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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頓公司辦公大樓中午12時43分
“我不能相信那個女人居然對事實毫無興趣,”馬龍走後,馬德説道,“她對聯邦航空局沒有興趣。她對我們怎麼建造飛機也沒興趣。她只想惡毒誹謗。她是為空中客車公司工作的嗎?我倒真想弄弄明白。”
“約翰,”凱西説,“關於初步報告的事——”
“忘掉它,”馬德厲聲説,“我來負責。你回去工作。我要和十樓談一下,搞點情況,做些安排。我們今天晚些時候再談,”
“不過,約翰,”凱西説,“你對她説不是前緣縫翼。”
“那是我的事,”馬德説,“你回去工作吧。”
凱西走後,馬德給埃格頓打電話。
“我一小時後起飛,”埃格頓説,“我要去香港進行私人拜訪,向死者家屬表示慰問。和航空公司也要談一下,表達我對親屬們的同情。”
“好主意,哈爾。”馬德説。
“這次和新聞界的會面搞得怎麼樣?”
“還好,和預想的一樣,”馬德説,“《新聞線》正在編錄一個對N—22持極端批評態度的節目。”
“你能制止它嗎?”
“絕對可以,沒問題。”馬德説。
“怎麼幹?”埃格頓問。
“我們將發表一份初步報告,説明不是前緣縫翼的問題。我們的初步報告將宣佈事故是由反向推力裝置上的一個假冒偽劣的整流罩引起的。”
“飛機上有劣質整流罩嗎?”
“是的,但事故並不是由它造成的。”
“好的,”埃格頓説,“一個劣質部件,這個説法好。只要不是諾頓的問題就行。”
“對。”馬德説。
“那姑娘也會這樣説嗎?”
“是的。”馬德説。
“她最好這樣講,”埃格頓説,“因為和這些卑鄙小人談話是很難捉摸的。”
“瑞爾登,”馬德説,“是馬蒂·瑞爾登。”
“管他是誰。她知道怎麼講嗎?”
“是的。”
“你向她通過氣了?”
“是的,我等會兒還要和她把這個再過一遍。”
“行,”埃格頓説,“我還要她見一見那個搞傳媒培訓的女人。”
“我不知道,哈爾,你真認為——”
“是的,我是這樣認為,”埃格頓説,“你也要這樣認為。辛格頓必須為採訪做好全面的準備。”
“好的。”馬德説。
“好好記住,”埃格頓説,“你要是他媽的把事搞砸了,你也就完蛋了。”
他把電話掛斷了。
諾頓公司辦公大樓外下午1時04分
辦公大樓外面,詹妮弗·馬龍上了汽車,心裏頭比她願意承認的要更為苦惱。她現在感覺到公司不大可能讓她見到總裁。她現在擔心他們會讓辛格頓當他們的發言人。
那樣的話就會改變這個報道節目在觀眾感情上產生的效果。觀眾們要看的是公司裏那些粗壯傲慢的經理們終於得到了應有的懲罰,而一個聰明、誠懇、有魅力的女人就不會使觀眾產生這種願望。他們能聰明到懂得利用這一點嗎?
