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向前疾馳,任天翔被顛得七葷八素,差不多半個時辰後馬車才停了下來。有人掀開壓在任天翔身上的柴禾,將他粗暴地拖下馬車,架着往前就走。任天翔雙眼被蒙,看不清周圍情形,不過憑着感覺可以知道,周圍應該是一處人跡罕至的荒涼所在。
是鄭德詮的朋友,還是馬彪的兄弟?要不就是綁票的匪徒?任天翔正胡思亂想,突然被人重重地扔到地上,挾持他的漢子小聲對某個人彙報着什麼,用的是一種他從未聽過的語言。
蒙着的黑布被扯掉,嘴裏塞着的破布也拿開,任天翔總算看清了周圍的一切:周圍是一個個隆起的小土包,土包前立有墓碑,竟是一處亂墳崗。任天翔來龜茲這麼久,還從來不知道龜茲附近有這樣一處墓地。前方空曠處燃着一堆篝火,幾個人影在篝火旁忙碌。在任天翔對面,一個高大漢子端坐在一座墳頭之上,目光炯炯地打量着任天翔。篝火的光亮在他臉上跳躍閃爍,使他的臉看起來就像廟裏的猛鬼一般猙獰。
你在安西都護府是什麼身份?那漢子用波斯語開口發問。任天翔早已熟悉波斯語,不過他卻茫然搖頭,直到那漢子改用蹩腳的唐語發問。任天翔才恍然點頭,臉上裝出終於聽懂的輕鬆。
其時唐語已是西域諸國的第一外語,所以任天翔不怕對方沒人懂唐語。裝着不懂波斯語,他可以從對方的交談中得到更多的信息。在沒有獲得對方更多信息之前,他任何脱身之計都用不上。
我我不是安西都護府的人。任天翔裝出害怕的樣子,結結巴巴地道。突力,這小子確實不是安西都護府的人。任天翔身後的一個漢子忙道,説的是波斯語,不過我們在都護府外潛伏多日,常看到這小子三天兩頭就去都護府,肯定對都護府的地形瞭如指掌。為免打草驚蛇,所以我們就把這小子悄悄抓了來。
雖然這些人都是龜茲人打扮,但長相卻與龜茲人有些不同,大多是高鼻深目,褐色或淺藍色眼瞳,更加接近於波斯血統。任天翔從他們的對話中,總算得知坐在墳頭那個頭領名叫突力,他們綁架自己原來只是因為自己常常進出都護府,熟悉都護府地形。既不是綁票也不是為馬彪或鄭德詮報仇,這讓任天翔稍稍舒了口氣。
你對安西都護府的地形很熟悉?你跟高仙芝是什麼關係?那個叫突力的首領盯着任天翔用唐語問,目光就如狼一般鋭利。
我跟高仙芝沒關係!任天翔趕緊分辯,顯然這幫人不是高仙芝的朋友,當然要立刻與高仙芝撇清關係。不過他也知道自己如果沒有利用價值,很可能會被這幫人當成廢物處理掉,所以他又補充道,不過我常常去都護府探望我乾孃,所以對都護府的地形還算熟悉。
那個叫突力的首領目光一亮,從墳頭上跳了下來。他的身材比常人高出一頭,舉手投足間有種逼人的彪悍,尤其那鋭利幽藍的雙目,像狼一般咄咄逼人。他在任天翔面前蹲了下來,目光炯炯地盯着任天翔道:太好了!你立刻將都護府的地形圖畫出來,若有半分差池,我就宰了你!
有漢子將紙墨筆硯遞了過來,在這荒郊野地他們竟然準備了文房四寶,可見他們正是衝着安西都護府的地形圖而來。任天翔一面在心中揣測着他們的目的,一面畫下了都護府的部分地形圖。不過他對都護府很多地方並不熟悉,只能胡亂畫下個並不準確的草圖。
圖剛畫好,突力不等墨跡乾透就搶了過去,藉着搖曳不定的篝火審視起來。他匆匆掃了兩眼便問:都護府關押囚犯的牢房在哪裏?
從對方那不同於龜茲人的外表和對都護府牢房位置的關注,以任天翔的精明,立刻就猜到了對方的身份。他突然反問:你們是石國人還是突騎施人?石國人。突力脱口而出,跟着一怔,一把抓住任天翔衣襟,混蛋!你怎麼知道?
