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拉·哈丁仍然用雙臂吊掛在拖車頂部,她仰頭注視着已扭曲變形的摺疊式通道,這是通向第二輛拖車的唯一通道。霸王龍已經停止了攻擊,第二輛拖車也已不再下滑。但是這時她感覺到有水,正涼冰冰地清在她臉上,她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摺疊式通道開始漏雨了。
她抬頭望去。看見金屬網面已經撕裂一個缺口,露出了構成接合部都已被扭曲變形的鋼製螺圈。缺口現在很小,但是很快就會變大。金屬網撕裂後,裏面的鋼製螺圈便會開始脱開、拉長,最後突然折斷。
他們只有幾分鐘的時間,懸掛着的拖車隨時可能墜入谷底。
她又爬回到馬爾科姆那裏,打起精神站在他身邊,叫道:“伊恩。”
“我知道。”他説罷,搖了搖頭。
“伊恩,我們必須離開這兒。”她用手抓住他的胳肢窩,把他拖着站直了身子,“你跟我一起走。”
他搖了搖頭,垂頭喪氣。她一生中曾經見過這種姿態,垂頭喪氣,放棄努力,她討厭見到這種姿態。哈丁從不放棄努力,從來沒有過。
馬爾科姆哼道:“我不能——”
“你必須走。”她説道。
“薩拉……”
“我不想昕,伊恩。不要再説了,現在我們走吧。”
她要把他拉起來,他呻吟着,但是挺直了身子。她猛地用力,把他從工作台上拉了起來。閃電當空劃過,他似乎也增添了一些力氣。他費力地站在座位邊上,面對着工作台。他有點搖搖晃晃,但終於站住了。“我們怎麼辦?”
“我不知道,但是我們必須離開這裏……有沒有繩子?”
他微微點了點頭。
“在哪裏?”
他向下邊的拖車頭部指了指,拖車現在正懸空掛着。“在下邊,在儀表板下面。”
“走吧。”
她上身探出去。—條腿跨開,腳踏在她對面的地板上。她此刻宛如一個在煙囱裏的攀巖者。儀表板在她身下面足有二十英尺。
“好了,伊恩,我們走。”
馬爾科姆嘆息道:“我走不了,薩拉。真的。”
“那麼靠在我身上,我揹着你走。”
“可是——”
“行了,別廢話!”
馬爾科拇掙扎着站起身來,抓住牆上的一個掛鈎,雙臂直髮抖。他拖着右腿緩輕挪動。
接着,她感到他的重量壓在了她的背上,這來得很突然,而且分量又那麼沉,幾乎把她撞得失去平衡。他的雙臂緊緊摟住她的脖子,使她快要窒息了。她大口喘着粗氣,雙臂伸到背後,兜住他的兩條大腿向上託,這時他調整了一下接住地脖子的姿勢。她終於能自如呼吸了。
“對不起。”他向她道歉。
“沒關係,”她説道,“我們走吧。”
她開始小心翼翼地沿着這段垂直通道向下退,隨處抓牢可以抓住的一切。凡是有把手的地方,她就抓住把手,沒有把手的地方,她就抓住抽屜拉手、工作台支腿、窗户插銷,甚至是地板上的地毯,她的手指把地毯都撕破了。有一次,地毯被撕掉一大塊,她猛然下滑,後來她用兩腿使勁撐住兩邊才止住了下滑。
馬爾科姆趴在她背上,哼哧哼哧地直喘。他那雙摟在她脖子上的手臂直髮抖。他喃喃説道:“你很強壯。”
“但仍然是女流之輩,“她表情嚴峻地説。
她現在距離儀表盤只剩下十英尺了。還有五英尺了。她抓住牆上的一個把手,身體靠了上去,兩條腿懸空。接着,她的腳踏在方向盤上,身子蹲了下去,把馬爾科姆輕輕放在了儀表板上。他向後倚着,大口喘着粗氣。
拖車吱吱響着,偏向一側。她在儀表板下摸索着,果然找到了一個雜物箱,啪地把它打開了。金屬工具嘩地傾巢而出。噼裏啪啦掉落在地板上,她找到一根繩索,是半英寸粗的尼龍繩,足有五十英尺長。
她站起身來,透過拖車的擋風玻璃朝幾百英尺深的谷底望去。她發現了拖車司機座一側的車門,就在她的身旁,她扭動把手,將門旋開,車門哐啷一聲碰在拖車的外殼上,她感到雨水打在臉上。
她探出上身,順着拖車的側面向上看去。車體金屬鑲板平滑光溜,根本就沒有把手。但是在拖車的底都,一定有可以站人的車軸、箱部件和其他的東西。
她緊緊抓住濕漉漉的金屬門框,彎下身去,想着看拖車底部的情況,她聽到一陣敲擊金屬的叮噹聲,隨後又昕到有人説了一聲:“終於成了!”一個肥大的身影突然出現在她面前。
是索恩,正懸吊在拖車底架上。
“老天呀,”索恩喊道,“你還在等什麼?等死神的邀請嗎?我們走吧!”
