前來,“我們在一個小時內就能找到那個儲存器,對此我充滿希望,先生。”
“上尉,”教皇內侍說,“請原諒我並不抱很大希望。我認為我們根本沒有足夠的時間把梵蒂岡城整個搜查一遍。”
“如果是全城搜查的話,的確不夠。但是在對這種形勢作出估計之後,我確信反物質儲存器放在了某個公共場所內——梵蒂岡的那些對遊客開放的區域——例如博物館和聖彼得大教堂。我們已經切斷那些地段的供電,進行掃描檢查。”
就在這時,那位眼睛下面有道疤的衛兵走進門,手裡拿著一塊寫字板和一張地圖。他大步走向蘭登。“蘭登先生嗎?我來向您報告《西風》的調查情況。”
其他的人在一旁繼續討論。蘭登和軍官走向教皇辦公桌,把地圖鋪在上面,維多利亞也加入到他們中間。
衛兵指了指聖彼得廣場。“這是我們所在的方位。《西風》雕塑中呼吸的中心線指向正東方向,正好偏離梵蒂岡城。”那位衛兵的手指在地圖上劃出一條線,這條線從聖彼得廣場開始,穿過臺伯河直到古羅馬中心。“正如您所看到的,這條線幾乎穿越了整個羅馬。它附近大約有二十座天主教教堂。”
蘭登一下子彎下了腰。“二十座?有沒有哪座正好在這條線上?”
“那些教堂一個比一個接近這條線,”衛兵回答,“但是《西風》所指的區域和地圖上對應的地區之間,不可避免地會有誤差。”
蘭登盯著窗外的聖彼得廣場看了一會兒。他皺著眉頭,手摸著下巴。“那麼火呢?這裡面有沒有哪一座教堂裡放置著貝爾尼尼關於火的藝術品呢?”
沒人回答。
“那麼方尖碑呢?”他接著問,“有沒有位於方尖碑附近的教堂?雖然這是胡亂猜測的,但我記得,羅馬的許多方尖碑都是在貝爾尼尼時期建造或移過來的。貝爾尼尼肯定參與了這些方尖碑的放置工作。”
“那就是說,”維多利亞補充道,“貝爾尼尼很可能是把標識放在了方尖碑的附近。”
“真是倒黴,”那位侍衛兵說,“這條線上沒有方尖碑。”他手指著地圖仔細地找了一遍。蘭登嘆了口氣。
維多利亞肩膀垂了下來。她原以為這是個可靠的線索。這件事顯然並不像他們希望的那樣簡單。她盡力讓自己朝好的方向想。“羅伯特,動動腦筋。你一定能找出貝爾尼尼關於火的雕塑的。不論哪個都行。”
蘭登轉身面向奧利韋蒂,“我需要一本貝爾尼尼所有作品的目錄。”
奧利韋蒂問:“我們要找的作品是不是他受僱於羅馬教廷時創作的?”
“差不多是那個時候,”蘭登說,“他整個創作時期幾乎都在這兒,即使是在鬧伽利略糾紛的時候也是如此。”
奧利韋蒂點點頭。“那麼可以查一本書。”
他把侍衛兵叫到一邊,低聲囑咐了幾句。侍衛兵雖然有些遲疑,但還是順從地點點頭。奧利韋蒂剛一說完,那位侍衛兵就轉向了蘭登。
“蘭登先生,請這邊走。現在是九點十五分。我們得快點了。”
蘭登和侍衛兵向門口走了過去。
維多利亞跟上去說:“我去幫忙。”
奧利韋蒂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不,維特勒女士,我要和你談一談。”他死死地抓著她的胳膊,維多利亞明白她根本不能違抗他。
蘭登和侍衛兵離開後,他面無表情地把維多利亞拉到一邊,但他根本就沒有機會把他原本要說的話說出來。他的對講機劈劈啪啪地大聲響起來了。“司令?”
房間裡所有的人都轉過身來。對講機裡傳出的聲音顯得很嚴厲。“我想您還是打開電視看看吧。”
蘭登兩小時前離開梵蒂岡秘密檔案館時,根本沒想過自己居然還會再次出現在這裡。在那個帶有疤痕的侍衛兵的引領下,蘭登穿過一排排半透明的隔間。那位侍衛兵看了看檔案庫的標註,指著其中一個,說道:“就是這個,這就是司令說的地方。這是梵蒂岡所有資產的書面資料。”侍衛兵說。“司令說貝爾尼尼受羅馬教廷委託創作的所有作品都登記在這裡的財產清單上。”
蘭登看看手中的名單,這上面列出了位於《西風》氣息中央線上的二十多座教堂。第三座科學聖壇就在其中。他必須在大約二十分鐘的時間裡找出那個地方——那個存放貝爾尼尼頌揚火的雕像的教堂。
蘭登向保險庫的電子旋轉門走去,那位侍衛兵並沒跟著他。他對蘭登說:“我的任務就是把您帶到這兒來。我現在必須馬上返回安全中心。您找到要找的東西后,請立刻和司令聯繫。他在一號線。”侍衛兵摘下對講機,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然後消失在黑暗中。
教皇辦公室的電視機是一臺超大屏幕的日立電視機,所有的人都擠在電視機前,維多利亞也向前挪了挪。按下開關後,屏幕上出現了一名年輕的女播報員。
“這是美國全美廣播公司的新聞報道,”她說,“我是凱利霍利.瓊斯,這是來自梵蒂岡的現場報道。”她身後出現了燈火通明的聖彼得大教堂。
播報員繼續報道,聲音有些緊張。“今晚在梵蒂岡選舉中發生了令人震驚的事件。據報道紅衣主教團的兩位成員在羅馬已被人殘忍地殺害。”
美國全美廣播公司播放的畫面中,瑞士侍衛兵們正將埃布納紅衣主教的屍體沿著波波羅聖母堂的臺階搬下來,準備將其放入一輛阿爾法.羅密歐轎車中。錄像帶定格,鏡頭推近,就在他們將屍體放入行李箱的一剎那,屏幕上出現紅衣主教全裸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