任天翔雙腳幾乎被提得離地,被突力像小雞一樣拎起來。不過他卻並無半分懼色,反而笑道:近日都護府牢房關着的主要是石國和突騎施俘虜,所以一點不難猜。突力目光一寒,冷冷道:本來我還想留你一命,不過你既然已猜到我們身份,恐怕就留你不得。
任天翔證實了對方身份,心中微微一鬆,他既然知道對方為何而來,就不怕再有性命之憂。他就像精明的商人,一旦發現對方的慾望所在,總能將自己手中的東西賣個滿意的價錢。面對突力的威脅,他若無其事地笑道:你就算要殺我,也該等救出你們的朋友再説吧。
突力想想也對,不由放開了手。任天翔整整衣衫,看看周圍那十多個面目模糊的人影,笑道:我就算給你們畫下了都護府地形,就憑你們這十幾個人要想從都護府救人,那也是痴心妄想。何況我對牢房的地形並不熟悉,你們要照着這圖去劫獄,多半連門都找不到。
突力與眾漢子面面相覷,不禁有些氣餒。突力怕手下士氣受到影響,忙對任天翔喝道:你只管將牢房的位置畫詳細,救人的事不用你操心。
任天翔淡淡一笑:我能儘可能畫下牢房地形圖,但你知道牢房有多少兵士看守?守衞的將領又是誰?見眾人盡皆茫然,他笑道,我雖不知有多少守衞看守,但估計不下五百人,而負責守衞的將領是高仙芝的愛將李嗣業。任天翔其實並不知道牢房的守衞情況,不過他聽説過陌刀將李嗣業的大名,那是令所有對手畏懼的猛將和殺神,所以就將他抬了出來。眾漢子盡皆變色,顯然他們對李嗣業也不陌生。
突力眼中寒芒暴閃,殺氣隱現,手也不由自主握緊了腰間的刀柄。半晌後他緩緩鬆開刀柄,一字一頓道:就算是李嗣業守衞,我們也定要救出薩克太子!薩克太子?任天翔眉梢一跳,就是石國的太子?
現在是我們問你!哪輪到你問我們?突力一聲冷喝,你只管將牢房的守衞情況告訴我們,只要我們救出太子,我還可饒你一命,否則任天翔一聲冷笑:那你現在就將我殺了吧,就憑你們這些人,要想在戒備森嚴的都護府救出你們的太子,那是千難萬難!
你以為我不敢!突力倏然逼近一步,拔刀一斬,刀鋒迅若奔雷,直劈任天翔脖子。眼見任天翔就要被一刀斷首,那電光火石般的刀光卻又驀然停住,穩穩地停在了任天翔脖子上,剛好觸到肌膚,那冰涼刺骨的鋒刃令任天翔渾身一個激靈,雙腿一軟差點坐倒在地。他拼命令自己挺直身子,強自鎮定地哈哈大笑。
突力原本是想以刀法將對方震懾,卻沒想到對方凜然不懼,反而哈哈大笑,不禁喝道:你笑什麼?任天翔收住笑聲道:在下爛命一條,生死無足輕重。不過我若能拉上個太子陪葬,倒也死得有些分量。
突力皺眉喝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任天翔微微一笑:我雖然不是都護府的人,不過卻也算是都護府的常客,正好高仙芝又託我做事。如果三天之內我還沒有回報,高將軍定會起疑,如果他查出我的死跟你們有關,那石國太子多半就要人頭落地。
你敢唬我?突力目光一寒,殺氣再現。你不信試試。任天翔凜然不懼地迎上突力的目光。片刻後突力的目光弱了下來,他從任天翔眼中看不到一絲膽怯和心虛,這令他對任天翔的警告不得不重視起來。
任天翔見突力緩緩收起了彎刀,心中暗鬆了口氣。他知道在這種情況下要想保命,就得危言聳聽加虛張聲勢。這幫石國武士對龜茲和都護府的情況並不熟悉,對他的話肯定無從考證。就算不會全信,他們也不敢拿薩克太子的性命去冒險。果然,突力那逼人的氣勢弱了下來。
任天翔見狀微微一笑:其實,只要有內應幫助,救出你們的太子也並非不可能。見眾人都有些茫然,任天翔侃侃而談,現在你們連薩克太子關在哪裏都不知道,憑一張不太準確的草圖就想闖進都護府救人?你們至少應該先與薩克太子取得聯繫,再相機行事吧?
