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3點過後,應邀參加宴會的客人們陸續到來了。舅舅社交很廣,加上幽靈塔的神秘名聲早就廣佈,另外大家還都想一睹閨秀作家野末秋子的芳容,所以那天來的客人將近100人,盛況空前。
太陽還未落山之前,舅舅帶領着來賓裏裏外外地參觀鐘樓宅院。不愧是費盡渡海屋心機的建築,鐘樓宅院的基本結構絲毫沒有改動,説是維修,其實僅是粉刷了一下脱落的牆皮,更換破損的門窗,描繪褪色的天井,而房間的佈局則全部保持原貌。地面鋪上鮮豔的地毯,窗口掛上華麗的窗簾,房間裏佈置嶄新的傢俱,整個建築面貌煥然一新,簡直讓人認不出這就是原來鬧鬼的舊宅。
大門重新修建,石牆也重新砌過,原來雜草叢生的庭院裏,現在種上了綠油油的草坪,中間還栽上了幾棵綠樹。在房子的後面,新建了一個大温室,裏面栽種着舅舅喜愛的熱帶植物,讓這棟房子和整個院落又平添了一份異國情調。
在正房後面,還有一個天然的池塘,碧波盪漾,為庭園添了份雅緻。不過與其説是池塘,倒更像個古老的沼澤,讓我覺得不太舒服。我曾勸舅舅乾脆把它填掉算了,但他卻認為庭園要是沒有水太煞風景,而且到了夏天,還可在此游泳,所以他不同意我的主張。要是當初他能聽我的,把池塘填掉,到後來也就不會發生從塘底打撈起無頭女屍這樣可怕的事情了。
我和舅舅一起,帶着眾賓客參觀內外結構,轉了一圈又一圈。天快黑的時候,我實在累得撐不住勁,想找個地方歇一歇。站在院中四下一看,發現新建的温室比較僻靜,就立即奔向那裏,在一棵熱帶植物的大樹葉底下坐下來,悠然地點起一根煙。
當我的煙剛抽到一半的時候,耳畔傳來了腳步聲,好像有人進温室來了。還不只一個人,是兩個人,而且是一男一女。
他們顯然根本沒留意到我這個先到的人。兩人像是怕別人看見一樣,想找一塊僻靜地,卻偏偏選擇在我坐的地方的背後,熱帶大樹的另一邊坐下來。我想他們既然躲到這裏,肯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話要講,雖不想偷聽別人的隱私,但現在我想走也走不開了。只好屏息凝神,悄悄地待在原地。
“就我們兩個人跑到這裏來,被人看到了不好,有什麼話請你快點兒講。”
咦,説話的居然是秋子。我吃了一驚,禁不住站起來,透過樹葉向對面窺視。
果然是秋子。今天,她和我們一樣,作為主人一方專門接待女賓,聽她説話的口氣,好像不太情願被這個男客人帶到這裏。不過,這個男的到底是誰呢?我急切地想知道個究竟,透過樹葉仔細一看,原來是個40來歲的小個子男人,身穿黑色西服,條紋布褲子,留着一小撮仁丹胡,一副公事人員的模樣。
原來是他,黑川律師。當然,他也是今天受邀而來的賓客之一。這個黑川律師曾在和田銀子謀害鐵婆一案中擔任和田銀子的指定辯護律師,因而名噪一時。他好像和秋子熟識,才把她帶到這地方來,到底有什麼話要講?
“秋子,你不要老是這樣無動於衷好不好?你不是答應過我什麼都聽我指示嗎?”
黑川的話聽得我莫名其妙。讓人家聽他擺佈,簡直豈有此理。不知道秋子到底答應過他沒有。
“嗯,我記得很清楚。所以我這不是聽你的話,跟你到這裏來了嗎?”
看來,秋子確實答應過他。
“唉!你老是這麼應付我。確實,好像你什麼都聽我的,但有件事卻除外。對我來説,別的你什麼都不聽也可以,椎獨一件事我希望你能聽我的。秋子,你難道不明白我的心意嗎?無論再怎麼期盼,你都裝出不知道的樣子,我已經忍受不下去了!”
“黑川君,你不要太勉強了。就算我答應什麼都聽你的,但那種事我不能答應。你對我的大恩大德,只要我力所能及,什麼都願意為你做,但你卻説不要金錢報酬……你看,我答應什麼都聽你的,可你卻給我出了這麼個難題……”
“你説難題?哈哈,秋子你仔細想想,你的身世是多麼得不同於尋常人,你現在已經承受了普通女人不能承受的巨大痛苦,而且將來還要面對不亞於從前的艱難,你想就憑你一個人的力量闖過去,這是多麼的不現實!
