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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將

    杜剛與任俠雖對棋不瞭解,但只從任天翔的表情,也猜到局勢對他不利。二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對李泌身後的成浩仁和顧懷義拱手道:既然公子與李先生在文鬥,不如我們就來個武鬥。在下代表墨門,領教儒門劍士的風采。

    甚好!成浩仁點點頭,慢慢拔出腰間的佩劍。那是一柄兵卒常佩的制式短劍,不過在他手中卻隱然透出一絲淡淡的光華。杜剛知道那是極深厚的內力灌注於劍身的表現,不敢大意,也緩緩拔出腰間的佩刀。

    任俠也拔劍遙指顧懷義,二人並非想要跟濡門劍士一爭長短,只希望激戰的劍風能幹撫到李泌,讓他無法專心跟任天翔在棋抨上一較長短。

    看劍!任俠最先出手。想趁對乎劍未出鞘,以速度搶得先機。就見對面的顧懷義手握劍柄往上一挑,叮的一聲輕響。竟以劍柄挑開了任俠迅若閃電的一劍,跟着長劍脱鞘而出,在一陣雨打蕉葉的密集碰撞之後,竟擋住了任俠一輪快劍。

    另一邊成浩仁長劍遙指杜剛,一劍輕飄飄刺到,速度很慢,幾乎沒有力道,但杜剛卻面色微變,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口他遇到過各種各樣的對手,卻還第一次遇到這種劍上似乎不帶一絲力量的對手。

    長刀剎撩,杜剛縱為一招就能磕飛成浩仁的劍。誰知刀劍相碰,竟然發出暗啞的聲音。長刀如同擊在柔軟至極的物件上,剛烈的力道完全落在了空處。就見那劍就像粘壓刀上一般,隨着刀勢而動,讓杜剛隱然感覺就像是沾了一團稀泥,擺不脱也甩不掉,剛猛無匹的刀勁全然施展不開,劈向對手的刀鋒每每被對手長劍輕輕一引便滑向一旁,讓杜剛就像陷入雨天泥濘的道路中。稍下留神就有滑倒的危險。

    這是內家水勁!任天用雖與李泌對弈。目光卻不由自主落到戰場上。見杜剛一出手就陷入被動,不禁出言指點:他在任重遠留下的各種武功秘笈中,曾經析到過類似的記載。當時並不太理解,今日見到真正精通水勁的高手,才漸漸領悟其中的精妙。不由出言指點道:不可以實擊虛,而要虛實相雜。藏起自已力道,方可與之周旋話音剛落,就聽對面李泌笑道:一心不可二用,你這一子可是個昏招。

    任天翔。才發現方才只顧擔心杜剛與任俠。落子未加細算,結果白白送給對手十幾顆子。他趕緊收回心神。將注意力集中到棋枰上,誰知杜剛、任俠。與成浩仁和顧懷義在身旁惡鬥不止,刀光劍影閃爍不定,劍風甚至都刮到了自己臉上,怎不分心?他對高手對決已有種本能的專注,總不由自主將目光轉向戰場。希望能以自己過人的目光幫到杜剛與任俠。而對面的李泌對身旁的決鬥卻是視而不見,只專注於棋枰,如此一來杜剛、任俠本想於擾李泌行棋,卻反而讓任天翔分了心。

    成浩仁的內家水勁簡直就是杜剛的剋星。杜剛基於義門唐手改變而來的唐刀,一向以剛猛迅捷著稱,但在成浩仁。如水一般順暢柔軟的長劍面前,就如同陷入了個無底的深淵。有種有力無處使的感覺口那邊任俠與顧懷義還有攻有守-,旗鼓相當。這邊杜剛卻徹底限於被動。

    任天翔一心難以二用,既想幫杜剛扭轉劣勢。又想在棋抨上保住優勢。結果反而兩個方向都無法做到專注,片刻後就見黑棋被吃掉大龍,敗局已定,而杜剛在成浩仁如雲似水、連綿不絕的劍勢面前,不僅未能佔到便宜反而陷人左支右茁的苦戰,形勢十分危急。

    任天翔無奈推抨而起。對李泌道:你贏了。快住手!

    李泌略一擺手。成浩仁與顧懷義立刻收劍後退。見任天翔面如死灰,李泌淡淡笑道:任兄弟不必沮喪,你只是輸在定力。而兩位墨門劍士則是輸在經驗上。假以時日,義門必是儒門最強的對手。任天翔悻悻地哼了一聲,冷冷道:你贏了。這次祭祖大典我們可以放棄行動。但我們不會放棄復仇。説完帶着杜剛與任俠,轉身揚長而去。

    公子為何不下令攔下他們?見任天翔三人飄然遠去。成浩仁心有不甘地問道。既然他不以大局為重。公子義何必顧念往日之情?

    李泌望向任天翔三人消失的方向。幽幽嘆道:這次國事之危。前所未有,大唐不能再有新的敵人。而目我答應過義安堂的季先生,決不留難或出賣任天翔。如果我們今日攔下任天翔。義門必將成為大唐又一個強敵。當年強橫如秦朝,對義門的先祖都深為忌憚,何況是今日危難之際的朝廷?可恨楊國忠公報私仇弄權誤國,趁亂大肆網羅罪名株連無辜剷除異己,做下不知多少冤案,不知為朝廷埋下了多少禍患。盛極一時的大唐,只怕要經歷一場大浩劫了

    成浩仁低聲問道:不知公子有何良策,為大唐力挽狂力瀾,救民於戰火?李泌苦笑着搖搖頭:不過是聊盡人事吧,豈敢談力挽狂瀾。如今楊國忠當道,聖上對其言聽計從,就連太子殿下也束手無策,我不過是個東宮陪讀,有心無力啊!

