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西安走進他的單人牢房,發現與他來巴黎後在克呂尼旅館住的第一個房間完全一樣。一張牀,就像拉丁區最低檔的配有傢俱的旅館裏的牀;幾把椅子,裏面充填着稻草;還有一張桌子,幾件日常器物。這些就是這類房間的全部用具了。如果兩名犯人脾性温和,他們的罪行屬於不太可怕的那種,諸如偽造文書和破產倒閉之類,那麼往往將這兩人關在一間屋子內。呂西安的純潔無邪的起點,與他極度羞恥而墮落的終點非常相似,他身上留存的最後一點詩人氣質對此感受強烈,於是這個倒黴的人撲簌簌地掉下了眼淚。他痛哭了四個小時,表面上像座石頭雕像無動於衷,而內心卻為自己的一切希望的破滅而悲痛不已。他要在社會上出人頭地的全部野心已被打得粉碎,他的高傲已化為烏有,雄心勃勃,情意蜜蜜,幸福美滿,花花公子,巴黎青年,著名詩人,聲色犬馬,特權享受,這一切所代表的“自我”已被全部葬送了!他像伊卡洛斯①似地摔下來,跌得粉身碎骨。
①伊卡洛斯:希臘神話中,代達羅斯的兒子。他和父親一起被關在克里特的迷宮裏,父子二人身上裝着用羽毛和蠟制的雙翼逃出克里特,他由於忘記父親的囑咐,飛近太陽,蠟翼遇熱融化,墜海而死。
卡洛斯-埃雷拉呢,當牢房裏只留下他一個人時,他便像植物園籠子裏的白熊一樣②,在那裏轉來轉去。他仔細察看了房門,肯定除了窺視孔以外,門上沒有任何孔洞。他試探一下每一面牆,望望通風的氣眼,一縷微弱的光線從那裏透進來。他自言自語説:“我很安全!”
②巴黎植物園中也有各種動物。
他坐到一個牆角里。在那裏,看守把眼睛貼到裝有鐵條的窺視孔上也不能瞧見他。然後,他摘下假髮,迅速揭下假髮裏邊的一張紙條。這紙條與頭部接觸的一面已經非常髒污,彷彿成了假髮上的表皮。即使比比-呂班想到要掀開這假髮,以便辨認西班牙人與雅克-柯蘭原是一個人,他也不會對這一紙條產生疑心,因為它太像假髮的組成部分了。紙條的另一面還很白,很乾淨,可以寫幾行字。揭下這紙條是一件困難和細緻的活兒,他在拉福爾斯監獄裏就開始做了。兩個小時是不夠的,前一天他已在這上頭花了半天時間。犯人開始裁掉這張寶貴紙片的邊緣,使它成為能寫四五行字的寬度,再把它分成幾段。然後,他潤濕紙上的阿拉伯樹膠層,靠着這膠水,他重新把紙貼上去,放在這特殊的儲藏器中。他在一綹頭髮中找出一段大頭針粗細的鉛筆芯,那是蘇斯商店最近的產品,他是用膠水把它粘在頭髮上的。他取了一段,長短既能寫字,又能放進耳朵裏。這些準備工作完成得迅速而穩妥,這種本領是猴一樣靈巧的老苦役犯所特有的。雅克-柯蘭坐在牀沿上,開始考慮對亞細亞發什麼指示。他確信路上一定會遇到她,他把希望寄託在這個能幹的女人身上。
“在對我作初步審訊時,”他心裏捉摸着,“我裝作西班牙人,法語講得很蹩腳,提出享有外交特權,受西班牙大使保護,對所問事情一概不懂,再加上身體衰弱,長吁短嘆,還要説一通垂死者的廢話。就立足於這塊陣地吧!我的證件都是合乎規定的。亞細亞和我,我們一定要把卡繆索先生吃掉,這傢伙並不厲害。不能忘記呂西安,要給他鼓勵,無論如何要跟他接上頭,給他制訂一個行動計劃,否則他會把自己供出去,把我供出去,那一切都完了!……一定要在審訊他之前,教他學會怎麼説話。另外,我還要有一些證人,以維持我的教士身份!”