突力皺眉道:咱們人地生疏,更不認識都護府任何人,如何與太子取得聯繫?任天翔笑道:在下雖不是都護府的人,不過對都護府還算熟悉,在都護府內可自由來去,找到你們的太子應該不是難事。
你願意幫助我們?有人急不可耐地問。任天翔微微一笑:我是個生意人,只要價錢合適,任何買賣我都可以考慮。不過這是個掉腦袋的買賣,沒有讓我滿意的價錢,我決不會冒這個險。
你想要多少錢?突力皺眉問。任天翔想了想,笑道:我這人胃口大得很,三五千兩黃金也未必會放在眼裏。不過你們來自以富裕聞名西域的石國,又是石國太子的手下,想必出得起大價錢。
別説三五千兩黃金,就是三五十貫錢我們也拿不出來。突力冷冷道,石國的財富被唐軍洗劫一空,剩下的也要留着救助被洗劫的百姓。我們這次千里救主,也全靠一路搶劫堅持下來,不過也因此延誤了時間,沒能追上唐軍,只好準備到都護府劫獄。
三五十貫都沒有?任天翔大失所望,他本想趁機敲這幫傢伙一筆,以補償他們對自己的驚嚇,現在這算盤是打不轉了。不過他眼珠一轉,對突力曖昧一笑:你們沒錢也沒關係,今日騙我上鈎的那個美女是誰?把她送給我做個丫環,便算作我的酬勞吧。
混賬!突力一聲怒喝,一巴掌便扇在了任天翔臉上,打得他直跌出去,頭暈目眩不辨東西。突力還不解氣,上前一步踏住任天翔胸口,拔刀喝道,你這混蛋竟敢辱及太子妃,看我不宰了你餵狗!突力説着揮刀欲斬,這時就聽黑暗處傳來一個女子清冷的呵斥:住手!
突力的刀凝在空中,眾武士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恭敬地垂手而立。就見一個栗發女子從黑暗處款款走了出來,雖然她蒙着薄薄的面紗,但那雙勾魂攝魄的眼眸和搖曳多姿的身材,依舊給人一種窒息的感覺。
她來到任天翔跟前,示意一名武士扶起任天翔,然後盯着他問道:方才你們的對話我都聽到了,如果我答應給你做丫環,你是否能幫我救出太子?任天翔連忙擺手:太子妃息怒,方才我不知您身份,言語多有冒犯,還請恕罪!他因為亂説話已經捱了一巴掌,説什麼也不敢再口出狂言。
你有辦法聯絡上太子,並幫助我們將他救出來?太子妃目光炯炯地盯着任天翔的眼眸,眼裏充滿了期待。天翔方才自稱能幫助突力救出薩克太子,原本是信口胡謅以求脱身,如今面對美人充滿希冀的目光,他有些心虛地訥訥道:幫你們聯絡上薩克太子應該不難,不過要將他從戒備森嚴的都護府中救出,我只能是盡力而為。
太子妃略一遲疑,正色道:只要你能幫助我們救出太子,我願為奴為婢,侍奉你終身。你若不信,我願向光明神發下誓言,以示誠懇。
話音剛落,就見周圍眾武士盡皆變色,紛紛道:太子妃,不可!突力更是漲紅了臉,嘶聲道:你貴為太子妃,怎可出此下策?