當然,馬蒂會向她發動攻擊的。
那也不會有多好的。
只在想象中把他們兩人放到一塊兒就夠讓詹妮弗泄氣的了。辛格頓敏鋭,有着吸引人的坦誠的品格。馬蒂會攻擊母性和真正的傳統價值觀念。你沒辦法阻止馬蒂。他會想辦法掐住對方的脖子。
但除了這個,詹妮弗開始擔心整個段子太輕飄飄的了。巴克在她採訪的時候很具説服力;事後她也覺得有了把握而洋洋自得。可是如果適航性指令的事是真的話,那麼公司就處在一個很難攻擊的地位。而且她對巴克的歷史也擔憂起來。如果聯邦航空局手裏掌握他的把柄,他的可信度就要大打折扣。再在電視裏把他推出來,他們就顯得愚不可及了。
那個記者,只是讓人失望。他在攝像機前的表演很不好,他掌握的材料也很單薄。到頭來,不會有什麼人對廠子裏的吸毒問題產生任何興趣的。在美國,每一家公司都有吸毒問題。這根本不是什麼新聞。而且這絲毫不能證明飛機的質量差——這才是她需要的東西。她需要的是生動的、有説服力的視覺材料來證明這種飛機是個死亡陷阱。
她手裏就沒有這種材料。
到目前為止,她所有的一切只是那盤有線新聞網的錄像帶,這已經是舊聞了。而邁阿密的轉子爆炸從視覺上講並不具備那麼強大的吸引力。只不過是從機翼中冒出來一些煙霧而已。
最糟糕的是,如果公司真的發佈初步調查結果報告,和巴克説的不一樣的話——
她的手機響起來。
“跟我講講。”迪克·申柯説。
“嗨,迪克。”她説。
“好吧,我們進展到哪一步啦?”申柯説,“我現在正看着記事板。馬蒂兩小時以後就結束和比爾·蓋茨的訪談啦。”
她心裏有個聲音想説,算了吧,忘了這個段子吧。這個報道段子成了雜碎啦,成不了型啦。我真是蠢透了,以為可以在兩天內搞定。
“詹妮弗,我派他去還是不派他去?”
但她不能説不。她不能承認她搞錯了。如果她現在退卻,迪克就會殺了她。她是怎麼樣提出計劃書的?她是如何鎮定自若走出他的辦公室的?這一切現在都捆住了她的手腳。只有一種可能的回答。
“是的,迪克,我要他來。”
“這不是個部件故事?”
“不,迪克。”
“因為我不想要《60分鐘》上的那種零碎段子,詹妮弗。最好別是這種部件故事。”
“它不是的,迪克。”
“我聽不出自信心嘛。”他説。
“我有信心,迪克。我只是太累了。”
“行。馬蒂4點鐘離開西雅圖。他大約8點鐘到旅館。他到時就要把拍攝計劃搞好,給我往家裏發一份傳真。他明天和你們在一起呆一天。”
“好,迪克。”
“一定辦好,寶貝兒。”他説着把電話掛斷。
她咔噠一聲把電話關上,嘆了一口氣。
她把汽車發動起來,然後開始倒車。
凱西看見馬龍從停車場把車子倒出來。她開的是一輛黑色凌志車,和吉姆開的那輛一樣。馬龍沒看見她,這沒什麼不同。凱西腦子裏正亂着呢。
她還在試着想弄明白馬德到底想幹什麼。他朝記者大發脾氣,告訴她不是前緣縫翼事故,還告訴她將會有一份事故分析小組的初步調查報告。他怎麼可以這樣説?馬德會虛張聲勢地蠻幹,但這一次他是捅了婁子啦。她不理解他為什麼要這樣幹,他的這種行為只會給公司還有他本人帶來損害。
而她知道約翰·馬德是從來不損害他自己利益的。
質保部下午2時10分
諾瑪聽着凱西説了幾分鐘,一直沒有打斷她。末了,她説:“你的問題是什麼?”
“我想馬德是打算讓我當公司的發言人。”
“這是意料中的事,”諾瑪説,“大人物們當然要躲在幕後。埃格頓不會出來做這事。馬德也不會。你是事故分析小組的新聞聯絡員。你又是諾頓飛機公司的副總裁。屏幕上到時候就會在底部打出這些字幕來。”
凱西沉默了。
諾瑪看着她。“你的問題是什麼?”她又一次問道。
“馬德告訴那個記者TPA545航班不是前緣縫翼故障,”她説,“還講我們將在明天發表一份初步報告。”
“嗯。”
“馬德為什麼要這樣做?”凱西説,“他為什麼要讓我上這個當?”
“為了保全他自己吧,”諾瑪説,“也許是為了避免一個他了解而你卻不瞭解的問題吧。”
“什麼問題?”