這就是兩個犯人的身體和精神狀況。此時此刻,他們的命運取決於卡繆索先生。卡繆索是塞納省第一審法庭的預審法官,在刑法賦予他的這段時間裏,有關他們生活中細枝末節的是是非非,都由他説了算。只有他能准許指導神甫、附屬監獄的醫生或其他人與他們聯繫。
人間任何權勢,無論是國王、掌璽大臣,還是首相,都不能侵犯一位預審法官的權力。什麼都不能阻止他,不能指揮他。這是一位至高無上,只服從自己良心和法律的人。在哲學家、慈善家和政論家不斷忙於縮小各種社會權力的今天,我國法律賦予預審法官的權力也成了攻擊的對象。由於這些法律幾乎都通過這一權力來實施,這種攻擊也就變得越發激烈。不過也得承認,這一權力是過分了。然而,每一個理智健全的人都會認為,這種權力應該不受侵犯。在某種情況下,可以廣泛使用擔保,使這一權力的實施變得温和一些。陪審團(這是令人敬畏的最高司法職務,它的成負只應是選舉產生的社會名流)缺乏明智,軟弱無能,這就已經大大動搖了社會基礎,如果再摧毀支撐我們刑法的這根柱子,社會就有崩潰的危險了。判決前的預防性拘留是這種可怕而必要的權力之一,它所造成的社會危險被它本身的重要意義抵償了。另外,對法官的不信任是社會解體的開端。請你們砸爛這一機構,再在其他基礎上將它重建,請你們像大革命以前那樣要求法官提供大量財產擔保;可是,請你們相信,不要用這種方式造出一種社會形象而無視這個社會。如今的法官跟公職人員一樣領取工資,大部分時間裏過着貧窮的生活。他們用一種傲慢取代了昔日的尊嚴,在與法官一樣平等的所有人看來,這種傲慢似乎不可容忍,因為傲慢是一種沒有依據的尊嚴。當今司法機構的弊病正在這裏。如果法國分成十個司法管轄區,也許還能推出一些必須擁有大量財產的法官;如果分成二十六個管轄區,那就不可能推出這樣的法官了。在預審法官的權力實施中,唯一可以要求改進的地方,就是恢復拘留所的權力。羈押期間,個人生活習慣不應受到任何影響。巴黎的拘留所應該修建、裝備和佈置成另一種形式,使公眾對被拘留者的處境的看法發生重大改變。法律是好的,是必要的;執法卻很糟糕。民意是根據法律的執行來評價法律的。法國的公眾輿論譴責被羈押的人,卻為被告恢復名譽,這是難以解釋的矛盾,也許淵於法國人根深蒂固的愛作對的性格。巴黎公眾這種不合邏輯的態度是釀成這一悲劇結局的原因之一,人們可以看到,這甚至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要了解一個預審法官辦公室裏出現的那種可怕場面的秘密,要充分認識被羈押者和法官之間交戰雙方各自的形勢——鬥爭的目標是,被羈押者不肯吐露真情,而法官卻要追根究底,所以監獄的行話裏,法官被十分恰當地稱作“好打聽”——就絕對不要忘記,被關押在單人牢房裏的犯人對十之七八由公眾所形成的公眾輿論説些什麼是一無所知的,對警察局和法院掌握些什麼也完全不清楚,對報紙就犯罪情況發表的極少情況也根本不知道。所以,給在押犯一點信息,就像亞細亞剛剛通知雅克-柯蘭關於呂西安被捕的信息,無異於向一個即將淹死的人投去一條救命的繩子。由於這一原因,如果沒有這種信息,人們就會看到一次圖謀將告失敗,這個苦役犯也會因此而完蛋。造成恐怖有三個原因:囚禁、沉默和悔恨。上述關係説清楚了,最不易激動的人也會對這三個原因所產生的結果膽戰心驚。
