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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沿着圍牆,是條平緩的上坡路,朝倉繞到了磯川住宅的背後,牆內的狗追隨着他的腳步聲吠叫着。

    朝倉轉過牆角,走了一百五十來米,看到了一扇凹進圍牆壁裏的後門,門的對面是片小叢林。隔着一條六米寬的碎石路。他鑽入積了厚厚一層朽葉的樹叢,那些狗大概以為牆外的人已經走遠,就停止了吠叫。

    朝倉拔出刀子,就近砍下一根樹枝,剔去枝權,削成一根六七十公分長的棍子。當他提着木棍走近後門時,狗又叫了起來。他想,要是門裏面安着鐵門栓,就有點費事了。過去一看,外面裝了一把鎖,朝倉取出鐵絲,塞進鎖孔。鎖打開了,朝倉放好鐵絲,把臉貼在混凝土牆上,豎耳屏息靜聽。

    裏面不像有人埋伏,於是他右手提棍,左肩用力一抵,門“嘎、嘎”地響了幾聲,露出了一條縫隙,他把門開了三分之一,側身擠了進去,然後從裏面把門關上。

    後院是一片未經人工整理的雜樹林子和竹叢,一望無際,朝倉的眼睛在黑暗中也很敏鋭,他可以分辨出通往林中的小路。這時。狗的叫聲越來越大了,帶着明顯的進玫性,突然又變成了低沉的咆哮聲,竹林一陣騷動,生得低矮的竹枝紛紛被折斷,它們衝過來了,朝倉迅即背貼圍牆,橫棍前胸,擺出隨時準備招架的姿勢。是三條黑褐色的英國馬斯基狗,它們的眼睛閃着綠光,一聲不吭地叮住朝倉。衝在最前面的那條狗猛地躍起,像黑豹似地撲向朝倉的喉間,朝倉轉身掄起木棍。對着狗的頭部橫掃過去,這一棍把狗的天靈蓋打碎了,它悶聲飛出五米開外,撞在一棵山毛禪樹幹上,腦漿立即噴了出來。另外兩條狗的命運也差不多,當收拾了第三條時手中的木棍也折斷了。大概用力過猛,打得最後那條狗像被利刃砍了一樣幾乎身首異處。

    朝倉扔掉手中的半截木棍,看了看身上,幸好衣服上沒有沾上狗血。而周圍的地上和樹幹上卻到處都是血。右手的薄手套給木棍磨得起了毛,稍稍有點破了。他沿着圍牆的內側,找到另外一條小徑,他撩開樹枝走進了林中。

    穿過林子和竹叢,前面是一塊麪積很大的草地雜草叢生。高低不平,草地裏還建有一些亭榭,從這裏可以看清那幢裝着古香古色的磚煙囱的英國式建築,是二層樓房,地勢稍低。樓房前面還有一片樹林,一直延伸到正門,樹木十分茂密,很難看清那邊的動靜,而住宅對過的公園景色倒一收眼底。

    朝倉在竹叢的盡頭站着,花了十分鐘時間對磯川的住宅進行觀察,一樓還亮着燈,可已拉上了窗簾,他沿着原路回到後門,走到圍牆外面,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一直往“百老匯飯店”走去。

    飯店的大廳裏,不少人正在無所事事地看着大屏幕電視,幾乎全是美國兵。開門的侍應生看到穿着入時的朝倉,恭恭敬敬地打開門,朝倉衝他點點頭,徑直走到休息廳公用電話間邊上的沙發上坐下,一箇中年侍者走了過來,朝倉吩咐道:“來杯加白蘭地的咖啡。”

    “是。”侍者説完就走開了。

    朝倉脱下膠橇風雨衣扔在沙發上,進了電話間,打開電話簿,查到了磯川住宅的號嗎,往投幣口扔了幾枚硬幣,撥動了鍵盤。他一直沒有脱去手套。

    “喂、喂。”聽筒裏傳來了一個年輕女予的聲音,好像是個傭人。

    “磯川先生在府上嗎?”朝倉問道。

    “對不起,您是哪位?”

    “對不起,我是‘A’報政治新聞部的神川。”

    “請稍候,先生的秘書來了。”

    女傭人説。不一會,傳來了一個青年男子冷冰冰的聲音,“我是秘書植木,找先生有何貴幹?”

    “我想見見先生。收集點報道材料,他在府上嗎?”朝倉細聲細氣地説。

    “先生累了,誰也不見,明天到市議會找他怎麼樣?”秘書頓了頓,又嘟膿道:“您是神川先生吧。‘A’報政治部的人我好像全認識,您……”

    “因為調整班子,我剛從學藝新聞部調到那兒,所以,這還是我在政治部的頭次採訪。”

    “……”

    “我自知在這種時候打擾是很失禮的,不過雖説還是個新手,但也知道先生是個大忙人,不在夜間上門,是很難見到先生的。就打擾一會兒,拜託了。就是接個電話談一談也行。”朝倉一個勁地説着。

    “您在用詞上倒是挺客氣的,但報社記者十有八九是一沾着邊就不肯放的人啊。”秘書唸叨着説。

    “請等等吧,我去問問先生。”

    “實在謝謝。”

    等了一下,響起了電話轉線的聲音,接着傳來了像是説書藝人的聲音:“我是磯川,嗯……?”

    “我是‘A’報的神川,夜間打擾。實在抱歉。我想現在到府上拜訪,不過……”

    “嗯,我可沒什麼可談的啊。”

    “是這麼回事,打算下個月開始搞個《造就新日本人》的花邊新聞連載,想請先生打頭炮。”

    “不要拿老年人開玩笑,像我這種糟老頭的事兒,誰也不要看的。”磯川話雖這麼説,而語氣則是興高采烈得有點近乎於肉麻,其中還夾着江湖粗漢似的笑聲。

    “哪裏、哪裏,先生充滿朝氣的各種社會活動,是本縣市民有目共睹的,今天晚上就是想請先生談談促成了您今日成就的少年時期的軼聞趣事。”朝倉把話説得既講究又流利。

    “是這樣,那就請儘早來吧,我讓我手下的人在門口恭候。”磯川用滿意的口吻掛斷了電話。

    朝倉把飯店準備在電話間裏的筆記薄和鉛筆塞進口袋,回到沙發上坐下。這時一杯熱咖啡已擺在了那兒。朝倉悠然自得地喝下了香氣撲鼻地白蘭地咖啡,付了帳,還給了二百元的小費。

    他穿上風衣離開飯店,來到光線暗淡的公園邊上,取出藏在褲腿裏面的手槍,插在腰帶上。當他走近磯川住宅正門時,只見門上的小窗開了細細的條縫,一雙凹陷得像兩個黑洞似的眼睛打量着朝倉

    “我是‘A’報的記者。報社的車子在半路出了點小毛病。”

    “先生已等您好久了。”門衞答道,隨着打開了大門,裏面有兩個門衞門內的左側,有個用薄形頂制板搭起來的崗亭,電線從崗亭一直通向住房。隔着鬱鬱葱葱的樹木只看得見房子的二樓。

    兩個門衞都是學生裝束,但無論是年齡還是臉上的神情。都可以看出他們並非學生。

    “我給您帶路。”那個眼睛深陷、雙煩瘦削的門衞説着,就往樹林夾道的鵝卵石子路走去,朝倉跟在他的後面。另一個門衞已走進了崗亭,按了按內線自動電話的開關。

    庭院裏栽的樹木品種繁多、簡直可與植物園媲美,林子中點綴着不少小池塘,石子路婉蜒曲折,轉彎處,樹種得很密,頗有“山重水複疑無路”的味道,所以在感覺上院落要比實際面積大好幾倍。拐彎抹角地總算穿過了樹林,到了一塊麪積很大的空地,正中的噴水池邊上圍着一圈大理石長倚,再過去就是住宅了,空地左面的林子中有個汽車庫。也是兩層樓建築。走過空地,還得登上一道七米來長的石階,才算真正到了磯川的住宅。

    帶路的門衞敲了敲門,門上裝飾着一些令人討厭的鍍金門環。等了一會,門旁的窺窗開了,接着才打開了正門。

    一個身穿厚駝絨西裝、結着蝶形領結、打扮得花裏胡哨的青年男子,揹着客廳的光線站着。

    “我是秘書植木,剛才多有失禮。請……”他殷勤地側開身子。

    “我是神川,那就……”

    朝倉還了禮,脱去風衣,走進了客廳。大廳裏陳設着不少古代的盔甲,一道像驚險電影中常常可以看到的螺旋形樓梯延伸上二樓。

    門衞返身回去了,朝倉跟在秘書後面走去。走廊很深,鋪着羊毛地毯,有一種讓人窒息的氣氛,朝倉脱去手套。心想不摘去深色墨鏡雖顯得不大禮貌,但面容是暴露不得的。於是向植木歉意地説:“眼睛正害着病,所以只好這副樣子實在失禮了。”

    植木把朝倉帶到走廊左側盡頭的一間屋子前,先敲了敲門,然後畢恭畢敬地走了進去,朝倉也跟着進了屋子。

    房間十分寬敞,擺設着厚實笨重的傢俱,裝飾和實用兼備。大型壁爐爐膛裏,白樺樹木頭正竄着淡紅色的火焰,一個五十二三歲的禿頂男子團身坐在一張搖椅裏,揹着壁爐,一看就知道這是個精明強悍的人。他目中無人地橫叼着雪茄煙,身穿一件日本和服式棉袍。在屋的一角,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正在信手彈着鋼琴。她沒有化妝,披着一頭天然捲曲的長髮,尚未發育完全的身體顯得有點平板。但細瘦的軀幹與一張瓜子臉,倒也別有風韻。

    “這位,是神川先生。”秘書向磯川介紹朝倉。

    “初次見面,請多多關照。”朝倉走到礬川身邊,低頭致禮。

    “好啊。”磯川派頭十足的額首道,從棉袍裏掏出個很大的皮夾,取出一張明信片似的名片。

    “晚安。爸爸……”

    姑娘站起了身,在與秘書植木目光相遇時,她微微一笑,植木用灼熱的眼光目送着她走出房間。

    朝倉有種本領,能從女人的身段上大致推斷出她在性生活方面的經歷,眼前這個姑娘可能還是個處女,最多也不過體驗過兩三次。她大概就是磯川的女兒。他一邊想着一邊接過磯川的名片,低聲説:“因為剛換了工作,所以還來不及印製名片。”

    朝倉説着從袋子裏掏出了筆記本和鉛筆。

    “那就坐吧!”磯川用雪茄煙指了指白己對面的扶手椅。朝倉謝着坐了下去,秘書植木就坐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手裏玩弄着一隻銀煙盒。

    “可是要我説些什麼呢?”磯川滿臉堆着迷迷糊糊的笑容問朝倉。

    “剛才電話裏已説了。想請先生講講年輕時的軼事。特別是關於先生以天下為己任、富有正義感方面的事……,人稱如今是一盤散沙的時代,是一個就連中學生也巴望那些超過自己的同學去死的社會,所以想把一直保持着真正男子漢氣概的先生如實地介紹給讀者,我以為這是很有意義的。”朝倉拿好了鉛筆。

    “很抱歉,先生到底是個新手啊,如果不是邊聊邊談,就是想得起來的往事也會給忘了的。”

    “這可實在……”朝倉用筆的尾端搔了搔頭。

    有人敲門,進來了一個端上紅茶的中年婦女傭人,秘書接過茶杯,向朝倉這邊走來,朝倉用鉛筆點了點身邊的茶几,因為用手去接會留下指紋。秘書臉上頓時顯出自尊心受到傷害的樣子,他把杯子放在茶几上,立即回到了原先的座位。

    “竹田君身體好嗎?”磯川漫不經心地問道。

    “……恩?”

    “就是政治新聞部副主任竹田,聽説他肝臟不太好,可……”

    “噢,好像還沒完全康復。”朝倉順水推舟地説。

    “那,行山君呢?”

