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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鏡子房間

    我打點好行裝,還在皮箱裏塞上了一張支票和我的印章。這樣,萬一有什麼事需要很多錢時,就可以把銀行裏的存款從東京的總行裏提出來。

    準備完畢之後,我先去看望舅舅,他還在昏睡着,我謹遵醫生“最好讓他多休息”的囑咐,沒有叫醒他。

    然後又來到秋子的房間,門依然鎖着,怎麼敲她也不開門。

    “秋子,我就要出遠門了,想見你一面,開開門好嗎?”

    我不停地敲門,大聲地呼喚,也許是“要出遠門”幾個字管用了,終於從裏頭傳來了開鎖的聲音。

    門一開,我就迫不及待地衝了進去。秋子站在屋裏,一如從前那樣婷婷玉立。

    她穿着一件像喪服一樣的黑色洋裝,臉色蒼白,淚流滿面,纖弱地站在那裏,模樣可憐,但更襯托出她夢幻般的美麗。

    “父親到底怎麼樣了?大家不讓我去看他。”

    秋子最掛念的還是舅舅的情況。

    “沒什麼大問題了,現在他正睡覺呢。這次的事情我全都很清楚了,不用擔心,就全交給我來處理吧。這回出遠門,也是為了洗去你的不白之冤。後天我肯定就會回來。我出去的這段時間,你可千萬彆着急啊。請相信我,我一定會給你帶回好消息。”

    我憐愛地撫摸着秋子的肩膀,安慰她那顆悲痛的心。

    秋子久久地注視着我,淚水從她那美麗的大眼睛裏奪眶而出,順着光滑的臉頰流淌下來。終於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撲到我懷裏,嗚嗚地哭成了個淚人。

    啊,這麼可憐的弱小女子會是有前科的人,會是陰謀投毒的人?原先我還多多少少懷疑她,但是看到她的淚水,聽到她的嗚咽,這些疑慮就全都煙消雲散了。我竟然還懷疑她,簡直是我的恥辱。

    就這樣大約一分鐘時間,我一直緊緊擁抱着秋子。我們已經不再是兩個人了,而是已經溶為一個整體,可以互相感知對方的心靈。我甚至能感到秋子的心臟就在我的手上跳動。秋子肯定也與我有相同的感覺。

    過了很久,我們才分開。相對而視,我們都笑了。秋子的臉色紅潤起來,露出了笑容。

    “我沒事了。別替我擔心,不論你到哪裏……”

    她已經完全把自己託付給我了。

    “那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除此之外我們沒有再説什麼,因為我們的心是相通的。

    我讓秋子坐在沙發上,轉身離去,輕輕關上了房門。從漸漸關閉的門縫裏,我看到秋子端坐在沙發上,臉上掛着微笑。

    經過了20多個小時漫長難熬的火車旅程,第二天早上終於到達了東京火車站。我已經很久沒來東京了。當然,那時候還根本沒有什麼載客飛機。

    在車站旅館吃過早飯,馬上叫了輛出租車,直奔麻布區今井町。到那裏一看,竟然是一座令人驚歎的古樸的西洋建築。在磚砌的門柱上,鑲着阿拉伯風格的鐵門,關得嚴嚴實實。門牌號碼是29號,而且大門的名牌上也寫着“蘆屋曉齋”,肯定就是這裏了。我下了車,按響了門鈴。門裏探出一位健壯的老人,他身穿黑色豎領西服,雙手背在身後,像是看門人。

    “你有什麼事嗎?”

    老人沒有開門,而是隔着門打量我,語氣很冷淡。

    “請問蘆屋先生在家嗎?”

    老人的回答很奇怪。

    “他在不在家視客人而定,你到底是哪位?”

    既然這麼説,那主人肯定在家。

    “是先生的熟人介紹我來的。我大老遠從長崎趕到這裏。”

    我把名片順着門縫遞進去,老人接過去看了一會兒,確信沒有可疑的地方以後,才默默地打開門讓我進去。

    “從長崎來別説什麼‘大老遠’,來找我家主人的遠方客人一點也不稀罕。北海道、庫頁島就不用説了,就連朝鮮。中國、印度也都有客人來拜訪呢。”

    老人有些炫耀地説着,打開房門,帶我走進了一個房間。

    “請你在這裏等一下,我去稟告先生。”

    説完,就繼續向裏走去。

    這是一間和建築的外觀很相襯的古雅房間,地上鋪着高貴的波斯地毯,刻花的櫟木桌椅油光捏亮。天花板上鑲着一個牽牛花形狀的枝狀吊燈,在牆角的一個櫟木角櫃裏,擺放着一個人的頭蓋骨,兩個黑洞洞的眼窩窟窿好像在瞪着我。

    在房屋的裝飾當中,最令人稱奇的要算是在四面牆和天花板上,都掛着十幾個擺成各種角度的大鏡子。簡直就像走進了一個魔術般的鏡子房間。

    我來到一面大鏡子前往裏一瞅,看到連我的後影、側影也都在鏡子裏晃動,這讓我不太舒服。再回頭看,對面的鏡子裏也總有我的影子,看上去我的影子都重疊在一起了。

    順着鏡子的角度我抬眼往上看,發現在靠近天花板的牆壁頂端留着一道五寸寬的縫隙。或許這道縫隙是光影的通道,屋子裏所有的情況都反射到縫隙裏去,而主人在裏面的房間就可以觀察到這裏的一舉一動。這麼多角度各異的鏡子,自然而然讓我有了這種感覺。想到我坐在這裏,蘆屋先生在別的房間正緊盯着我,心裏不禁有些發毛。

    不過,既然我的影子可以反射進去,那麼我在這裏也應該能看到對方的影子。於是我在一個個鏡子前走,試試能不能看到裏頭房間的情況,但沒有一個鏡子裏有人的影子,看來這絕非普通的設計。

    我正要坐回原來的椅子上,剛邁出一步,恰好看到眼前的一面鏡子裏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是一個小個子的男人,身穿黑色西裝,下配條紋布褲子,腋下夾着一個像是小箱子的東西,急匆匆地離去。

    我感到這個人很面熟。可是很遺憾,因為是背影,所以我看不太清。對了,説不定別的鏡子裏有他正面的影子,我趕緊在眾多的鏡子間搜尋。啊,果然有一面鏡子映着那個小個子男人的正臉。原來是他——黑川太一律師,就是秋子説“只有他才能保護自己”的那個黑川律師。

    我連忙上前向着鏡子裏的影像打招呼,但他的影像很快從鏡子裏消失了。我趕緊推門出去看,走廊裏和大門口也都沒有他的影子。因為是鏡中的影像,也許實際上他在很遠的別處。向鏡子裏的他打招呼,真是猴子撈月。

    可是黑川到這裏來幹什麼,難道他也認識蘆屋先生?莫非也是為了秋子的事情而來?看樣子他已經辦完事了,這回恐怕又讓他搶了先。他腋下夾着的箱子裏頭究竟裝的是什麼東西?

    我正在左思右想,這時剛才的那位老人又出現了,對我説:

    “先生答應見你,請跟我來。”

    我跟在老人身後,在迷宮一樣的走廊裏七拐八拐,來到了最裏面的一個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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