太子妃環顧眾人,澀聲道:石國遭此大難,老國王以身殉國,如今太子是咱們復國的唯一希望。可惜咱們千里迢迢追到龜茲,卻連見太子一面都不能夠,要想將他從都護府救出更是千難萬難。突力將軍,你與眾侍衞雖然是忠心耿耿的武士,但如果沒有內應,你們的冒險反而會害了太子。如果有人能幫咱們救出太子,我就算為奴為婢也無怨無悔。石國沒有太子妃還可以重新再立,但如果沒有太子,咱們石國將不復存在,無數國人將永遠淪為亡國之奴。她的目光徐徐從眾人臉上一一掃過,帶着從未有過的嚴肅和堅毅,如果你們還當我是你們的太子妃,如果你們決心不惜一切代價救回太子,就不要再阻止我。
眾武士盡皆啞然,只有突力心有不甘地大聲道:唐人素來狡詐,咱們已領教過唐軍的背信棄義。萬一這小子將咱們出賣,豈不是害了你?太子妃淡然一笑,從容道:我自有分寸,決不會白白犧牲。我心意已決,你們不必再勸。説完她緩緩跪倒,舉手望天發誓:光明神在上,只要有人幫我們救出太子,我碧雅蘭願為奴為婢,終身侍奉。
眾武士見狀只得跟着跪倒,望天而拜。雖然眾人説的是波斯語,任天翔卻也聽了個明白,他先前不知太子妃身份,所以故意刁難,沒想到對方竟真的賭咒發誓,令他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其實自始至終他都只想着如何安全脱身,謊稱能幫他們從都護府救出太子,不過是緩兵之計罷了。他可不想因為這個就得罪高仙芝,以至無法再在龜茲立足。
碧雅蘭用波斯語發完誓,又用唐語複述了一遍,然後對任天翔道:我已向我族最高的神祗發下毒誓,你可以放心了。只要你幫助咱們救出太子,我碧雅蘭願為奴為婢,終身侍奉公子。
任天翔連忙擺手:我方才只是玩笑,你千萬別當真。碧雅蘭頓時柳眉倒豎,鳳目含煞:你當我碧雅蘭對光明神發下的誓言是玩笑?
任天翔雖然不知什麼光明神,但看碧雅蘭和眾武士神情,顯然那是他們最為崇敬的神靈。他連忙辯解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你不用再説了!碧雅蘭抬手打斷任天翔的解釋,決然道,你既然能自由出入都護府,定能找到關押太子的所在。我要你盡你所能,先幫我們聯絡上太子。説完突然在任天翔下頜輕輕一拍,任天翔陡受刺激,不由自主張開了嘴,就見碧雅蘭曲指一彈,一枚丹丸準確地飛入了任天翔口中,順喉而下直達肚腹。
任天翔連連乾嘔,卻哪裏還吐得出來,不由變色道:你你給我吃了什麼?沒什麼,不過是一枚七日還而已。碧雅蘭淡然道。
七日還?那是什麼鬼東西?任天翔質問。是一種致人死命的霸道毒藥。碧雅蘭嫣然一笑,七日之內還有解藥可解,超過七日毒性發作,便是神仙也難救了。公子別怪我使此手段,我們吃過唐人大虧,不得不出此下策。只要公子幫我們們救出太子,我不僅會給你解藥,還將永遠侍奉公子。
謝了!身邊要有個身懷劇毒的丫環,我恐怕連睡覺都會做噩夢。任天翔沒好氣地道。碧雅蘭卻也不惱,淡淡一笑:從現在開始,我要寸步不離地跟着公子。你要儘快帶我見到太子,記住,你只有七天時間。
帶你去見太子?任天翔嚇了一跳。沒錯!碧雅蘭淡淡道,如果你連這點能耐都沒有,你叫我如何信你有本事幫咱們救出太子?
任天翔一窒,無奈道:好吧,我試試看。不過我要先回我的客棧,不然我那些朋友要到處找我了,他們要找到都護府,你們就危險了。沒問題,我這就陪你回去。碧雅蘭説完轉向突力,突力將軍,立刻將我和這位公子送回龜茲,咱們以後還在老地方聯絡。
馬車重新上路,任天翔依舊被蒙上雙眼,這回他的身上沒有再覆蓋柴禾,只是身邊多了個布釵打扮的栗發女子。為了不引人注目,她在臉上身上撲了些灰土,看起來就像是被輾轉賣到西域的波斯女奴一般。
回到大唐客棧已是深夜,就見小芳、褚氏兄弟等人都焦急地在門外張望。見任天翔回來,眾人驚喜迎上,小芳更是破泣為笑,連聲埋怨:你怎麼才回來?害大家擔心半天。突然看到跟在任天翔身後的碧雅蘭,她頓時警覺起來,不悦地問,她是誰?