    “還算不錯。這真是個漂亮的院子,太美了。”

    雖然朝倉一心想漸漸把那個關鍵的話題―毒品交易―引出來,但他還是陪着笑臉轉換了話題。

    “你也這麼看?”磯川目光炯炯地説。

    “老夫在這個院子上可花了十五年的功夫,十五年前,老夫是在警察署當保安部長。”

    “是這祥!”是啊,朝倉在心裏嘀咕道,你正是在擔任保安部長期間利用貪污的金錢買下這幢住宅的。

    “老夫那時的部下,眼下都升官了,現在的警察署長,就是找的後輩。警察對我,當然是會提供方便的羅。我還擔任公安委員。與警察也是有直接關係的哪。”

    “……”朝倉咧着嘴聽磯川説下去。

    “再説,我和那幫地痞也是有來往的,超黨派外交嘛,與其説是來往還不如説有交情更合適。只要是我不中意的人,只要我哼一聲。立刻就可以叫他死。”磯川的口氣十分明顯地露出了殺機。

    “這倒不賴。”朝倉嘲笑似地説道,他謹慎地收起一條腿。

    “把眼鏡拿掉吧,摘下墨鏡!”磯川怒吼道,震得窗玻璃也嗡嗡作響。

    “這兒可不是亂烘烘的議會會場,不必嚷嚷我能聽清。”朝倉把筆和本子放進口袋。

    “你是什麼人!假冒報社記者,‘A’報社政治部里根本沒有什麼竹團和行山。”磯川狂叫着,邊上的秘書抽盾着臉汕笑起來。

    “就算是吧。那就讓滑稽戲收場吧,現在談正經的,我要買阿斯匹林,先生能為我介紹一下嗎?”

    “什麼?”磯川的臉頓時脹得通紅,秘書也倒吸了一口涼氣。

    “先生剛才不還在與流氓組織有密切關係而自豪嗎?您既然裝糊塗。那我就直説了吧。我手頭有一大筆錢,想吃進一整批藥。當然價格要公道。”朝倉無所顧忌地笑着説。

    磯川抱起胳膊仰身靠在椅子上,輕蔑地一笑説道:

    “不就是藥嘛,任何一家藥店都有阿斯匹林出售,你真想買進一大批,儘管開卡車去藥店吧!”秘書植木神經質地跟着笑出聲來。

    “正像先生説的,我不是報社記者,不過我也不是刑警,這一點,大概你也有所察覺吧。我上這兒來,就是為了和你作筆交易。”朝倉輕輕眯起眼睛射出刺人的光芒。

    “回去吧,毛頭小夥子,別説蠢話。”磯川把熄滅了的雪茄煙扔進壁爐裏熊熊燃燒的白樺樹火焰中。

    “我是想讓你賺它一筆。還是不要用這種藉口來拒絕吧!”朝倉冷笑道。

    “什麼?你,你的囑叮才對你客氣了一點,就這般不識抬舉。要是存心在老夫面前賣弄。閣下是要後悔的。喂,趕快出去,小無耐!老夫可沒功夫奉陪了。”磯川伸出粗大的食指,指了指房門。額頭的血管暴突了起來。

    “不談生意,我是不會走的。”

    “真煩人,把這傢伙攆出去!”

    磯川站了起來。他上身特別長。他一起身。出乎朝倉意料,竟是個矮個子。

    “這倒挺有趣的,試試看怎麼樣?”朝倉乾巴巴地説道。

    “你別狂!現在正有三個肯為老夫赴湯蹈火的小夥子在守着你,你不想走,就隨你的便不過。倒想拜見一下閣下的尊容,喂,摘下你的墨鏡。”

    “總算説真心話了。”

    “這可不是在嚇唬你,把頭轉到後面去看看要慢慢地轉。可不能轉動得過猛,不然閣下的身子就會成蜂窩了。”磯川嘶啞着説。

    朝倉把頭緩緩轉向身後,而一隻眼的眼角卻監視着磯川的舉動。原來在他背後,房門邊上隔板齊腰高的地方已無聲地打開了二米來長的暗窗。三個男人正用着不加掩飾的憎惡之情盯着他。臉頰貼着卡賓槍槍托,三個黑洞洞的槍口全都對準了他,三個人都在二十五六歲左右。

    “是這樣啊,這就是市議會的頭面人物、公安委員閣下的處事方法。”

    “混帳東西,我問你,你是打哪兒冒出來的野小子。可得注意,那三支都有持槍許可證,你要亂動。就打死你。老夫手下這幾個人最多是防衞過當。再説,老夫要是作證説你是侵入民宅的盜賊,那他們就是正當防衞了,當然是無罪釋放。”磯川仰頭縱聲大笑。

    “是嗎?你要真是這祥認為,就不免大錯特錯羅。”朝倉平靜地説,但兩肋問的衣服已讓汗水浸濕了,下腹部冰涼冰涼的。

    “什麼!”

    “你在做黑市生意上着來是位行家,但在彈道學方面則可以説是一竅不通的啊。在這種距離開槍,卡賓槍子彈當然會把我穿個透,但穿出的子彈還有足夠的力量把你打死,還有,子彈穿出我的身體時要是不炸開我,倒時三刻還不會死,而你身上吃了這顆子彈就會出一個比眼睛還要大的傷口。”朝倉這番話與其説是説給磯川聽,還不如説是講給背後的那三個男子聽的。

    磯川的臉脹得通紅,但還是説:“收起這種小孩子的玩笑吧,穿過你身體的子彈,怎麼可能這麼準打到老夫身上。”

    “子彈這玩藝兒,它的特性是往阻力最小的地方鑽出去,所以打進我身體後到底從哪裏出來只有子彈它自己知道,你大概總聽説過子彈打進鋼盔後在鋼盔裏兜了個圈子。然後再從原來的槍眼裏飛出來的真實例子吧,那個戴鋼盔的士兵只是給子彈削去了一溜頭髮,人卻安然無恙。哎,還有子彈反彈回來把開槍者本人打死的事呢,真夠有趣的。此外。朝我背後開槍。總算不上是正當防衞吧。”朝倉毫無懼色地笑着説。

    磯川臉上顯出了猶豫的神色。

    朝倉抓住這個時機,像撲向獵物的豹子似地從扶手椅上縱身躍起,幾個錯步,就衝到了磯川身邊,但他還沒有去拔槍。磯川慌忙笨手笨腳地往邊上逃去,朝倉背後那幾個傢伙咒罵着,卻不敢開槍,顯然,剛才朝倉話中的暗示對他們起了作用。朝倉在壁爐邊上抓住了磯川,他一個箭步轉到磯川身後。左手拔出了手槍。

    “喂,你再好好想想,老夫在年輕時也像閣下樣,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但是要是把這看成是有膽有識,就南轅北轍了。閣下的作為算不上有膽有識,只是不知害怕而已,就像盲人不懼怕毒蛇一樣。啊?老老實實收起傢伙,回家去吧,這樣做,以後你會感謝老失的。”磯川的話顯得緩和了一些,壁爐裏燒裂的白樺樹塊崩出了點點火星。

    “這話像是哪部電影的台詞,你的詞兒還挺多的。要我收起傢伙。那得在買賣的事談好後再説。”朝倉沒理採磯川那一套,那三個人已不堪忍受長時間端着卡賓槍瞄準,肩膀抖動個不停。

    “你是想買那種東西吧,這可代錯門了。”磯川僵直的背部開始鬆弛了。

    “你剛才不是説我在自誇有勇氣嗎?在這一點上你看錯了,我並非有勇之人,實在是走投無路幫會里有命令,要是弄不到藥,就不能活着回去,我簡直害怕得不知什麼時候會發瘋的。可怕啊,到處是恐怖。我對以後怎麼辦全無所謂,也許會就這麼在你的頭上來一槍的。”朝倉有意嚷道。

    “等等,是哪裏的幫會?叫什麼組?是橫須賀範圍的?”磯川混濁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這些決不能告訴你,我已準備了一大筆票子。只要付得出錢,你自然不會有意見。”

    “我在問你是哪裏的組織!”磯川全然不顧抵在身土的手槍,大聲喊道。

    “要是可以把這也告訴你,我就不必上這兒來買東西了。組長的命令是:絕對不能説出組織的名稱,這其中或許有複雜的原因,但那種事不是我所能知道的,反正與我有關係的就是一旦講出組織的名稱就準沒命,僅此而已。”朝倉裝着苦惱的扭歪着臉説道,當然,他的處境也確實是困苦的。朝倉説着,邊惴惴不安地揣鍘着磯川對這番謊言可能相信到何等程度。

    磯川沉默了好長一陣子,終於開口了。

    “好吧,大家把槍放下。”他命令那三個保鏢道。

    三個保鏢猶豫着,最左邊的那個突然像拿不動似地把槍托垂在了地板上,另外兩個也學着樣粗暴地放下了手中的卡賓槍。

    “老弟你也收起傢伙。叮着槍口,可無法安安心心地進行談話。”磯川舒了一口氣。

    “我知道。不過,得讓你的手下把槍膛裏的子彈退了,彈匣裏可以留着子彈。不這樣,三對一可不夠公平。”朝倉説道。如果把卡賓槍槍膛裏的子彈退出來,就算他們還想偷襲,也得拉起槍栓頂上彈匣中的子彈,在完成這一動作的幾秒鐘裏,朝倉自信辦得到迅速拔出手槍用機槍般的速度來個連射。

    “就照他説的辦吧。”磯川無可奈何地説。

    三個保鏢狠狠地瞪了朝倉幾眼,罵罵咧咧地在朝倉的注視下卸下卡賓槍的三十發彈匣,一拉槍栓。從槍膜裏跳出了介於手槍子彈和步槍子彈之間的030口徑的卡賓槍子彈。鬆手之後,槍栓自動彈回原處,空槍膛就給封閉了。保鏢們重新裝上彈匣。

    “在這幢房子裏,到處都裝着報警器的開關,報警器直通警察署。就是有人剪電線,警察署那邊的警鈴也會響起來的。”磯川警告似地説道。

    “別擔心,我會遵守諾言。”朝倉關上手槍保險,把槍插進褲腰帶,客氣地按了按磯川的肩頭,讓他在剛才自己坐過的扶手倚上坐下。朝倉則背對壁爐,在磯川坐過的搖倚上坐下,這樣他就處於面對那幾個保鏢的位置了,然後再讓秘書坐在磯川旁邊。

    “現在,可以談正經事了吧。雖然剛才費了我們不少功夫。”朝倉的唇間露出了有禮貌的微笑。

    這時房門上響起了輕輕的叩門聲。

    “誰?!”磯川扭轉粗壯的脖子,衝着房門吼道。

    沒人回答門開了,一個在西式女睡衣上加了件袖套衫的姑娘抬腳邁進了房間。是磯川的女兒。她一見到磯川的面孔。立時站住了。她臉上略施粉黛,平添了一種天真爛漫之情。朝倉站起身行了個禮。那幾個保鏢見到小姐進來。在暗室中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要幹什麼,紀梨子?還不去睡覺?”磯川生氣地大聲説道。

    “好像把手錶忘在這兒了,剛才彈鋼琴時。”女兒嘟哦道。

    “正在談要緊的事情,現在不許進來,快去休息。”磯川的嗓門兒更高了。

    “真嚇人。爸爸……”

    姑娘後退着出了房間,好像沒有發現躲在暗室裏的人。門剛關上,那幾個保鏢一下子變得輕鬆了。朝倉又坐回搖椅。

    “我就是不願讓女兒知道老夫的隱秘啊。”

    磯川用略帶温情的口吻輕聲説道。他“咳、咳”地清了清嗓子後,又重新恢復了傲漫的腔調:“那麼。先把鈔票拿出來讓我瞧瞧,然後再談。”

    “沒帶來。”朝倉聳了聳肩。

    “是這樣,那就談到這兒吧,等你把錢湊齊了再來。”

    “一千八百萬的鈔票,哪能這麼輕易地帶到這兒來。”朝倉回敬了一句。

    “多少?”

    “一千八百萬也算不上是一筆大大的數目,對你來説,大概這種數目的買賣是司空見慣的吧。”

    “這倒也是,不過要湊齊與一千八百萬元相當的藥品,也不是輕而易舉的。”磯川舔着肥厚的嘴唇。翻起眼珠窺探着朝倉的表情。

    “多少時間能湊齊?我可不能等得大久。”

    “不會讓你等多久的,一個星期或兩星期還説不準,不過……”磯川沉吟道。

    “那,你打算一克以多少錢出手?”朝倉單刀直入地説。

    “你的開價呢?”

    “一克一萬二千日元,到此為止。再高就不買。”朝倉答道。

    “你可別把門封死,2萬日元一克,買主多的是。”

    口夠手辣的,我知道你吃進時每克是多少錢,只是左手進,右手出,坐收其利,這竹槓敲得太厲害了。”

    經過二十分鐘你來我往的討價還價,終於以一萬五千日元一克的價格拍板成交。

    “用什麼方法聯繫?”磯川問。

    “由我單線聯繫,每隔三天就給你掛個電話,就用神川的名字,藥品一湊齊,就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好吧!”