    成浩仁略一猶豫。稍梢俯一下身來,低聲道:公子才幹天下無雙,卻因不在在其位難謀其政。何不趁這風雲際會之際。借任天翔之手搬掉禍患天下的奸臣。助太子榮登大寶。實現胸中治國平大下之抱負?李泌面色微變低聲喝道:放肆!你、你這是要我在聖上背後插一刀啊,這豈是君子所為?

    成浩仁低聲道:聖上年邁昏庸,醉心於温柔鄉,以奸佞之臣治國,實乃誤國之君。這次范陽叛亂,便是他無限寵信安祿山而一手釀成。若繼續掌權治國。只怕國事會越發不可收抬。太子殿下正當盛年,英明果敢不亞聖上當年,兼有先生輔佐,必能挽大廈將傾,救天下蒼生於倒懸。

    成浩仁嘿嘿一笑:成某一條命。怎及得上天下萬千人性命?先生也算儒門弟子。自然知道儒門弟子是以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為人生理想。如今國事危急,正是我輩實現人生抱負之時。豈可因循守舊而錯失良機?先生若有報國之心。我儒門弟子定誓死追隨。

    李泌拍案而起,正色斥道:這等言語,以後萬萬不可再提,不然就是陷我於不忠不義!

    成浩仁見李泌態度堅決,只得一聲長嘆,眼中頗有些遺憾和無奈。

    回到住處,任天翔將自己關在屋中,兩個時辰後才開門而出,將一封信交給任俠道:你速將這封信送到李府,要親手交到李泌手中。

    這是什麼?任俠有些奇怪,忍不住問。李泌有一點説得不錯。任天翔淡淡道,我不能因為妹妹的死就遷怒於所有人。所以我將范陽見聞,尤其是與叛軍有關的情報寫成奏摺,讓李泌託太子殿下轉呈李隆基,希望對朝廷有所幫助。我還向朝廷推薦了朔方節度右兵馬使郭子儀,他和他的朔方軍,或可成為抵禦叛軍的中堅。

    幾個人都以異樣的目光望着任天翔,洪邪忍不住喝問道:三哥你是不是瘋了?一面要向皇帝老兒報仇,一面又出力幫他?我沒瘋。任天翔肅然道,天琪是死在李隆基和楊國忠之手,這仇我一定要報。不過天琪的死跟無辜的百姓沒有關係,我不能因她的死而遷怒所有人,我幫朝廷是為天下大義,我復仇則是要為天琪和眾兄弟討還公道。

    眾人似懂非懂地對望了一眼,心中還是有些不明。儘管如此,任俠還是收起信道:公子放心,今晚我就將它送到李泌手中。

    既然打賭輸給了李泌,任天翔便不能再利用李隆基祭祖大典之際行刺,他只能從周通送來的情報中找到更好的機會,卻從那些情報中發現,前方的戰事已急轉直下,洛陽、陝郡、太原先後淪陷,唐軍已退守到長安東面最後的門户潼關。

    原來安祿山自天寶十四年十一月初九,以討伐奸相楊國忠為名,從范陽騎兵二十萬發動叛亂後,叛軍一路南下,所過州府幾乎沒有遇到任何抵抗,很快就佔領了黃河以北大部分地區。玄宗皇帝急派入京朝見的安西節度使封常清赴洛陽募兵迎戰,又依照太子李亨的建議將朔方節度使安思順撤職,任命郭子儀為新的朔方節度使,右羽林大將軍王承業為太原尹,衞慰卿張介然為河南節度使,程千里為潞州長史;任命榮王李琬為元帥,高仙芝為副元帥,率朔方、河西、隴右等兵,又出錢招募了關輔新兵五萬人拒敵,並由太監邊令誠監軍。

    由於安祿山準備多年,叛軍皆是精鋭之師,所到之處無不望風披靡。封常清雖然善於用兵,但所募之兵皆是沒打過惡仗的市井流民,無法與叛軍相抗,叛軍很快就攻下了洛陽。封常清率殘部退守陝郡,向駐守該地的高仙芝建議退守潼關,高仙芝聽從了封常清的建議,率軍退往潼關,途中突遭到叛軍追擊,損失慘重,幸得高仙芝親自率兵斷後,大軍才得以脱險。

    唐軍退到潼關後,高仙芝立刻整頓部伍,修完守備,據險抗擊,士氣漸漸振作。叛軍前鋒一時不能攻下。當時朔方、河西、隴右諸道兵馬,尚未抵達長安,不過令人意外的是,安祿山沒有趁長安空虛之際強攻潼關,卻忙着張羅在洛陽稱帝,錯過了轉瞬即逝的最好戰機。而高仙芝與封常清因及時退到潼關據險固守,遏制了叛軍的攻勢,總算使朝中恐慌之情稍稍平復下來。