任天翔在回來的路上就想好了託詞,若無其事地道:哦,這是我在路上買的波斯女奴。我在一家酒館遇到她時,她正要被人販子賣給一家妓院。她拼死不從。我見她可憐,便出雙倍的價錢將她買了下來。正好我身邊也缺個丫環伺候,便當是買個高價丫環吧。就因為這事耽誤,所以回來遲了。對了,她叫碧雅蘭,以後你們有什麼粗活兒就儘管使喚,我的丫環也就是大家的丫環。説着轉向碧雅蘭呵斥:還不快拜見我這些兄弟姐妹,以後他們的吩咐就如同我的吩咐,不可有絲毫怠慢。
任天翔恨她以毒藥要挾自己,所以故意刁難。碧雅蘭氣得七竅生煙,但此時也只得忍氣吞聲,屈膝一拜:奴婢見過諸位大爺和小姐。
褚氏兄弟和小澤見任天翔突然領回個絕色女奴,心中雖然奇怪,卻也沒有多想,連忙還禮回拜。只有小芳滿是敵意地打量着碧雅蘭,不冷不熱地問道:你真是個女奴?像這麼狐媚的女奴還真是少見。
我也不想賣身為奴。碧雅蘭悽然淚下,演技令任天翔也暗自佩服,可恨家裏遭了盜匪,被人從遙遠的大食國掠到這舉目無親的龜茲。若非主人相救,奴婢便要淪落到風塵之中,成為人人輕賤的賣笑女。
小芳雖然不喜歡這個女子出現在任天翔身邊,但畢竟是天性善良的小家碧玉,見她説得可憐,心中便軟了下來,忙道:你不用再害怕,你只要跟着天翔哥,就不會再受人欺負。你叫碧雅蘭是吧?我叫小芳,看你比我要大幾歲,以後我就叫你一聲碧姐吧。
多謝小芳妹妹,以後你就是我的親妹妹!碧雅蘭説着盈盈一拜,眼中湧出了感動的淚水。
任天翔見碧雅蘭三言兩語便贏得了眾人好感,心中不禁暗自惱怒,不過卻又不能明言,只得催促道:時候不早,大家早些休息吧,明天還要開店呢。雅蘭,你把我隔壁的房間收拾一下,以後你就住我隔壁,夜裏有端茶倒水、更衣解溲的粗活,我也好有個人使喚。
是,主人!碧雅蘭明知任天翔在故意使壞,也只得老實遵命。見她頗不情願地起身去收拾房間,任天翔心中充滿了報復的快感,暗道:若不看你是個太子妃,我就將你安排住進我的卧室。
好不容易將眾人打發走,任天翔回到自己房間正準備休息,就聽隔壁傳來輕輕的敲擊聲。他愣了片刻才想起隔壁住的是石國太子妃,忙問:什麼事?明天帶我去都護府,我要儘快見到太子殿下。隔着薄薄的板壁,碧雅蘭的聲音清晰可辨。
明天?你瘋了?任天翔小聲道,我雖然在都護府可以來去自如,卻也不能隨便帶陌生人進府啊。我不管,總之你要儘快讓我見到太子殿下,你記住,救出太子殿下,你只有七天的期限。碧雅蘭的語氣不可動搖,跟她方才的謙卑判若兩人。任天翔無奈嘆了口氣:好吧,明天我帶你進都護府,不過能否見到你的太子,那得看咱們的造化。
任天翔對如何將碧雅蘭帶進都護府,又如何在偌大的都護府找到石國太子,心中毫無頭緒。不過他習慣將解決不了的麻煩留到第二天,待到天明醒來神清氣爽時,再從另外的角度考慮難題的解決辦法。因此他也不再多想,只在心中祈求明日一睜眼,所有的難題都能找到解決的辦法。
第二天一早,當都護府的老門房高老栓打開府門,就見任天翔帶着個波斯女人早已等在府門外。高老栓有些奇怪,忙問:任公子昨日不是才見過高將軍和老夫人麼?怎麼今日一大早又來了?
