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犯的目的是要毀掉內海拍攝的照片。”
瓜生又重複了一下自己的結論。大廳內的各種鐘錶指針都已過了五點半,馬上就六點了。打在屋頂的雨聲還未減弱,突然響起的陣陣雷聲更增加了緊張的感覺。
“罪犯把用過的底片從相機中拉出來,使它曝光,後邊還剩下未用的底片。正在這時,我和江南先生聽到喊聲跑了過去。罪犯已來不及處理完底片,匆匆忙忙逃離現場。所以,江南先生,我認為你看到的玻璃背後的人影,並非錯覺,那正是罪犯。”
“可是,罪犯怎麼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裏逃離那個房間呢?”
“算啦!別説啦!”小早川這時突然大吼起來,“羅羅嗦嗦,沒完沒了,光擺些莫名其妙的推理,這有什麼用處?少説點吧!”
“小早川先生。”瓜生反駁説,“這是我們唯一能做的事,你説叫我們幹什麼?我……”
“討厭!”小早川大喊着,阻止瓜生説下去。剛才他還是失魂落魄的樣子,現在一下子焦躁、憤怒起來,“光會説空話的毛孩子,一點有用的主意都沒有。現在的關鍵是怎底樣平安地走出去,不對嗎?”
“當然對,所以我們才在這裏分析。”
“擺出一副大偵探的架勢,有什麼用?”小早川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雙手憤怒地砸向桌子。
“你們説光江是罪犯,就算是這樣吧,反正我也管不奢。如果照你説的,她是來向你們復仇的,那就沒有理由殺我啦,我是安全的。”
小早川重複説著“是安全的”,就像給自已聽一樣。接著他又瞪著瓜生,憤怒的臉上暴起青筋,吧嗒吧嗒張著嘴出氣,就像被扔到岸上的一條大魚。他抓起涼了的咖啡,一口氣全部喝下去。
“我跟你們説實話吧,我認為最可疑的就是瓜生!就是你!”
“你説什麼?”瓜生驚得目瞪口呆,張口結舌。小早川更激昂地喊道:“十年前的事情我不知道,你剛才説得有鼻子有眼的,誰知道是真是假?”
“你説是我編造的?那為什麼我一定要殺死早紀子和潤一呢?”
“你不是説過,誰都可能發瘋嗎?”
“真是糊塗!”瓜生用力攤開兩手説,“內海和潤一被殺的時候,我都是和江南先生在一起呀!”
“‘不在場的證據’是嗎?江南説過,有這種證據的人,首先應當懷疑。”小早川目光閃閃—望著江南,“你喜歡的推理的世界上,這是常見現象,對不對?”
“這個……”江南想回答,但是説不下去了,因為就在剛才,自己也是懷疑瓜生的“不在場證據”的。
小早川用鼻子“哼”地嘲笑了一聲,雙手又敲了一下桌子,站起身來。他大步走向廚房,立即把冰箱中剩餘的啤酒全部抱來。
“還是新見梢的作法正確,在救援的人到來之前,最聰明的辦法就是老老實實把自已關在屋子裏。我也要這樣做。”
他把啤酒蓋打開,咕嘟地灌下去。他雖然嘴上説得痛痛快快,實際在不住地哆嗦。這一切都沒逃過江南的眼睛。
“小早川先生,你不能那麼做。”瓜生説,“咱們住的屋子都不能從裏面上鎖。內海不是在門後設了很高的障礙嗎,結果還是……”
“光江住過的屋子可以鎖,那邊安全,有門栓。”
“可是……”
“你別管我!”
可能是酒精帶來的勁頭,小早川叫喊的聲音比剛才更高了。
“我不願意陪着你們胡扯,鑽牛角尖了。我要按我的主意辦,你們愛幹什麼就幹什麼吧。”
小早川按照自己的説的走出大廳,把自己關進光明寺美琴用過的房間裏。他關門的聲音正好與外面的雷鳴重在一起,同時傳進江南他倆的耳中。
過了一會兒,所有的鐘都敲起來,已是下午七點鐘。
“咱們吃點東西吧。”瓜生説,“從昨晚到現在什麼也沒吃吧?”
“是呀。”江南有氣無力地回答。他喝下了杯中剩餘的一點咖啡,可是並沒有食慾。雖然肚子確實根空,不知為什麼只覺得嗓子很乾,想喝水。
他把盒裝即食粥熱了一下,卻只喝了一半。瓜生的身體狀況似乎也是如此,他做了即食炒麪,只吃了幾口,就一個勁兒地唱起水來。
接著便是長久的令人窒息的沈默。瓜生望著越來越黑的天窗,江南呆呆注視著桌上那本打開著的記事本子。
“咱們接著分析吧。”瓜生一面嘆息着,重又開了口。他那只有一點稀疏鬍子的臉上,疲勞的神色越來越明顯,“雖然小早川先生有意見,可是這麼待着不吭聲,我實在受不了。我覺得咱們應當繼續努力弄清楚眼前發生了什麼事,是怎麼發生的。這也是對死去朋友的交代,不,應當説是賠罪。”
瓜生説出“賠罪”這種自責的話來,江南很是感動,對這種沉痛,他也有同感。三年前他也有過同樣的痛苦經歷,明知朋友們的處境十分危險,自己卻無能為力。三年前的那次事件十角館發生的一切,至今難忘。
儘管如此,江南仍是沒有回答,因為他對瓜生的一縷疑惑依然存在。本來聽了他的坦白之後,幾乎完全相信他了,可是剛才小早川的話也有道理,也許,一切都是瓜生自已編造的?這種可能性也是有的。
不知瓜生對江南的沉默怎麼理解。他用水瓶的水倒滿杯子,一口喝乾,然後問道:“咱們剛才談到內海為什麼被殺,對嗎?”
“罪犯要毀掉底片,把兩架相機拿走也是為了處理裏面的底片。我不知道內海拍了什麼鏡頭,使罪犯這麼害怕。我想恐怕內海也不清楚自已拍的照片哪兒有問題。
下一個應當分析的是那間室內的情況。罪犯到底怎麼進去,又怎麼在我們衝進去之前,那麼短的時間裏逃跑的。”
“對!”江南心裏一震。
就算瓜生説的對,光明寺美琴是罪犯;或者瓜生本人利用“不在場證據”作了案;或者是另外還有一個罪犯,不管是誰,這個問題都是存在的。罪犯到底用什麼方法法出入那間密室的呢?
“唯一可以出入的門,由於內海推上了結實的障礙物,如果在那上邊施用物理方法是來不及的。我們闖進去後,罪犯如果想隱蔽起來,也沒有地方。”瓜生慢慢眨着眼睛,“這麼説來,首先應當考慮……”
正在這時,江南一下想到了,連自己也感到吃驚,答案竟是這麼簡單!在看到密室的情況時,早就應該想到的。對,就是他,中村青司,就是這個名字。
在美琴剛失蹤以前,江南還常常想到中村的名宇,可是不知為什麼,後來這個名字竟從他的意識中消失了。突然他發覺自己的心緒好像一直在被某種東西控制,受其擺佈,想到此他搖搖頭。
“你知道這座宅院是誰設計的嗎?”江南截住瓜生的話説道,“這是以為有名的建築學家,他以設計類似時計館這種奇特的建築而聞名。他的名字叫中村青司。”
“中——村——青——司。”瓜生一字字地咀嚼,點點頭。
“好像聽説過。”
“啊,對拉,你不是學建築專業的嘛。”
“是呀,不過,只是聽説過這個名字。他和這件事有什麼關係嗎?”
