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盛大的入學典禮結束後不久的某一天。
學生們從四面八方的走廊上湧向鐘聲響徹的校園裏。
奔跑着嬉戲作樂的聲音;在櫻花樹下的長凳上閲讀某本小書的人;玩着捉迷藏遊戲的快活人羣;漫無目的地並肩散步的人們。
新入校的一年級學生們熱熱鬧鬧地從下面的運動場走了上來。看樣子是剛上完了體操課,她們全都脱掉了外衣,小臉蛋兒紅通通的。
高年級學生們儼然一副遴選美麗花朵的眼神,埋伏在樹木的濃蔭下,或是走廊的轉彎處。
“今年的新生中小矮個可真不少吶。”
“看起來是那樣喲。我們剛進校時肯定顯得更矮小吧。”
“個頭太大的新生讓人有點難以親近,才討厭吶。她們現在這樣子才可愛嘛。”
“喂,你已經盯上目標了?”
“無論我們怎麼自作主張,一年級的新生也並不是任人擺佈的木偶呀。怎麼可能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呢?”
三千子率先跑到通往教室的走廊上取回自己的上衣。這時,一個瘦高個兒的人突然從微暗的窗户邊湊了過來,將一個深藍色的信封交到了三千子手中。三千子驚訝得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對不起,請你過一會兒再……”
那個人輕聲地低喘着,只是微微露出一張灰白的臉龐,便一溜煙似地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處。
三千子把那封信悄悄地擁在怦怦直跳的胸口上,走進了教室。這時,已有五六個同學打別的道路率先返回了教室。她們一邊穿外衣,一邊梳理着自個兒的娃娃頭,嘴裏還嚷嚷着什麼。一看見三千子的身影,就立刻七嘴八舌地嘲弄開來了。
“大河原,恭喜你呀。”
“大河原,你瞧,有人已經送來了幸福之花吶。”
她們又是敲打三千子的肩膀,又是撫弄她的頭髮,然後跑出了教室。
三千子定睛一看,才發現自己的桌子上放着一小束色彩濃豔、芳香馥郁的紫羅蘭花。她不由得吃了一驚,打開桌子一看,只見教科書上擱放着一個雪白的信封,上面的字跡是用紫色的墨水寫成的……
倏然間三千子感到自己就像被人拽住了兩隻手似的,不知所措。
“先讀哪一封呢?……”
這時,那在微暗的窗户邊上匆匆閃過的灰白而優雅的面影,率先浮現在她的腦海裏。於是,她打開了深藍色的信封:
恕我冒昧,想必讓你受驚了。但務必懇請你不要責
怪我的失禮。在此,請接受我獻上的花束。
儘管你喜歡何種花卉我不得而知,但倘若在我的花
束中有一種是你所喜歡的,那我將會多麼榮幸啊。
薔薇花
分明那與我無關
為何竟淚流滿面
被蹂躪的薔薇花啊——
難道這世間的無常只屬於你
野梅
在無人觀賞的偏僻山村
荊棘與構橘遍地叢生
梅花被棄置於籬笆旁邊
在雨裏褪色在風中凋零
看見她為人世而煩憂嘆息
又怎不叫人頓生哀痛
娑羅樹
根府川褐色的石頭上
白色的花兒猝然凋殘
只因綠葉太過繁茂
樹上的花兒才隱而不見
謹以此獻給我所愛慕的三千子小姐
五年級A班木蓮
儘管只有寥寥數語,但信中卻透着一種優雅和高貴。那個人不喜歡絢麗花哨的草花,而喜歡飽經滄桑的樹花。她的那顆心是何等深沉啊!
雖説這封信有些晦澀深奧,讓剛成為一年級學生的三千子頗費躊躇,但她卻萌生了一種感覺:彷彿那封信的字裏行間都瀰漫着那些花兒的濃郁香味。
薔薇花。野梅花。娑羅樹。
“娑羅樹的花會是怎樣的一種花呢?”
三千子不曾見過那種花,但在她看來,對這種生僻艱深的花兒抱着喜歡之情的人,就宛如出現在童話中的那些森林裏的精靈一樣,散發出一種不可思議的美感。
然而,當她無意中低下頭時,她又看見了桌子上的那一束深紫色的紫羅蘭花。
三千子感到自己的內心中已經泛起了對剛才那封信的主人的一種淡淡的思慕。此刻又馬上讀另一個人的信件,不免使她心生愧疚。可是,那白色的信封又不可能不打開。
從信箋中霍地滑落出一朵紫羅蘭花。
三千子忙不迭地把花兒夾進了書頁中。
三千子:
從你纖柔而小巧的身影第一次出現在校門口的那一
天起,它就深深地刻印在了我的腦海中。
每天夜裏,我都在牀上輾轉反側,尋思着該怎樣對
你開口説話。
我最喜歡紫羅蘭花,勝過其它的一切花兒。你知道
紫羅蘭花的花語嗎?