任天翔搖頭道:還不是我那乾孃,思念兒子常做噩夢,昨日託我幫她找個相師看看。昨日正好又有個波斯女相師在我的客棧投宿,於是我一大早就將她帶了過來。不好意思又來麻煩高爺,這點小錢請高爺喝個早茶。説話的同時,將一摞銅錢塞入了高老栓的袖中。
鄭夫人雖然只是高仙芝乳母,但因為得高夫人看顧,在都護府也是無人敢得罪。高老栓掂掂袖中的銅錢,笑容滿面地應道:些許小事,任公子何須客氣?説着揮揮手,示意守門的兵卒放二人進去。
進得都護府,任天翔暗鬆了口氣,回頭對跟在身後的碧雅蘭小聲叮囑:現在我帶你去見鄭夫人,她是高仙芝的乳母,在都護府很有點根基。她喜歡聽奉承話,無論如何也要把她哄高興,你現在身份是來自西方的相師,定要會點專業用語,不要一開口就讓人看穿。
我從來沒幫人看過相!碧雅蘭連忙分辯。沒看過也要學着看!任天翔斷然道,現在我想法子去打聽你們太子的下落,你無論如何不要讓鄭夫人給趕了出去,只要她不趕你,就沒人會去查你的來歷。待我找到薩克太子的下落,會在第一時間通知你。
碧雅蘭想了想,無奈道:好吧,我試試,但願不會被人看穿。説着她摘下項鍊上的項墜遞給任天翔,你如果找到太子,就向他出示這項墜,他一見這項墜就知道你是我們的人。
任天翔心中暗贊碧雅蘭的心思縝密,他收起項墜笑道:太好了,有這東西也免得我再費口舌。見碧雅蘭神情有些緊張,他寬慰道,你不用緊張,那鄭夫人沒見過什麼世面,好蒙得很。你只管撿好話説,必要的時候再夾雜幾句波斯語或大食語,定把她唬得一愣一愣的。
説話間二人已來到都護府後院,鄭夫人就住在後院一間廂房。天色尚早,她住的那間廂房門窗緊閉,想必還沒起牀。任天翔來到窗前,輕輕敲了敲窗欞,半晌後房中才傳出鄭夫人慵懶的喝問:誰呀?
任天翔湊近窗户笑道:乾孃,昨日我遇到個波斯女相師,很是靈驗,所以忍不住一大早就帶來給您老看看相。大清早看什麼相?讓她先回去吧。房裏響起鄭夫人的嘟囔,顯然是不想起來應酬。
任天翔忙道:這女相師輕易不給人看相,而且看一次起碼要五貫錢。孩兒為了將她請來,可是加倍付了報酬,您老若是不看,我可就白白扔了十貫錢。任天翔抓住了鄭夫人好佔便宜的心理,所以謊稱碧雅蘭是十貫錢請來的相師。鄭夫人一聽,當然捨不得十貫錢就這樣白白扔掉,急忙道:你讓那相師稍等,我馬上就起來。
片刻後鄭夫人開門,將二人迎了進去。碧雅蘭貴為太子妃,天生一股雍容華貴的氣質,全然沒有一絲江湖術士的樣子,加上她那昂貴到不可思議的身價,令鄭夫人肅然起敬,不敢再有絲毫輕視。
有任天翔在一旁打掩護,碧雅蘭表現得也中規中矩,不露破綻。任天翔見二人熟絡起來,便推説要去看望高夫人,轉身離去。他已經告訴了碧雅蘭鄭夫人的一些基本情況和癖好,以碧雅蘭的聰明,定能將她哄得開開心心。只要把鄭夫人哄高興,以後碧雅蘭出入都護府就容易多了。
任天翔雖然已是都護府的常客,但對於都護府關押犯人和俘虜的大牢,卻還從來沒有去過。不過這也難不倒他,向一個僕傭問明大牢的方向,他便大搖大擺地踱了過去。
站住!幹什麼的?剛到牢門附近,一聲斷喝將任天翔嚇了一跳。就見一旁的崗樓中閃出個校尉,手扶刀柄,滿臉戒備。那校尉模樣似乎有些熟悉,任天翔仔細一看,記起不久前在逮捕鄭德詮的行動中,曾經在封常清身邊見到過他,甚至還記得他的名字是叫王金寶。
哎喲!是金寶兄弟啊!任天翔心中暗喜,忙過去熱情地招呼。那校尉也認出了任天翔,便放開刀柄問道:原來是任公子,你怎麼轉到這牢房重地來了?
任天翔忙道:今日有事被鄭夫人召入府,事辦完了就順便轉轉。這裏是牢房重地?不知關押的都是些什麼人啊?我有個朋友前日跟人鬥毆被官府抓了去,不知是不是關在這裏?王金寶笑道:這都護府牢房平日關押的都是重犯要犯,尋常鬥毆怎會關入這裏?再説前日牢房中所有犯人都已遷走,你朋友肯定不會在這裏。
任天翔明知故問:為啥要把所有犯人都遷走?