“可能。”
於是江南將其這位四年前已經死去的奇特的建築薛家。探到他在各地留下了哪些奇特的建築;探到在那些館中幾年來所發生的多起血腥事件。
“他有一種像孩子一樣的奇特的興趣,可以稱為‘自動機關’迷。”
“自動機關?”
“就是在自已經手的建築物中,一定要加上暗櫃、暗門或秘密通道之類的機關。有時甚至瞞著房子的主人,悄悄加上這類裝置。所以這個時計館肯定也……”
“你是説這個宅院內也藏著這種裝置?”
“很有可能。”
“有道理……果然是……”瓜生舔了一下自已薄薄的嘴唇,“內海被殺的那間IX號室內,大概有個秘密通道。我剛才説,‘首先應當考慮的’也就是這種可能性問題。”
“我猜也是。”江南又喝了一口杯中的水,潤一潤喉嚨,“恐怕河原崎君死去的III號室,也有秘密通道。所以他才受到突然襲擊的。他本以為只要靠在門上睡就安全了。”
那麼到底那個秘密通道在什麼地方呢?下邊應該研究這個問題了。
江南腦海中浮現出內海屍體所在的IX號室的情景。
那是一間和其他資料室相同的房子,裏面有陳列用的玻璃櫃,裝滿文件的書架,櫥櫃內收藏著舊式日本室內鍾,門旁掛著一個唯一正在走著的大鐘。
他想起那已經僵直的、冰冷可怕的死者臉部表情:他翹著下巴,大張著嘴,瞪著怨恨的眼睛,而且視線朝着……
對,那間屋裏也有個同樣的磁磚——馬賽克大鐘,掛大鐘的牆與右面IX號室相鄰,當時牆上的指針似乎和前一次見到的位置有所變化。
“什麼事呀?你想到了什麼?”瓜生問他。
“我想到一件事。”江南迴答之後,按捺住興奮,從椅子上站起來,“或許咱們能夠找到暗門了。走,咱們去看看。”
“等一下。”瓜生向前伸出兩手擋住江南,“先要弄清一件事。”
“什麼事?”
“看看那個鐵門。”瓜生站起來,用下巴指了指大門那邊,“就是發生第一個事件的時候,我貼上的膠貼紙帶,不知怎麼樣了,我忘了看看。”封住大門的膠貼紙帶共有三條,全部留在那裏,絲毫未動,也不像有人掀開重貼過。
瓜生的頭腦有些混亂了。
他心中原來設想的構圖是:罪犯光明寺美琴手中有這個門的鑰匙,她曾開門出去躲藏起來。然後伺機一次次溜進來殺人。但是,現在貼在門上的帶子並沒有變動的跡象,就是説——
“至少從我貼紙帶時開始,罪犯沒有出去。難道仍舊潛伏在舊館之內嗎?”瓜生左右搖頭,小聲自言自語,“他殺了內海和潤一以後也沒有從這裏出去,就是説還留在舊館的某個地方。——江南先生,走,咱們先去內海的房間。”
他們穿過大廳,向南側的陳列室區走去,路過的走廊上,掛鐘敲響了九點半。
啊,還剩下二十個小時三十分鐘。
江南計算著到八月二日下午六點為止,還有多長時間,不由得加快了步伐。他知道,即使我到了那個房子的暗門,事態也不會有大的好轉。像內海、河原崎所遭受的突然襲擊可能會減少,但是還不能保證我們得到安全。可是——
剛才看到大門沒有開關的跡象之後,江南開始感到一線光明。就是説,除去屋子之間的秘密通道之外,這座宅院內很可能還存在著裏外相通的可逃之路。美琴可能就是從那裏溜出去,躲避我們視線的。如果能找到那條路,就可以……
“等一下。”江南叫住走在前邊的瓜生,這時已到了VIII號室前面。
“先看看這邊。”
“江南先生,這是你的房間吧,噢,對啦,剛才你看了這屋子,神情有點不一樣呢!”
“恩,是呀。”
於是,江南又對瓜生述説了剛才的感覺。瓜生馬上理解了江南的話暗示着什麼。他迅速返回來,比江南先走進了VIII號室。他一直朝右手的牆走過去。
“就是這個針嗎?”在瓷磚馬賽克拼成的大鐘盤上,只有一根長長的時針,它正指著II的位置。瓜生指著時針向江南問道,“剛才它指著幾點鐘?”
“我記得不那麼清楚,只覺得剛才不是這個方向。”
“嗯——”瓜生站在鐘盤前輕輕地把手伸向那個指針。
“很容易撥動,每走到一個數字,手上就覺得咔噠一震。”瓜生一邊説着,一邊把針朝右慢慢撥去,他按圓盤上的數字,順序由I轉到XII,每走一個字停一下,同時按按牆壁,上下摸摸,可是什麼變化也沒有。
“不會那麼簡單就可以打開的吧?”瓜生回過去看了看江南,縮了縮肩頭。
“你也認為這個鍾是通向隔壁的暗門嗎?”江南徵詢瓜生意見。瓜生一邊把手再次伸向時針,一邊説:“非常可疑。如果真是如此,這個釘的作用就如同保險櫃上的密碼鎖一樣。比如,向右撥IX,向左撥III,就這麼用。”
説着,瓜生又繼續撥撥針、按按牆。但是牆依舊巍然不動。實際,當然是打不開的。因為,即使是他猜得正確,上面裝有密碼鎖,密碼的數目且不説,就連它是幾位組成也不知道哇。簡直像在沙漠中尋找一粒金子一樣。
“光是瞎碰,恐怕找不到。”瓜生嘆著氣,離開了鐘盤,他無可奈何地看看江南,“只能從兩位數開始,按順序一組組地試下去啦?”
江南隨便説了一個想到的數據使瓜生感到意外。
“好像是五十三號。”
“那就先試試這個數,向右轉到V,再向左轉到III,要是不成就反過來,向左轉到V,向右轉到III。”江南邊説,邊向鐘盤走去。
“和這個相同的鐘,每個資料室裏都有兩個,如果它們都是暗門的話,恐怕就不是中村青司自作主張設計的,因為數量太多了。所以這肯定是施工主人古峨倫典的意願。”
“有道理,如果密碼鎖上的數字是古峨決定的,那麼這個數字就可能與他切身有關,或者和這宅院有關。”
“對!”
“看來有試試的價值,對吧?”
江南立即試了V——III的組合數字,可是沒有變化,再把兩個數字倒過去,III——V,也同樣不行。
兩個人連續把想到的各種可能有關的數字,一個個進行試驗。先試“I—IX—VII—IIII”,這是時計館建成的年代——一九七四。是江南從小早川那裏聽來的。又試了“VII—IIII”——一九七四的縮寫形式。一九七四年即昭和四九年,於是又試了“IIII—IX”。
X—VIII,是這座舊館內古鐘仿製品的總數——一零八引出的組合,因為鐘盤上沒有零字,所以把一零八分成前兩位的一零,和後一位的八。
“I—VI”——這是第一天夜裏招魂會上美琴口中説出的幽靈語言中的數字。是死去的古峨永遠一直期待的出嫁年齡。這個不成,又分解成十和六,組成X—VI。
後來又想到了古峨倫典的生日、生年,但他倆都不瞭解。接著又試了一些明知無用,只是為了自我安慰而試驗的數字,該如這個家的電話號碼,郵編號碼等等,結果都以徒勞告終。
“不行啊!”江南的手離開了時針。他想,看來應當放棄這個念頭,“至少位數明確,才能這麼逐個篩選呀!”