    磯川淡淡地點了點頭,朝倉差點以為他又變卦了,然而磯川又接着説:“不過,交東西的地方和時間得由老失決定,這是最低的要求。”

    “啊,當然可以,不過你可別亂來,搞什麼小動作,我這邊取貨時不會是孤身一人的,所以,要是有什麼風吹草動,那接之而來的就是一場真正的戰爭。”朝倉毫無顧忌地説。

    “老弟,你們總不至於用假鈔票吧。啊,好啦。怎麼樣,為預祝勝利乾一杯?”磯川冷笑着説。

    “這次就免了吧,我這就離開此地。你要是朝我開槍,可就等於在殺一隻給你生金蛋的雞啊。”朝倉站了起來。

    “你放心吧,我會讓你平平安安地離開這裏的。聽門衞説,你是步行來這兒的,你若需要,可以讓司機送你去想去的地方。”

    “先生這麼熱情,可叫我不好意思了,那麼能用車送送當然好鑼。”朝倉答道。

    磯川按下牆璧上的通話機關中的一個按紐,對着通話器盼咐司機把車開到正門石階下面,磯川冷冷地遞過一支雪茄煙,朝倉謝絕了。朝倉和那幾個保鏢彼此淡淇地瞪眼對視了兒分鐘,下面傳來了汽車的喇叭聲。磯川對秘書植木説:“送他上車。”

    植木表情生硬地點了點頭,又對朝倉比了比下巴,然後顯得異常緊張,擔心背上受到襲擊的樣子走出了房間。

    朝倉走到正門口,沒有人向他開槍,在石階下面的空地上停着一輛茶綠色的美國西保勒汽車公司的“野牛”牌轎車。

    他和植木起下了石階,一個身着制帽制服的中年司機從車裏出來,打開了汽車後門,朝倉坐了進去。當司機為朝倉關上車門時,植木的臉上才放心地舒展開來。

    汽車在噴水池邊上繞了半個圈子,開進了樹木叢中的鵝卵石路,七彎八拐地來到了大門,門已開了,在兩個門衞舉手行禮之下,載着朝倉的小轎車穩穩地滑出了磯川的宅邸。

    “您到哪兒?”司機的問話用語顯出是受過良好訓練的。

    “先開上中央高速公路。”朝倉説着,戴上了薄手套。

    磯川的司機老練地握着方向盤,駕車從家山公園邊上擦過,開上了橫須賀大街。

    “在前方轉彎處請往左拐。”朝倉坐在後排座位上,吩咐司機道。

    當車朝橫洪方向開時,朝倉漫不經心地轉身望了望後面。看來沒有叮梢的車子。

    “野牛”牌轎車逐漸加速,以每小時60公里的速度進入隧道,過了田浦就沒有隧道了,路上時不時有國產轎車和大卡車超車。司機開得很穩,基本上沒有剎過車。

    三四分鐘後到了追沃的街道。快到加油站燈火通明的十字路口時,朝倉對司機説道:“在那裏往右拐。”

    司機扭轉車身。把車開進了朝倉説的那條路。路面有五米來寬,不是瀝青路面,坑坑窪窪的。在柏油路上行駛得十分平穩的“野牛”牌轎車,這時也無可奈何地顛簸起來。司機把時速降到三十公里,像爬行似地行駛着。

    道路的兩旁淨是些商店和大雜院似的住宅,房檐下停滿了汽車,車身龐大的“野牛”轎車左避右讓,艱難地向前蠕動。

    開了三百來米後,一塊雜草叢生的人造陸地出現在眼前。空地上到處都是小石頭和枯草,空地盡頭可以望見一家工廠的圍牆。當車子開到空地的腹地時,朝倉要司機停下,就在司機把變速桿推向空檔時。朝倉右手己拔出手槍。用槍簡狠狠朝司機的頭部擊去。由於司機戴着帽子,所以沒發出多大的聲音,但他的身體卻象在時速一百公里時來個急剎車那樣向擋風玻漓撲過去,臉猛地撞在方向盤上,砸得喇叭十分響亮地叫了一聲。

    朝倉左手一把抓住司機的後襟,扳過來一看,他已昏死過去了。眼睛瞪得老大,眼珠上翻。

    朝倉一上車就戴上了手套,所以不必擔心在車內留下指紋,他關掉車燈離開了車子。

    大約走了七、八分鐘,來到了停着M·G·A汽車的地方,餐館裏,宴會好象仍在進行,圍牆外還停着那五輛特製的“公爵”牌轎車。

    M·G·A的車身泛着淡淡的銀光,朝倉鑽進車內發動引擎後,他等燃料和冷卻水充分升温後才開車出發。打了個‘v’字形。把車開上中央公路,折回到橫須賀去。

    不一會兒,車就開過了橫須賀車站附近的立交橋。過了立交橋,路面相當寬敞車到了“士官俱樂部”前面往左拐,便是久裏颯大街。也是橫須賀市的一箇中心區。

    今夜跟往常一樣,街道上全是美軍水兵巡邏的海軍陸上憲兵,帶着自己也在遊樂的表情在街上蹄趾着。過了街道左側的基地正面出入口後,朝倉靠着人行道停了車,邊上有十幾輛掛春座間或橫沂基地牌照的高級轎車,所以朝倉的M·G·A並不顯得突出.但即使如此,他還是把驗車證放進了汽車尾箱。

    朝倉穿過街道。走進“百老匯·阿培紐”,街上和往常一樣熱鬧嘈雜,各種膚色的人應有盡有。

    在第五條巷子,朝倉探了探身子,有幾個海神組的小流氓正在交接班。他們可能已想不起他了,見到朝倉。連睬也沒睬。於是他走進小巷,望風的小流氓沒注意他。巷子裏到處是潛水和小便,臭氣熏天。他儘量不出聲地悄悄走去,鞋底不時踩到鑽乎乎的東西。

    在彎彎曲曲的巷子裏走了二十分鐘左右,看到了一條通往相鄰巷子的小路,朝倉悄悄地走了過去,他想從這裏溜進那條小流氓把守的小巷子。就在這時。他聽見小路里傳來了一陣十分微弱的。含糊不清的聲音,他在拐角處偷偷地探頭張了張,在小路的中間地段,有兩個人影糾纏在一起。他們左邊是一條鏽跡斑駁的備用樓梯,樓梯從建築物的牆上垂下來。建築物的牆上沒有一扇窗户。小巷子裏光線很暗,好在朝倉眼睛尖,他看到一個皮上衣領子豎着的毒品販子正在往一個港口工人模樣的人的胳膊上注射着什麼。

    毒品販子拔出注射器,那工人模樣的人十分滿足地長長舒了口氣,一屁股坐在備用樓梯的台階上,頭靠扶手,閉上了眼睛,毒品販子推了推他的肩膀。惡狠狠地把他攆開。

    “以後還請多照顧。”

    工人模樣的人吞吞吐吐地説了句話,踉踉蹌蹌地往巷子走去。

    毒品販子是十八九歲的年輕人,臉白得像青蛙肚皮,他把注射器放進一隻鉛盒子裏。

    朝倉脱下皮鞋,透過襪子,他感到地面濕滾污穢。實在不好受,但為了沒有一點腳步聲,只能這樣。

    朝倉沿着被潮氣和污垢弄得變色、現出道道裂痕的泥灰牆壁,漸漸靠近毒品販子,由於不敢出大氣,嘴巴里積滿了口水,弄得呼吸都十分困難。

    毒品販子臉朝着相鄰的那條巷子,胳膊肘支在樓梯上吸着煙,背對着朝倉。離樓梯還有5米左右的地方正好是建築物的後門。凹進牆內有半坪左右。朝倉閃身躲進這個陰影裏,一動不動地站着。如果讓人看見自己的面容也無所謂的話,從這個地方跳出去襲擊毒品販子是易如反掌的,但是對朝倉來説,一旦讓對方看到了自己的面容,就必須殺了對方,而他不想殺死像毒品販子這種弱不禁風的人。於是,就只好這樣木頭人似地等着。

    毒品販子貪婪地吸着煙,直到煙蒂快燒到手指了才扔掉,用腳尖踏了踏。

    “畜牲,真冷,老天爺瞎了眼,怎麼冷得這般厲害。”

    他用發顫的聲音咒罵着,雙手插進口袋,像只關在籠子裏的山羊,不停地在樓梯邊上徘徊着。

    朝倉略帶微笑,拔出了手槍。隨着走近的腳步聲,毒品販子弓着腰從朝倉眼前擦過,沒等毒品販子轉過身子,朝倉用槍柄朝他的頸動脈狠狠擊了一下,那小子像遭了雷劈一樣雙膝癱軟下去,然後向前一撲,躺倒在地。不用看他昏過去了。

    朝倉搜了搜他的身子。從特製的大號皮帶扣、皮靴後跟、及運動襯衫的領子,找出了近十包海洛因,一共有十克左右。這些海洛因足夠對付京子了。

    朝倉放好手槍和海洛因,退到剛才進來的巷子,出了小巷,來到臨近綠屋百貨商店的街道。不慌不忙地,信步往停車處走去。當他駕車返回東京時,已快午夜十一點半了,長時間繃緊的神經漸漸松馳下來了,沒想到心中陣陣襲上對異性的渴望。在大崎看到了個公用電話亭。朝倉停下車,撥通了“參宮曼遜”京子房間的電話。

    三十秒後,響起了摘電話聽筒的聲音,“哪位?”

    是京子倦怠的聲音。

    “是我,多田首飾店的。”

    “是您啊?小傻瓜,在我直接聽電話的時候,用不着這個暗號。”

    京子的聲音有點急促。

    “老爺子沒來吧?”

    “早就回去了……您能來嗎?要是不來,我一定得上您那裏去。”

    “總算幫主任幹完了工作,再過半小時,我就能到你那兒了。”

    “一定啊。”

    “嗯,不過,你那個乾爸爸好像是個糾纏不清的人。要是他再回來,就難對付了,我在到達之前,想再給你打電話。”

    “您考慮得真周到啊,那就這樣吧,如果老爺子來這兒。就把百葉窗和窗簾全部拉上。要就我一個人,就把正當中那扇窗子的窗簾只拉半道,我等着您啊。您心裏清楚,老是把我擱在一邊空等。”京子幾乎有點嗚咽地喃喃説道。

    “我愛你。”朝倉親切地説着,隨後掛上了電話

    他把車開到六號環形公路,往代代木方向馳去,雖然已過了十一點半,路上的車輛仍很擁擠。

    從六號環形公路走,在大橋與澀谷之間,必須通過放射四號公路,所以就設計而言,六號環形線只是一條公路,而實際上卻分成了兩條。朝倉在被放射四號公路擴建工程搞得一塌糊塗的大橋停靠站附近往右拐上珍油電車線路。這裏離上目黑的寓所很近,他一時想把手槍放回屋裏,但終於沒回去,直接把車開到了“參宮燮遜。”

    大樓靠近中間的兩個窗子半拉着窗簾,是京子的房間,這就是説那個供養京子的小泉處長沒有來。

    朝倉留下一包海洛因,其餘的與手槍一起放進了汽車尾箱,用衞生紙把皮鞋上的灰土擦去。乘電梯到了7樓,在京子的房門前按了按自動通話器開關,這時才脱去手套,通話器上沒人問話,倒是門忽地一下打開了,室內的暖氣衝出房門,撲在朝倉冰冷的臉龐上。

    京子就站在門旁,她穿了件薄得幾乎透明的寬鬆式罩衫,下面是條牛仔短褲,跟了雙緞子布鞋,剛沐浴不久的長髮上,扎着一條白帶子。

    “您真狠心,就讓我這樣地等您。”京子呻吟似地説。

    “對不起!”朝倉一走進房間,就隨手關上門,門鎖是自動彈簧鎖,只要一按下鍵鈕,門就自動鎖上了。

    京子用手勾住朝倉的脖子,蹌起腳,把嘴湊了上去。朝倉吸住京子的雙唇,舌頭撩進她的口裏。京子的嘴唇上有股鮮花的清香,這大概是香水的氣味,當她呼吸急促起來時,朝倉聞到了一種吸毒上了癮的人難以避免的口臭。

    朝倉把嘴移到京子喉頭,京子弓起身子,渾身發顫地呢喃道:“回來了,你到底來了啊。”

    朝倉將京子徑輕抱起,穿過十二榻榻米的西式房間,把京子放在卧室的牀上。京子把鞋踢掉,斜靠在雕花的牀頭軟靠板上,閉上眼睛等着朝倉。

    朝倉突然感到非常疲倦。

    “渴死了,喝一杯怎麼樣?”説完,他徑直走到牀對面的牆前,按下按鈕,隔板滑開了。他從架子上取下一瓶蘇格蘭威士忌,倒了半杯,又兑了點水。

    “你要嗎?”朝倉一邊聞着香醇撲鼻的杯中之物,一邊問京子。

    “謝謝,不過現在不大想喝。”京子閉着眼睛嘀咕道。

    “……”

    一染上毒品,對酒就不感興趣了,朝倉想到,舉杯飲了一口,到底與廉價威士忌不同,酒一入口,十分柔潤,他忍不住一口氣將酒喝乾。接着又喝了一杯不兑水的威士忌。胃部開始發熱了,渾身的血管疏暢活絡。肌肉也放鬆了。

    朝倉把小酒瓶放在牀頭邊上的小桌子上。在暖氣和酒精的作用下他身上已經出汗了。他脱去風雨衣,京子下牀給他脱去西裝和長褲。

    一個小時之後,朝倉下了牀,抓起威士忌酒瓶,對着瓶口喝了幾口,然後去浴室衝了個淋浴,拿出一塊浴巾給京子擦了擦身子。

    “真想在夢境裏呆下去啊!”京子睜開淚汪汪的眼睛。

    “你還要?”