還不是為了關押這次遠征捕獲的俘虜。王金寶不以為意地答道,也就是石國和突騎施的那些王公貴族,高將軍不日就將獻俘長安,所以要將他們嚴加看管,不能出半點紕漏。
任天翔聞言心中暗喜,雖然他未必願意幫碧雅蘭救出石國太子,但如今被毒藥控制,性命攸關,也不容他多做選擇。他忙趨近一步,小聲道:我聽人説,石國人和突騎施人都生得青面獠牙,兇惡無比,不知是否如此?王金寶啞然失笑:鄉野傳言,當不得真。其實他們除了身材高大彪悍一點,長得跟別的色目人也沒什麼兩樣。
任天翔將信將疑地道:怎麼大家都説石國人和突騎施人都長得如妖魔鬼怪一般?金寶兄弟能否讓我進去看看,待我親眼見識後,也好回去堵了那幫愚民的嘴。説話間任天翔已將一摞銅錢塞入他袖中,賠笑道,金寶兄弟就讓我開開眼界吧,回頭我請你去喝花酒,春風樓剛來了個羅馬美人,有好多新奇活兒咱們從沒見過,我帶你去開開眼界。見王金寶還在猶豫,任天翔急道,你莫非還怕我劫獄不成?
在戒備森嚴的都護府內,説劫獄簡直是玩笑,何況任天翔在王金寶眼中,不過是一紈絝,他一隻手都能將之制服。他這樣一想也就不再堅持,看看左右無人,示意兩名獄卒打開牢門,然後對任天翔叮囑道:我在這裏幫你把風。你快去快回,若是讓人撞見,我可是要擔責任。
兄弟放心,我看一眼就出來!任天翔説着丟下王金寶便直奔牢門。由於都護府是由當年龜茲國的王宮改建,因此就是牢房也修得寬敞大氣、監室眾多。任天翔一進去,就見監室裏關押着無數神情委頓的戰俘,看他們的衣飾打扮,應該就是石國和突騎施的王公貴族。
任天翔將碧雅蘭給他的項墜戴在自己胸前,然後一間間囚室看過去。在最裏面那間囚室,一名被關押的俘虜看到那項墜時,陡然睜大了雙眼,直勾勾地盯着那項墜再挪不開目光。囚室中另外還有兩名俘虜,三人雖然衣着打扮十分普通,但那個年輕囚犯眉宇間偶爾露出的雍容氣度,卻是普通人所沒有的。
有人託我來找一個叫薩克的傢伙。任天翔淡淡道,他知道薩克太子雖然被俘,卻還沒有暴露身份,所以還沒有被高仙芝派人特別看護。
那氣宇軒昂的年輕囚犯遲疑了一下,不顧另外兩人的眼色沉聲道:我就是薩克。太好了!任天翔沒想到這麼容易就找到薩克太子,忙湊近一步悄聲道,突力和太子妃正在籌劃營救你,你不用擔心。
年輕囚犯臉上並無一絲驚喜,卻急切地道:請你轉告他們,要他們立刻停止!我不要他們營救,讓他們不要再做無謂的犧牲。
任天翔有些意外,失聲問:為什麼?年輕囚犯臉上閃過一絲剛毅,遙望虛空沉聲道:我要借高仙芝獻俘長安的機會面見大唐皇帝,向他揭露高仙芝覬覦石國財富,背信棄義攻打石國的事實真相。任天翔啞然失笑:就算你見到皇帝,告訴他真相又如何?他難道會為了你這個已經失國的落難太子,懲處為朝廷開疆拓土的戰將?世人的行事原則從來就是利字當頭,道義都是用來要求別人的東西。只要高仙芝的遠征給朝廷帶來的是眼前利益,朝廷才不會在乎一個受害者的申訴。
年輕囚犯怔怔地望着任天翔,眼中滿是絕望。這時就聽牢門外有人輕聲喝道:任公子你快點,李嗣業將軍快來查牢了。任天翔急忙對薩克太子道:你還有什麼話帶給突力和太子妃,請快點告訴我!
薩克太子想了想,從自己手指上扯下一枚指環,遞給任天翔道:這是我的信物,讓突力不要再冒險。以他們現在的實力,根本沒有機會救我。另外,再轉告我的愛妃,石國不止我一個王子,我雖落入敵手,但我還有兄弟,可以立他們為太子,繼承石國大統。
任天翔點點頭,接過指環便走。他先前答應幫碧雅蘭救薩克太子,還只是由於受到毒藥的威脅,但是現在,他卻真有些想幫碧雅蘭救出石國太子,因為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想着別人的太子,他還從來沒有聽説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