“去書房收集數字好不好?”瓜生説。
“書房?”
“對。我用的那個I號室好像是古峨倫典的書房。室內的東西幾乎都搬到了新館。不過,如果找一找,也許還能發現一些記錄之類的東西。”
“那太費勁了。”
“要不然索性把這堵牆砸開吧,如果真有暗門,拆起來很容易。”
説到這裏,瓜生突然停住。他一下摔響手指“啪”了一下,“啊,有了!”
“什麼?”
“還有一個應當試驗的數字.”説著,瓜生又朝鐘盤走去,從他那緊張的神情來看,不像是隨便想出的數字。江南向旁邊退讓一步,全神注視瓜生抓住時針的右手。
“你還記得到‘鐘擺軒’時我發現的那張照片嗎?”瓜生説著便把針向右撥到VIII的位置。
“照片?就是音樂盒裏放的那張嗎?”
“對。就是永遠和由季彌姐弟的合影。那照片背面寫著日期……”
“啊!”江南拍了一下手,“對呀!”
瓜生又把針向左退回,當它的尖一到達V處時,牆上發出了輕微的金屬聲。
“成功啦!”瓜生歡呼起來。
VIII—V——八月五日,永遠的生日。
以鐘盤為中心,一個寬一公尺高不足二公尺的長方形龜裂出現了。通往鄰室的暗門,到底還是在這裏。門的台縫,正好由磁磚的接縫巧妙地掩蓋起來。
門無聲地向對面打開。不一會兒,內海的屍體,出現在他倆眼前。兩間相連的房間壁上的鐘,幾乎同時敲響了夜十一點。
新見梢打開一個門縫,偷偷向外張望。
昏暗的燈光之下,走廊上沒有一個人影。她又小心地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聽到的只是打在屋頂的雨聲和輕輕走動的鐘表聲。瓜生他們都到哪兒去了呢?
剛才還隱約聽見人們説話的聲音,好像是瓜生他們在大廳裏交談。談的內容聽不清楚,只是時而有隻言片語傳到耳中。她非常關心他們交談的內容,但卻沒有勇氣走出房間。
她趴到牀上,拚命想睡覺,可是怎度也睡不著,剛才瓜生來叫自己的時候—是那麼困,現在卻沒了睡意。各種思緒在腦中翻滾,一會兒是瓜生的叫聲——內海被殺了!一會兒是頭破血流的渡邊和早紀子;一會兒又是奸笑着的假面殺人者。她被恐怖折磨着,幾乎喪失了理智。她裹在髒毛毯裏渾身不住地顫抖。
她剛才朝瓜生喊的“我一步也不離開這屋子”的確是心裏話。
她覺得肯定有人發瘋了,也許不只一個人。殺人者並沒有正當的理由,只是想要把我們都殺死。他的發瘋可能是這座房子造成的,是住在這裏的惡鬼作祟。瓜生斷定招魂都是騙術,這是錯誤的。一定是第一天晚上光明寺美琴喚出的那個女鬼附了人體。
我誰也不能相信,瓜生、河原崎、江南、小早川,都不可信。説不定留下來的人全部被鬼纏上了。可以相信的只有死去的人——早紀子和渡邊。
她已決定,不菅別人怎麼勸説,都不走出這間屋子。但是,現在她才發現,一直被關在這裏,直到二日下午六點,大門打開為止。這可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一直不吃東西,她倒可以忍受,儘管一天多沒進食物,她也沒有貪慾,遠也許算是幸運。可是現在嘴裏卻渴得要命。又加上剋制不住的生理要求小便。小肚子憋得鼓鼓的,實在忍受不了啦,如果在這屋裏解手,也不是不可能,但是這個年輕姑娘的理性,無論如何也不允許自已這麼做。
廁所和自己的房間在同一排上,走上走廊左手第二間就是。中間只隔著早紀子屍體所在的房間。距離並不算遠。如果快點小便完,還可以去廚房弄一點水來。
恐怖使她的心緊縮成一團,她咬著牙壯起膽子,輕輕溜到走廊上。她站住,重又豎起耳朵。既沒有談話聲,也沒有人影,好像誰都不在大廳。
她被尿意緊催著,朝廁所跑去。中途穿過大廳,還是沒有任何人,只有蓋著黃色毛毯的渡邊屍體進入視線。她彷佛覺得屍體馬上就要站起來,就像電影中的惡鬼一樣。她趕快移開了視線。
上完廁所,她又悄悄回到走廊上。就在這時,她看見自己剛剛離開的寢室門半開著。她差一點叫出聲來,趕快捂住了嘴。
難道我剛才沒有關上門嗎?她問自己。她覺得似乎是忘了關門,可是……
到底關了沒有呢?僅僅幾分鐘之前的事情怎麼就想不起來呢?她焦急起來。如果是自已忘了關門,倒也不要緊。但是如果不是這樣,那就是在自己去廁所的時候,有人打開了門。到底是誰呢?處於什麼目的?
疑雲一出現,就無法止住。但是一直站在這裏也不是辦法。“對,是我沒有關門。”她設法説服自己,然後又開始走起來。
肯定是沒關門,一定是!
她再次穿過大廳,極力扭頭不看渡邊的屍體,又走了幾步,然後停下來,豎起耳朵。沒有聽見什麼聲音,什麼也沒有……正在這時,“咔當!”一聲物體的巨響,嚇得小梢一身冷汗。
“是誰?”她覺得聲音是在前邊。前邊從那開著的門裏傳來……
有人。就在屋裏!
頓時她汗毛倒豎,毛骨悚然,她想大聲喊叫,又想哭,站在走廊正中一動不敢動。
這時,就在身旁,又突然響起一聲巨響,她“啊”地尖叫一聲,跳起來就跑。
那聲音實際是牆上的掛鐘,在她剛剛看清掛鐘指針指在十一點時,頓時走廊與大廳內所有的鐘表一齊響起來,那聲音響徹四方,完全壓過了外面的雨聲,新見梢感覺這是一種空前的暴力,她甚至產生了幻覺,感覺整座房子都發瘋了。
“討厭!”
她拚命用雙手捂住耳朵,不住搖頭。
“別響了,別響了!”她大叫起來。
正在此時,從她開著的寢室裏,突然跑出一個黑色的人影。小梢顧不得去看那人是誰,她立即斷定是“兇手”。她嘶啞地驚叫一聲,立刻又跑起來。
“哎——”背後有人喊,是熟悉的粗的男人聲,但是此時已顧不得考慮他是什麼人,“哎——你別跑!”
她不敢回頭。只有一個念頭:他是兇手。他是來殺我的,來殺我的。
她拚命快跑。快跑,不跑就要被殺!這個念頭已經佔據了一切。她不顧一切地亂跑,全然不知跑向何方。一次次踩在“靈袍”上,幾乎跌倒,她扔掉了礙事的拖鞋,跑上了一條長長的兩側掛着許多鐘錶隧道式的走廊。
最後,她發現自己進了一間屋子。她關上門,一邊扭上把手,一邊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息。看來沒有追上來,那兇手放過我了?災難過去了吧?