    “不是這個,給我拿支煙。”京子翁動着嘴唇説道。

    “是這吧?”朝倉伸手在牀頭櫃上的酒瓶、帶打火機的煙灰缸等雜物中找到一包香煙

    “喂,是抽屜裏的。”京子説。

    朝倉打開小桌抽屜,裏面有一包煙,他遞給了京子。她打開煙盒,裏面只剩七八支香煙,還有一個賽璐璐紙的小紙包。

    京子把小紙包解開,裏面是朝倉給她的海洛因。她抽出一支香煙,將煙頭在海洛因中戳了戳,然後叼起香煙;朝倉拿起打火機,“啪”地一聲打着了,但京子根本無心看他,只顧把剩下的海洛因用賽璐璐紙仔細包好塞進煙盒。又把煙盒放在枕頭邊上。這時她才注意到朝倉己為她打着了打火機。於是笑着把叼在嘴裏的香煙湊到打火機上。

    香煙點着了,燒焦了的海洛因發出一種特殊的香味。京子深深吸了一口。屏住氣,讓煙在肺部儘量停留。她的眼角略呈紅色眼研迷茫地看着前方,呼氣時,只吐出極淡的幾縷青煙。

    煙吸完後,京子輕聲説:“就這樣去死也心甘情願。”

    朝倉沒答話,又喝了一口酒。酒勁上來了,他感到很困。朝倉迷迷糊糊地應答着京子,把毛毯蓋到胸前,不一會兒就睡着了。到了早上6點,朝倉給凍醒了。雖然暖氣沒有關掉,但一條毛毯終究是不夠的,京子團着身子睡在他邊上,下意識地把毯子往上拉了拉,兩隻腳卻全露在外面。

    朝倉拉開卷在牀後的羽絨被,蓋在自己和京子身上。

    “冷。”京子也醒了。

    “天剛亮”朝倉微笑着説。

    “我做了個夢,夢見那個藥粉用完了,真是個可怕的夢喲,嗯,它就是毒品也無所謂。下次來時可一定得給我帶點來。”京子説着雙手抱住肩膀。

    “大概還沒有用完吧?”

    “不過我真擔心不知什麼時候就用完了,您總弄得到的嘛。”

    “是啊,就是,對研究室的夥伴得意思意思。”朝倉有意吊京子的胃口。

    京子一掃臉上的睡意。縱身下牀,從化妝台的抽屜中抓出一把

    鈔票拿給朝倉,喊道:“這裏是30萬,老爺子剛給的。眼下現鈔就這些。要是存款就有很多很多啦。”

    早上六點半,朝倉離開了尚未甦醒過來的“參宮曼遜”西裝內袋裏裝一紮鈔票,這是從京子處用一包海洛因換來的三十萬日元。他來到汽車旁,確信左右的車中無人,就從尾箱中取出手槍和那幾包海洛因。把海洛因塞進內袋,手槍插在皮帶上,並用衣服下櫻遮好,然後開車駛出公寓的停車場。七樓京子的房間沒有打開窗簾,大概她又睡着了。

    現在離上午的交通高峯期還有不少時間,路上跑的車子多數是夜間出租車、及8點以後不準進入東京市區的大卡車、還有一些掛着白牌照的自備汽車。

    朝倉開車從“參宮曼遜”出來。沒用5分鐘就回到了上目黑那幢邀裏遴遏的低級公寓,汽車引擎都還未完全發熱,他把車子拐進從大橋叮座往淡島街方向的那條彎彎曲曲的街道,同前幾次一樣在派出所附近停了車。派出所的值班警察正在忙着對付早上回家的醉漢。從這兒到公寓,步行還用不了三四分鐘。朝倉沿着屋後的備用樓梯。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朝倉將手槍和海洛因全都藏進米箱,從那扎鈔票中抽出十萬日元,其餘的也放了進去。換上去公司穿的廉價西裝,8點鐘他走出了公寓,如同每天一樣,在擁擠的電車中來到京橋,9點準時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

    上班的鈴聲一響,與電話機、帳冊以及計算器為伴的枯澡乏味的生活又開始了。朝倉身無半職,凡是外界來的聯繫,都得由上司決定。

    小泉處長與平時一樣,快十一點時才來到辦公室,今天他臉上一掃往日那種煩操的表情,顯得很自信,這大概是昨天晚上與京子處得不錯的緣故吧。

    午休時,朝倉乘國營電車到了御徒叮。在御徒叮的天橋下面,有個美國小商品市場,自美日實行貿易自由以來,這裏的商人就一再通過降價與大小商店抗衡,所以光顧此處的人也不少。

    當然,這裏出售的東西並不一定是貨真價實的進口貨,例如原價三美元左右的美國魯恩索公司製造的汽油打火機,在這裏討討價,五百日元就能買到。攤主聲稱因為按很低的出口價大批買進,所以還是合算的。但實際上這些玩藝兒幾乎全是日本自己生產的,他們往往用地道的美國貨招徠顧客,而在為顧客包裝時,則愉梁換柱,放進日本造的假貨。

    原先一些奸商在儘量壓價後讓日本打火機工廠仿造魯恩索打火機和英國坦依勒打火機,準備在美英等國推銷,後來出了事,就弄回日本出售。

    尤其是那些刻有西德製造的東西。有一大半是由日本的中小工廠一手造出來的。證據就是偽造品上沒有刻印特許批准生產號碼。汽體打火機、“派克”金筆之類的也基本如此。

    朝倉步入商場,他站在專門經營手錶的店門前,看了看商品櫥窗,裏面擺着10塊神往已久的“勞倫克斯”牌手錶,售價是5萬元,鉻鋼錶殼、防水、帶自動日曆。他從口袋裏掏出七張1萬元票面的鈔票,走進了商店。

    ‘您中意哪個?”一副精明相的店老闆一眼就看到了朝倉手中的鈔票,迎上來比夥計還快。

    朝倉一言不發地指了指已經看準的“勞倫克斯。”

    “是這個嗎?隨您上哪,都不會比這兒更便宜,我是不惜血本。”老闆從小盒裏取出連着金屬錶帶的手錶,遞給了朝倉。

    “這塊不錯。給,一共七張。”朝倉把手中的錢持成了扇形。

    “您要我的命啦。會不會太過份羅,先生。”老闆臉上的笑容不見了。

    “要在香港,3萬日元就夠了,與其積壓在櫥台裏,我想還不如換回現金,讓資金週轉週轉更好吧。”

    “這兒是日本,這塊表在百貨公司。可要十三萬三千日元。”老闆的臉色更難看了。

    “那也好,我到其它店走走,麻煩你了。”朝倉説着就要把鈔票收起。

    老闆兩眼直勻勻地叮住朝倉手中的錢,又陪起了笑臉慮聳肩説道:“真拿您沒辦法,我認了,這就給您包好。”

    五分鐘之後,朝倉把裝着“勞倫克斯”的小紙盒放進了自己的口袋。紙盒裏還附着一張瑞士總公司印發的質量保證書,當他走出店門時,聽到老闆喊道:“對不起,鄙店不負責包修,需要修理時,請到瑞士設在日本的分公司。”

    朝倉仍乘國營電車從御徒叮回到東京車站,在車站餐廳。他站着吃了份牛奶和三明治,這就是中飯了,然後走回在京橋的公司上班。

    五點下班,在澀谷與兩個同事分手後,朝倉在大田和街的朝鮮烤肉店吃了五份燒雜碎。回到公寓後,燒了點熱水颳了個臉又換上昨天晚上的服裝,摘下舊錶,戴上新買的“勞倫克斯”,拿起驗車證。走出了房間。身上帶了二十幾萬日元。慢悠悠地來到了停車處。

    朝倉往麻布方向開去,現在是七點半,再過半小時,就是歸還M·G·A的最後期限,像小竹那種人。大概對超過約定的時間一分鐘,也是不肯善罷甘休的。

    在限下這種時間,是最容易讓交通警察找麻煩的,而且難保路上不出岔子,於是他儘量把時速控制在五十公里以內,當然,警察對超過規定的時速十公里左右,往往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朝倉估計在交通高峯期,從道玄坂到澀谷車站這段路上,過往車輛肯定是堵得嚴嚴實實的。他就繞了個圈子,從另一條路走,當把車子開進“麻布新式公寓”的地下停車場時,離八點還差幾分鐘了。

    從地下停車場的值班室裏出來一個人,就是那天前那個勤工儉學的學生,他從汽車裏下來走到拿着驗車證和車鑰匙的朝倉跟前,説道:“你真準時,剛才。小竹先生還打電話來問你是不是還沒來。”

    “那小子大概無聊得不耐煩了。”朝倉説完,就上了自動電梯。

    穿着學生裝的值班員看來是受了小竹的委託,開始察看起車身是否讓朝倉給弄壞了。

    朝倉上了七樓,在7樓房門前,接通了自動通話器。

    “誰?”是小竹焦燥不安的聲音。

    “還您車子。”

    “進來!”小竹答道。

    小竹右腿上的石膏還沒取掉,正埋身坐在扶手椅裏,裹着石膏的腳擱在一張矮矮的橋牌方桌上,一口接一口地喝着意大利葡萄酒。

    和小竹在一起的那個姑娘俯卧在牀上,己睡着了,只穿了條超短褲,連胸罩也沒戴。

    “發動機挺不錯的。”朝倉説着,把驗車證和鑰匙放在桌上,室內温度很高,是暖氣開得太大了。

    “你遲到啦!我剛想打電話給警察。”小竹隔着包着痛席的酒瓶,衝朝倉咧着嘴説。

    “你是想遵守諾言,還是想請我破約給你看看?”朝倉的話中帶着明顯的威脅。

    “你嘴別硬。車子沒出問題吧!”小竹的臉上閃過幾絲膽怯的神色,但口氣仍是十分傲慢。

    “管車的正在看,你去問他吧!”

    “喂,你,要是想尋我晦氣。就把話挑明瞭講吧。”小竹蠻橫地將酒瓶放在桌上。

    “把受了傷的人狠狠揍一頓,實在沒勁。不過一定要我講,那就是讓你的左腿也裹上石膏。”

    小竹臉色鐵青,頤顫巍巍地從睡袍的口袋裏掏出一把跳刀一按鍵鈕,刀身“劇”地一下跳了出來。

    朝倉慢慢地走到房間另一頭,站在皮沙發邊上。

    “想逃走,儒夫。”

    小竹叫咦着這時站娘醒過來了,她翻了個身橫躺在牀上,頭

    枕着胳膊,給小竹打氣道:“本以為你只會揍我,看不出你比那混小子還厲害,快點揍扁他!”

    “過來,你這個神經病個頭倒不小,膽量怎麼連兔子也不如。”小竹越弄越來勁兒了。

    朝倉右手拎起沙發上的皮軟墊,向小竹靠過去。

    “你來吧!”小竹聲嘶力竭地喊道,盯着毫不在乎地走過來的朝倉,不顧一切地用左腳支起身子,舉刀向朝倉戳去。

    朝倉用沙發墊子一擋,刀子正好刺進了墊子,把墊子一揮一拉,就把刀子從小竹手上給擰了下來,小竹打了個越起,跌倒在絨地毯上。

    朝倉抓住小竹的頭髮,把他拎了起來,小竹的腳尖幾乎已夠不着地了,正想喊叫救命,朝倉用左手堵住了他的嘴。

    “我啊不知是否該給你們二位的牀第生活增添點刺激,不過你要再充好漢,可就不客氣了。我把你做的這些都忘了。你也就當沒見過我這個人。”朝倉壓低聲音説道,又對那個姑娘説:“臭表子,那本寫着我的姓名和住址的筆記本放在哪裏?”