    玄宗因封常清兵敗,怒而削其官爵,讓他以布衣的身份留在高仙芝軍中效力。唐軍與叛軍於潼關對峙,戰事疑似見呈膠着狀態。

    這些情報當然不是周通能收集到的,不過任天翔從周通收集到的那些雜亂無章的情報中,漸漸將前方的戰事拼湊得八九不離十。安祿山的叛軍雖佔領了黃河以北廣大地區,前鋒甚至已抵達長安的門户潼關,但看到潼關由兩個來朋友高仙芝與封常清在守衞,任天翔稍稍放下心來。拋開個人恩怨不談,高仙芝雖有貪婪無情的弱點,卻是難得的將才,加上有謹慎多智的封常清輔佐,叛軍要想攻破堅固的潼關,必定難如登天。不過一想到叛軍中有司馬瑜,任天翔又無法完全放心下來,這世上好像還沒有什麼事能難住這個天才。

    看到面前這拼湊出來的軍情,任天翔對自己的擔憂突然又覺好笑他自己現在還是朝廷正在搜捕的欽犯,還為朝廷瞎操什麼心?在李隆基和楊國忠眼裏,自己就算沒有勾結安祿山,只怕也難逃死罪。就像那安祿山的族兄安思順,即便跟安祿山的叛亂毫無瓜葛,也依然被朝廷革職查辦,問罪只在早晚。而京中因安祿山的叛亂受到株連的大臣多不勝數,已經有不少人包括安祿山作為人質的兒子安慶宗先後被處斬,就算冤殺了幾個人也沒人會在乎。

    但是我會在乎!任天翔在心中堅決地對自己説,雖然我不能為天下人主持公道,但至少要為天琪主持公道,是誰害死她,誰就得為她償命,天王老子也不能例外!

    就在任天翔為前方的戰事患得患失的時候,在長安城另一座僻靜清雅的老宅中,一個白衣老者也在對着書案上的地圖伏案沉思。那是長安到洛陽附近的詳盡地圖,圖上用紅藍二色標出了不少箭頭,所有箭頭都指向同一個地點潼關!

    老者輕輕敲了敲書案,滿面憨直的燕書立刻應聲進來,垂手問:老爺叫我?老者微微頷首,沉聲吩咐:準備車馬,我要出門。

    燕書有點意外,看看外面早已漆黑的天色,遲疑道:這麼晚了,老爺要去哪裏?

    老者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神色,輕輕吐出幾個字:大雲光明寺。

    大雲光明寺在城西,是摩尼教在中原修建的首座寺廟,雖然建成時間很短,但香火鼎盛,摩尼教成為與道教、佛教鼎足而立的大教。不過此刻天色已晚,大雲光明寺早已關門閉户。這時一輛馬車卻停在了寺門前,白衣如雪的老者在燕書的攙扶下下了馬車,緩步來到寺門前,示意燕書敲門。

    門環響動到第三下,便有身披白袍的摩門弟子將門打開了一道縫隙,從門縫裏警惕地打量着老者和燕書,道:敝寺已經關門,有什麼疑難明日再來吧。老者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笑道:老夫專程來拜訪朋友,還望小師父幫忙通報。

    那摩門弟子將老者仔細打量了片刻,見他白衣飄飄,氣宇軒昂,頗有幾分仙風道骨,不敢太過怠慢,皺眉問:不知先生怎麼稱呼?又想要拜訪哪位朋友?

    老者淡淡笑道:在下司馬承禎,特來拜訪貴教大教長佛多誕上師。

    那摩門弟子臉上微微變色,司馬承禎是道家名人,那弟子顯然也聽説過。不過他吃驚歸吃驚,卻還是猶豫道:大教長此刻正在靜修,只怕未必會見客。司馬承禎微微一笑:既然如此,老夫只好告辭,不過告辭之前,還望小師父將法名告訴貧道。

    那摩門弟子遲疑道:晚輩只是摩門一個不入流的弟子,道長問這個做什麼?司馬承禎微微笑道:將來佛多誕上師若是問起,既有如此大事相商,為何不在第一時間去見他,老夫也好説是為小師父所阻,不是老夫不想見,而是不能見。

    那摩門弟子臉色微變,見司馬承禎轉身要走,他稍一遲疑,急忙挽留道:晚輩這就給道長通報,請道長在此稍候片刻,我這就去!説完便如飛而去,不一會兒便微微喘息着回來,開門對司馬承禎躬身一禮:道長請隨晚輩來,大教長已在客房恭候。

    司馬承禎將燕書留在門外,然後隨那摩門弟子來到寺廟後院的客房,就見滿頭捲曲栗發、神情恬然寧靜的佛多誕果然已在上首端坐恭候,司馬承禎上前拱手一禮,便坐到了佛多誕對面。

    聽説道長乃道門第一人,不知怎麼突然想起來拜訪我這個異教禪師?佛多誕終於打破了沉靜,他那碧藍如海的眼眸中,似有一種洞悉人心的力量,令人不敢正視。

    司馬承禎微微一笑,拱手道:大教長初入中原,也曾拜望過白馬寺主持無妄大師,不僅從他那裏討得長安這塊寶貴的佛地,建起這座大雲光明寺,還與無妄大師結下秘約。如今摩門已成長安城第三大教,貧道作為道門虛名在外的人物,來拜望上師也算理所當然吧?