她的心仍在怦怦地狂跳不止,不只是胸部,似乎手、腳、脖子、頭,身體的所有部位都發出咚咚的脈搏聲。過了一會兒稍稍平靜下來之後,她裁看清這間房子的情景。
這是一間從來沒見過的屋子。屋子正中放着一個大牀,牀頂上有很華麗的幔帳。四周擺着各種高級傢俱,有豪華的寫字枱,裝飾櫃,……不知為什麼,顏色都很陳舊,看上去,整個像一座中世紀的遺蹟。接着看到的是地上銀白色的地毯,是腳下已經砸毀的座鐘和它四周點點滴滴發黑的血跡。
啊,這裏是——,新見梢到此才明白,自己不顧一切逃進來的竟是“鐘擺軒”的寢室!
她並未感到奇怪和恐怖,這屋中有着一種異樣的寂靜。外面的雨聲似乎也小了許多。這時,她產生了一種奇異的感覺,彷彿身體正在輕輕地離開大地向上升起。
她又慢慢環視室內,牀的對面有個輪椅,挨着輪椅,它的右後方露出的——
那是兩扇小門,門正開着。這是個掛衣服的大壁櫥嗎?啊,這就是裝着染上血的結婚禮服的櫥子吧?是昨天江南和小早川尋找失蹤的招魂師時發現的那個。
新見梢一下離開身後的門,朝衣櫥走去。她迷迷糊糊,好像闖入了別人的夢境。現實越來越淡薄,同時,剛才的那種劇烈的恐怖心情也淡薄起來。
她像一個被人用線牽着的木偶,一步步走入衣櫥之中,不一會兒就看見了那件帶血的結婚禮服。
這……
這就是十年前自殺的姑娘——永遠的衣服。她一直盼望在十六歲時穿上這件禮服。結果未能如願,離開了人世。
小梢想繼續往前走,猛然間停了下來。
“不能靠近它!”她的心在説話,如果這座宅院真是抱恨死去的少女鬼魂的住宅,這裏不正是心臟部分嗎?想到此她突然一驚,出了一身冷汗。她想趕快躲開這件衣服,正要轉身回去,一下看見櫥內左側後方有一個開着的洞口。洞口隱蔽在掛着的大堆衣服的後邊。
這地方怎麼會有洞?
她忘記了心中“不能靠近”的警告,一邊躲着那件血染的衣服,一邊戰戰兢兢靠近了洞口。
這是一個正方形洞口,每邊有七、八十公分長,洞中露出微弱的燈光,她伸進去一看,不禁大吃一驚,這裏面竟是陡直的台階!台階一直伸向地下。
這……
她愣住了。
這是地下室的入口?於是她想起剛才自己關在屋裏時,聽到的瓜生等人的説法,他們提到了“暗門”“秘密通道”之類詞句。當時弄不清他們在説什麼。那麼也許這就是……
可以從這裏逃出去!小梢立刻想到這點。這正是連結宅院內外的秘密通道!當時瓜生他們是在猜測這個宅院內可能存在着逃得出去的秘密通道。肯定是這樣。
果真如此,自已就能逃出去了,也許會得救。只要能夠從這裏出去。
新見梢已來不及考慮:為什麼會有這種通道?為什麼通道現在開著?是什麼人打開的?她什麼也沒想,一直走下了台階。
走完台階,果然看到了長長的筆直隧道,隧道的頂棚與左右的牆面以及腳下的路面,都是水泥結構,水泥面上沒有任何覆蓋,髒兮兮,濕漉漉,充滿潮氣。通道寬有一公尺,略高過她的身材,大概高度為一點六公尺左右。一個人可以不費力氣地走過去。
藉着頂棚上一個個相距不遠的微弱燈光,小梢在通道上快跑起來。雨聲已聽不到,只有自已光腳踏在地上的腳步聲和粗大的喘息聲迴盪在隧道內,也包圍著自己。
不知道跑多遠,當到達通道的另一頭時,又看見一個和剛才一樣的台階,台階通到上邊。
她拚命爬上去。出口有個蓋子,關得很緊,她看見一個把手,一扭,鎖響了一下,好像打開了。可是她便出渾身的力量去推,也沒有扶起來。她有些絕望了。手的力量一放鬆,不料那蓋子“吱”地一聲響,反倒輕輕地自動降下來。
她走近一間漆黑的屋子,又聽到了雨聲,怒號的狂風似乎就在身邊。
過了一會兒,眼睛已習慣黑暗,靠着剛才走出來的台階的光亮,勉強看出屋內的情形。
這裏,四面牆壁全由石頭砌成,屋子很小,地上一排放著三個石頭箱子,好像是棺材。
這是什麼地方?
她慌亂地四處張望,好不容易在左邊的牆上找到了出口的門,她迅速跑過去,摸索門的把手,一邊祈禱着“千萬別上鎖”,一邊用力去扭。
門終於開了,雨聲又大起來,微温的風吹起她的頭髮。
“啊,得救了!”她剛想跨出去,就在此時,“哎?!”她不由得驚叫起來,“這是怎麼回事?”
她的手還握著門把,驚愕地瞪著眼睛。她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剎那間,她真的懷疑自己是不是發瘋了。
為什麼會有這種事?
她呆住了。正在此時,在她的背後,一個黑影悄悄地走上來,和她一樣,穿著黑色的靈袍,臉上戴著青白色的假面具——殺人者的影子。
戴著白色手套的手,由後邊抓住了新見梢的脖子。她驚恐萬狀,拚命去掰開那雙手。黑影用力把她拉倒在地,她仰面跌倒,黑影壓在身上,便用力掐緊她的喉嚨。
為什麼?
她不能呼吸,失去抵抗的力氣,她已意識到即將死去。但是,她依舊瞪著驚恐的眼睛,思考著:究竟是為什麼。
這個疑問終於未能解開,不久,小梢便沉入了死亡的深淵。
江南和瓜生摸索出VIII—V的組合數字,成功地打開了VIII號與IX號室連接的暗門之後,他們又逐個去打開各屋中同樣的門。
第一個打開的是死去的內海的IX號室牆上的鐘盤。幸運的是密碼照舊。只用了幾秒鐘這個門便打開了。IX號室與隔壁的X號室也是相通的。
“這下可以抓住罪犯的行蹤了。”瓜生説,“罪犯為了進入內海緊閉的房間,首先潛入隔壁的VIII號室,使用暗門進去之後,進行殺人。然後,就在罪犯處理照相機底片時,我們聽見喊聲跑來了。門打不開,我們在門外忙亂了好一陣,趁此空隙,罪犯拿着兩架相機跑了。他是從對面的暗門逃入了X號室的,而且罪犯沒有忘記關好剛才進來的門,把時針位置打亂。這些動作頂多花上幾秒鐘就可以完成。”
“那麼為什麼罪犯不從原先進來的門退出去呢?”