“我的要求哪裏是難題,而是保護你將來平安的惟一方法。除了我以外,不論誰都幫不了你,不管他多麼愛你,多麼有力。這,難道你自己不也是很清楚嗎?要是與我為敵,你一天也無法生存。但是相反,只要你把我當成自己人,就能永保平安。所以你現在的希望只能是和我結合,除了答應我的請求,嫁給我之外,你別無出路!”
聽着聽着,我的心怦怦直跳,不安與焦慮不禁令我在熱帶植物的大樹葉後面攥緊了拳頭。
秋子會怎樣答覆他呢?雖然不瞭解詳細的情況,但我能感覺到他們兩人之間肯定有非常複雜的關係。難道她會被逼無奈,答應黑川的要求?
我豎起耳朵細聽。秋子好一會兒都沒開口,過了一陣才嘆了口氣,哀婉地説道:
“為什麼男人總是要提這種要求。難道男人就不能像男人之間、女人之間互相幫助一樣,維持普通朋友關係,或者像兄妹一樣來幫助女人嗎?”
“不是不可能,但放在你身上卻太困難了。像你這樣的美人,無論對哪個男人來説都不能僅僅維持兄妹一樣的關係,罪責不在我,要怪就該怪你長得太美了。哈哈。”
秋子卻抽泣起來。
“啊,都是這張臉,這張臉……”
她反覆唸叨着,自己阻咒起自己的美貌來。
“可這張臉是你天生的,怪誰都沒有用……秋子,你好好想想,如果惹怒了我,與我為敵,會有什麼後果。”
“那……與你為敵,我就再也活不下去了。”
“對啊!所以,除了跟我結婚,你別無選擇。只有如此,你才會一生平安。快點兒決定吧,就聽我的話吧!”
“不行,不行。”
秋子推開黑川伸過來的手。
“你是乘人之危,要挾我,真沒想到你會是這種人!”
秋子氣得聲音都在發抖。
“就算是要挾你吧,可我不能沒有你,秋子,秋子……”
最後,兩人站了起來,黑川喘着粗氣,喪失了理智,不顧一切地衝上前伸手要抱秋子。
秋子只有進了。她使勁掙脱開黑川的手,偶然間跑到我藏身的地方來了。
要是秋子誤以為我在這裏偷聽,實在太尷尬了,但現在也不是解釋的時候,為了保護秋子,我猛地站了出來。
秋子看到我在這裏,嚇了一跳,刷地一下臉就紅了。但此刻黑川已緊迫而來,她像得到救兵一樣,躲在了我身後。
緊接着黑川那短小精悍的軀體就出現在我眼前了。看到我怒目而視擋在面前,他一下呆住了。我們兩人默默對立,互相瞪着對方。
“光雄,是你啊。沒想到你在這裏,我太大意了。”
知道剛才他倆的對話被我聽到了,黑川有些後悔地嘟囔着。不過,他還算個男子漢,沒有與我無謂地爭吵,悻悻地離開了温室。
沒想到在危急之刻我替秋子解了圍。但黑川到底和她有什麼關係,我卻百思不得其解。黑川當然是非常愛慕秋子,但秋子卻不愛他。不過,秋子似乎真的又把自身性命的生殺大權交給了黑川,這又是怎麼回事?
黑川雖然是在要挾秋子,但也並非那種壞人的惡意威脅。看來,他和秋子間保持着一個共同的秘密。現在,又冒出黑川律師這個神秘人物,罩在秋子身上的疑團更加複雜,更加讓我摸不着頭給了。
黑川走後,秋子帶着羞意從我身後走出來,一言不發就要離去。
“秋子,請你別誤會。我不是故意偷聽的,我正在這休息的時候,你們走了進來。我已經沒時間迴避了。”
我不得不做解釋。
“嗯,這我很清楚。”
也許是因為害羞,也許是擔心我已聽到了一些秘密,秋子話不多。
“秋子,剛才你不是説難道就沒有男人能一點回報都不索取地幫助女人嗎,我想我可以做得到。如果你有什麼難題,儘管開口,我會盡全力幫助你,絕不會提黑川那樣的要求。”
這些話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但冷靜地想一想,我也沒有不重蹈黑川覆轍的自信。
“多謝了,可是你做不到。在這個世界上,能夠幫助我的只有黑川一個人。”
秋子有些悲涼,撂下這句話,就從我身旁選也似的離開了。
我一個人茫然站在那裏,越想越糊塗。現在迷霧重重,我根本弄不清是怎麼一回事。但秋子實在是讓我覺得可憐。以一個弱女子之身,如何能承受這般重負,就連惟一能幫她的黑川,現在也快成了她可怕的敵人。秋子孤苦伶仃,一個人在與無盡的艱難爭鬥。
温室裏發生的事情暫且告一段落,但秋子的前方依然是荊棘密佈,一難過去,又蒙一難。這回,第二個傢伙又氣勢洶洶地向她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