    佛多誕碧眼中閃過一絲驚詫,手撫髯須呵呵一笑:在下久仰道長之名,早有拜望之心,之是道長行蹤無定,讓人拜見無門。今日總算能一睹道長風采,心中甚慰。説到這他語氣一轉,不過道長深夜前來,恐怕不單是禮節性拜訪吧?司馬承禎微微一笑:在高人面前,貧道也就開門見山。我知道摩門後面因有楊相國支持,才在長安一帆風順。不僅站穩了腳跟,如今更是風生水起,香火鼎盛。不過現在這局勢,只怕摩門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

    佛多誕意外道:道長何出此言?司馬承禎怡然自得地道:楊相國之所以能把持朝政,成為左右聖意的第一權臣,那是因為四海靖寧,軍人除了守衞邊防,對朝政幾乎沒有任何影響。如今范陽叛亂,兵逼潼關,拱衞京師安寧的將領就變得特別重要,即便聖上也得對他言聽計從。楊相國當政時對邊將多有輕慢,尤其對失勢的將領更是以各種手段敲詐勒索以肥自身,高仙芝與封常清便是受害者。如今他們成為拱衞京師安寧的重要將領,並將漸漸成為左右朝政的重要力量。你以為他們會放過楊相國嗎?

    佛多誕眼中閃過一絲沉思,淡淡問:道長此話,不知有何深意?

    司馬承禎臉上泛起居高臨下的冷笑:大教長以楊相國為靠山,聯絡釋門欲對付道門的想法實為不智。一旦靠山失勢,只怕在長安再站不住腳。當初釋門與道門長安論戰,結果大敗虧輸,被聖上逐出長安,難道上師覺得摩門能勝過當年的釋門?

    佛多誕臉上陰晴不定,冷冷問:摩門無意與道門爭鋒,不知道長何出此言?司馬承禎哈哈一笑,傲然道:你有無爭鋒之心貧道不管,我只要你肯與釋門劃清界限,我保你在長安平安無事,不然釋門在長安的遭遇就是你們的下場。沒有楊相國的支持,你摩門在長安就屁也不是!

    佛多誕眼中閃過一絲隱怒,面上卻依然不動聲色道:本師會鄭重考慮道長的建議。説着緩緩端起身前的茶杯,那是唐人送客的禮儀,他也入鄉隨俗學了個似模似樣。

    你最好認真考慮。司馬承禎説完,帶着冷笑揚長而去。佛多誕對着虛空靜坐半晌,突然輕聲道:來人,筆墨伺候!一摩門弟子應聲送來筆墨,佛多誕略一沉吟,便奮筆疾書,片刻後一封長信便成。他仔細將信函裝入信封,然後對着門外一聲輕呼:來人,讓大般來見我。

    相國府書房中,楊國忠捧着佛多誕的信看了又看,臉上神色一變再變。讀完信他仰頭冥想良久,突然問:潼關除了高仙芝與封常清,還有誰主事?一旁伺候的邱厚禮忙道:是皇上新寵信的內侍邊令誠,他為高仙芝部的監軍。

    楊國忠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原來是他,那這事就好辦了。説着他來到書案前,提筆匆匆寫下了一封書信,交給邱厚禮道,你連夜趕去潼關秘見邊公公,將這封信交給他,他看完後自然知道該如何做。

    邱厚禮忙領令而去,第二天一早,楊國忠的信便出現在了潼關監軍邊令誠手中。看完來自相爺的親筆密函,他不動聲色地將信函湊到油燈上燒燬,然後對等着覆命的邱厚禮淡淡道:請先生回覆相爺,就説奴才知道該怎麼做了,請相爺放心。

    邊令誠為監軍,其職責便是替皇上監督前線的將領,並可隨時向皇上呈報。所以三天後他的奏摺便出現在了玄宗皇帝的面前,奏摺內容是關於封常清的連戰連敗以及高仙芝不戰而丟太原和洛陽,尤其是敗退潼關時的損兵折將和畏縮不戰,致使潼關以東所有州郡盡歸叛軍之手,不僅如此,還誣告高仙芝趁戰亂擄掠財寶,以飽私囊。這秘奏不僅誇大了前方敗績和曲解高仙芝戰略意圖,更對高仙芝進行了誣告。

    玄宗遠離前線,不知前方軍情,全靠來自內侍監軍的密報。這奏摺令他既憤怒又擔心,高仙芝貪財在攻擊石國和突騎施時就有所表現,將拱衞長安的重任交到這個貪婪的將領手中,在玄宗皇帝看來已變得十分危險。不過在如何處置兩個敗軍之將上,他還有些猶豫,便開口徵求階前侍立的楊相國的意見。就見楊國忠毫不猶豫比了個殺的手勢,沉聲道:在這國家危難之際,聖上必須德借兩顆敗將人頭來警醒全軍,令前方將士不敢再有絲毫畏敵怯戰的情緒。

    玄宗遲疑起來,皺眉問:勝負未分便擅殺大將,會不會動搖軍心?再説殺了高仙芝與封常清,誰可頂替他們守衞潼關?

    聖上多慮了!楊國忠沉聲道,殺兩個敗軍之將,可以令全軍將士警惕,以十二分的小心來應付叛軍的進攻。至於他們的接替者微臣已為聖上想好,就是如今賦閒在家的老將軍哥舒翰。見玄宗還在猶豫,楊國忠鼓動道,哥舒翰雖為突騎施人,卻與安祿山一向不睦,當年同朝為臣二人便勢同水火,同他鎮守潼關不用擔心他投向安祿山。除此之外哥舒翰在隴右鎮守多年,強大如沃羅西也不能越雷池半步,可見他的能力遠在高、封二人之上,用他接替兩個敗軍之將,再合適不過。

    玄宗年事已高,在決策大事上越來越沒主見,聽楊國忠如此説,便將徵詢的目光轉向了另一個心腹。就見高力士忙垂首道:奴才覺得相爺説得句句在理,還請聖上決斷。玄宗不再猶豫,無奈輕嘆道:擬旨,讓邊令誠問罪高仙芝和封常清,再宣哥舒翰覲見。

    第二天夜裏,手執玄宗密旨的御前侍衞總管嚴祿,親率數十名侍衞連夜離開長安,趕往潼關秘見監軍邊令誠。就在他們離開長安時,一直在暗中監視着宮中動靜的任天翔,突然意識到他們的目的,不禁失聲輕呼:不好!玄宗要臨陣換將,殺高仙芝與封常清!