諾瑪搖搖頭。“我的猜測是關於飛機的什麼事。馬德是N—22型飛機的項目經理。他比公司裏的任何人都更瞭解這種飛機。也許有什麼他不願讓人知道的東西吧。”
“於是他就宣佈一項根本不存在的發現?”
“這是我的猜測。”
“而我就成了幫他們説謊的人?”
“好像是這麼回事吧。”諾瑪説。
凱西沉默片刻。“我應該怎麼辦?”
“想辦法找出癥結來。”諾瑪説,透過煙霧乜斜眼看着她。
“沒有時間了……”
諾瑪聳聳肩膀。“找出那架班機上到底發生過什麼事。因為你在為這件事負責任,寶貝兒。馬德就是這樣算計你的。”
她在過廳裏看見裏奇曼。
“好哇,喂——”
“等會兒再講。”她説。
她走進自己的辦公室,關上門。她拿起一張女兒的照片端詳着。照片上,愛麗森剛從鄰居家的游泳池裏爬上來。她和另一個同齡的小姑娘站在一起,兩人都穿着游泳衣,渾身還在滴水。線條平平的孩童身體,露着牙笑眯眯的兩張臉,無憂無慮,天真無邪。
凱西把照片放到一邊,轉過身打開寫字枱上的一個大盒子。她把一個帶氯丁橡膠揹帶的手提式激光視盤移開,線纜連接着一副奇特的有色眼鏡。它型號超大,看上去像是安全視鏡,只是不是全包的。在鏡片朝裏的一邊塗了一層好笑的護色,光照之下發着微光。她明白這就是那個維修用的快速反應顯示器。湯姆·科曼的一張卡片從盒子裏頭掉出來。上頭寫着:“視頻快速反應顯示器首次試驗。請欣賞!”
欣賞吧。
她把視鏡推到一旁,看着寫字枱上的其他文件。駕駛艙通訊對話錄音文字記錄稿終於送到了。她看見一本《太平洋航行線》機上雜誌,有一頁夾了個條子。
她把雜誌打開到有“本月優秀僱員張約翰”照片的那一頁。照片和那張傳真看上去不太一樣。張約翰40多歲,身體很棒。他妻子站在他身旁,面帶笑容,比他胖一些。兩個孩子都長大了,正趴在他們腳旁。姑娘快20歲,小夥子20剛出頭。兒子長得很像父親,但更現代派些。他的頭髮剪得極短,耳朵上有個小金飾件。
她看照片下的文字説明:“他和妻子宋、兩個孩子艾莉卡和湯瑪在蘭潭島海灘休息。”
這一家在前面的沙灘上鋪了一條藍色的浴巾;旁邊有個柳條編的野餐籃子,藍色的格子布露了一點出來。場面有些單調。
為什麼會有人把這個傳真給她呢?
她看看雜誌的日期。一月份的,三個月之前的。
但有人有這本雜誌,又把這張照片通過傳真發給了凱西。是誰呢?航空公司的僱員?乘客?誰呢?
而且為什麼呢?
到底是想告訴她什麼呢?
凱西看着雜誌上的照片,心裏想起調查中沒有解決的各種線索。還有許許多多的檢查要做,她最好還是趕緊開始吧。
諾瑪説得不錯。
凱西不知道馬德想幹什麼。但是,也許這並不要緊。因為她的工作仍舊和以前完全一樣:找出545號航班發生的事的真相。
她走出辦公室。
“裏奇曼在哪兒?”
諾瑪笑笑。“我讓他去傳媒關係部看本森,去找一些標準的新聞介紹材料,也許我們會用得着的。”
“本森會嫌煩的。”凱西説。
“啊哈,”諾瑪説,“也許甚至會讓裏奇曼先生難過的。”她笑着看了看手錶。“不過我得説你還有差不多一個鐘頭去幹你想幹的事。那就趕緊去幹吧。”
諾頓音響處理實驗室下午3時05分
“噢,辛格頓,”齊格勒説着揮揮手讓她坐下。她是乒乒乓乓敲了五分鐘的隔音門才被准許進了音響實驗室的。“我想我們發現了你要找的東西。”齊格勒説。
在她面前的監視器上,她看到一個坐在媽媽腿上,正張嘴笑的嬰兒的定格畫面。
“你要的是事故即將發生之前的這一段,”齊格勒説,“現在我們是在事故前18秒鐘的地方。我們先從完全音響開始,然後把過濾器插進來。準備好了嗎?”