聽江南這麼一問,瓜生馬上不以為然地説,“那當然了,因為VIII號室是你的房間,又距大廳很近,所以只有朝相反的方向逃跑,才不至於被發現。這不是很明顯嗎?那邊對着的走廊又通不過去,我們不可能由那邊過來。”
由X號室到XI號室,又由XI號到XII號室,門一個個地打開了。不過,最邊上的XII號室的後牆上雖然也有同樣的大鐘盤,但試了試卻打不開。看來這半邊沒有暗門。
“要是能打開這個,就可以到外面了,怎麼打不開呢?”瓜生覺得非常遺憾。
“大概不那麼容易吧。”
兩人從XII號室的正門走到走廊上,走廊在此處向北拐了一個直角。照直走了一會兒,就通不過去了。在頊頭的牆上也和各屋一樣,有個一模一樣的大鐘盤。
“這個牆能打開吧。”瓜生指着它説,“從位置來看,這牆的後面就是門廳了。門廳上也有個馬賽克的大鐘,你還記得吧。”
“噢,是有。”
“我想那正是這個鐘的背後。”
這時,江南想起剛來那天瓜生繪製的舊館平面圖來。他記得在此處的背面,即北側門廳的牆上,確實有個大鐘盤,説不走上邊也有同樣的暗門。
兩個人沿着走廊,走到頂頭的牆前,瓜生扭動指針,鎖自動打開,“牆”向北面打開。
“果然是有!”瓜生説着,小心翼翼地把頭向外仲去。
“我們看到內海的屍體,不知所措地忙亂之際,罪犯就從這裏逃到了門廳,然後接着又去殺了潤一。走,江南,抓緊時間,趕快去看對面那邊各屋的情況。”
瓜生斜穿過撒滿破碎鐘錶的門廳,朝北面拐進去的門廊走去,看了看門上貼着的三條膠貼帶子,這裏沒有變化。
兩人走進I號室,這是瓜生在第一天晚上住過的房間。
瓜生推測過這裏可能是古峨的書房。果然裏邊沒有擺放其他資料室的那些舊式鐘錶複製品,只有大寫字枱和書架。書架幾乎佔據了大部分牆壁,但是全部空着。可能那些書都已搬到新館去了。
“相機!”
剛一跨進室內,瓜生立即看見了它。從內海身邊消失的兩架相機,正扔在房間的左角里。
“正像我猜想的那樣,你看,兩卷底片全都拉出來了”。
兩卷打開了的底片和鏡頭,閃光燈,裏蓋等等都離開機體,扔在一邊。
“罪犯可能認為逃到這裏已經安全了。”瓜生走近毀壞的相機,“看起來他是取出底片之後,又故意把相機摔在地上的哦,不,可能他是不知道怎樣打開相機取出底片來,他以為把相機砸壞反而來得簡單。不過,也太粗野了,連電池都摔出來了。”
這房間的兩側牆上也都有磁磚馬賽克大鐘,門口左手的鐘,和XII號室的相同,也是打不開。而右側的牆和II號室相鄰,它上面的鐘用VII—V密碼也打開了。
他們由渡邊用的II號室到河原崎被殺的III號室,再到下一個相鄰的IIII號室,一個個走過去,大約過了十五分鐘,到達最頂端的VI號室。這間屋子靠外一側的牆壁,也和XII號是及I號室一樣,都打不開。屋裏面擺滿各種琢磨精雕細琢的古老立式座鐘。離開這
個屋子之後,兩個人又走上走廊。走廊由此斜着拐下去,又走了幾公尺,就過不去了。正像江南記憶的那樣,這個堵住路的牆上,也有馬賽克的大鐘。瓜生照例走上去,不久又打開了這個暗門。由此等出去一看,這裏正處在通向“鐘擺軒”的那條長廊的中間部位。
“那麼,”瓜生疲憊地靠在走廊的檣上説,“暗門到此差不多全露出來了。”説着朝牆上掛着的一個鐘看了看。
“還剩下十八個小時多一點。”他嘟嚷着,又不由得嘆息起來。
江南無意中掏出口袋內的懷錶,十一點十五分,走廊裏所有的鐘也都指着這個時刻。
“我們就這麼等十八個小時,還是主動出擊尋找罪犯呢?大門既然不曾開過,罪犯肯定還在舊館裏面。還是……”這時瓜生把手捂在嘴上,打了個大呵欠。
“逃跑的方法還有一個,我剛想出來的,咱們試試怎麼樣?”
“什麼方法?”
“放火呀!把大廳的天窗打破,點着那裏的傢俱,點起呼救狼煙。”
江南點了點頭説:“不錯。”但又説,“可是,伊波能順利看到這火嗎?外面下着雨,又是半夜裏,而且附近沒有其他住户。”
“至少比干等着要好一點。”
“那倒也是,不過……”江南欲言又止,同時打了一個大阿欠。
瓜生歪歪頭,“你困嗎?”
“啊,有點。你好像也很困吧?我眼睛睜不開。”
“哎,有點不正常。”突然,瓜生豎起眉毛,離開了靠着的牆。
“你説什麼不正常?”
“睏倦的事呀。”瓜生緊皺着眉頭回答,“仔細想想,咱們不都是老想睡覺嗎?潤一也好,小梢也好,都是如此。小早川剛才還説,‘睡得太死,沒聽見內海的喊聲。’我們兩個在內海叫喊之前不也是在大廳裏打盹的嗎?”
“這麼説,倒也是啊。”
“當然,只有第一夜是真正睡好的,總的來説,還是睡眠不足。”瓜生説着又打了個阿欠。
“一般處在這種可怕的情況下,應當是神經十分緊張,睡不着覺。然而我們卻控制不住地睏倦,渾身無力,頭腦也不清楚。你有這種感覺吧?”
“確實有。”
“説不定……”
瓜生顯得十分難受,他朝走廊的另一頭,大廳方向看了看。這時,牆上的掛鐘都開始敲響午夜零點,鐘聲停止之後,瓜生接着説:“咱們可能都吃藥了。”
“吃藥?你是説,有人下了安眠藥嗎?”
“是呀。”
“有這種事?什麼時候能下藥呢?”
“蓄水罐的水有問題。如果把強力安眠藥灑在裏邊,會怎麼樣?我們是不斷地一點點吃進去。每次喝咖啡,吃速食麪,都在補充用藥,所以我們老是處在昏昏欲睡的狀態之中。”
“哎呀!”
“從昨天晚上開始,不是口渴得要命嗎?不管吃什麼、喝什麼都沒有味道……”
“這麼説……”
“這不也是藥物影響嘛!”瓜生氣憤地眯起眼睛,舔了舔嘴唇,“如果我們處在這種狀態,罪犯當然便於行動。恐怕那個罪犯——光明寺美琴,在剛一進來之後,就偷偷地把藥放進水罐裏了,只要自已不喝就成。”
江南也覺得這種可能性完全存在。這樣看第一天夜裏自已尾隨美琴時產生的迷迷糊糊,好似在夢中的感覺,也就可以解釋了。第二天大家都起得很晚,大概也是藥物作用吧?
“要是早發現這一點就好了。”瓜生悔恨地倒吸口氣,他用兩個手指掐掐眼皮。
“如果再糊里糊塗睡着了,就糟了,趕快做點能做的事吧。”
“點火嗎?”