    “你敢叫我臭表子!”姑娘起身盤腿坐在牀上,對一絲不掛的上身一點也不顧忌,挺着兩隻像半個足球似的Rx房。

    “要是這個不中聽,也可叫色情狂,或者叫裸霹狂,只要你喜歡。”朝倉嬉皮笑臉地説道。小竹還在拼命掙扎,頭髮根已滲出了血。

    “畜牲。筆記本就是這個。”姑娘從牀邊桌子的抽屜中拿出一張紙。

    “好了你滾開!”朝倉命令道。姑娘老大不情願地扭着腰肢下了牀。朝倉雙手一用勁,把小竹扔到牀上,摔在牀上的小竹,抱着腦袋打着滾,一個勁地哀嚎。

    朝倉心想這屋的牆壁很厚,鄰居未必聽得到,就是聽見了。大概也沒人留心,於是就對小竹説:“安靜點,我可不想再費手腳來讓你別叫喚。”

    小竹把自己的手塞進嘴中,由哀嚎轉為吸泣。

    “怎麼樣,我説的話你可聽得見嗎?是你先動刀。我是被迫自衞的,雖説你的老子是國會議員。但要是向警察告我什麼的,可是在自找麻煩,我可以把你們兩個的桃色生活登在週刊雜誌上,這樣一來,人們對你老頭子的信任就成問題了。好啦,我決不把你的情況告訴任何人,你也得把我這個人給徹底忘掉。”朝倉平靜地説。

    “知,知道了。不,一切聽您的吩咐。”小竹涕淚交加。上氣不接下氣地答道。

    “明白啦,這就好了,這把刀子就放在我這兒,在你還沒有橫下一條心去報告警察之前,我會把它捐賭給派出所的。”

    “別,請別這樣。”

    “好,好,是個乖孩子,那我就保管吧。”

    朝倉笑了,他從墊子上拔出刀子摺好。又從一直瞪着他的姑娘手中,一把奪過紙片,轉身向房門走去。

    “等等我,真來勁,帶上我吧。”姑娘把臉貼在了朝倉的背上。

    “算啦,去安慰安慰你的心肝寶貝。”

    朝倉伸手把姑娘推倒在地,就在她呻吟着站起來時,他已走到門外邊了,隨手把刀子放進口袋。

    在下樓的電梯裏,朝倉用打火機把那張紙燒掉,一走出公寓,正好有倆出租汽車在下客,於是就搭上它回到了澀谷。他又去了澀谷一家尚未打佯的文具店,買了一枚租糙的印章。刻上“櫥田”的名字。

    明天是二十三號,是勞動節,東和油脂公司也放假。朝倉來到了青山街,在夜間營業超級市場買了一瓶蘇格蘭威士忌和三隻燒全雞。

    又叫了一輛出租車回到上目黑的寓所,換上睡衣,啃着雞肉,喝了半瓶威士忌。頓時昏昏欲睡。他已經好長時間沒在十點之前上牀了。

    職員生涯養成的習慣使他在上午七點半時醒了一次。再醒來時。已是十點了,整整睡了十二個小時,下牀走起路來不免有點頭重腳輕,但精神卻十分飽滿。

    他匆匆洗了把臉,換上夜間穿的衣服從屋後的備用樓梯離開了公寓。走了一會兒,便坐上出租車到了新宿。

    假日的新宿人山人海。擁擠的人流,從人行道上一直湧到了快車道。朝倉在昭和路下了車。左邊的柏木街和右邊的百人叮,雲集着各種房地產介紹所。他選了一家中等規模的介紹所。這家店的招牌上寫着“光榮不動產”的字號,走進去一瞧,似乎是由茶館改建而成。在過道的頭上有個看上去很像酒吧櫃枱桌的地方,並排放着三張力公桌,前面是幾張擺置有致的沙發。沙發坐着三四個本店的職員,正在殷勤地勸説一箇中產階層打扮的婦女,辦公桌後面有三個男人都在忙於打電話。

    朝倉往裏面走去,有兩個坐在沙發上的和一個正打電話的職員,討好地應酬道:

    “歡迎,歡迎。”

    “請這邊坐。”

    朝倉趾高氣揚地在沙發上就坐,那幾個人紛紛遞過了名片。原來那個握着話簡的男女是此店的專務,是個四十五六歲的胖子。

    “嗯,恕我冒昧,您想要哪樣東西?”

    “我想租間公寓,太貴的不合適,月租二三萬日元、附有可停車的地方。”朝倉説道。

    “這種房子,我知道的,有七八處。”專務朝一個職員努了努嘴,這時己有一個職員退下去端茶了。

    “這個麼,還有一個條件,房主最好不會吹毛求疵地,要求有居民證和遷徙證明。”

    “您是説?”

    “沒什麼,我目前另有住處,這次租房子,就是想有個不被妻子知道的休息場所。”朝倉對專務眨了眨眼。

    “是這樣,真令人羨慕。那麼這間房子怎麼樣在世田谷的赤堤,有棟三層樓的公寓,二樓是八榻榻米的西式房間和六榻榻米的日本式房間。帶衞生間,地方很幽靜。要説不便之處,就是離火車站稍遠了點。不過價格特別便宜,房租每月二萬三千日元,押金是七萬,鋪底費是五萬。房主名氣不很大,不過在二號街倒開了一家裸體攝影社,所以只要您支付房錢,其它方面,我可以保證不會有任何麻煩。啊,請……”剛才受到殺意的職員拿來了幾份文件。專務把它遞給朝倉。

    “還不錯的,能帶我去看看嗎?”朝倉把文件還給專務,端起了剛送來的一杯速溶咖啡。

    “在您與房主定交了的時候,請別忘了付給我們的手續費。店規定手續費相當於一個月的房租,不過對您就便宜點,二萬日元吧。”“光榮不動產”的老闆搓着手説明道。他又對端茶的職員使了個眼色。

    “其餘事就請你辦了。”老闆繼續搓着手,點頭哈腰地向新進來的顧客走去。

    “我立刻照辦。先生,請稍等片刻。”職員從壁櫥中取出皮包。他是個與朝倉年齡相仿的青年,從名片看,他的名字叫馬場。皮膚象女人似的十分光滑。

    兩人一起走了出去,馬場打開了停在店前的一輛半舊的“皇冠”牌轎車,請朝倉坐在後排,就開車上路了。

    由於是假日,甲姍大街顯得很安靜。大概是都到郊外執勤去了,連警察巡邏摩托車也難得看到。不過馬場的駕駛技術,實在移糟的,從新宿出來,過了大明前。差一點到松澤電信局的地方往右拐進一條單行線,這段路馬場用一二十來分鐘。要是朝倉開車,就會搶過紅燈,或者從左側溜着超車。這一點路是用不了十分鐘的。馬場在一個公寓前停了車,這個公寓叫‘赤松莊’,地基很高。下面就是至川電車的行車軌道。周圍有不少空地。大概是地主在街價而沽。公寓的外牆刷成一片白色,三層鋼筋結構,陽台式走廊,房間都是單門獨户的,裝有一道鐵門。公寓前面有塊混凝土地面的平地,現在停了五、六輛汽車,其中還有一輛是小型牽引車。

    “住在這裏的是些什麼人?”

    “主要是藝術界人士和家庭富裕的學生。總之,住公寓的是很少帶家屬的,所以鄰里間應酬一類的麻煩,在這裏是一點也不會碰上的。”

    馬場説着,就帶朝倉上了二樓,在每户門的左右兩旁都裝着自來水錶、煤氣表、電計度表等,門上安着信箱。

    馬場站在二樓右頭的205房間門前,從皮包中拿出鑰匙打開門。進門的那間是硬木地板的八榻榻米大小的西式房間,裏面靠右的是六榻榻米的日本式房間。左邊是狹長的廚房兼吃飯間,還有一個廁所和小得可笑的浴室。

    “怎麼樣,這樣的房子每月房租二萬三千日元,不算貴吧!”馬場窺測着朝倉的神色。

    “還算可以。”朝倉説着,走進日本式房間,拉開窗簾。下面是一塊空地,空地對面是一排隱在綠色之中的住宅。

    “您中意啦這就去房主那兒好嗎?希望您今天能多少付點手續費……”馬場發出了女性般的笑聲。

    “我一次付清,反正帶在身上也是用來喝掉。那麼,要停車的話得出多少?”

    “您現在有車嗎?”

    “想這一陣子就去買一輛。”

    “每月五千日元,您買了車就跟管理員打個招呼,各種雜務由他來做,管理員住在一樓的一號房間。説是公寓管理員,其實就是房主的女兒和女婿。”馬場説道。

    他們下了樓,來到管理員房間的門前按了按門鈴,人不在。他們坐進“皇冠”牌汽車,來到了新宿二號街的舊赤線地帶。二號街上,裸體攝影室、土耳其浴室、酒吧間以及妓院林立,但白天空空蕩蕩的,不少店鋪都關着門。

    那家名叫“海以拉特”的裸體攝影室,正門關着,門內掛着簾慢。

    他們下了汽車,沿着一條小衚衕轉到寫着“職員專用”的小屋後門。周圍濕乎乎的。臭氣燻人。

    馬場在有道道細縫的玻璃門上敲了敲,裏面礙出了一張青年男子的臉。這個青年的龔角留得很長,頭髮打着蠟,臉頰上有道刀疤,好象是有意弄上去的。這種三流保鏢,慣以此招嚇唬不明底細的人。他見到馬場猙獰的臉變得鬆弛了。

    “找經理有什麼事?”

    “我跟先生打過招呼了。”

    “請跟找來。”

    那個保鏢説着,等馬場與朝倉進去後。又鎖上了門。進門之處是個光線暗淡的廚房。隔着一道珠簾,可以看到通道邊上模特兒休息室和攝影室的房門,現金自動出納機,還有幾張供顧客坐的沙發,牆壁讓廉價胭脂、口紅和鋼筆畫得一塌糊塗。

    簾子的對面有道樓梯。他們走上樓梯。踏得樓梯直響。樓上分左右兩邊,左邊是幾個攝影室,右邊是單間包廂,馬場打開了包廂的拉門,只見裏面躺着三個模特,互相擁抱着睡着了,一牀薄面硬的被子被踢在一邊。

    “經理,‘光榮不動產’的人和客人。”保鏢喊道。

    包廂另一頭拉的門打開了,走出一個矮小的五十來歲的男子,他穿了一件油膩骯髒的棉袍,腰上纏了根帶子。他的禿頭亮光光的,下嘴唇特別厚,一雙小眼睛閃着貪婪之色。他就是吉川老闆。

    “啊,實在對不起!”

    吉川嘶啞地低聲打了個招呼,跨過躺在那裏的模特兒。走了過來。到走廊上趾了一雙女式拖鞋,把他們帶進邊上的一間辦公室。力公室裏仍沒有一扇窗子,牆上也塗滿了口紅,放着幾張鱉腳的辦公桌和沙發。但在屋子左角卻擺着一個與這房間極不相稱的大型保險櫃,結實的保險櫃把地板也壓得傾斜了。

    保漂站着,吉川坐在一把椅子上。馬場和朝倉坐在沙發上。馬場沒寒喧幾句就直接講起了買賣上的事。吉川叼着雪茄煙,聽完馬場的話,把臉轉向朝倉:“就照‘光榮’店的先生説的吧。只要把錢付足,我是不會對其它的事説三道四的。不過,要是超期一天付房租,就不能退鋪底費了,掘田先生。”

    “行啊。”朝倉説道。

    接着他們簽定了合同。朝倉簽上了“倔田”的假名和胡編的地址,並欺上在澀谷買的印章。合同上有一條是:每隔兩年必須更改內容。朝倉心裏清楚,這種做法在法律上是無效的。

    朝倉付給吉川鋪底費和押金以及第一個月的房租,共十四萬三千日元,又給了馬場二萬日元的手續費。馬場將205房間的鑰匙交給了朝倉。

    出了攝影社,朝倉在都營電車站與馬場分了手。他把合同裝進信封,貼了張快信郵票,寄回上目黑的公寓。他到新宿西口買了一套特大號西裝和一雙舊皮鞋,脱下身上穿着的那套英國毛料西裝,裝進衣袋又換下意大利皮鞋和正宗英國毛料大衣。全部寄放在新宿車站的小件物品寄存處。

    他乘上國營電車和京供線快車,來到了橫洪,在書店買了20來本家庭雜誌,又買了一隻手提包,把雜誌裝進去,就坐上出租車前往橫須賀。

    到達橫須賀是下午三點半過一點。他在上叮的盡頭下了出租車。與海神組對立的三浦組一號頭目三浦的住宅就在這裏。他故意心神不定地東張西望,身穿廉價西裝的朝倉,這時完全是一副推銷員的摸樣。

    這一帶的住宅不算太多,他從街道事務管理會的指路牌上馬上就找到了三浦的住宅。朝倉在以三浦的住宅為中心的十餘所房子周圍兜起了圈子。

    “請看家庭雜誌,夫人,原價250元。優惠價只要150日元。”大爺您在看門啊,真夠寂寞的,130日元一本,玩一盤彈子球的錢,來二本怎麼樣?這可是當月的,他從提包中取出雜誌兜售着。

    一排房子就要走完了,第六户住家的主婦買了一本,這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婦女,她眼角上吊大陽穴上貼着兩塊小膏藥。大概是閒得無聊就與朝倉閒址起來。

    “你一天走來走去,可以賣出幾本?”