卡繆索先生是御書房一位掌門官的女婿。他是眾所周知的人物,對他的姻親關係和地位就無需再作解釋了。此刻,他面對所接到的指令正茫然不知所措,與卡洛斯-埃雷拉的情形相差無幾。卡繆索過去是法院這一管轄區內一個法庭的庭長,由於受到著名的德-莫弗裏涅斯公爵夫人的保護,他從那裏出來,應召到巴黎當法官。這是法官中最令人羨慕的位置之一。德-莫弗裏涅斯公爵是王太子侍從,又是王家衞隊一個騎兵團上校,備受國王恩寵,公爵夫人也深受夫人①的寵愛。在阿朗松一個銀行家控告年輕的德-埃斯格里尼翁伯爵偽造文書那場官司中(見“外省生活場景”中的《古物陳列室》),卡繆索給公爵夫人幫了一個小小的,但對她來説卻是至關重要的忙,他於是從一個外省的普通法官一躍而成為法院院長,又從法院院長擢升為巴黎的預審法官。他在這個王國最重要的法庭任職十八個月以來,遵照德-莫弗裏涅斯公爵夫人囑咐,對另一位同樣有權有勢的貴婦人德-埃斯帕爾侯爵夫人也十分順從。但是,他在這方面卻失敗了(見《禁治產》)。正如這一場景開始時説的那樣,德-埃斯帕爾夫人想叫法院對她丈夫宣告禁治產,呂西安為了對她進行報復,在檢察長和德-賽裏奇伯爵面前澄清了事實。這兩位強有力的人物與德-埃斯帕爾侯爵的朋友們聯合到了一起,於是德-埃斯帕爾侯爵夫人最後全虧自己丈夫寬宏大量才免受法庭制裁。前一天,德-埃斯帕爾侯爵夫人聽説呂西安被捕,就派她的小叔德-埃斯帕爾騎士去見卡繆索夫人。卡繆索夫人立即前來拜訪這位顯赫的侯爵夫人。回家以後,吃晚飯時,卡繆索夫人把丈夫拉到自己的卧室裏。
①指國王的兒媳貝里公爵夫人。
“如果你能把這個小花花公子呂西安-德-魯邦普雷打入重罪法庭,再將她判成死刑,”她湊近丈夫的耳朵説,“你就能當上王家法庭推事……”
“怎麼回事?”
“德-埃斯帕爾夫人希望看到這個可憐的年輕人人頭落地。聽着一個漂亮女人發泄心中的仇恨,我的背脊都直髮涼。”
“你不要參與法院的事。”卡繆索回答妻子説。
“我?參與法院的事?”她接着説,“即使第三者聽見我們説話,也不會知道説的是什麼。侯爵夫人和我,我們都是在做樣子給人看,就像你現在對我一樣。你在那個案子中幫了她的忙,她想感謝我,對我説,雖然事情沒有成功,她還是很感激你。她跟我談起法院交給你的這項可怕任務,説‘要把一個年輕人送上絞刑架,那真是可怕。可是,這個傢伙啊!嘿,這是伸張正義!……’等等。這麼英俊的一個小夥子,由他的姑子杜-夏特萊夫人帶到巴黎來,結果落得這麼個下場,她感到很可惜。‘這都是那些壞女人,’她説,‘什麼科拉莉呀,艾絲苔呀,引誘這些年輕人,使他們墮落到與她們一起分享骯髒利益的地步!’最後還就慈善呀,信仰呀,説了一大通漂亮話!杜-夏特萊夫人對她説過,呂西安差點兒要了自己妹妹和母親的命,他真是罪該萬死……侯爵夫人談到王家法庭現在有空缺位置,她還認識掌璽大臣。‘夫人,你的丈夫有個出人頭地的好機會!’她最後這樣説。就是這樣。”
“我們每天盡職,每天都在出人頭地。”卡繆索説。
“你到處拿一副法官腔調,甚至在你老婆面前也這樣,這太過分了!”卡繆索夫人嚷起來,“嘿,我還以為你是個傻瓜,今天我算佩服你了……”
法官的嘴唇上漾出一絲法官才有的微笑,正如舞女也有自己特有的微笑一樣。
“夫人,我可以進來嗎?”貼身女僕問。
“有什麼事找我?”女主人回答。
“夫人,您不在家的時候,德-莫弗裏涅斯公爵夫人的女管家來了,以她女主人的名義請夫人立即放下一切事情,到卡迪尼昂公館去一趟。”