我可以把你叫做“我的紫羅蘭”嗎?
你又會回贈我什麼樣的花呢?
其實,這恐怕是我自己過於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
或許在可愛的你身邊,已經聚集了一大堆美麗的蝴蝶
吧。
你將棲息在哪一隻蝴蝶的巢穴中呢?我靜靜地等待
着。
獻給我安靜的紫羅蘭姑娘
五年級B班克子
讀罷,三千子不禁感嘆道:高年級的學姐中筆下生輝的寫作高手的確是大有人在吶。
不久前自己還只知道整天坐竹馬捉蜻蜒吶,此刻根本找不到辭句來應對如此風雅的信件。
怎麼辦才好呢?……
她穿好藍紫色的上衣後,依舊怔怔地把紫羅蘭花捧在手心中。這時,五六個學生一齊湧入了教室。
“我給你一點潔面紙吧。”
山田邦子一邊説着一邊使勁兒地揩拭着臉。她是一個長得又肥又胖但卻喜歡裝腔作勢的人。
“喂,你竟敢把潔面紙帶到這裏來,不怕老師罵嗎?”
“我説坂井呀,女孩子拉着一張因脂肪而油亮油亮的臉,不是很討人厭嗎?”
“我的臉上也浮着脂肪嗎?”
“讓我瞧瞧。沒有吶。誰叫你是一隻瘦猴子呢?在這開春的季節,要是一點脂肪也沒有的話,倒是讓人擔心吶。”
在這開心歡愉的嬉笑聲中,經子像是恍然大悟似地高聲説道:
“哎呀,大河原,你這是怎麼啦?”
説着,她從桌子中間走了過來。當她看見三千子手中的紫羅蘭時,先使了個眼色,然後湊近三千子的耳畔低語道:
“關於這花的事情,我有話對你講吶。放學回家時不和我一塊兒走嗎?”
“什麼?!”三千子儘管心中怦然一跳,卻還是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
從附屬幼兒園到小學部,又經過預科升到本科一年級的經子,與通過選拔考試後進入本校的三千子相比,在這所學校裏真可謂如魚得水,對學校的一切也是無所不知,還結識了不少高年級的朋友。
像今天這樣,從陌生的學姐那兒收到情意綿綿的信件以後,自己該怎麼辦呢?三千子很想請教一下經子。
基督教會的女子學校與官立的女子學校相比,學生之間的人情可謂更加細膩微妙。她們用各種各樣的愛稱來彼此稱呼,而高年級學生與低年級學生之間的交往更是熱情奔放。對此,三千子也多少耳聞了一些,但實際的情形又如何呢?
“所謂的‘S’,也就是sister(姐妹)的省略語喲。不過只取了這個英文詞語的頭一個字母罷了。一旦某個高年級學生與某個低年級學生要好了,那大家就會這麼稱呼她們,並鬧得個滿城風雨。”
聽經子那麼一説,三千子迷惑不解地問道:
“説起‘要好’的話,和每個人都要好總可以吧。”
“哎呀,才不是那麼一回事吶。彼此得特別地喜歡對方,互贈禮物什麼的……”
原來那兩封信是這麼一回事啊!——儘管三千子似乎明白了,但隨即又陷入了更深的困惑之中:自己連對方的模樣都還模糊不清,怎麼會……
可一旦想到在這個校園裏有兩個特別喜歡自己的人,不知為何,整個胸膛就跟春天這個季節一樣暖融融的了。
她把紫羅蘭花放進書包裏,又把兩封信塞入了上衣的口袋中,扣好了鈕釦。就彷彿懷揣着一個重大秘密似的,她忐忑不安地期待着與經子一同踏上約定好的歸程。
那天,早晨的時候還是櫻花綻放、淡雲蔽空的和煦天氣,但從下午開始,突然颳起了寒冷的北風。只見含苞待放的木蘭花蕾綻露着白色的花瓣,痛苦地隨風搖曳着。
“好像要下雨了。我可沒帶傘吶。”
“我也是。”
“媽媽説聽了天氣預報的,好像沒事,結果害得我上了當。”
“比起下雨,更讓我受不了的是——一到下午我就頭疼得厲害。”
“哎,是你的老毛病嗎?”