    “要是賣得了30本,就謝天謝地了.”

    朝倉對生意清淡發了陣牢騷,就與她拉起了家常。那個婦女讓朝倉在房子走廊上坐下。喋喋不休地向他嘮叨起家裏的細碎瑣事和鄰里間的糾紛爭執。朝倉對這些自然不感興趣,他好不容易插進了一句。

    “啊,聽説一個叫三浦組的暴力集團的頭目就住在這一帶,我很怕這種人,想躲開他們。”

    “這個麼,住在這一帶的,基本上都是職員,不過,就是在前面一點的地方有一家大商人,看上去跟我們這些人有點不同。”

    “那户人家跟鄰里來往嗎?”

    “一點不來往,簡直是看不起我們啊,就連女傭人也神氣活現的,不過最差勁的還是那家的姑娘。她呀,擺出一副大小姐的派頭,每次外出,都要帶上兩三個無賴,我們跟她打招呼,她也裝出沒聽見的樣子,所以我現在也不理她了。聽那家的女傭人説,那家的先生最近一直沒回來過。這樣一來,那個姑娘進出全坐原先是老爺用的專車,就像是她自己的車。每逢去美容院也要帶上無賴開着那輛汽車。那户人家好像老是有四五個無賴輪流值班,附近的姑娘們,已讓他們調戲過好幾個啦!”婦人説起來就沒個完。

    聽她説了15分鐘光景。朝倉起身告辭了,他邊走邊推斷着,如果這個婦人講的是真實情況,那麼三浦的女兒總是帶着警衞,哪怕出門幾步,也是坐車前往。

    他又轉過幾家住户,來到了三浦的住宅前面,住宅是幢光線充足的二層鋼筋結構的建築,由於大門緊閉着,站在外面只能看見二樓的一部分。朝倉發現正門的邊上裝着內線自動通話器。

    朝倉拎着提包,沿着圍牆轉到了住宅後門。那裏也安裝了自動通話器。他打消冒充推銷員進去瞧瞧的念頭,又繞回到正門。三浦住所的前後右側,都有一條六米來寬的通路,左側與鄰家直接相連。在這種住宅街上要想進行監視時不被人發現是很困難的。

    忽然,他發現在通路上有個微微凸出的下水道鐵蓋,不由得會心地微笑了,下水道鐵蓋位於三浦鄰居的門前。

    朝倉又走到政府機構的集中地久裏洪大街。那兒離上叮約有半公里。半路上他把雜誌扔在了一塊空地上,提包也丟進了垃圾箱。

    已是五點多了。暮靄沉沉,加上今天是假日,小川叮上面臨大街的市政府和圖書館都關門了,不過報社肯定還在工作,於是他到文具店買了筆記薄和圓珠筆。

    橫須賀日報社就在位於日出港邊上的市政府辦事處旁邊,是幢木結構的二層樓房,看上去讓人覺得像是個印刷廠。

    走進已經傾斜的正門,左邊就是傳達室,有四個男人正在下日本象棋。

    “對不起……”朝倉帶着怯生生的口氣説道.

    離得最近的一個小夥子抬頭看了朝倉一眼,目光又落在了棋盤上,很不耐煩地問道:“幹什麼?”

    “想查一點兒事,能給攏看看今年一年的居民廣告新聞剪報嗎?”朝倉説道。

    “先等等,這兒馬上就完了。”

    “那,我在會客室等您。”朝倉低頭説道。

    會客室裏是幾張陳舊的沙發,彈簧已經失去了彈性,朝倉一坐上去,感覺好象一下沉到了地板上。

    會客室裏寂無一人。現在正是假日連進出的人也很少。等了十來分鐘,剛才那個小夥子手指轉弄着鑰匙來了。“想查點什麼事啊?”

    這個傳達員年紀不大,卻擺出他在這裏説了算的樣子。

    “也不是什麼大事,我住在檻洪聽一個朋友説,他在橫須賀見到了我好久未能會面的友人,我想見這個友人一面。可是不知道他的住址。不過,聽説他好象為了錢包丟失的事在居民新聞上登了則廣告,所以我想查查那則廣告。”朝倉十分認真地説道。

    “他叫什麼名字?”

    “叫竹田一郎,您知道?”

    “不認識,好吧跟我走。”小夥子説着出了會客室,這人的脖子粗得像公牛一般,他大概是個負責接待的公務員。

    走廊上到處散落着紙屑,沒走幾步,就是去地下室的台階。這幢房子只有地下室是混凝土建築,用來作報社的印刷室。現在兩台機器都停在那裏,工人們有的躺在簡易牀上翻閲着消遣性的畫報。有的正全神貫注的賭博。

    資料室在地下室的左側。小夥子打開門,向朝倉作了個手勢,讓他坐在長椅上,自己走到閲覽室的盡頭,打開了資料室的門鎖。三分鐘後。他從資料室出來,捧出一推報紙,放在桌子上,報紙是按月用報夾夾好的。小夥子鎖上資料室的門,説了聲“你慢慢查吧。”就走了。

    朝倉飛快地翻着報紙,他感興趣的是社會新聞版。

    有關三浦組和海神組爭奪地盤的報導,幾乎每隔半個月就有一篇,朝倉還把三浦與三浦組的骨幹、海神組組長島崎以及他手下的大頭目這些人的照片仔細看了看,暗暗記在心裏。

    看了兩個來小時,他離開閲覽室。印刷室裏,排字工人已開始工作,把字盤弄得吠吠,直響。

    朝倉來到一樓,向那個正在傳達室喝茶的小夥子道了聲謝,走出了報社的大門。由於沒穿大衣,寒風直往衣服領子裏鑽,肚子也餓了,他雙手插在口袋裏,彎着腰穿過久裏沂大街,來到了熱鬧繁華的三笠路的商業街。

    他找了家大眾化的小吃鋪,買了瓶五合酒和三百日元一份的五香菜申兒。吃完,朝倉直接來到中央車站,在嘈雜的車站公用電話間裏,他撥起了磯川住宅的電話號碼。

    不一會兒,電話裏傳來了植木的聲音。

    “我是神川,讓先生接電話。”朝倉按約定白加堪號説出了假名。

    “是你嗎?等等,我現在去叫先生。”秘書植木屯快道。

    “不必去叫,直接轉到先生的房問就行了。”

    “先生正在入裕,浴室裏沒裝電話。”

    “好吧。我就等兩分鐘,要是還不來。我就掛了電話,以後再打。”

    “明白了,我這就去叫先生。”

    秘書飛快地説道。朝倉在耳機裏聽到了十分微弱的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他抬手看了看錶快八點了。雖説現在交通高峯期已過。但在他打電話的橫須賀中央車站,還十分喧鬧,各種噪音混雜在一起,震耳欲聾。

    兩分鐘就要到了。這時傳來了磯川的吼聲:“想讓老夫感冒嗎?”

    “感冒見到先生,大概是要夾起尾巴逃跑的吧!”

    “你就是為了説這種奉承話打電話的?”磯川説。

    “是為了那筆買賣。”

    “我清楚了,我這裏已準備就緒,交貨的日期,明天晚上如何?”磯川話中帶有幾分狡黯。

    “等等!”朝倉用冷靜的聲音答道。他儘量不使自己顯得不安:“還得幹件其它的事。”

    “到了現在還要幹什麼!”磯川嚷道。

    “有件事須得在與你成交前做好。”

    “混帳!老夫看在你有誠心做買賣的份上,盡了最大的努力才湊齊了這玩藝兒。這樣,還不符合閣下的要求嗎?”磯川狂叫道。

    “三天之後再給你電話。”

    “等等!閣下手頭真的有錢?可別是在虛張聲勢。你大概害怕吧,膽小鬼!”

    “錢,我有,現在放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不會丟失半文,用不了多少時間,反正不會讓你做虧本的生意。三天後一定給你電活。”朝倉沉着地説完這些話後掛了電話,可腋下已滲出了汗水,冰涼冰涼的。

    磯川那次講過籌集一千八百萬元的海洛因。究竟要花一個星期或兩個星期還説不準,但今天在電話中卻説已經全部湊足了,看來磯川在策劃着什麼陰謀。當然,我才不是讓人宰割的小羊羔。要讓磯川的企圖不能得逞,我也得着手準備準備了,朝倉冷笑着離開了公用電話間。

    雖然知道這是白費精神,但他還是換了個位置來到售票處邊上,看看是否有刊警接近電話間。在朝倉往磯川住宅打電話時,如果磯川或植木用另一架電話與警察取得聯繫。那麼馬上就能查明他是在什麼地方打的電話。朝倉當時催促值木馬上去叫礬川聽電話,就是為了能在刑警從警察署趕到這兒前通完話。但從剛才磯川的語言來推測。朝倉堅信,磯川是無意讓誓察插手的。磯川是那種不做蝕本生意的人。他在這次買賣中,還沒打算讓警察也分點好處。

    朝倉守了20幾分鐘,仍沒發現有刑警模樣的男人接近公用電話間,他又看了看錶,買了張車票。跳上緩緩滑進月台的電車。到了品川他改乘國營電車,在秋葉原下車,出了車站就往御茶水走去。這裏都是商店和小工廠。門口停滿了大卡車和小型工具車。好一片零亂的景象,放眼望去,在秋葉原的遠處,那些整齊的石台階和凝重的建築物,與鬱鬱葱葱的樹木構成了一幅肅穆寧靜的風景畫。朝倉來到了一個在日本到處可見、建在高崗上的神田明神的神社,神社的四周圍着石頭欄柵。朝倉知道,附近沒有車庫的住户就把汽車停在欄姍外邊的坡路和空地上。他這時想起專門用來開車門的那兩根鐵絲給寄放在新宿車站了。

    若是在夏夜,這裏是男女情侶們的天下,但現在是十一月的寒夜,神社裏空無一人。

    朝倉發現在很陡的坡路上停着一輛國產“日冕”牌轎車。把手伸進去。他的胳膊太粗,裂口顯得小了些,但總算勉強摸到了門把手。

    他鑽進車,擰了擰開啓發動機護罩的把手,拔下車內點燃器的電線,將點火裝置與蓄電池接通,小心蓋好護罩,然後回到了車內,從燃料上看,油箱裏的汽油還剩有一半左右。

    福家説過被海神組迫殺的三浦就藏在雪谷的“根雪”高級餐館。朝倉已從電話簿上查到了“根雪”的確切地址。他離開神社後就將車開上都營電車路,在本鄉的一條衚衕裏停了一下,把車窗上的玻璃碎渣弄乾淨,手帕扔進了垃圾箱。