“那就推遲開晚飯。”法官的妻子説。她想起送她回來的出租馬車的車伕還在等她付車錢呢。
她重新戴上帽子,登上這輛出租馬車,二十分鐘後便到了卡迪尼昂公館。卡繆索夫人從幾道小門被引進到緊挨公爵夫人卧室的一個小客廳,一個人在那裏等了十分鐘,公爵夫人才露面。公爵夫人打扮得光彩照人,因為她應宮廷邀請,就要動身到聖克魯去。
“我的小乖乖,這是咱倆之間説説,兩句話就夠了。”
“是的,公爵夫人。”
“呂西安-德-魯邦普雷被抓起來了,你丈夫預審這一案子。我保證這個可憐的孩子是無辜的,就讓他二十四小時內恢復自由吧。另外,有人明天想去監獄秘密探視呂西安,你丈夫如果願意,可以在場,只要不被人發覺就行……你知道,誰幫我的忙,我都會忠心地對待他。呂西安即將處於關鍵時刻,國王深切希望法官們在關鍵時刻拿出勇氣來。我會使你丈夫晉升,會把他當作對國王忠心耿耿,哪怕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的人來推薦。我們的卡繆索將先當推事,然後在任何地方當首席庭長……再見……人家在等我呢,你會原諒我的,對吧?這樣做,你們不僅會使總檢察長感謝你們,因為他對這個案子不好表態,而且你們也能救一個女人的命,她就是賽裏奇夫人,現在正奄奄一息呢。所以,你們是不愁沒有後台的……好了,你看我多麼信任你,我不用再叮囑你了……你是知道怎麼做的!”
她把一個手指放在嘴唇上,然後就消失了。
“我都沒有來得及跟她説,埃斯帕爾侯爵夫人希望看到呂西安上絞刑架呢!……”法官妻子回到出租馬車上這樣想。
她回到家裏,心情惶惶不安。法官見了她,便問道:“阿梅莉,你怎麼啦?……”
“我們夾在兩股火力中間了……”
她在丈夫耳邊把會見公爵夫人的情形説了一遍,生怕貼身女僕會在門外偷聽。
“這兩位夫人,哪一位權勢更大?”她最後説,“侯爵夫人在那件要求宣佈她丈夫禁治產處分的愚蠢案件中,差點兒把你給連累了,而公爵夫人照顧我們的一切。一個對我模稜兩可的許諾,而另一個則説你‘先當推事,然後是首席庭長!……’老天不叫我給你出主意,我也永遠不再參與法院的事情了。可是,宮廷裏的人怎麼説,人家準備幹什麼,我還應該如實向你報告……”
“阿梅莉,你知道今天上午警察局長給我送來了什麼?而且派誰送來的?是派王國警察總署一個最重要的人:保安科的比比一呂班,他對我説,這個案子關係到國家機密。吃飯吧,吃完後上多藝劇院……今天晚上我們在安靜的書房裏談談這些事,因為我需要你的智慧,法官的智慧也許不夠用……”
在類似的情況下,十個法官有九個會否認妻子對丈夫有什麼作用。但是,如果説這是社會生活中一個極為特殊的例外,人們還是可以認為它雖然屬於偶然,卻是實實在在存在的。法官與教士一樣,尤其是在法官精英雲集的巴黎,他們很少談論法院的案子,除非案子已審理完畢。法官的妻子不僅裝作從來都一無所知的樣子,而且個個都很有默契感,明白這樣的道理;如果她們知道某些秘密,而又讓別人察覺出來,那就會損害自己的丈夫。但是,如果遇到一些重要機遇,事關採取什麼措施能實現丈夫的晉升,很多妻子就會像阿梅莉那樣跟法官一起商議。這些例外情形由於總是不為人所知,就更不必加以肯定,它完全取決於夫妻之間兩種性格相爭以什麼方式告終,當然,卡繆索夫人是完全控制自己丈夫的。當一家人沉沉入睡後,法官和妻子坐到辦公桌跟前。法官已經把這一案子的各種文件整理好,放在了桌子上。
“這是警察局長應我的請求派人送給我的記錄。”卡繆索説。
