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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維多利亞走了,蘭登轉過身向右走去,那個殺手的聲音彷彿在他置身的這個死角中低低地迴盪。八點鐘,科學祭壇上純潔的祭品。死亡的數學級數。八、九、十、十一……半夜十二點。蘭登看看他的手錶:七點五十二分,只剩八分鐘了。

    “晚上好。”一個男人的聲音説道。

    蘭登嚇了一跳。他轉身一看,只見一個老人身披一件藍色斗篷,胸前掛着一個紅色十字架。老人朝他笑了笑,露出一口灰色的牙齒。

    “我能幫你什麼嗎?”蘭登問道,他的心在不停地狂跳。

    “事實上我以為也許我能為你效勞。我是這裏的導遊。”這人驕傲地指着他身上政府頒發的徽章。

    “我想我情願——”

    “萬神殿,”這人大聲説道,開始把記憶中的話滔滔不絕地翻出來,“公元前二十七年由馬庫斯.阿格里帕修建。公元一一九年又由哈德良重建。五世紀時,一個神學家曾把這個萬神殿稱作魔鬼之屋,警告説屋頂上的洞是給魔鬼準備的入口!”

    蘭登在心裏勾勒出一個圖像。他的目光向上移到天窗,想起維多利亞暗示的情節,腦海裏閃過一幅讓人毛骨悚然的畫面……一個身上打了烙印的紅衣主教從這個洞落下摔在大理石地面上。

    蘭登繼續察看着四周,而那個喋喋不休的講解員像只渴望愛撫的小狗一樣跟着他。這可提醒我了,蘭登心裏暗想,再沒有比遇到一個狂熱的藝術史學家更糟糕的事兒了。

    在萬神殿的另一側,維多利亞正專心致志地探查着。這是她自聽説父親的噩耗以來第一次獨自一人站着,她感到過去八小時裏的嚴酷現實又逼近了。

    復仇的景象激勵着她繼續前行。她朝拉斐爾.桑蒂的墳墓走了過去。即使隔着一段距離,她也能看出這個人與眾不同。他的棺木與其他人的不同,棺木嵌在了牆裏,外面還有個有機玻璃保護屏。隔着柵欄,她能見到石棺的前部。

    拉斐爾.桑蒂,1483—1520

    維多利亞仔細觀察着這個墳墓,然後看了看拉斐爾墳墓旁的牌子上寫的一句話。少頃,她驚恐萬分地朝對面衝了過去。“羅伯特!羅伯特!”

    蘭登負責的萬神殿另一邊的檢查進程被緊跟在後面的導遊稍稍耽擱了,此刻他正準備檢查最後一個壁龕,那個導遊還在不知疲倦地繼續講解。突然有人從後面拽住了蘭登,原來是維多利亞。她氣喘吁吁地使勁拉着他的胳膊。看着她臉上驚恐的表情,蘭登僅能想到一件事,她發現了那具屍體。他頓時感到一種恐懼襲上心頭。

    “羅伯特,”維多利亞儘量背對導遊小聲説道,“伽利略的《圖解》,我要看看。”

    蘭登指着底下邊線上的羅馬數字。“這是發表的日期。怎麼了?”

    維多利亞認出了那個數字。“一六三九年?”維多利亞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種不祥之感,“我們有麻煩了,羅伯特。這些日期對不上。拉斐爾直到一七五九年才被埋到這裏,比《圖解》的發表晚了一個多世紀。”

    蘭登瞪着她,試着弄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對呀,”他回答道,“拉斐爾死於一五二○年,比《圖解》早得多。”

    “不錯,他是在很久以後才被葬在這兒的。我剛剛看到的,拉斐爾的遺體是在一七五八年遷到萬神殿的。寫這首詩的時候,”維多利亞斷言,“拉斐爾的墳墓還在別處。那個時候,萬神殿跟拉斐爾壓根兒就不相干!”

    蘭登簡直不能呼吸了。“但那……意味着……”

    “對!這意味着我們找錯了地方!”

    維多利亞跑過去一把拽住那個導遊,把他拉了回來。“先生,打擾一下,十七世紀的時候拉斐爾的遺體埋在了哪裏?”

    “呃……呃,”他此刻顯得迷惑不解,“在他的出生地吧。”

    維多利亞站了出來,“我們要找一個叫做桑蒂的土冢之類的東西,你能告訴我們那可能是什麼嗎?”