    朝倉從在原進入中原大街過了洗足池公園後,即往左拐。一個小時後,來到了雪谷。

    “根雪”餐館位於商業區和住宅區之間,三面環路,並無多少特色。

    在餐館的前庭,停放着三輛小汽車。都掛着東京的牌照。前庭的正門緊閉着,門前燈亮着。在前庭的樹木叢中,距離適中地掛着幾盞燈籠。

    朝倉駕車從餐館前面開過,稍行一段路後發現在靠近調布市方向的住宅街上有一段坡路。於是就把車停在那兒,關掉了引擎。他偷這輛車的目的就是為了等會兒從這裏撤離時用。

    他折回餐館,見到兩個抱着三絃琴的中年女藝人一邊抱怨着天冷,一邊走進了餐館正門。這時一個負責看管顧客鞋子的夥計在門旁邊了露臉。

    他觀察了一下正門的動靜,就轉到了餐館的背後。後門很寬,可以開進一輛汽車,大門上還開了一扇便門。朝倉將刀子插進門縫,用刀尖挑了挑,便門紋絲不動,看來不僅插着門栓,還在門栓上加了鎖。他突然想起那根豎在圍牆邊上的電線杆。

    現在剛過十一點,路上行人少了,而且幾乎全是戀人和醉漢,但過往的車輛卻很頻繁。

    朝倉瞅準沒有汽車開過的空檔,迅速爬上電線杆,跨過圍牆,向一裸松樹跳去。他抓住樹幹,穩穩落在了樹上,沒想到這裏離二樓的窗子很近。他趕忙屏氣靜息,窗上的木板套窗沒關,屋裏亮着一盞小枱燈。朝倉聽到從房間裏傳出有節賽的男女擁抱的悉悉聲和女人喃喃的吃語聲,由於窗上裝着毛玻璃,所以無法看見屋內的情況。

    屋裏的哼哼聲越來越響了,三絃琴的節奏也更快了,朝倉抓住這個機會盡量留神不讓乾燥的松樹皮發出響聲小心翼翼地下了地。

    地上很潮,長滿了青苔,邊上一幢樓的燈都滅了,好像是一排餐館職工的宿舍。他踞起腳跟輕輕地繞到後院。院子裏有個瓢形的水池,一條長廊直通水池中央。朝倉心想,這條長廊肯定是通假山深處的小屋的。

    池子對面是餐館的內部包廂,剛才見到的那兩個女藝人,捲起和服下襬,正對着三個酩酊大醉的酒客,做着各種狠狽不堪的動作。

    朝創寮開茂密的樹枝,在假山的後側遷回。不出所料,走廊與一間孤零零的屋子相連,屋子的外形很像草菴式建築的茶室,小屋的窗户和窄廊上的木板套窗都關着,套窗的縫隙透出幾道燈光,小屋的背後有片碎石空地,對面就是後門,空地上停着一輛包着帆布車罩的小轎子,很難判明車子的型號,不過根據車身的大小和露出的車輪,朝倉斷定是輛美國製造的中型轎車。他在灌木叢陰影中蹲下靜靜地盯住小屋。夜晚的寒氣。把他的脖子凍僵了。

    過了零點,那個包廂的燈滅了,朝倉一動不動地蹲着,備受煙癮的煎熬。他不僅嘴幹得發粘,也想用煙火的熱氣暖暖凍麻了的手。

    凌晨1點的時候,長廊上出現了一個女人,有三十五六歲,衣着打扮很時髦,一看就知道是這個餐館的女老闆,也就是三蒲的小妾。女老闆拎着一隻手提式飯合,走過水池,來到了小屋套窗前面,叫到:“是我。”

    窄廊的套窗開了,出來一個30歲上下的男子。男子把她讓進屋內,這個男子不是三浦,不過從他那副行家的姿勢和犀利的目光。朝倉憑直覺知道這是個職業保鏢,雖然在橫須日報上沒有此人的照片,但必定是三浦的警衞。若非如此,朝倉可就是白辛苦一趟了。

    女老闆進屋後,套窗又關上了。朝倉無法聽見裏面的談話,於是他慢慢地向汽車那邊挪去,掀起車罩一看。車子掛着神奈川縣的牌照。是美國福特汽車公司生產的“費阿萊思”牌。朝倉正要挪回老地方,屋子裏響起了電話聲,他趕緊葡伏,藏在樹叢中不一會兒套窗開了,那個保鏢模樣的男子出來了,他跟着一雙拖鞋,走到後門,先開了門鎖。然後抽去門栓,將便門打開,左手伸進鼓囊囊的褲子後兜,裏面有支槍。圍牆外傳來走近的腳步聲,兩個男女進了便門,他們的臉使朝倉想起了報上的照片。是三浦組的主要骨幹。

    “你們二位辛苦了。”保鏢重新鎖上門,領着兩個頭目去小屋。他朝着屋內低聲説道:“經理。他們來見您了。”

    “正等着呢,上來吧。”

    一個人大聲説道。話音剛落,窄廊上出現了一個穿着寬袖和服的男子,正是三浦,他眼窩凹得像兩個深穴,雙目炯炯有神。既然已經弄清三浦確實隱藏在這裏,朝倉自感沒有必要再做停留。等到兩個頭目與保鏢走進屋內,關好套窗後,他就沿着老路翻出了圍牆。

    這時路上已很少有車輛過往,他向停着汽車的坡道走去。突然,本能向他發出了危險的信號,於是他徑直從“日冕”轎車邊上走過,似乎車內躲着個人,很可能是在尋找失竊車輛的警察。他上車時沒將駕駛座這邊的車門鎖上,所以不用鑰匙就可進入車內,但他並不擔心。因為在這輛汽車上沒有留下指紋。

    走了一段路,來到了中原大街。他叫了輛出租,坐到上目黑的公寓。一進屋,就立刻睡得像死人一般。

    第二天清晨,朝倉從狗窩似的牀上起來,感到渾身肌肉發僵,於是穿上運動長褲和鹿皮球衣,到樓下運動運動,出了一身大汗。僵硬的感覺也隨之消失了。他這一陣子沒上拳擊館了,不過偶而不去那兒露臉,總不至於引起人家的懷疑吧。

    回到房間,脱光衣服,用粗毛巾擦了擦身,穿上去公司穿的衣服,到澀谷車站喝了三瓶牛奶,就趕去上班了。

    明天是二十五號,是公司發工資的日子。所以同事們都很賣勁,很多人下班後留在辦公室,不過朝倉在下班鈴響後就走了。他直接去了新宿車站,取出存放在那裏的衣物,回到寓所,換上那套進口料子西裝,然後到涉谷的一家百貨商場買了一瓶蘇格蘭威士忌,坐上輛出租汽車來到世田谷區的赤堤,新租下來的高級住宅。是用來作為秘密活動據點的。

    在“亦松莊”的前面,停了一輛與昨天見到的型號不同的汽車,不過那輛小型牽引車仍在那裏,朝倉來到一樓左端的管理員房門前,按了按門鈴。房門名牌上寫着“吉川”的名字。

    門開了細細一條縫。朝倉瞧見裏面是個女人,是房主吉川的女兒。她同吉川長得很像,臉上稜角分明,算不上五官端正,滿臉雀斑。抹了一層亮晶晶的油脂。

    “有何貴幹?”她很警惕地問道。沒有打開門鏈,她的身材不像父親,長得相當高大。

    “我就是剛租用205房間的崛田,特來拜訪。”

    “您就是掘田先生?啊,請進!”她打開了門鏈。

    管理員住的房子的間數和結構,與205號大致上差不多,朝倉給讓進了十榻榻米大小的西式房間,屋子是按女學生的情趣佈置的。

    女管理員一邊請朝倉在沙發上坐下,一邊朝裏屋喊了一聲。朝倉遞過裝着威士忌的包裝盒,説:“作為鄰居。這是一點表示。”

    “真對不起啊。”她雙手捧了過去。

    “歡迎歡迎!”裏屋的門開了,出來的是她的丈夫,他好像化了點妝,雙頰有一抹紅暈,是個膚色蒼白、細聲細氣的男人。上身穿着一件紫色的毛衣,下面是條女式西褲,身材纖細,個頭只到他老婆的耳根。

    “您的體格可真棒!”他用眼睛滴溜溜地上下打量着朝倉,小手掩口,像女人似地笑着説。

    “這個是剛收下的。”那個女人向丈夫比了比手中的酒瓶盒。

    “可真是份厚禮啊。”管理員在朝倉坐着的沙發上坐下,扭動着腰身説,朝倉簡直覺得是到了同性戀酒吧。

    “先生是幹哪行的?不會是棒球運動員吧!”説着,管理員飛快地碰了碰朝倉結實的手臂。

    “真遺憾,我是個現場採訪記者”朝倉説。

    “在哪家報館?”

    “我主要是搞些最新消息,把報導賣給哪家報館。則是不一定的,其實是個自由記者。”朝倉一本正經地自我介紹道。

    “幹這行買賣,老是東奔西跑,好不容易租了間好房子,但在工作忙起來時。也許一個月裏有好幾次回不了公寓。”他先設下一條開脱的防線。

    “這個您不必介意,要是您把煤氣費、電費等交給我們。我們會替您付的。”那個女人説道。

    “請多關照,拜託了!”朝倉站起身,垂頭行禮。

    “就要走了?再坐會兒吧。”管理員做着媚態説道。

    “謝謝,不過有點事要辦。”

    “要用電話,就儘管來打。”管理員指了指裝飾架上的電話。

    朝倉走出管理員房間,從一樓的另一端上了二樓,開門進了205號房間。

    房間裏空蕩蕩的,除了原已裝好的熒光燈和窗簾,一無所有。他打開裏間的窗子,坐上窗框,眺望着對面那排隱在黑乎乎的樹蔭中的住宅,現已是燈火通明瞭。晚風拂弄着他的黑髮。

    從窗子的對面,可以看見樹叢中一棵百年老松昂然挺立,樹上停滿了過夜的小鳥,長尾林鵲的叫聲在夜暮中顯得特別響亮。電車從公寓背後的路基下面開過,由於是混凝土結構,又裝有鐵門,所以在裏面這間日本式房間,電車聲音聽上去並不惹人心煩。朝倉感到渾身乏力,直想什麼都不管,好好地睡上一覺。但他還是驅走襲來的睏意,振作起精神,離開了公寓,順着阿坡路到了山腳的商店街,走進家煙浦,用那裏的公用電話給京子打電話。

    “誰啊?”京子問道。

    “是我,就你一個人?”

    “冷清極了。”

    “我也是,今天晚上能見見嗎?”朝倉問道。

    “要是能去外面……也許老爺子會突然闖回來。”

    “OK,在哪兒碰頭?”

    “公寓邊上,在初台邊上有家名叫‘賓艾特勞’的意大利餐館,我在那兒等您,您這會兒在哪?”

    “在世田谷,我大概過半小時就能到了。”

    朝倉對着話筒打了個飛吻,掛斷了電話。叫下一輛出租車,盼咐司機道:“去參宮橋。”

    “賓艾特勞”餐館的霓虹燈。在“參宮曼遜”的山坡下忽閃個不停,琳尚是毛糙的壁磚。朝倉下了出租車,大模大樣地用肩抵開餐館的木門,走了進去。細細長長的店堂裏十分昏暗,每張桌子都放着一隻魏爪形的葡萄酒瓶子,瓶子上點着一支蠟燭。

    朝倉的眼睛馬上就適應了室內的昏暗,看到京子坐在最裏面的桌邊,正打着了打火機招呼他,於是就徑直走過去。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他在京子對面的椅子坐下,京子微笑着輕輕搖了搖頭。兩天沒見,她的臉頰消瘦了。顯得有點憔悴,雖然神情頹廢,但姿色未減,反而給她增添了一種成熟的魅力。

    穿着白制服的招待員悄然無聲地出現在朝倉身邊,遞上了菜單。

    “請給我要份意大利香腸餡的薄煎餅,您喜歡嗎?”京子對朝倉説。

    “可以,再來瓶‘加塔’酒和胖牛排,牛肉不要烤得太透。”朝倉指着菜單説道

    “是,牛排要生一點。”招待退下去了。

    “可把我想瘋了!”朝倉把京子放在桌上的左手握在掌中,用苦苦思念不已的眼光叮着她。

    “説,離開我的這段時間在幹什麼?”京子把右手疊在朝倉握住她的那隻手上。

    “出車禍了,就是昨天晚上。我當時想着你和那個老色鬼在一起。越想越氣,就漫無目的地亂開一氣,清醒時,已經到了奧多摩湖的邊上,一個急剎。輪胎炸了。車頭直衝在陡峭的山坡上。”朝倉急中生智,隨口編了一個故事,他感到京子的手在急劇地顫抖。

    “阿……那您受傷了!”