“現在只有這個辦法啦。”
“點火之前,還有一個應當調查的問題。”
瓜生歪着頭“嗯?”了一聲。江南反覆用力眨着眼,驅趕不斷襲來的睏倦。他接着説:“我想,很可能光明寺美琴是藏在這座舊館的外邊。就是説,除去大門之外,還有一個裏外相通的秘密暗道。她用這條路……”
“剛才咱們不是都看過了,沒有可通外邊的門呀!”
“所以説還有別的,與一般門不同的門。”
“你可以肯定嗎?”
“不,只是覺得有這種可能,中村青司設計的其他建築物都是如此。”
“你能猜出這種暗道藏在什麼地方嗎?”
“如果有,我想就在‘鐘擺軒’內。我覺得那間屋子在遠座宅院裏具有重要地位。而且,第一天夜裏,光明寺美琴就是在那間屋子消失的。”
“有道理,只有那間屋子離其他屋子很遠,悄悄出入最為合適。”
“對。總之先看看那裏,要是什麼也找不到,只有點火了。”
“明白了,走吧。”
於是,兩人急奔“鐘擺軒”。就在此時,在背後方向,即大廳那邊,突然傳來巨大的撞擊聲,有坡璃打碎聲,也有傢俱倒下的聲音。好像有許多人正在激烈地搏鬥。
“是什麼?”江南驚奇地止住腳步。
“可能是小梢或小早川發生了什麼事吧。”
説時遲,那時快,瓜生已迅速轉過身朝大廳跑去,江南也急忙緊追過去。
兩人趕到的時候,大廳已一片狼藉。
靠在牆邊的裝飾櫃,幾乎有一半翻倒在地,櫃裏擺放的鐘,東倒西歪地扔在地板上。破碎的玻璃片撒滿一地,一直濺到蓋着地毯的渡邊的屍體上。
“出什麼事啦?”瓜生大聲問道。
在這片殘骸的中間,站着一個人,他正舉起一個座鐘,要朝地板摔。聽到喊聲,他止住動作,朝他們轉過身去,這人眼睛通紅。啊,原來是小早川茂郎。
“小早川先生,你在幹什麼?出了什麼事?”
小早川“哼”了一聲,把舉在頭上的手用力摔下去,隨着震耳欲聾的一聲巨響,座鐘砸得粉碎。他一邊用拖鞋踩着那破裂的鐘盤,一邊喊:“受不了啦!這些可恨的鐘表!”小早川用含混不清的聲音,惡狠狠地説,“不叫我睡覺,都聚眾來搗亂!”
“小早川先生,究竟怎麼啦?”
他根本不理睬江南的問話,“真可恨!他媽的!啊——”
“小早川先生,你冷靜一點兒,這麼做,一點兒用也沒有,你知道嗎?”
“少廢話!”小早川突然口噴白沫,狂叫起來,“少廢話!少廢話!”
他火冒三丈,滿臉漲紅,歪向一邊的厚嘴唇,變成了死人一樣的紫色。他眼神古怪,兩眼的焦點失去平衡,臉上的肌肉不住地痙攣。如果瓜生的推測準確,飲料水中確實含有安眠藥的話,小早川也早已中毒了。正巧他又喝下很多酒精,再加上目前這種異常情況造成的心理上的壓力。在這些因素作用下,恐怕他已經失常了。
從他捲起的袖子那裏,江南看出他的右手被鮮血染紅,不禁一驚。不過,可能只是飛濺的玻璃紮成的輕傷吧。
“小梢怎麼樣啦?”瓜生看見她的房門開着,不禁問道。小早川並沒有立即回答,只是像着了魔似地繼續踝腳下的鐘表。過了一會兒,“那姑娘早不在屋裏啦!”他惡狠狠地説。
“你説什麼?”
小早川看着瓜生驚奇的樣子,又“哼”了一聲,什麼也不想説,重新把背轉向他們。接着,他又去櫃內拿出一個倖存的鐘,一邊罵:“混蛋!”一邊朝牆砸去,然後又瘋狂地去踢桌子的腿。拖鞋已甩在一邊,腳紮在玻璃上,他卻全然不顧。看起來他真的失去理智,神經狂亂了。
但是,就像嘲笑他的狂態一樣,剩下的幾個倖免於難的大鐘又一齊敲響了十二點半。
“討厭!”小早川大聲狂叫,握起拳頭砸向桌子的鐘盤。江南正在躊躇,是否應當衝過去制止小早川。這時,瓜生已看過新見梢的房間跑回來,“她到哪兒去啦?”瓜生焦急地朝小早川逼問,因為她真的不在屋中。
“快回答,小早川先生!”
小早川慢吞吞轉過臉來。不知為什麼他的臉上出現了卑怯的笑容。臉依舊不斷痙攣。
“我,我去喝水,”他喘着氣,寬大的肩頭上下襬動,“看見她的房間關着,我就進去看了看,那姑娘不在屋裏,我覺得奇怪,又走出來。一看,她正站在走廊上。這丫頭一看見我,竟突然大叫一聲,跑起來。”
説着説着,小早川的聲音越來越低,勉強的笑容也消失了。微微浮腫的臉,似乎就要哭出來。他不再狂躁了。
“你説跑了,跑到什麼地方啦?”
“我不是兇手,又不是要對她怎麼樣,可是為什麼……”
“到底往哪兒跑啦?”瓜生又嚴厲地追問他。
“那邊!”小早川舉起了負傷的左手,拾着剛才江南他們跑過來的通向“鐘擺軒”的走廊。
“事情發生多久了?”
“不知道!”
“小早川先生!”
“我不記得啦!”
“確實是那邊嗎?沒錯吧?”瓜生又釘問了一邊,馬上轉身跑去。
小早川用呆滯的目光看着瓜生走後,一下跪倒在地,似乎已精疲力盡。他用手捂住臉,趴伏在地板上,接着扭動起身子,臉幾乎擦在破碎的玻璃上。江南左右為難,結果只好先放下瓜生不追,朝自己的上司身邊走去。
“小梢——”瓜生一面叫着這個低年級同學的名字,一面跑向“鐘擺軒”。
他依舊感到渾身無力,頭腦昏沈,睡意頻頻龔來,只要稍一放鬆,眼睛就會問上。好像是喝醉了酒,只覺得跑過來的走廊不是直的,上下左右彎彎曲曲。
看來剛才江南説的話是對的,我們被人下了安眠藥。在尋找暗門之前,雖然口渴,我也不該喝下那麼多的水。
現在,如果罪犯來襲擊我,我能抵抗嗎?瓜生壓制着內心的不安,打開了門。燈開着,裏面的情況和剛才來時沒有什麼變化。
“小梢——”外面雨聲依舊。瓜生一面豎起身朵聽着周圍的動靜,一面説:“你在哪兒?小梢,是我,是瓜生呀!”
起居室內沒有人。華貴的地毯上散落着鐘錶殘骸,今人痛心。這與古舊傢俱湊在一起,很像一座廢墟。瓜生打開了左手寢室門,“小梢!”她依然不在。她可能太害怕了,躲在什麼地方吧。或許……
瓜生又察看牀的後面,看了裏面的大壁櫥,但還是見不到她的影子。
“到哪兒去了呢?”難道是小早川亂説的?很可能是。或者是他看錯了小稍逃跑的方向?不管怎麼説,也令人不解,她那麼害怕離開房間,為什麼又要跑出去呢?
