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咚!
“二!”
咚
“三!”
咚!
女老師清脆的喊聲和鼓聲,交替傳來。
花子母親被那聲音吸引,朝那邊走去。
“記住,三下。好,往我的手上打三下;”
這間教室的小孩子依次起立,走上前抓住老師的手,覺得很有趣似地敲打。
被打的老師還數着數:
“好,一下!”
孩子逗趣似地用力打。
“啊!好痛,真狠。老師痛啊。二!勁兒再小點兒。好,三!”
九個小孩子,每人打三下,結果是手掌被打紅了。這位有一雙秀麗的手的老師,就是明子稱為“姐姐”的月岡老師。
只有廟會祭日才打的那種個頭很大的鼓旁,月岡老師側着身子,她的手被學生每打一次,嘴裏都要數一、二、三,那面帶微笑的臉型,的確有些地方很像明子。
像一位活活潑潑的小姐,沒有老師那樣古板。
修長的身材穿一身灰色西裝,非常合身。
花子母親想到,這樣一位美人願意作花子的老師麼?她自己只是從窗外看這位月岡老師,心頭就覺得十分温暖。
通過明子,月岡老師已經知道花子的情況,仍然站在走廊上似乎有失禮貌,但是看到月岡老師和孩子們打成一片,玩得挺高興,自己進去必然妨礙她們,所以就覺得更不好意思進教室了。
月岡老師指着旁邊的一個玻璃魚缸發問:
“這是金魚,這裏有幾條金色?”
“一條!”
“一條!”
孩子們爭先回答。
“對!是一條。好,一下!”
咚地一聲,老師敲了一下大鼓。
“好,請你打一下鼓!”
讓孩子們按順序站出來打。
這個預科教室裏,孩子們的桌子也擺成馬蹄形。老師站在那個圓圈的斷開處。
最頂端的孩子過來,“咚”地一聲打了一下鼓。
下一個孩子揚起鼓神使勁打。
“啊,你打的聲音大!”
月岡老師讓他看到自己為此大吃一驚。
那孩子非常高興的臉,鼓聲大概震動了這孩子的耳朵。
同時,那聲音也震動了花子母親的心。
由自己手腕產生的力量打響了鼓,這鼓聲被自己的耳朵聽見,即使是聾孩子,也會產生聲音的覺醒。孩子的母親也會想到孩子為此而感到喜悦……
教育聾孩子而用大鼓,這的確是個好主意,花子母親實在佩服得很。
“好,這回請大家都閉上眼睛。”
老師一説,孩子們立刻閉上眼睛,看他們都個個低頭不動了,哈地一聲敲了一下大鼓。
隨着鼓聲,孩子們一起仰起頭,睜開眼。
“聽見了吧?懂得剛才的聲音麼?”
老師望了望大家。
“好,這回呀,面向後!”
大家面向後了,抓住椅子背的孩子們仍然是聽到鼓聲立刻轉過身來面向老師。
下一個項目是聽到老師鼓聲一響立刻站起,在教室裏跑一圈。
當他們回到自己座位上時,孩子們和老師一起高呼:
“萬歲!萬歲!”
眼看着教室熱鬧起來了,花子母親好像受到啓發似地走進教室。
月岡老師砰、砰、砰地輕輕敲打着大鼓。
學生們配合着鼓聲拍手。
和幼小的孩子們一起玩得起勁的老師,為回答花子母親的敬禮,輕輕地低了低頭。
“你是客人哪。對於可愛的客人也給你敲敲大鼓。”
她邊説邊向花子招手,笑着説:
“歡迎你呀!”
她大概發覺了花子是個盲孩,立刻大步走上前來。
花子母親連忙致問候之意,然後説:
“明子姑娘給我寫了介紹信我們就……”
“啊,知道,知道。我以為一定是這樣,就是這孩子吧。”
她説完正要把手放在花子肩上的時候,花子吃了一驚,發出奇怪的喊聲,用力地甩手臂撥開月岡那隻手。像猴子一般,抓撓老師的胸部。
“啊,對不起,對不起,嚇你一跳?”