    與任天翔一起尾隨監視嚴祿一行的任俠有些不解,問道:公子怎麼會這樣想?任天翔遙望嚴祿一行消失的方向,沉吟道:嚴祿親自去潼關,必是大事。他們沒帶任何財寶御禮,顯然不是去封賞前方將士。而昨日李隆基又召見了在家養病多年的哥舒翰,種種跡象表明,他要問罪並撤換高仙芝與封常清。

    任俠還是有些不解:那聖上也未必會殺高、封二人啊,畢竟現在是用人之際,高、封二人俱是帶兵多年、戰功彪炳的一代名將,因小敗而殺,必令天下將士寒心啊!

    任天翔微微搖頭嘆道:常人哪裏能體會身為九五之尊的帝王心中的恐懼和猜疑,安祿山的叛亂令他對所以將領皆不敢再相信,高仙芝與封常清一旦在潼關與叛軍長久對峙而不出戰,便會令李隆基懷疑他們與叛軍暗中在談條件,他現在最怕再被人出賣。如果僅是撤換高仙芝與封常清,只需一道聖旨就夠了,何必令大內高手齊出,而且還派出了最為倚重的嚴祿?

    任俠深以為然,小聲問:公子有何打算?任天翔沉吟道:臨陣冤殺守關重將,必令關將士寒心。潼關危也!而且高、封二人與我有舊,高仙芝雖然數度想要殺我,卻也是因為我無意間害他恆羅斯大敗在先,而封常清對我更是有恩,我得想法救他們一救。

    如何救?任俠忙問。我們立刻趕往潼關,面見封常清。任天翔沉聲道,如果能通過他説動高仙芝,先下手強斬了嚴祿,宣佈嚴祿假傳聖旨,欲殺守關重將,暗助安祿山,實為安祿山內應無疑。到那時李隆基也只能順水推舟將責任推到嚴祿頭上,以免激反高、封二人。只要高、封二人能力保潼關不失,將來戰亂平定,也就無人會再追究他們抗旨殺嚴祿的舊事了。

    任俠深以為然地點點頭,一旁的小澤卻有些不解,恨恨問道:公子既然要向皇帝老兒和楊國忠尋仇,又何必幫他們保江山?要是叛軍打到了長安,我們要殺他們也會容易許多。

    任天翔神情複雜,回首望向燈火輝煌的長安城,低聲輕嘆道:這座城市生養了我二十多年,它在我心中就如母親一般親切,我怎忍心為了一己之仇,就眼看着它毀於戰火?再説我與李隆基和楊國忠雖有不共戴天之仇,但長安百萬百姓跟我沒仇,我不能為了自己一時痛快,就讓百萬百姓流離失所,陷入戰爭的災難之中。

    任俠目光有些異樣地望向眉宇深鎖的任天翔,突然輕聲道:公子長大了。任天翔淡淡一笑,輕聲道:大丈夫有所不為,有所必為,這既是儒門先聖對門人弟子的要求,也是墨家祖師對後人的希望啊。説到這他轉向小澤;你回去通知洪邪他們,就説我與任俠、杜剛去潼關一趟,三五天內就會迴轉,讓他們這幾天暫且不要輕舉妄動,等我們回來。

    説完任天翔轉向嚴祿消失的方向,縱馬追了上去。他知道自己必須在嚴祿之前趕到潼關,才有機會救高仙芝與封常清一命,力保潼關不失。

    就在任天翔三人三騎追趕嚴祿的同時,在他們前方不遠一座孤高的山巔,一鬚髮染霜、白衣飄飄的老者正遙遙俯瞰着他們。在他身後,一個青衣文士輕聲笑道:主上手段高明,對佛多誕稍加刺激,便通過他借楊國忠之手,讓皇帝自毀長城。如今帶着密旨的御前侍衞已經秘密出發,不過在他們之後,任天翔也正在趕往潼關。

    白衣老者手撫髯須淡淡道:你以為佛多誕真那麼天真,因我一面之詞就輕易上當?其實摩門早就恨不得天下大亂,只有天下大亂,摩門才有亂中崛起的機會。只是佛多誕初入長安,對大唐君臣將佐之間的勾心鬥角和複雜關係還了解不深,不敢輕舉妄動。我與他見面所説的那番話,不過是教了他説服楊國忠的方法,他不過順水推舟將計就計。你要真以為他被我恐嚇幾句就上當,無意中為我所用,那摩門早就不知被人滅了多少回。

    青衣文士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頷首笑道:原來他對主上的意圖心知肚明,只是故作糊塗罷了。説着他望向山下疾馳而過的任天翔三人,遲疑道,不過此刻任天翔趕去潼關,卻有是為何?皇帝與楊國忠害死了他妹妹,而高仙芝又恨不得殺他而後快,他既沒有幫皇帝的動機,也沒有救高仙芝興明的理由啊!