    導遊看上去心懷疑慮。“這是羅馬城中惟一的拉斐爾墳墓。”

    蘭登努力思考,可他的腦子卻不聽話。如果一六五五年的時候拉斐爾的墳墓不在羅馬,那這首詩指代的是什麼呢?桑蒂的土冢,魔鬼之窟?這到底是什麼?快好好想想!突然,一個想法冒出來了,“桑蒂設計了那個墳墓。”

    維多利亞扭頭道:“什麼?”

    “我誤解了這條線索。我們要找的不是拉斐爾的葬身之地,而是拉斐爾為別人設計的一座墳墓。我簡直不能相信我竟沒想到這一茬。文藝復興和巴羅克時期的羅馬,有一半的雕塑都是為葬禮設計的。”蘭登茅塞頓開地微笑道。“拉斐爾肯定設計了成百上千座墳墓!”

    維多利亞一臉的不快。“成百上千?那哪一座是土冢呢,教授?”維多利亞明顯覺察到了蘭登的兩難處境,她轉身對着導遊,“我要找座墳墓,拉斐爾設計的墳墓,可以視作土冢的墳墓。”

    這個講解員現在顯得很苦惱。“拉斐爾設計的墳墓?我不知道。你可能指的是拉斐爾設計的禮拜堂吧,那不是墳墓。建築師總是把墳墓連同禮拜堂一起設計。”

    蘭登意識到此人所言不虛。

    “有沒有拉斐爾設計的墳墓或者禮拜堂被視作土冢的呢?”

    這個人聳了聳肩。“抱歉,我不知道你指的什麼。我真的不知道什麼東西是用‘土’來形容的。我得走了。”

    維多利亞抓住他的胳膊,從文件頂上的那句話開始讀:“你從桑蒂的土冢舉步,那裏有個魔鬼之窟。你看這是什麼意思?”

    蘭登突然抬起了頭。他一時竟忘了這句詩的後半句。魔鬼之窟?“對呀!”他對導遊説,“就是那個地方!拉斐爾設計的禮拜堂中有沒有開天窗的?”

    導遊搖搖頭。“就我所知,萬神殿是惟一有天窗的,”他頓了一下,“不過……魔鬼之窟……那是……地穴?”

    維多利亞點點頭。“字面上看,是這個意思。”

    講解員淡淡地笑了笑。“有個詞我一時想不起來了。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地穴指的是一種特殊的教堂地下室。我相信魔鬼之窟是一個古詞,指的是禮拜堂裏的一個巨大的埋葬洞穴……位於另一座墳墓下面。”

    “是不是藏骨洞?”蘭登詢問着,頓時領悟到這個人形容的是什麼東西。

    講解員顯得頗為欽佩。“對了!這就是我要找的那個詞兒!”

    藏骨室是教會為應付尷尬的兩難處境而採取的一個簡便的措施。當教會以聖殿中華麗的墳墓來給他們最卓越的人以榮譽時,那些還在世的家屬也常常要求與家人合葬在一起,然而,有時教會沒有地方或者資金來為一個完整的家族修建墳墓,這時他們就會挖個藏骨洞——位於墳墓附近的地下洞穴,把不太重要的家族成員葬在這裏。洞口用一個類似於井蓋的文藝復興式的藝術品遮蓋。雖然很方便,但藏骨洞很快就過時了,因為下面散發出的臭氣會飄到大教堂裏來。魔鬼之窟,蘭登心想。他以前從未聽説過這個詞兒,但用在這兒似乎恰如其分,頗帶幾分怪誕色彩。

    蘭登的心現在又怦怦狂跳起來,似乎只有一個問題要問了。“拉斐爾有沒有設計過帶有這樣的魔鬼之窟的教堂?”

    講解員搔了搔頭。“説實在的,真抱歉……我只能想起一座。那叫做齊吉禮拜堂。至於這個教堂是不是叫做土冢,我還不知道,但那座教堂無疑……應該説是與眾不同吧。”

    “與眾不同?”蘭登説,“怎麼不同?”

    “與建築物不協調。拉斐爾只是個建築師。別的雕塑家作了室內的裝潢,我記不起是誰了。”

    蘭登此時洗耳恭聽。也許是那個匿名的光照派大師?

    “不管是誰,修建室內墳墓的那人可真沒品位。”講解員説,“老天哪!誰願意埋在金字塔下面啊?”

    蘭登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金字塔?這個禮拜堂有金字塔?”