卡洛斯-埃雷拉神甫
此人肯定就是名叫雅克-柯蘭、綽號“鬼上當”的那個人,最後一次被捕是在一八一九年。當時有個伏蓋夫人在訥弗-聖熱內維埃弗街經營平民膳宿公寓,他化名伏脱冷藏身於公寓中。他就是在這幢寓所被捕的。
頁邊有警察局長親手寫的字樣
已經通過信號台命令保安科長比比-呂班立即返回協助核對。因為他認識雅克-柯蘭本人,一八一九年他在米肖諾小姐協助下派人逮捕過雅克-柯蘭。
當時伏蓋公寓的寄宿者至今仍然在世,可以傳喚他們,以確定這個人的身份。
這個所謂卡洛斯-埃雷拉便是呂西安-德-魯邦普雷的摯友和謀士。三年內,他向呂西安-德-魯邦普雷先生提供了大量金錢。這些錢顯然都是詐騙來的。
如果能確定這個所謂西班牙人與雅克-柯蘭是同一個人,憑他們之間的這種勾結,就能對呂西安-德-魯邦普雷先生判罪。
偵探佩拉德的猝死是雅克-柯蘭、魯邦普雷或他們同夥下毒的結果。暗殺的原因是由於該偵探早已發現這兩名狡猾的罪犯的線索。
法官指了指警察局長在頁邊親筆寫的一句話
這是我親自知道的情況。我能肯定呂西安-德-魯邦普雷先生卑鄙地愚弄了德-賽裏奇伯爵老爺和總檢察長先生。
“你有什麼想法,阿梅莉?”
“真可怕!……”法官的妻子回答,“把它唸完吧!”
苦役犯柯蘭由於犯罪,變成了西班牙教士,他的作案方式比柯尼亞爾因殺人而變成德-聖赫勒拿伯爵更加巧妙。
呂西安-穗-魯邦普密
呂西安-夏爾東是安古萊姆一個藥劑師的兒子,他母親孃家姓德-魯邦普雷。多虧國王的一道詔書,他獲得了姓魯邦普雷的權利。這道詔書是應德-莫弗裏涅斯公爵夫人和德-賽裏奇伯爵先生的請求而頒發的。
一八二……年,該青年跟隨德-埃斯帕爾夫人的大姑,西克斯特-杜-夏特萊伯爵夫人——當時是德-巴爾日東夫人——來到巴黎,沒有任何生活來源。
他對德-巴爾日東夫人忘恩負義,與現已去世的競技場女演員科拉莉小姐同居。科拉莉拋棄了布爾多條街絲綢商卡繆索先生,而與呂西安相好。
不久,這位女演員給他的接濟不敷他的開銷,他便陷入貧困境地。他用他的那位令人尊敬的妹夫、安古萊姆印刷廠老闆大衞-賽夏爾的名字開了假票據。他的妹夫受到嚴重牽連。就在呂西安在安古萊姆短期逗留期間,大衞-賽夏爾因無力支付這些票據的款項而被捕。
這一事件促使魯邦普雷下決心逃跑。此後,他突然與卡洛斯-埃雷拉神甫一起在巴黎重新露面。
呂西安先生沒有為人所知的謀生手段。然而,在他第二次居住巴黎的頭三年內,每年平均花銷約三十萬法郎,這筆款項只能由所謂卡洛斯-埃雷拉神甫提供。但他又是從什麼途徑搞來這些錢?
此外,為滿足與克洛蒂爾德-德-格朗利厄小姐結婚而提出的條件,他最近花一百多萬購買魯邦普雷地產。呂西安先生對格朗利厄家説,這一款項得自他的妹夫和妹妹賽夏爾夫婦。格朗利厄家通過訴訟代理人德爾維爾對尊敬的賽夏爾夫婦進行了解。該夫婦不僅對此毫無所知,而且認為呂西安已經債務纏身。因此,這項婚事也就告吹了。
而且,賽夏爾夫婦繼承的遺產主要是不動產,據他們説,現金幾乎不到二十萬法朗。
呂西安與艾絲苔-高布賽克秘密同居。德-紐沁根男爵是這位小姐的保護人。可以肯定,這位男爵的大量錢財已經落入呂西安手中。
呂西安和他的苦役犯同夥依靠艾絲苔的賣淫收入作為經濟來源,在上流社會比柯尼亞爾堅持了更長時間。艾絲苔原是登記入籍的妓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