    白衣老者淡淡道:不管他是為了什麼去潼關,都不能容他壞了我們的大計。通知前方的陸琴和蘇棋,阻他們一下,不必徹底攔住他們,只要拖住他們幾個時辰便可。青衣文士點點頭,從懷中拿出信炮拉響。一朵焰火在空中炸開,數十里外都清晰可見。

    空中傳來的光亮映紅了半個天幕,正縱馬疾馳的任天翔回頭看了看,立刻低聲對跟上來的杜剛、任俠道:大家拉開些距離,當心一點。

    二人有些莫名其妙,不過還是依言照辦。任俠縱馬加快速度,在前方十丈外領路,而杜剛則落後十丈殿後,將任天翔護在中央。三人三騎一路疾馳,剛轉過一道山谷,突見一條絆馬索從浮土中繃緊拉直。任俠勒馬不及,坐騎應聲摔倒。落地前他左手在馬鞍上一拍,身形應聲躍起,右手在空中已拔劍在手,撩開了黑暗中射來的兩支羽箭。

    任天翔與杜剛落在後方,見機得快,總算是勒住了奔馬。就聽任俠一聲輕喝:是誰在暗箭傷人?滾出來看看!

    就見道旁灌木中閃出兩個蒙面黑衣人,其中一個捏着嗓子喝道: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雖然知道對方決不是剪徑的小毛賊,但任天翔還是耐着性子問:你們要多少買路財?二人對望了一眼,其中一個道:一萬貫!

    任天翔毫不猶豫從袖中拿出幾張錢票,扔給他們道:一萬貫拿去,請兩位英雄讓路。沒有人會隨時帶一萬貫錢票在身上,任天翔也不例外。他扔出的不過是幾百貫錢票,以此試對方一試。就見兩個蒙面人對地上的錢票看也不看,其中一個道:"一萬貫是方才的價,現在漲價了,要十萬貫。

    任天翔心中再無懷疑,冷笑道:是誰要你們在此阻我?你們究竟是誰?二人再次對望了一眼,惱羞成怒道:少廢話,有錢就拿錢,沒錢就留命!説着便向任天翔衝了過來,任俠長劍一挺攔在任天翔馬前,一柄長劍幻化出十餘道虛影,將二人所有來路全部封閉。

    二人急忙揮劍迎敵,這一交手雙方都吃了一驚,顯然都沒有想到對方的武功,竟然比想象中高出許多。但見任俠以一敵二,雖處下風卻依然攻守有度,二人劍勢雖急,卻總是奈何任俠不得,更不能衝近半步。

    任天翔雖然是第一次見到二人劍法,但二人身形步伐卻給他一種依稀熟悉的感覺,看得越久這種感覺越位強烈。他不禁集中精神,全神貫注於二人的身形步伐,並努力在記憶中搜尋那與之相似的零星記憶。很快他目光就一亮,徒然喝道:陸琴!蘇棋!原來是你們!

    被任天翔喝破身份,二人劍法不禁一滯,這轉瞬即失的戰機立刻被任俠抓住。就見他長劍突入二人劍網,猶如閃電擊劃過夜空。就聽有人一聲痛哼,一個黑衣人手臂中劍,長劍應聲落地,另一個黑衣人也是胸衣破損,踉蹌後退。二人對望一眼,立刻飛身後退,任俠正待追趕,卻聽任天翔嘆道:別追了,他們意在拖延我們,別上當。任俠只能眼睜睜看着二人退入路旁密林中,轉眼消失不見。他收劍正待繼續趕路,才發現坐騎方才已摔斷了腿,再無法奔馳,只得與杜剛合乘一騎,繼續趕往潼關。

    任天翔一路上都在問自己:陸琴、蘇棋為何要阻我?他們為何要做御前侍衞接近我?他們究竟是什麼身份?

    潼關處在長安通往洛陽的交通要衝,離長安僅有二百多里,是扼守長安的東大門。北有滔滔黃河,南有巍巍秦嶺,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險。當任天翔三人來到這裏,已是第二天正午,但見關上旌旗招展,似乎還沒有發生任何變故。不過任天翔算算腳程,嚴祿一行至少必自己先到半個時辰,而半個時辰足夠發生很多事了。

    潼關城面對長安這一側依舊人來人往頗為熱鬧。叛軍早已停止了對潼關的進攻,戰事正處於平靜階段,潼關城一下多了十多萬駐軍,因此各地追逐蠅頭小利的商販便蜂擁而來,給潼關帶來了暫時的繁榮。

    任天翔見城門外商販蜂擁,幾名兵卒的盤查大大延緩了眾人進城的速度。他心中焦急,哪有耐心等待,縱馬上前就要往裏闖去。一名兵卒急忙攔住喝道:什麼人膽敢闖關?

    任天翔高聲厲喝:我乃追隨嚴祿總管來此的特使,路上因顧耽誤所以落在了後面,現有緊急公務要見嚴大人,快快開關讓路!

    半個時辰前,大內侍衞總管嚴祿確實率隨從由此進城,幾名守兵信以為真,急忙開關放行。任天翔過關後又回頭喝問:嚴大人去了哪裏?一名守兵忙道:嚴大人向我們打聽了監軍邊令誠和封常清大人的住所,也許是去了人們那裏吧。

    嚴大人去了多久?大約半個多時辰。

    任天翔立在馬上靜靜想了片刻,突然又問:高仙芝將軍住所在哪裏?那兵卒抬手一指方向,任天翔急忙掉轉馬頭便往那奔去。任俠與杜剛俱有些不解,追上來問道:公子怎麼不趕去救封常清?