月岡老師沒有躲避,把手伸給花子。
她那隻手立刻留下了花子的指甲痕,有的地方輕微地滲出血來。
她母親想讓花子安靜下來,反而惹得她更加狂暴。充分表現出花子的特性。
什麼也看不見的眼珠只是往上翻,噘着嘴,立刻成了個醜陋的花子了。
“沒什麼,別介意。我已經習慣了。即使這裏的孩子,有的仍然沒有太熟哪。”
月岡老師反而這樣安慰花子母親。
“要是像這裏的孩子一樣,眼睛還能看得見什麼,那該……”
花子母親這樣自言自語似地説。她想:
“這位長相和明子一樣俊美的老師,要是讓花子能看見她的模樣那會……”
她突然緊緊抱住花子,向月岡道歉説:
“上盲人學校的時候,馬上就和教師親熱了,今天來了脾氣……今後正是仰賴月岡老師特別給以關懷的時候,卻偏偏表現得這麼狂躁,實在是……”
“沒什麼,不過,開始的時候討厭老師的學生,也許以後相處的關係反倒更好呢。”
這位老師情緒輕鬆地笑着説:
“我聽明子談的時候,曾經設想過孩子的脾氣比現在這樣更壞。眼睛、耳朵兩方面都不健全的孩子,大概教養上都很難求全。今年就希望進這個學校的兩個這樣的孩子已經來過了……”
“是花子這樣的孩子麼?”
這位母親叮問了一句。
老師點了點頭説:
“對,今年春天。”
“啊!”
花子母親不由得環顧了一下教室。他想,這裏面也有和花子一樣的孩子麼?
當然,眼睛看不見的孩子一個也沒有。孩子們都朝花子這邊望着,兩隻手比比劃劃,或者發出奇怪的聲音,吵吵鬧鬧,全是啞孩子。
“也是沒進來吧?”
花子母親這麼説。
教室後半部分的椅子上,孩子的母親們都是膝蓋上攤着筆記本規規矩矩地坐着。
這些母親們也是不約而同地看着花子。
花子母親覺得很不好意思,臉上好像冒火一般。
“打擾您上課,實在對不住!”
她道了歉就想把花子帶走,老師制止她。
“沒關係。説是上課,實際上也就是和孩子們一起玩,別計較吧。也給花子打鼓,已經答應過了嘛。”
説着就讓花子站在鼓前,讓她摸了摸鼓的邊緣。
這時,老師使勁打了一下鼓。
“哇,哇!”
花子高聲喊叫,飛快跑開。她緊緊抓住她母親。
“聲音大吧?”
老師接連着咚咚地敲下去。
花子抓着母親同時縮着肩,揮着拳頭對着大鼓。
“是打鼓啊,花子,一點兒也不可怕呀!好,這回你自己打打看。”
老師正要把鼓捶交到她手裏,她把老師那隻手抓住了狠狠地掐,那表情是十分兇狠的。
她母親接過鼓捶讓她攥住,母親一隻手把着她那隻手去打鼓。
“花子,你聽,咚,咚!”
花子歪着頭,突然表現出認真的表情。
“啊,花子!這是打鼓哪,你聽見了麼?”
花子母親高高興興地説着,同時扭過頭來面向老師。
“嗯,能不能説聽見了,還不知道,好像她已經感受到鼓的響聲。説起聾子來,也不全是什麼也聽不到的全聾的孩子。就説進了這個學校的孩子吧,其中就有相當一部分能聽見不少聲音,大多數聾子總是有或多或少的音感。一般稱之為殘聽力。這殘聽力對於聾孩子的教育是很重要的。不論是記住語言,或者把話説好,全靠它,很重要。但是,聾孩子的父母也罷,醫生也罷,大多數不太注意。聾孩子感覺到的聲音,相當於普通人生活上毫無用處的程度,所以也就把這種孩子對聲音的感覺忘個乾淨,這對於孩子來説的確是怪可憐的。孩子當然不知道他自己還有一些極其寶貴的殘聽力。因此,有聾孩子的,應該常常去專業醫生那裏作聽力檢查,如果有殘聽力的,就要充分利用它以教育孩子。一下就認定孩子什麼也聽不見,這很不好。對於聾孩子也應該使他儘可能地感受聲音,讓他欣賞聲音,讓他把聲音當作玩具。”
“這麼説,您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才用大鼓的麼?”