瓜生想起自已還沒去看洗臉間,便又回到起居室。他已不再叫喊,默默地打開裏面的門,連浴室和廁所也看了一遍。結果還是沒有任何人。
他又想起剛才江南的話,江南説這屋子裏可能有通向外邊的暗道,是不是小梢發現了暗道的出口呢?也許她得救啦?他一方面這樣往好處想,另一方面心中又描繪出最可怕的結果——可能罪犯通過暗道進來襲擊了她,她已經……
瓜生晃了晃沉重的頭,站到靠牆的書桌前面。全身由軟弱無力變得麻酥酥的,頭一陣陣的昏眩。雖然他明白不能坐下,還是坐在了身旁的椅子上。
桌上依舊放着那天鵝絨的小盒,他伸過手去,把盒打開,裏面傳來輕快的結婚進行曲。他聽着音樂,取出盒內的照片。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少女的孤寂的笑容映入眼簾。
這就是十年前在樹林中遇到的那個姑娘。雖然她名字叫永遠,卻紅顏早逝,自絕了性命。
那姑娘在這間屋裏怎麼度過一天天的日子呢?在那張大牀上,每夜她會沉浸在什麼夢境之中呢?瓜生咬住嘴唇。
忽然他的腦中浮現出那年夏天的情景。他和福西兩個人在林中挖了一個陷坑。“是你們殺死的。”幾個紅字像尖刀一樣刺向他的心。
“發瘋了!”他又想起這句話。
罪犯——光明寺美琴的確發瘋了。也許造成那少女死亡的責任在我們,為此她的姐姐也自殺了。她把怨恨指向我們,可以理解,但是……
瘋了。
他感到自己的精神非常疲倦,這不是藥的作用。
罪犯真是瘋了。這件事已一清二楚。“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不發瘋的人,任何人身上都潛在着發瘋的可能。”這不是我對小早川説過的話嗎?
突然,那個站在輪椅旁邊,身穿短袖衫和短褲的男孩子吸住了瓜生的視線。
“他發瘋了嗎?”
這個仰慕姐姐,至今還認為姐姐活在人間的少年——古峨由季彌。
第一天,他曾出現在客廳裏,從表情來看,他似乎是一個與世隔絕,整天徘徊在夢中的人。他認為姐姐就在身邊,他曾對着客人説:“你們是來欺負我姐姐的吧?”那時他的眼裏充滿了敵意。他甚至説過“我要殺死他”。他説:“……要是那樣我就幹掉他。凡是欺負姐姐的,我都要殺死他。”
如果,他要是知道姐姐的死因,他要是能夠理解這件事……他如果不像人們想像的那麼瘋?
難道是他……他想否定自己的假設,從照片上轉移開視線。但是,已經產生的懷疑,無論如何以否定不掉了,疑問反而越來越重。
接着,他的思緒又飛向了已死的攝影師的散亂的底片。罪犯是為了處理底片才殺死他的,但是那上邊到底拍攝了什麼呢?
突然,一個解釋浮現在腦中。內海可能在無意之中拍攝了一個人,那是個不應走進舊館的人。很可能就在第一天夜裏,他拍攝大家談笑的場面時,正巧把一個悄悄窺視大廳的人也拍了進去。不,或者實際並不一定拍上了,主要是那個人感到了閃光燈的光亮。他覺得自已可能被拍上。如果是這樣,動機也就成立了。
如果這個推測正確,——那罪犯就
正在這時,從開着門的寢室裏,突然一個黑影跳出來,那人把手舉到頭頂上。瓜生眼角的餘光看見了那個黑影,他大驚失色,放下照片,站起身來,剎那間,瓜生瞪大雙眼,不知所措。
那黑色的“靈袍”頭上蒙着布,臉上戴着青白色的假面具。
瓜生心裏明白,這就是罪犯。他舉起自己麻痹的手想祗抗已經迫近的襲擊。但是,由於藥力作用,他的動作十分遲緩,一個撥火棍似的鐵器已經更快地落下來,一下砸在瓜生頭上。他甚至喊不出一聲“救命”,便推翻椅子,跪倒在地板上。這沉重的一擊幾乎使他失去視覺,順着額頭流下來温乎乎的液體。他意識到這是血。他用盡力氣舉起雙手防備再次的襲擊。
殺人者的再一次重擊,打在了前頭部。與此同時,外面走廊上的掛鐘齊鳴,敲響了凌晨一點鐘。鐘聲壓過了音樂盒內持續放出的“結婚進行曲”。江南好不容易才把小早川扶起來,又好歹把他安頓到椅子上。一面哄着他,不讓他再反抗,一面把紮在他手和腳上的玻璃片拔出來。小早川不斷嘟嚷:“鐘的聲音真討厭,不讓我睡覺。”“我不想死。”“放我出去!”“不是我殺的。”説着説着又要發作。江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按住。
過了好一會兒,他終於安靜下來,疲憊地伏在桌子上。江南這才留下上司,走出大廳。四周響起“一點”的報時鐘聲,似乎在催促他。他迅速朝瓜生去的“鐘擺軒”走去。
鹿谷……,在長長的走廊上,江南一邊跑一邊想起鹿谷來。心中不斷呼喚他的名字。
鹿谷,鹿谷……
他深切感到,要是鹿谷在這裏該多好。雖然説不清他能幫上多大的忙,但他覺得在鹿谷面前,即使處在如此緊張的情況下,也可以推心置腹地商量對策。在三年前的那次事件中,他倆一起東奔西跑,那段回憶好像是發生在幼年時代一樣,既遙遠又令人懷念。
他跑到“鐘擺軒”,打開門,一跨進去,立刻驚叫起來,“瓜生君!”
在屋子中央偏左處的書桌前面躺着滿臉是血的瓜生民佐男。
“瓜生君!”也許江南此時應當想到,殺害瓜生的罪犯還潛伏在附近,必須警惕。但是,事情來得太快。江南不顧一切地跑到瓜生身旁,跪在了他那裂開口子的腦袋旁邊。
“瓜生!喂——”沒了反應。閉着的眼睛,半開的嘴唇,都沒有一絲的微動。
他把耳朵貼到瓜生的嘴邊,呼吸已經停止。摸摸脈搏,體温還和活人一樣,卻完全沒有心臟的跳動。
“——多麼殘忍!”
屍體旁邊躺着椅子,江南把手放在座位上,仍有體温的感覺。可能他死前一直坐在這個椅子上吧。
他眼睛轉向桌上。紅色的天鵝絨小盒子開着,這大概就是那個音樂盒,但並沒有聲音。好像發條已經扭斷。
江南起身去看那盒子,好奇怪呀,裏面依舊放着銀的頭飾與胸針,卻不見了那張照片。
這是為什麼?這意味着什麼?
他立即發現:仰面朝天躺着的瓜生,右手正緊握着那張照片。江南重又俯下身去,略略躊躇之後,他掰開了那尚未僵硬的手抬,拿出那張已經摺彎的相片。
他猜想,瓜生是坐在椅子上打開盒子,正在看照片的時候,遭到襲擊的。可是……
看來瓜生頭部的傷不是來自身後,是從正面打的。在看見罪犯衝過來的一剎那,瓜生一定作了抵抗。在那種時刻卻緊緊握住這張照片,顯然有點奇怪。
想到此,江南一愣,他吸了口氣。很可能是瓜生在遭到罪犯襲擊之後,斷氣之前,有意識地拼命抓住這張照片的。他是要表示一種想法。這不就是推理小説中常説的“留下臨終告誡”嗎?