    “沒事,我這不是好好的,快撞壁時,我被抱了出來,不過車子倒是徹底報廢了,今天在立川的車行,只賣了三萬日元。”朝倉懊恨地撤了撤嘴。

    “您真幸運,連皮也沒擦破,實在是個奇蹟啊,大好了。您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的,京子也不想活了。”京子用臉蹭着朝倉的手。朝倉心想,看來她相信了我這番話。

    “對交通事故我是司空見慣的,到目前為止還沒受過傷。但是車沒了,以後就不方便羅,厚着臉皮問鄉下的老頭子要錢吧,可這輛車是今年秋天剛給買的,現在實在開不了口。”朝倉嘆着氣説。

    “買輛車要多少錢?”

    “説起買車,這回想買輛英國的‘勝利’牌賽車,大概有個170萬就能買輛新的了。”朝倉神采飛揚地説道。

    “170萬……”

    “我可沒處借錢,只有等老頭子拿錢。”朝倉看着京子,眼中流露出了撒嬌的神情。

    “像這種進口的運動型轎車,這個價格在新車裏可算十分便宜的啦,我以為還要貴呢。”京子喃喃説道。

    “那你買怎麼樣?”

    “不行呀,我還沒有駕駛執照。”

    “我來教你開車,作為報酬,把車借給我用用。”朝倉興奮地説。

    “這個麼……”京子閉上了眼睛。

    “現在就去拿份訂貨説明書好嗎?”

    “等等,崛田先生。”京子睜開眼睛,十分認真地注視着朝倉。

    “我是非常信任您的啊,這可不是騙人,不過總有點不踏實。每次聯繫見面,都是由您打來電話,您的住所京子卻一次也沒去過。只是告訴我寄宿在大學的研究室裏,連打進個電話,去看看,也嫌我惹麻煩,我只想去一次也好。”

    “是為這事嗎?”朝倉苦笑着説。暗暗嘀咕道:她終於起疑心了。

    “我,可不想成別人的笑柄,也得讓我相信您。”

    “是我不好,那就把實情告訴你吧,今晚上這兒來,就是想和你一起去看看我的新居。”朝倉説。

    “新居?”

    “是啊,在研究室裏無法與你自由來往,剛才我在電話裏不是説‘世田谷’嗎。我已搬出研究室,在世田谷租了套公寓。當然,沒你氣派,現在房間裏連傢俱也沒有。”

    “讓我看看!”京子頓時來了情緒。

    “先填飽肚子再説吧,處理完車禍,又為租房的事奔波。今天還沒好好吃過東西呢。”朝倉看着端着銀盤走過來的招待説道。

    朝倉喝着略帶酸味的意大利產“加塔”葡萄酒,狼吞虎嚥地吃完了牛排,然後用手撕碎煎餅,不停地塞進口裏。而京子只是象徵性地用酒濕了濕雙唇,勉強吃了幾塊煎餅。

    吃完東西,京子馬上坐卧不安了。朝倉從皮夾中取出一個小包,把它塞進了京子汗津津的手中。“想起來了已經弄到了。”

    京子把海洛因放進挎包,起身上廁所了。朝倉目送着她的背影,一口將瓶中剩下的酒喝乾。

    當京子從廁所出來時,她的皮膚變得滋潤了。眼中又恢復了平

    時那種請怠徽散的神色,臉上閃爍着暖昧的微笑。她坐下後含含糊糊地小聲説:“就像離不開您一樣,我也離不開這藥粉了,我到了這兒才想起忘記帶上它了,想回去拿卻又怕您等……您真幫了我大忙。”

    “這些大概夠用兩個星期吧,乘這空兒我再去向理化教研室的朋友要。”朝倉調皮地眨

    “請給我要份意大利香腸餡的薄煎餅,您喜歡嗎?”京子對朝倉説。

    “可以,再來瓶‘加塔’酒和胖牛排,牛肉不要烤得太透。”朝倉指着菜單説道

    “是,牛排要生一點。”招待退下去了。

    “可把我想瘋了!”朝倉把京子放在桌上的左手握在掌中,用苦苦思念不已的眼光叮着她。

    “説,離開我的這段時間在幹什麼?”京子把右手疊在朝倉握住她的那隻手上。

    “出車禍了,就是昨天晚上。我當時想着你和那個老色鬼在一起。越想越氣,就漫無目的地亂開一氣,清醒時,已經到了奧多摩湖的邊上,一個急剎。輪胎炸了。車頭直衝在陡峭的山坡上。”朝倉急中生智,隨口編了一個故事,他感到京子的手在急劇地顫抖。

    “阿……那您受傷了!”

    “沒事,我這不是好好的,快撞壁時,我被抱了出來,不過車子倒是徹底報廢了,今天在立川的車行,只賣了三萬日元。”朝倉懊恨地撤了撤嘴。

    “您真幸運,連皮也沒擦破,實在是個奇蹟啊,大好了。您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的,京子也不想活了。”京子用臉蹭着朝倉的手。朝倉心想,看來她相信了我這番話。

    “對交通事故我是司空見慣的,到目前為止還沒受過傷。但是車沒了,以後就不方便羅,厚着臉皮問鄉下的老頭子要錢吧,可這輛車是今年秋天剛給買的,現在實在開不了口。”朝倉嘆着氣説。

    “買輛車要多少錢?”

    “説起買車,這回想買輛英國的‘勝利’牌賽車,大概有個170萬就能買輛新的了。”朝倉神采飛揚地説道。

    “170萬……”

    “我可沒處借錢,只有等老頭子拿錢。”朝倉看着京子,眼中流露出了撒嬌的神情。

    “像這種進口的運動型轎車,這個價格在新車裏可算十分便宜的啦,我以為還要貴呢。”京子喃喃説道。

    “那你買怎麼樣?”

    “不行呀,我還沒有駕駛執照。”

    “我來教你開車,作為報酬,把車借給我用用。”朝倉興奮地説。

    “這個麼……”京子閉上了眼睛。

    “現在就去拿份訂貨説明書好嗎?”

    “等等,崛田先生。”京子睜開眼睛,十分認真地注視着朝倉。

    “我是非常信任您的啊,這可不是騙人,不過總有點不踏實。每次聯繫見面,都是由您打來電話,您的住所京子卻一次也沒去過。只是告訴我寄宿在大學的研究室裏,連打進個電話,去看看,也嫌我惹麻煩,我只想去一次也好。”

    “是為這事嗎?”朝倉苦笑着説。暗暗嘀咕道:她終於起疑心了。

    “我,可不想成別人的笑柄,也得讓我相信您。”

    “是我不好,那就把實情告訴你吧,今晚上這兒來,就是想和你一起去看看我的新居。”朝倉説。

    “新居?”

    “是啊,在研究室裏無法與你自由來往,剛才我在電話裏不是説‘世田谷’嗎。我已搬出研究室,在世田谷租了套公寓。當然,沒你氣派,現在房間裏連傢俱也沒有。”

    “讓我看看!”京子頓時來了情緒。

    “先填飽肚子再説吧,處理完車禍,又為租房的事奔波。今天還沒好好吃過東西呢。”朝倉看着端着銀盤走過來的招待説道。

    朝倉喝着略帶酸味的意大利產“加塔”葡萄酒,狼吞虎嚥地吃完了牛排,然後用手撕碎煎餅,不停地塞進口裏。而京子只是象徵性地用酒濕了濕雙唇,勉強吃了幾塊煎餅。

    吃完東西,京子馬上坐卧不安了。朝倉從皮夾中取出一個小包,把它塞進了京子汗津津的手中。“想起來了已經弄到了。”

    京子把海洛因放進挎包,起身上廁所了。朝倉目送着她的背影,一口將瓶中剩下的酒喝乾。

    當京子從廁所出來時,她的皮膚變得滋潤了。眼中又恢復了平

    時那種請怠徽散的神色,臉上閃爍着暖昧的微笑。她坐下後含含糊糊地小聲説:“就像離不開您一樣,我也離不開這藥粉了,我到了這兒才想起忘記帶上它了,想回去拿卻又怕您等……您真幫了我大忙。”

    “這些大概夠用兩個星期吧,乘這空兒我再去向理化教研室的朋友要。”朝倉調皮地眨了眨眼。

    朝倉沒讓京子出錢,自己付了帳。他們走出餐館,坐上了出租車。在車裏,京子一直把頭靠在朝倉肩上。

    到了世田谷赤堤的“赤松莊”公寓已快九點了。下車後,朝倉樓着京子進了205房間。

    “我説過的麼,連椅子也沒有。”朝倉一進門就嘮叨起來。

    “房子真棒,現在傢俱店大概還沒打佯吧!”京子興奮地説。

    “眼下太匆促了,再説,我有點難以啓齒。”朝倉咬着下唇説道。

    “哎喲,還有不能告訴京子的事?”

    “剛才我説車子撞在山上就一塌糊塗了,那是不想讓你擔心,其實車子碰在山上又彈了回來。撞上了迎面而來的汽車,把司機撞得頭破血流,為了避免警察找麻煩,我就把身上帶的錢全給了那傢伙……嗯,大概有13萬日元。”

    “您在為錢發愁啊?小傻瓜。這裏的傢俱我包了。”京子撲了過去,在朝倉的脖子上飛快地吻了一下。

    “這些都讓你操心,可……”

    “見外啦,雖説這不是我們兩人的,可今後京子來這兒也會打擾你。”

    “這樣……我懂了,謝謝。”朝倉猛地緊緊抱住京子,不停地吻她。右手解開了她的大衣釦子……

    當他們離開這裏時,已是11點多了,他們沿着寂靜的住宅街走了好長一段路。

    “明天什麼時候見面?想和您一起去看傢俱,最好不要太遲。”京子細聲細語地説道。

    “明天學校裏的事很忙,真對不起,拜託你了。”朝倉説,明天發工資是不能請假的。

    “挑選什麼的我會做,但一個人可定不下來,反正用不了多少時間,您就出去一下吧。”

    “公寓的鑰匙就放這兒。”

    朝倉把房間的備用鑰匙放進了京子的大衣口袋。

    “要是不報出我的名字,給大學裏掛電話總沒關係吧?京子就説是出版社的。”聽她的口氣,已不再懷疑朝倉的身份了,看來她只是想知道朝倉是否在上班。

    “好啊,六點一過你就把電話掛到學校的教授會館,號碼在電話薄上查得到,六點之前,是正式上班時間……雖説我是老師,可雜事也是很多的。”

    朝倉説。那家被他用來做幌子的“H”大學的教授會館,除了教師外一般人也可自由出入,不過學生是不能進去的。但對於高中沒畢業就操起皮肉生涯的京子,教授會館的名稱倒把她鎮住了。

    “那麼,準六點。”京子信賴地閉上眼睛,依偎在朝倉身上。

    一輛空出租車來了,一上車,朝倉剛想説去參宮橋,京子卻搶先了一步:“司機。先去‘H’大學。”

    她不無誇耀得意地説道,朝倉卻在肚子裏暗暗罵了她一聲。

    “H”大學就在杉並的大宮前,面臨五日市大街。佔地面積很大,正式生與夜大生加起來有五千多。當出租汽軍到達“H”大學的正門時,還有門衞值班,朝倉讓司機把車子繞到圍牆側面,那裏有道沒門的出入口。

    “好啦,也許已讓人看見了。”朝倉在京子耳邊喃喃説道,握了握她的手就跳下了車,京子目送着朝倉走進校園,這才讓司機上路。

    朝倉靜靜地站在校舍的陰影裏,泡了十來分鐘後,走出學校。

    他在五日市大街叫了出租,返回上目黑寓所。當車子開到代田時,穿過了一個修理下水道的現場,下水道鐵蓋給掀開了,紅色的標誌牌在燈光下閃閃發光。路旁停着一輛小型卡車,上面堆放着一些材料和工具,當出租車從工具車邊擦過時,朝倉隨意地瞥了一眼對面的駕駛室,一個人也沒有,這時,他又想出了一個主意。

    “我到下兆澤站前廣場下車。”他對司機説道。

    下車後,他拐進商店街上的一條小巷,在小巷的空地上找到一輛老掉牙的“光明之神”牌小型工具車,這輛破玩藝兒發動機護罩一擰就開了,他戴上手套不費力地發動了汽車,開到剛才見到的作業現場。他把車停在不遠的地方。走近黑乎乎的洞口,探頭瞧了瞧下面的下水道,井壁上掛着一個電燈泡,電線是從電線杆上拉過來的。井壁有一人多高,下面是緩緩流動的黑色污水。洞裏傳來了工人們的對話聲,站在洞口看不見他們。

    朝倉把車開近下水道洞口,從小卡車裏取出鐵鍁、扳子、安全帽等工具,把它們當標誌牌等一併搬上自己開來的工具車。然後開車離開了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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