“快別用什麼‘老毛病’這類農村老太太式的説法了。其實是瑪弗麗過敏症吶。”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和你可是同病相憐。怎麼辦才好呢?她老是冷不防説一大通英語,讓人摸不着頭腦。她呀,嘴巴又快,脾氣又大。”
那個瑪弗麗小姐此刻還沒有進教室來,所以,一年級的學生們都湊在窗户邊眺望着陰霾的天空。
透過浪濤般隨風翻騰的樹葉,能看見遠方的天穹陰沉着臉變成了鉛色,從大海的上空向着眼前一步步逼近了,還聽見風的聲音越刮越響……
不一會兒,學生們便看見大顆大顆的雨滴發出“嗒嗒”的聲響,降落在校園裏。
有人在匆忙地關閉窗户,有人趕緊返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在一片混亂之中,瑪弗麗小姐腳下發出響亮的聲音,走了進來。
她突然拿出一條細細的教鞭,“噼噼啪啪”地敲打着黑報説道:
“不行不行。有很多人還在説話。這可不行。”
儘管被稱之為“小姐”,但她卻常常陰沉着那張分明已經超過了30歲的面孔,神經質地將手指頭捏得嘎巴嘎巴地響。
儘管帶着點外國口音,但她已經習慣於用日語直呼日本人的名字了。
“石原……”
“Present.①”——
①英語,點名時相當於中文的“到”。
“山本……”
“Present.”
每一次瑪弗麗都抬起頭來,對照着察看學生的名字和學生的臉。
一旦教室安靜下來以後,外面的雨聲就更加猛烈地撞擊着耳膜了。
在這所信奉天主教的學校裏,下午全校的所有班級都無一例外地上外語課。日本教師們全都蟄伏在教員室裏,惟有那些法國修女和英國教師們出現在教室裏。
即便是那些能講一口日本話的外國人,上課時也像是故意捉弄人似地只説本國話,因此,從新入學的當天開始,對於一年級的新生來説,下午的上課時間是最難熬的。
從該校預科升上來的20餘名學生與從其它學校選拔上來的學生相比,已經掌握了英語和法語的基礎知識,所以,在上外語課時被編入高年級中學習。而剩下的這些從頭學起的學生則是半斤八兩,不相上下。
瑪弗麗小姐的嘴唇就像薄薄的刀片一般令人害怕。大家都全神貫注地諦聽着從那裏發出的每一個音節。
瑪弗麗穿着棕色的裙子,上面套着一件灰色的上衣。她把自己的青春奉獻給了學校和學問,從她身上可以發現一種花兒含苞未放便已過早枯萎了的悽寂。
“大河原,不,三千子……”
“到。”
“不對。大河原三千子……”
“Present.”三千子滿臉通紅地回答道。
“還有大河原愛子……”
三千子慌忙中又答應了一聲。
“你幹嗎?”
瑪弗麗小姐微微仰起頭來瞅了瞅三千子,然後又接着點名。
50個少女的新面孔似乎與她們的名字一起,留在了瑪弗麗的記憶中。不過,打一開始便鐫刻在了她印象中的卻是擁有大河原這一相同姓氏的三千子和愛子……
她在內心深處悄悄地捕捉着兩個人的特徵來加以區別:“漂亮的三千子‘和’腿腳不便的愛子”。
“正好下雨了。大河原,你用英語説‘下雨了’。”
“Itisrain.”
“不對。安達,你説説看。”
瑪弗麗小姐讓三千子就那樣站着,又接着叫了下一個學生的名字。
“Todayrains.”
“不對。山田,你來説吧。”
“Itrains.”
