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色圓盤漸漸開啓,黑縫在一寸寸增大,上面的布片也跟着一起動。湊過去一看,原來圓盤裏面是無數釘子般尖鋭的突起,布片就掛在上頭。布片是完全從衣服上撕扯下來的,裏面沒有我原來想像的秋子的屍體。
看來她是安全地通過了這道暗門,向着機械室的更深處走去了。
這時,時鐘敲完了八下,綠色圓盤也不再動了,留出一條八寸寬的縫隙。可這麼窄,人是無法通過的。於是我用兩手去掰,但它卻紋絲不動。就這樣我和厚達一寸的鐵板較上了勁,沒想到綠色圓盤突然往口關,我趕快把手抽出來,一眨眼工夫它又恢復了原位,差一點我的手指就被擠在鐵板之中。
奇怪,不知道秋子是怎樣通過這麼狹窄的縫隙的,就算女人的腰身再細,也不可能通過這最寬處才八寸的半月形縫隙。
會不會是這樣。這個縫隙可能是一個小時增加一寸,現在是8點,縫的寬度也是八寸左右。照這樣下去,10點的時候就會增大到一尺,12點的時候就是一尺二寸。秋子鑽過去的時候,剛好是昨晚11點之後,也許就是12點的鐘聲響過以後。那樣,一尺二寸的大縫,就算我這個大個子男人也能過去。
如果我要是知道大鐘的轉動方法,那麼現在立刻就會把它撥到12點鐘,讓它敲十二下,綠色圓盤就會露出足夠的寬縫,但遺憾的是,我對時鐘的事情不熱心,所以現在不知所措。看來只能等到12點的鐘聲響過以後再説了。
不過,幽靈塔的迷路既然能把它的建造者都困死在裏面,可見其恐怖,所以為防萬一,我必須在進去之前做好充分的準備。離中午12點還有四個小時,這段時間不能白白浪費。
我從鐘樓上下來,先去舅舅的病榻前看他。同他告別之後,我就一個人躲在房間裏,開始起草遺囑。在遺囑裏,我詳細講明秋子的身世是清白的,為了救她,我鑽進迷宮,如果出不來,就讓人拆毀幽靈塔救我們出來。
但這些都是以假設秋子還活着為前提的。要是她的身體早已冰涼的話,我也不打算活着出來了。按照同黑川的約定,就算我們兩人都活着出來,我也不能再愛她,所以我更盼望死,期望在不尋常的迷路中殉情。
寫完遺囑,我又開始整理自己的物品。快到時間了,我提前飽餐了一頓午飯,又準備了一些麪包和冷肉等食物,並把香煙、火柴、水壺、蠟燭等帶在身上。當我再次回到綠色圓盤前的時候,已經是差五分12點了。
如果我的命運和渡海屋市郎兵衞相同,那麼現在就是我與人世的最後訣別了。想到這裏,我心裏有些發怵。然而一想到秋子還在迷路中不知死活,就把一切恐怖都拋在了腦後。
很快,又傳來了“咯吱、咯吱”齒輪轉動的聲音,緊接着鐘聲也響了起來,眼前的圓盤又開始一點一點向旁邊移開。鐘聲響過12下以後,果然如我所料,敞開的縫隙有一尺二寸左右寬,我縱身鑽了進去,就像被吞進了一個巨人的大嘴中。
裏面很黑又很窄,看不清楚,而且到處都是突起物,讓我很難挪動身子。伸手四下一摸,好像沒有通道。可這裏不可能就是盡頭,因為秋子已經鑽出去了。
我正在黑暗中納悶,忽然從身後傳來“咣噹”一聲,原來綠色圓盤又關上了。光線被擋住了,機械室中變得更加昏暗,而且現在已經和外面徹底隔絕了。不過,這些我都料到了,就沉住氣,點上準備好的蠟燭,藉着燭光四處查看。
在昏黃的燭光下,機械室的內部構造顯得非常奇怪。這是明治時代以前建造的時鐘,所以裏面的裝置和現代的機械裝置有些區別,很多齒輪還是木製的,看上去粗糙陳舊,就像是置身於一個放大了千百倍的大鬧鐘內部。
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齒輪互相咬合,粗粗的鐵鏈互相交錯,支撐在齒輪中心的很多鐵橫木伸出來,全都沾滿了油污,散發出一股機械加工廠中的味道。
轉動這些大齒輪的發條在哪裏呢?或者即使沒有發條,也該有利用砝碼原理讓它運轉的裝置。但現在不是研究鐘錶結構的時候,我必須儘快發現迷路的入口,去找秋子,這才是我的惟一目的。
我舉着蠟燭四處查找有無通道,然而除了我剛才鑽進來的那個綠圓盤,再沒有可容一人通過的縫隙。每個地方我都用手推、拉、按過,可沒發現一處可以活動的地方。