    “我覺得,”講解員嘲笑道,“這也太糟糕了,不是嗎?”

    維多利亞拽住講解員的胳膊,問道:“先生,這個齊吉禮拜堂在什麼地方?”

    “從這兒往北大約一英里。在波波洛聖母堂。”

    維多利亞輕籲一聲。“謝謝您。我們——”

    “喂,”講解員説道,“我剛想起來一點,瞧我真是個呆子!這個齊吉禮拜堂,過去人們叫它土之禮拜堂。”

    維多利亞向圓形廣場衝去,一把拿出手機。“奧利韋蒂司令,”她説,“走錯地方了!第一座科學祭壇是在齊吉禮拜堂!在波波洛聖母堂!往北一英里。讓你的人現在就到那兒去!我們還有四分鐘!轉移!”維多利亞啪地關上了手機。

    蘭登和維多利亞坐着出租車疾馳,快到八點時,他們到達了波波洛廣場的南面。廣場上靜悄悄的,只聽到幾個當地人坐在羅薩蒂咖啡廳外面。

    蘭登還在為他在萬神殿犯的錯誤感到驚愕不已。但是,只草草掃了一眼這個廣場,他的第六感覺就已經興奮了。這個廣場似乎到處都微妙地暗示着光照派的重要性。廣場不僅展現為一個十足的橢圓形,而且正中高高地佇立着一座埃及方尖碑——一個方形石柱上帶着一個特別的金字塔形尖端……

    蘭登沿着這個獨石碑往上看時,目光忽然被背景中的其他東西吸引住了,“我們找對地方了。”他指着宏偉壯麗的波波洛之門悄聲對維多利亞説道,“看看那個,眼熟嗎?”

    維多利亞抬頭看着拱門最高處中心的一個雕塑,“是在一個三角形石頭上的閃亮的星星嗎?”

    蘭登搖搖頭,“是在金字塔上的光照之源。”

    維多利亞轉過頭來,突然睜大了眼睛:“就像……美國的國璽。”

    “一點不錯,就是在一元美鈔上的共濟會的標誌。”

    波波洛聖母堂屹立在那兒,彷彿一個放錯了地方的戰艦,斜立在廣場東南角的山腳下。高聳的腳手架遮住了這個十一世紀的石堡的正面,使它顯得更加笨拙了。

    他們朝大樓奔去,蘭登的思緒一片混沌。

    教堂前面的台階呈扇形,然而此時這些台階都被腳手架這個建築設備給擋住了,而且還有一個警告牌,上面寫着:大樓維修,禁止入內。

    蘭登意識到,由於修繕而關閉的教堂對一個殺手來説,意味着絕對的隱秘。這不像萬神殿,這裏不需要花哨的把戲,只需要找到一條路進去。

    維多利亞毫不遲疑地從這些鋸木架中鑽過去直奔上台階。

    蘭登跟在她後面匆匆跑上了台階。他還沒來得及説一句話,維多利亞就抓住門把手推了起來。蘭登屏住了呼吸,但門卻紋絲不動。

    “一定有別的入口。”維多利亞説着和蘭登一起朝教學右邊的通道跑去。他們一路走了大約十五碼,突然看到了一扇樸實的木門,帶着沉重的鉸鏈。維多利亞朝門口匆匆走去,走到門邊盯着下面的門把手,明顯感到迷惑不解。蘭登緊跟其後到達門邊,端詳着這個特別的環形的箍,它懸在本該是門把手的地方。

    然而,門依舊打不開。

    維多利亞俯視着其他通道,問道:“你覺得還有別的門嗎?”

    蘭登犯疑了。大多數文藝復興時期設計的大教堂都可作為臨時城堡使用,以防城市受到攻擊,所以這些教堂的入口都儘可能減少。“如果還有別的路進去,”他説,“它就可能是嵌在後部的堡壘裏——與其説是一個入口,不如説是一個逃跑的通道。”

    維多利亞已經走了。

    蘭登跟着她走進了通道的深處。兩邊的牆壁直聳入天。某個地方敲響了鐘聲,八點了……

    “羅伯特!”維多利亞輕聲喚道。

    蘭登抬頭一看,維多利亞在通道的盡頭了。她指指教堂的後部,又向他招招手。蘭登不情願地朝她慢慢跑過去。在後牆的底部,一道石壘伸出來遮住了一個狹窄的洞——一個扁平的通道,直接切入教堂的地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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