説錯了的人都必須得一直站着,直到有人能正確地回答為止。
“Rain是一個名詞。當説‘下雨’的時候,大都用It作主語,而Rain則轉化成了動詞。名詞轉化成動詞的情況是不乏其例的。昨天的學習中也出現過——儘管尚未學習語法,但你們畢竟是教會學校的學生呀。難道連最起碼的會話也不會嗎?這怎麼行呢?好吧,讓我們再練習一下關於‘下雨’的説法吧。”
如此這般地用會話來“整治”了一陣學生之後,才正式轉入教科書的學習。
瑪弗麗流暢而清晰地朗讀着。學生們跟着她發出了琅琅的讀書聲。其中還有人將課本豎立在面前,用假名標註着瑪弗麗的發音。
因口袋裏揣着兩封信,所以,三千子就像被某種暖融融的快意搔得胳肢窩發癢一般心緒不定。
“課早點結束就好了。我想從經子那兒打聽好多事兒吶。”
當下課的鐘聲終於敲響時,那鐘聲就宛若鳴響在三千子的胸口中似的,使她的心兒“咚咚”直跳。
可瑪弗麗卻一邊鼓搗着胸前的飾物,一邊徑自繼續讀着。
“剛才我稍稍遲到了一會兒。讓我彌補一下,以便上滿一個小時吧。”
學生們大為不滿地齊聲仿效着瑪弗麗的嘴形。
從本地開闢為通商港口時起,山崗上就有了這一片古老的外國人居住區。眼下,這片山丘已被籠罩在烏黑的雲層之中,教室裏面就跟日落時分一樣昏暗無比。已經下起了傾盆大雨。
或許是來接學生的汽車吧,山坡下面喇叭聲此起彼伏,響個不停。
“是瑪弗麗小姐。多可憐啊,學生們正在遭受她的虐待吶。”
不少人正窺伺着一年級教室議論紛紛。
“喂,瞧那個身體單薄,膚色微黑,頭髮又濃又黑的大眼睛姑娘。她到底是誰呀?”
“不知道。”
“哦,她該不會是大河原吧。”
“你認識她?”
“哪裏哪裏……吃飯的時候,不二屋的夥計給她送來了火腿麪包,注意看了一下黑板上的訂貨單,今天一年級當中要火腿麪包的人只有大河原唄。所以我才記住了。”
“哎呀,你可真是個偵探高手吶。”
三千子惴惴不安地望了望窗户,她發現有一張臉正從那兒朝着自己微笑。但由於雨水的濕氣,窗户的玻璃變得霧沉沉的,看不清外面的情形。只有一種紫色的感覺朦朦朧朧地縈迴在眼瞼的四周……
瑪弗麗小姐的臉上是一副對學生們的焦躁一無所知的表情,她延長了近10分鐘的上課時間才終於合上了教科書。
“雨下得好大。你們回家時可要小心喲。”説着,她這才第一次微微露出了笑臉,聳着肩膀,悻悻地走了出去。
三千子抱起書包,飛快地跑向門口的鞋櫃,迅速換好了鞋子。但雨下得太大了,她只能呆立在大門口,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坡道。
“經子會在哪兒等我呢?”
她跑到辦公室一看,電話間前面排着一條長隊,很多人正等着給家人打電話來接自己。
三千子的家離學校很遠,乘電車也得花上40分鐘,儘管家裏人不可能來學校接她,但她想讓他們到那邊的車站來,所以決定排隊等着打電話。
高年級學生中有些人本來就未雨綢纓地在傘架上放着一把雨傘備用,還有些人則跑到自己熟識的勤雜人員處去借用學校的雨傘。
因突如其來的驟雨而束手無策的,當然還是剛入學的一年級學生。
“哎呀,三千子,我找你找得好苦喲。”
不知經子從哪兒跑了過來。三千子也舒了口氣:
“我也是。我正要給家裏打電話,請等我一會兒吧。”
“叫他們來接你嗎?如果是那樣的話,順便告訴他們一聲,説你去我家玩玩。”
“可你們家的人我都不認識呀,多難為情啊,我總覺得。”
“喂,剛才不是説好一起回去的嗎?該是吧。”
“不過,你家在哪兒呢?”
“辨天大道三丁目的那家貿易行便是我家。只要你告訴家裏一聲,就不至於捱罵吧。”
終於輪到三千子打電話了。她剛一開口説想去經子家,母親不等她説完就劈頭蓋臉地訓斥道:
“那可不行。下這麼大的雨,就不要在路上耽擱了,徑直回家吧。等天氣好的日子再説。即便和對方約好了,也得趕快回家來喲。”
説完,母親掛斷了電話。
“不行,我媽説了今天不行的。”
“真是沒勁兒。那就同路到馬車道吧。或許家裏已經有人來接我了。我這就去拿傘來。”
説罷,經子拔腿朝走廊的另一頭跑去了。
正當三千子神情沮喪地望着天上下着的雨滴時,身後傳來了一陣好聞的香味。她還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大河原,剛才真是對不起。你沒傘吧。”
回頭一看,三千子與剛才那位高個子的人目光相遇了。三千子就像是被迷惑住了似地點了點頭。
深藍色的眼睛,在紫色的光線中更顯得烏黑鋥亮的頭髮,如花兒一般芳香沁人的臉龐……這個人就像那花語的信件一樣惦念着自己吶。一想到這兒,三千子的整個身體恍若着了火似地滾燙髮熱。
與平常夢見的那些童話女神相比,眼前的這個人不僅活生生地對着自己説話,而且還寫給自己美妙無比的書信,把温柔的安慰傳達給自己。
“你家在哪兒?我送你。”
“不過,挺遠挺遠的。”
“那就更應該送你了。我不忍心讓你冒着這麼大的雨獨自一個人回去。車馬上就要過來了。”
她若無其事地搶過三千子的書包,拽住還恍若夢境之中的三千子的小手,往大門口走去。
她似乎不想引起旁邊其他人的注意,一下子把三千子擁入了一個來接她的男人的雨傘下面。
“三千子,大河原!”