“對,讓孩子們注意聲音,大鼓是最合適的。”
説到這裏,月岡笑了笑説:
“別的學校一敲這樣的大鼓就妨礙別的班上課,可是這裏不同,鄰近的教室裏全是聾學生。”
“啊!”
花子母親微笑着點頭。
花子仍然繼續打大鼓。
開頭她好像有些害怕,只是慢慢地輕輕地打,漸漸地握緊鼓捶,大幅度地揚起,聲音既高,震動也強了。
此刻的花子臉上有了光輝,體態也顯得力量充盈。
花子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明確地知道了聲音,還是過去一直就存在的聲音傳導於身體,現在才第一次由自己發出聲音呢?自已會不會感覺到那聲音給自己情緒上帶來舒暢呢?
花子彷彿志得意滿似的繼續打鼓。
“好啦,花子!就到此為止吧。等我給你買一面鼓。”
她母親想離開這面鼓而去但是花子根本不聽話。
“鼓好啊。對於耳朵聽不見什麼的孩子,讓他經常擺弄擺弄鼓啦,笛子啦,喇叭啦,是很有必要的。好好地想一下就明白,能出響的玩具也沒什麼用處,還是敲敲鼓,吹吹笛子好,在玩的過程中有了興趣,就知道了自然和聲音的世界。”
月岡老師邊這麼説邊看着使勁打鼓的花子。她扭頭對學生們説:“好,大家配合花子的鼓,一齊拍手吧!”隨後便是咚咚的鼓聲與叭叭的掌聲相合相伴的聲音。花子也好,孩子們也好,她們已經忘了自己是聾子和啞巴了。
花子母親此刻感到非常幸福,因為她好像聽神的孩子在敲鼓,天使們在手打拍子伴奏。
於是她向孩子們連連低頭道謝。
教室後面的那些母親們,有的感動得流下熱淚。
“謝謝大家!”
月岡老師也對孩子們深致謝意。她接着説:
“這回,我們幹什麼哪?……清一,你過來。久子,你也過來。”
招手呼喚的兩個孩子來到老師跟前。
“久子,你當病人,病人,呶,病人……”
老師的嘴貼近他們的耳朵仔仔細細地説:
“清一,你當醫生,醫生啊。久子當病人,清一當醫生,明白啦?好,就請清一這位醫生給久子這位病人看病吧。”
隨後是老師作了個醫生看病的示範動作。
清一給久子診脈,又在她前胸敲一敲。
久子被弄得發癢,收縮着胸脯笑。
兩個孩子一組扮作醫生和病人的遊戲進行到第三次的時候,改為三個人了。最小的孩子當病人,男孩子當醫生,大一點的女孩子當母親。那母親説:
“母親,我是母親,貴美是母親的孩子,貴美生了病,不能走。母親揹着貴美,帶她到醫生那裏去。”
那個大些的女孩子背起貴美,轉着圈子走。
“啊,真可愛,幾歲?”
花子母親在窗户那裏看,不由得問了一句。
貴美比花子小。那紅色的西裝的前襟下緣到了膝蓋處,走起來活像個吃奶的孩子一樣軟弱,薔薇色的臉頰,嘴唇上彷彿沾着母親的奶汁,跟丘比特模型差不多,清純無垢的眼睛,滴溜滴溜地轉。
“虛歲六歲了,實際上才四歲零幾個月。從五六歲到七八歲,正好上幼稚園呢。”
月岡老師這麼説。演醫生的孩子挺認真地給貴美診病。
這項遊戲使用最多的語言是“病”和“醫生”,反覆使用多次,孩子們都記住了。
月岡老師常常敲鼓,砰砰的鼓聲是指示信號。
醫生遊戲結束,隨後就是蝴蝶戲花的遊戲。老師説:
“大家都喜歡花吧?蝴蝶更愛花,它總是在花旁邊轉來轉去,有時還在花上落腳。”
一個孩子當花,他周圍有3個孩子扮演蝴蝶飛舞。
兩臂伸開作蝴蝶翅膀。上下扌扇動翅膀的舞蹈,實在優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