江南又看起照片來。坐輪椅的永遠身旁站着由季彌,照片的背景是這個大廳。照片上只有美麗的姐弟二人。到底瓜生要通過照片暗示什麼呢?他想告訴我們什麼呢?
一個十分簡單的答案,正要出現在他睡魔糾纏的混沌不清的頭腦時,突然,他的脖後受到了猛烈一擊。不知何時悄悄溜到身後的殺人者,使用殺害瓜生的同樣兇器,又打倒了江南。他來不及回過頭去看一下,只發出一聲短暫的呻吟,便倒在了地板上。正好和瓜生併成一排。這一摔,口袋中那個倒三角形的懷錶也從靈袍中跳了出來,滾到地板上。
他聽見暴風雨中混着一個人的嘆息聲,接着失去了知覺。這也許是幸運吧。
凌晨兩點半的鐘聲,使小早川茂郎清醒過來。
由於知覺恢復正常,他感到周身疼痛難忍,這都是玻璃片扎破的傷口,沾滿全身的半乾的血跡也同樣十分難受。
他坐在椅子向四周環規一下,地上扔着躺倒的裝飾櫃,破碎的玻璃,還有砸毀的鐘表。
“我到底幹什麼啦?”這個自問,實際只是自我掩飾而已。
雖説失去理智,但並不是完全的發瘋,也不是大醉得失去知覺,並沒有歇斯底里發作得失去人格。自已在這裏幹了些什麼,雖然有些模糊之感,但在內心深處仍有記憶。他明白,以理智的目光來看,自己的行為非常愚蠢,應當羞愧。
他不願積極承認自己做出的醜態,所以在稍稍恢復平靜之後,他故意自我掩飾,反覆自問:“我幹什麼啦?”他感到十分空虛,緊緊地抱住了頭。
在四周的鐘表報出午夜十二點的時候,在那些鐘錶發出的奸笑聲的漩渦之中,我失去了勉強保持住的理智。於是,自己……。
現在,大廳中除自己以外,誰也不在,既沒有説話聲,也不見人影。
“江南——”小早川叫起部下的名宇。
“江南——瓜生——”
沒有人回答,聽到的只有敲打屋頂的雨聲,怒吼的風聲和那些倖存的鐘表發出的竊竊私語。
“江南——瓜生——”又叫了一遍,他才忽然想起來——噢,他們去尋找跑出去的小梢了。
“我也去追他們嗎?”這個念頭剛一閃過,他馬上又搖了搖頭。那麼黑的長廊,一個人過去,他可沒有這種勇氣。
過一會兒他們會回來的。在這里老實等着吧。要不然,還是把自已關進屋子去吧。
小早川嘆息着,又深深吸了口氣。然後仰起頭來。半球形的天花板上,排列着天窗,就像一個鐘錶盤一樣。十二塊厚厚的有色玻璃,包圍着漆黑的夜色。
他突然想到能不能從那些圓窗出去呢?
要設法從那裏出去!
這是剛開始討論逃跑計劃時,大家已否定的方案。因為每個窗子的直徑只有二十公分左右,就是五、六歲的孩子也很難鑽出去。但是——
就沒了辦法嗎?
小早川就像即將淹死的人抓住一根稻草一樣,繼續盯着那漆黑的窗子。
總之,應當先打破窗户。那樣,旁邊的灰泥就會脱落下來。只要一點點地擴大口子,就能勉強把頭伸出去呼救了。
“對,只有這一個出路了。”可是,即使能夠那樣呼救,聲音能否傳到外人的耳中呢?時間這麼晚,外面下着暴風雨,成功的希望,幾乎是零。——不過,現在的小旱川已顧不得冷靜思考這些,“總之,要先打破窗子!”
從某種意義上講,他現在的心理活動和剛才在大廳砸毀鐘錶時的情況完全一樣。
小早川從椅子上站起身來,重新穿上丟到一邊的拖鞋。他想起儲藏室內有個長柄的拖把,用它肯定能夠達到目的。
他急忙從小梢寢室的隔壁那間儲藏室拿來拖把,爬上桌子。拿着拖把柄手,可以不費力地夠到天窗。他雙手緊握住柄手的一頭,用另一頭對準上面的一塊玻璃,猛力一捅。第一次沒捅上玻璃,只掀起一塊邊上的水泥。第二次還是不成。可能身上還有酒精作祟吧,腳跟不穩,目標老對對不準。
第三次,好不容易打中了玻璃。“叭”地一聲,手上震了一下,深綠色的玻璃出現了裂痕。
他擦擦頭上的汗,重新握緊拖把,繼續捅下去。
又不知捅了幾卜,終於一下子使玻璃片嘩嘩啦啦掉下來,他不由得閉上眼睛急忙向旁邊躲閃。這一下可壞了,剎那間腳已離開桌邊,咕咚一聲,橫躺着掉在地板上。
有幾秒鐘,小早川好像失去了知覺。睜開眼時,頭部和肩頭感到劇烈疼痛。可能自己咬破了舌頭,他嚐到一股鐵腥的血味。小早川喘着氣,使勁要站起身來。
伸出去的左手按在一件軟綿綿的東西上。扭過頭一看,渡邊的屍體就在瞼旁。蓋着的毛毯已被掀掉,被打破的頭顱露在外邊,白色的鼓出來的眼睛,充滿怨恨地瞪着自己。可能屍體已開始腐爛,散發出一股奇特的臭味。
小早川慌忙抽回手來,他連滾帶爬離開屍體。一陣噁心,帶着酒氣的胃液衝上口中,他受不住,重又爬伏在地板上。
一陣翻腸倒肚地嘔吐之後,小早川慢吞吞地抬起頭來。
“啊?”突然,就在他剛剛掉下來的桌子下邊,他看到一個從未見過的束西。他一下呆了。
“這是什麼?”那桌子是圓形的,上面有個鐘盤,小早川鑽到桌下趴着去看,他想這可能是鐘的機械部分。中央是四方形的盒子,盒子的側面貼着黑色的小東西。這是什麼呢?
他伸手去摸,想弄清究竟。正在這時,露在桌子外邊的腰部遭到猛烈的一擊,一直震到腦部。小早川立時發出悽慘的、殺豬般的叫聲,同時撲倒在地。接着同一個地方又連續被打了幾下,衣服下的皮肉頓時裂開,骨頭已經斷裂。
他已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小早川在難以忍受的疼痛與恐怖之中,儘管已經絕望,還是把身子縮成一團,從桌子下面滾了出來。
“別打啦!”
淚水模糊的眼睛終於看見了襲擊自己的黑影。疼痛與害怕,使他站不起身來,小早川叫着:“別打了!救命啊!”
但是,殺人者毫不留情,重又高舉起帶血的兇器,朝着爬來爬去妄圖逃命的小早川頭頂狠狠砸去。
幾分鐘之後。
“混沌”雜誌的副總編一命嗚呼了,殺人者把視線從小早川身上離開,抬頭看着天花板。排在鐘表盤上的一個圓個已被打破了。
該乾的事情還有許多,收拾起來相當費力吧。不過……
那個人又把毫無表情的目光落在桌面的大鐘上,看一看時間。
凌晨二點四十分。完全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