    任天翔嘆道:我們晚了半個多時辰,封將軍只怕已經遇害。現如今只能立刻去見高仙芝,希望能提早通知他一聲,讓他早做準備。説話間三人已趕到潼關守軍的中軍帥營外,任天翔顧不得通報,示意任俠、杜剛往裏強闖,二人便一左一右在前方開路,為任天翔打出一條通路,一路直闖中軍大帳。快到中軍大帳前時,終於被高仙芝的虎賁營擋了下來。任天翔放聲高呼:在下任天翔,有緊急軍情要見高將軍!

    任天翔?你果然是任天翔!一個追隨高仙芝多年的虎賁營將領,終於認出了任天翔,急忙翻身下馬,示意左右收兵。任天翔認出對方便是高仙芝身邊的親兵王寶,急忙道:王將軍快替我通報,任天翔有緊急軍情求見!

    王寶雖然也恨極了這個安西軍的大仇人,但見他神情不似作偽,而且也知道他沒有刺殺高將軍的武功,便點頭道:好!我帶你去見高將軍,不過只能是你一個人。

    任天翔示意任俠、杜剛留在營外,然後隨王寶進得中軍大帳。就見高仙芝正從後帳出來,不悦地喝問:外面何事喧囂?任天翔不等王寶解釋,急忙上前拜道:故人任天翔,有緊急軍情面見高將軍。

    高仙芝看清任天翔模樣,臉色一寒:是你?你居然敢自己送上門來?任天翔迎上高仙芝的目光,坦然道:我與將軍的恩怨現在只是小事,這裏將有大事發生,所以天翔冒死前來見將軍。

    高仙芝冷冷問:什麼大事?任天翔匆匆道:皇帝因高將軍與封將軍兵敗,丟失潼關以東大片領土,欲治罪兩位將軍,如今嚴祿已與邊令誠去逮捕封將軍,所以我只好趕來向將軍通報。

    高仙芝神情微變,跟着卻冷笑道:一派胡言!常青雖有敗績,但朝廷已經革去其官職爵位,為何還要殺他?高某堅守潼關,多次打退叛軍進攻,保潼關不失,於朝廷有大功,不封賞也就罷了,怎會治罪?

    任天翔急道:皇帝年邁昏聵,受小人挑撥,什麼昏招都使得出來,你難道還以為他永遠聖明?現在邊令誠與嚴祿除掉封常清後,下一步恐怕就要殺害高將軍了。

    高仙芝面色大變,跟着卻又嘿嘿冷笑道:若聖上有密旨要殺我,如此機密之事你怎麼會知道?而且你我有仇,你為什麼又要救我?

    任天翔嘆道:實話實説,我主要不是救將軍,而是救長安城百萬百姓。將軍若無罪而被枉殺,必令潼關守軍寒心,潼關將岌岌可危。我是不願看到叛軍攻破潼關,直逼長安,令這座生養我的城市毀於戰火啊!至於我如何得知這等機密,將軍難道忘了我以前的身份?

    高仙芝臉上一陣陰晴不定,顯然已有些信了。任天翔見狀忙低聲道:為今之計,將軍須縣下手為強,殺掉嚴祿和邊令誠,上奏朝廷説二人假傳聖旨,欲亂軍心,因此替朝廷將二人處斬。現在將軍手握十餘萬大軍,若堅守潼關,叛軍不得寸進,只要將軍以實際行動證明自己的忠心,將來不會再有人追究你擅殺欽差和監軍的罪責。

    高仙芝想了想,搖頭嘆道:這只是你一面之詞,朝廷如果並沒有殺我之心,你這就是要陷我於不忠不義啊!況且我母親還在長安,我怎能讓她老人家為我受難?如果聖上真是糊塗到要殺我【】,大唐必將因此而亡。國家既亡,必有無數將是為之殉葬,那便從我高仙芝開始吧。

    任天翔還想再勸,高仙芝已抬手阻止道:衝你今日冒死前來示警,不管真假我都領你的情,你我恩怨從此一筆勾銷。你走吧,高某想要一個人靜一靜。話音剛落,就聽見門外將領稟報:監軍邊令誠有緊急軍情請高將軍道封將軍那裏議事,請將軍速速前行。

    高仙芝整整衣甲正要出門,任天翔忙道:將軍,請讓我和兩個兄弟與你同去,如果事實真如我所言,還請將軍奮起還擊!就算不能殺了欽差和監軍,也不要束手待擒。高仙芝遲疑片刻,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半柱香後,換上普通親兵衣衫的任天翔和任俠、杜剛三人,混在高仙芝幾名隨從中堅,縱馬來到封常清所在的營地。一行人一來到封常清帳中,就見到邊令誠居中而坐,見到高仙芝到來,突然長身而起,厲聲喝道:高仙芝接旨!高仙芝急忙伏地聽宣,就聽邊令誠喝道,高仙芝,聖上讓你率十萬大軍迎擊范陽叛軍,你屢戰屢敗,龜縮潼關,畏戰不出,這也罷了,為何還要在敗退途中擄掠太原庫藏,燒燬庫房以毀滅罪證?如今你與封常清數罪併罰,聖上賜你們自盡,以留全屍。

    高仙芝憤然抬起頭來,厲聲質問:請問這賜死的聖旨在哪裏?