“好了。”她説。
齊格勒放錄像帶。在高音量上,嬰兒淌着口水咿咿呀呀的聲音像是一條正翻着泡沫汩汩作響的小溪。機艙內的嗡嗡聲成了不間斷的呼嘯。“味道好嗎?”男人的聲音正對嬰兒在説,非常響。
“插進去,”齊格勒説,“高音分流器。”
聲響變得低沉了。
“艙內環繞分流器。”
淌口水的聲音在沉靜的背景聲中突然變響,艙內呼嘯聲消失了。
“高音增量五等分流器。”
淌口水的聲音消失了。她現在聽見的大多是背景聲——餐具刀叉相碰聲,服裝纖維的摩擦聲。
男人在説:“是——早——餐——或你——阿拉?”他的聲音時斷時續,支離破碎。
“高音增量五等分流器對人説話聲有破壞,”齊格勒説,“但你並不在乎,對吧?”
“是的。”凱西説。
那男人又説:“不——等——或——姐——上——是——?”
男人説完後,屏幕上再一次變得幾乎悄沒聲息,只是遠遠地有些響動。
“現在,”齊格勒説,“它開始了。”
屏幕上出現一個記數顯示。計時器開始往前數,紅色的數字快速地閃動着,按十分之一秒和百分之一秒記着數。
妻子的腦袋扭過去。“那——麼?”
“見鬼。”凱西説。
她這時能聽清了。一種低沉的轟鳴聲,一種明顯的振動低音。
“它被分流器處理得細了一些,”齊格勒説,“低沉的轟鳴聲。僅在兩到五赫茲範圍之內。差不多是一種振擺。”
沒問題,凱西心想。使用聲音過濾器之後,她可以聽得見。就在那兒。
男人的聲音插進來,是開懷大笑:“別——緊——艾米莉。”
嬰兒又咯咯笑起來,聲音尖利得要把人的耳朵炸裂了。
丈夫説:“差——家——心肝。”
低沉的轟鳴聲停止了。
“停!”凱西説。
紅色的數字定住。屏幕上的數字顯得很大——11:59:32。
差不多12秒鐘,她心想。12秒是前緣縫翼完全展開所需要的時間。
545航班上的前緣縫翼的確打開了。
這時候起,錄像開始顯示飛機急速下降,嬰兒從母親的腿上滑下去,母親一把抓住它,她驚恐萬狀的表情。背景上恐懼的乘客。由於用了過濾器,他們的叫喊全都變成了一種含混不清的噪聲,幾乎像靜電干擾的聲音。
齊格勒把錄像帶停下。
“這是你要的數據資料,辛格頓。我敢説,沒有任何錯誤。”
“前緣縫翼打開了。”
“聽起來肯定是這樣的。這幾乎可以説是唯一的解釋。”
“為什麼?”飛機當時正在巡航飛行。為什麼會打開?它是非指令性的,還是飛行員人為的?凱西再一次迫切期望得到飛行數據記錄儀的情況。如果他們有了記錄儀上的數據,這些問題要不了幾分鐘就會解決。可是記錄儀的事進展太慢了。
“你看過帶子餘下的部分嗎?”
“嗯,下一個讓人感興趣的地方是駕駛室的警報器,”齊格勒説,“攝像機夾在門下面之後,我就能聽見聲音,就可以把飛機上警報器表示的意思按順序排好。不過那樣我還需要一天時間。”
“錄像帶留給你繼續做,”她説,“我需要你能給我的一切。”
這時她的尋呼機響起來。她從腰帶上把它取下,看見:
***約翰·馬德辦公樓速來
約翰·馬德叫她去見他。在他的辦公室。就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