我的心情越來越急躁了,這樣耽擱下去,就算晚一分鐘,説不定秋子就沒命了。我快急瘋了,明知無用,可還是拼命拍打,直拍得我兩手是血。
就在我茫然亂轉的時候,耳邊又傳來齒輪轉動的聲音,接着是一聲鐘鳴。原來不知不覺間又過了一個鐘頭,現在已經是一點了。不過這回我終於有了新的發現。
右側的石壁動了起來。這是一面用花崗石板堆砌成的厚厚的牆壁,沒想到這麼厚的牆居然也能動。仔細一看,原來石壁上方鑲嵌着一個粗鐵環,鐵環上拴着長長的鐵鏈,通過屋頂的滑輪拴在綠色圓盤那邊的一個角上。
靠着這條鐵鎖的力量,當鐘鳴綠動時,這個裝置就把石壁向上吊起,露出了下面的縫隙。現在的時刻是1點鐘,所以石壁的縫隙和綠色圓盤一樣,也只有一寸寬。我試着用雙手使勁去抬,卻抬不動。
這是設計得多麼精巧的機關啊。過了綠色圓盤一關,這裏還有第二道關在等着。設計者的良苦用心簡直到了令人恐怖的地步。
這樣看來,想通過石壁這一關,還得再耐心等待。就是説得等到石壁開啓的程度能容我通過,也就是必須等到今晚10點鐘以後。無論再怎麼爬,起碼要有一尺高的空間,才能讓我爬過去。
看來我得至少再等九個多小時了。而且這次我哪裏也去不了,只能憋在機械室中度日如年。
我擔心蠟燭用完,於是就把它熄滅了。周圍一團漆黑,寂靜得簡直讓我能聽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時間也彷彿凝固了。後來,我聽到鐘聲響了五下,感到肚子有些餓了,就掏出麪包和冷肉,就着水壺裏的涼水,大口吃了起來。
然後又是漫長的等待。外面的天也該黑了吧。雖然機械室裏一直漆黑,但我還是感受到夜晚潮濕的氣息。
9點鐘過後,我隱隱約約聽見雨點猛烈地打在屋頂上的聲音,還夾雜着風的吼叫。過後我才知道,那天晚上下了場數年來罕見的大暴雨。
不久,一道閃電劃過天際。儘管機械室是密閉的,但是耀眼的強光還是穿過細縫射了進來,伴隨而來的是轟隆隆的雷聲。
關在這狹小的空間裏,雖然不能真切地感受到外面風雨交加的情況,但腦中的遐想連篇反而更讓我覺得好像世界末日來臨了。
可怕還不只這些。當而勢漸小、雷聲漸遠的時候,突然從機械室下方傳來淒厲的尖叫,一聲粗,一聲細。那尖細的聲音很明顯是女人的悲鳴。啊,這回可不是天公發怒,而是人的可怕慘叫。
機械室封得很嚴實,但聲音卻聽得非常真切,看來這事蹊蹺。我馬上聯想到了“死”,莫非那是人斷氣時的慘叫?
哎呀,難道是秋子的悲鳴?
諸位讀者,你們可以想像此時我是多麼心急如焚啊。我是身處暗室中的囚徒,即使聽到聲音也無法叫人來幫忙,再沒有比這更急人的了。
正在焦躁和苦悶之中,眼前又是一道耀眼的閃電,緊接着響起一個天崩地裂般的炸雷。我感到從頭到腳都一下震麻了。
後來我考慮,當時可能是塔上的避雷針引下了雷電。我一下被雷電擊倒在地上,一剎那間,地板下極深處的景象在第二道閃電的映照下,被我看得一清二楚。就好像在遙遠的地底下出現了另外一個世界,白晝般的光芒將地底的景象深深灼刻在我的視網膜上。
為什麼能看到地板下那麼深的地方呢?我這才留意到腳底下的地板是由一個個大方格構成的,中間有縫隙,下面是一個深井一樣的豎坑,貫通了全部三層樓板,一直通到地下。
幽靈塔的牆壁修築得特別厚,而且很不規則,構造獨特,原來是有一個秘密的空間藏在厚厚的牆壁之中,一直通到地底。這肯定就是一條秘密通道。真該感謝天公賜我閃電,讓我看清了地底的情況。
藉着瞬間閃過的雷電,我看見井底好像有東西,是一個人倒在地上,因為離得太遠,看不清臉型和衣着。
難道是秋子?除秋子之外不可能有第二個人陷在迷路中,肯定是她。看來她已經服下了毒藥,難道我已經沒有希望挽救秋子的生命了嗎?
如果這樣,我也就失去了活在世上的意義。我必須趕快下到井底,讓我抱着她,和她死在一起。
心一橫,我反倒絲毫不覺得害怕了。我只想下到井底就滿足了,就算迷路再複雜也沒什麼,因為我不想再活着出來了。
10點的鐘聲響過以後,我靜靜等着石壁向上開啓,然後就義無反顧地往更深處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