    聖旨在此,你自己看吧。就聽身後響起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高仙芝回頭一看,認得是大內侍衞總管嚴祿,他的手中正捧着一道明黃色聖旨。在他身後,數十名大內侍衞手執利刃肅然而立。高仙芝抖着手接過聖旨,看完後不禁一聲長嘆,恨聲道:説我作戰不力,屢戰屢敗也就罷了,為何還要誣我擄掠太原庫藏?你問問帳外將士,高某冤不冤枉?話音剛落,就聽帳外傳來無數將士的高呼:枉!枉

    原來就在高仙芝趕來的途中,任天翔悄悄讓王寶去通知了高仙芝的親兵,眾人聞訊趕來,已將行營包圍。嚴祿所率的大內侍衞雖然已控制帳中局勢,但外面的兵卒如此之眾,邊令誠與嚴祿也不能不有所顧慮。

    高仙芝,莫非你要造反不成?邊令誠色厲內荏地喝道。話音剛落,任天翔應聲高呼:將軍,再不下決心,必為所害啊!話音剛落,杜剛、任俠應聲而起,一左一右護在高仙芝身旁。嚴祿見狀急忙撲將上前,想要將高仙芝控制在手作為人質,誰知身形方動,一股暴烈的拳風已撲面而來。他急忙改抓為掌,擋住了對方一拳。就聽拳掌相碰,空中如同響起一聲悶雷,將大帳震得微微一顫,嚴祿身不由己後退了半步,心中大驚,沒想到高仙芝身邊一名隨從,功力竟不在自己之下。

    眾侍衞見嚴祿吃虧,不約而同撲將上前,將高仙芝等人圍在了中央。雙方劍拔弩張一觸即發,就在這時,突聽高仙芝喝道:都給我退下!

    幾名隨從悻悻退後兩步,就見高仙芝坦然走向嚴祿,平靜問道:封常清將軍在哪裏?嚴祿一揮手,一名侍衞立刻撩起大帳一角,露出了藏在其後的封常清屍體。高仙芝一見之下不由垂淚道:封兄弟隨我征戰多年,沒想到今日竟落得如此下場。

    將軍,下決心吧!任天翔喝道。誰知高仙芝卻還是搖頭,對嚴祿平靜道:聖上賜死重臣,應用鶴頂紅,把它給我!

    嚴祿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有些心虛地遞到高仙芝面前。高仙芝接過鶴頂紅,轉向邊令誠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請監軍稟明聖上,就説高某遙謝聖上所賜了!説着他環顧眾人:高某一生戎馬,大小數百戰,為大唐開疆拓土立下過無數汗馬功勞,堪稱殺人盈野、斬將無算,今日為自己效忠的皇帝賜死,也算是個報應。不過高某身為將軍,就算是死也須死得有點尊嚴,所以除了我這位隨從留下替我料理後事,其餘人還請退出大帳。説着一指任天翔。

    嚴祿與邊令誠交換了一個眼神,默默率眾侍衞退出帳外,高仙芝幾名隨從還在猶豫,卻聽他冷冷喝道:再不退下,軍法從事!

    幾名隨從含淚默默退出了帳外。任天翔見高仙芝在封常清屍體旁坐了下來,眼神異常寧靜,便知其抱定必死之志。他急忙勸道:將軍何必如此!高仙芝遺憾嘆道:你的一番好意我心領了,可惜守衞潼關的不是我安西軍,我於潼關部將的感情還沒有打生死相托的地步。若我不遵聖旨殺了嚴祿和邊令誠,不僅晚節不保,背上不忠不義的罵名,這支臨時拼湊而成的大軍也必定分崩離析,潼關再不可守,長安必將淪陷。他略頓了頓,嘆道,長安雖不是我的故鄉,我卻在這裏生活了許多年,有許多親人朋友也都在這裏,實不忍見它毀於戰火。你能拋棄前嫌捨命來救我,想必也是出於同樣的感情吧,應該能理解我此刻的心情。

    任天翔黯然道:若將軍被枉殺,必令眾將士寒心,只怕潼關依舊不可守,將軍的死將變得毫無意義。高仙芝苦澀一笑:難道我奮起爭抗就能有所改變?不過是押上自己一世的清名,垂死掙扎罷了。與其如此,不如死得高貴一點。説道這他淡淡問:是誰將接替我守潼關?

    任天翔沉吟道:皇帝召見了在家養病多年的哥舒翰,也許是要有他接替你。高仙芝臉上閃過一絲寬慰之色,微微頷首道:哥舒翰將軍軍功卓著,威望天下無雙。由他接替我,必能重新凝聚軍心,潼關可保無虞。我可以放心走了。我走之後,還望公子攜我的佩劍昭告全軍,高某認罪伏法,全軍將士不得對聖命有任何懷疑。在哥舒將軍到來之前,還望公子以我的佩劍約束全軍,尤其是追隨我多年的那些親隨,萬不能讓他們幹出傻事。

    見任天翔含淚點了點頭,高仙芝輕蔑地將鶴頂紅拋到一旁,以驕傲的口吻淡淡道:高某身為上將軍,豈會用毒藥結束自己的性命?聖上還是不瞭解我。説着他緩緩拔出了自己的佩劍,仰天長嘆,沒想到我高仙芝一生征戰沙場。沒有死在敵人的手裏,卻死在了自己的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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