從走廊的另一頭跑了回來的經子睜大了眼睛,注視着三千子的背影。
“對不起,我剛才一直在等你,可是,”三千子連忙從傘下抽身跑到經子旁邊囁嚅道,“那個人,雖説我並不認識,可硬是説要送我回家。看樣子是一個蠻不錯的人吶,我很高興。對不起,儘管我並沒有忘記與你的約定,但我卻又無法回絕那個人,真是對不起呀。”
“哎?!要是像三千子這樣缺乏主見,聽人擺佈,會怎麼樣呢?那個人嘛,是五年級的八木洋子,赫赫有名吶。她是一座牧場的千金小姐,成績又好,從來就對低年級學生不屑一顧的,不過……另一個送紫羅蘭花的人也不賴喲。明天我就把她介紹給你……”
經子一邊説着,一邊對着洋子鄭重其事地行了個禮。洋子被大雨淋了個透濕,卻還佇立在砂石路邊,等着三千子。
“難道不能也和那個送我紫羅蘭花的人,還有其他的所有人都成為朋友嗎?……”
三千子一臉困惑的表情。
“説來也是那樣,只是你還不懂吶。等明天再細説給你聽。”
“要知道,漂亮的人我都喜歡喲。悄悄地躲閃着做朋友,不是讓人討厭嗎?”
“那你就快去吧。總而言之,5年級的八木在各個方面都是有名的人物吶。”
經子留下這樣一句謎一般的台詞後,繞向另一側的出口去了。
三千子覺得,女子學校裏學生之間的交往是一種頗為奇妙的東西。比如説,明天大家每天都要碰頭見面,卻裝出一副互不認識的樣子,盡用書信來交談。不過轉念一想,又覺得這並非不是一大樂事。彷彿一旦説出口來,語言本身所藴含的美妙氣息就會陡然間消失流散似的。
似乎自己快要能夠進入到那夢一般的世界中去了,所以,三千子心兒怦怦跳着走出了校門。只見一輛汽車在雨水中閃着光亮,等候着三千子。
洋子走近三千子説道:
“你家在哪個方向?”
“弘明寺。”
“那麼,也就是在高等工業學校的附近吧?”
“嗯,是在山下。不過,或許已經有人在那兒的汽車站來接我了。”
汽車順着山上的坡道一溜煙似地滑行下去。大雨在眼皮底下的街道上恣意肆虐。
在聳立着高高尖塔的教堂前院裏,石階的周圍鋪滿了青草,開滿了鮮花。在它們的對面,盛開的連翹被雨水淋濕後熠熠閃亮,彷彿在那裏點燃了燈盞。
“收到我的信了吧?”
三千子低俯着臉龐,點了點頭。
“不過,要是你在學校裏聽説了什麼關於我的風言風語,誰知你的想法又會怎麼變呢?”
“我希望和每個人都和睦相處,以致於巴不得每一個漂亮的人都成為我的姐姐。因為我們家只有三個哥哥,女孩子就只有我一個人。”
“我可是孤苦伶仃一個人。不過,要不了多久,我的母牛就會產仔了。下次請你去看看吧。”
一聽到這句話,一股親密的暖流就倏然間漫遍了三千子的全身。
“我曾看見過有人牽着一頭牛犢走路。那模樣可愛極了,我都想要一頭吶。”
“那就送給你一頭吧。”
“它長大後可就嚇人了。如果能夠永遠都是一隻牛寶寶該多好啊!”
“不光是牛寶寶,人也一樣唄。要是永遠都是小孩子,該有多幸福啊!”
長大成人,理應其樂無窮,可洋子那悲哀的言論又源自於何處呢?
三千子無言以答,只是把視線悄悄地挪向了雨中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