“是伊恩,”她答道,“他受傷了。”
凱利看着高架隱蔽所裏的阿比。心想,太典型了。事情一到危急關頭,他就最有辦法了。感情太豐富,精神太緊張,渾身哆嗦,真是不可思議。阿比早就不敢朝懸崖那邊看了,此刻他正衝着隱蔽所的另一邊,朝着小河望去。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真是太典型了。
凱利轉身對着萊文,問道:“現在怎麼樣了?”
“索恩剛剛進去。”萊文回答道。他一直在甩夜視鏡觀察。
“他進去了?你是説,進拖車了?”
“是的。現在……有人出來了。”
“誰?”
“我想是薩拉,她正在忙着救人。”
凱利把眼睛瞪得大大的,想看個明白。
大雨此刻整不多已經停止了,現在只有毛毛細雨。在山谷那邊,拖車仍然在懸空吊掛着。她覺得她看車底架上有一個人影。但是她不能肯定。
“她在幹什麼?”
“在向上爬。”
“一個人?”
“是的,”萊丈回答遭,“一個人。”
薩拉·哈丁從車門鑽了出來,在雨中扭動了一下身子。她沒有往下看。她知道山谷深達五百英尺,她能感覺到拖車在搖晃。她將繩索系在身上,側身貼着車身挪動,一條腿向下踏,踩到了一個齒輪箱上。她伸手摸索着,抓住了一條電纜,蕩着到了車架底。
已到了拖車裏面的索恩對她説道:“沒有繩子,我們不可能把馬爾科姆救出去。你能爬上去嗎?”
一道閃電,她抬頭仔細打量着拖車的底部,上面因為雨水而熠熠發亮,她看到了油光發亮的潤滑油。然後又是一片黑暗。
“薩拉,你能行嗎?”
“能行。”她説罷,便向上伸出手,開始攀登。
在高架隱蔽所。凱利着急地問道:“她在哪兒?現在怎麼樣了?她沒事吧?”
萊文通過夜視鏡仔細看着,説道:“她在爬拖車。”
阿比無心聽他們講話。他轉過身去。眼睛盯着隱沒在那黑沉沉的乎地上的小河。他焦急地等待着下一個閃電的來臨,想等着看看他剛才看到的情況是否是真的。
除了滑還是滑,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夠着懸崖頂的。她翻身爬了上去,癱倒在地。時間刻不容緩。她急忙解開身上的繩索,爬到第二輛拖車底下。她將繩索套在一個金屬託架上,很快地打上結,隨後她又返回崖邊,將繩索扔了下去。
“道克!”她高聲叫道。
索恩站在拖車門口,伸手抓住了繩索,然後把它綁在馬爾科姆身上。馬爾科姆呻吟起來。
“我們走吧。”索恩説道。他一隻手臂抱住馬爾科姆,兩人同時盪出了車門,最後站到了齒輪箱上。
“上帝啊。”馬爾科姆説着抬起頭向上看。薩拉正在用力拉他,繩索繃緊了。
“只要用手臂抓住就行了。”索恩提醒道。
馬爾科姆開始上升,很快地,他就比索恩高出了十英尺,薩拉在懸崖上面,但是索恩看不到她,伊恩的身體擋住了他的視線。
索思開始攀登了,雙腿不停地尋找支撐點。拖車的底部非常滑。他暗自恩忖:我真應該把車底盤做成防滑型的。但是誰會去把車輛底盤製成防滑型的呢?
在他的心目中,他似乎看到摺疊式通道正在撕裂開……慢慢撕裂開……缺口愈來愈大了……
他向上攀去。左右手互相交替,一腳一腳地蹬着。
又是一道閃電。他明白他們已經接近懸崖頂。
薩拉站在懸崖邊上,俯身用手去拉馬爾科姆。馬爾科姆正在用手臂向上攀緣。他的雙腿使不上勁,空吊着。但是他仍在上升。又升高了幾英尺……薩拉伸手抓住馬爾科姆的襯衣頒,把他拽了上去。馬爾科姆笨拙地上了懸崖,從索恩的視線中消失,
索恩仍然在攀緣。他的腳下不住地打滑,他的兩臂發酸。
他向上爬着。
薩拉向他伸出了手。
“來吧,道克!”她鼓勵道。
她的手伸礙更長了。
手指就要夠着他了。
隨着囑的一聲巨響,通道上的金屬絲網猛然全部撕斷,拖車墜落了十英尺。鋼製螺圈正在急速拉長。
索恩攀緣得更快了。抬頭望着薩拉。
她的手仍然伸向他。
“你能爬上來,道克……”
他攀緣着,閉起眼睛,一個勁兒地攀緣着。他抓住繩索,緊緊抓住。他兩臂疼痛。雙肩疼痛,繩索似乎在他手中變細了,他將繩索纏繞在手上,以便能支撐住。但是在最後關頭。他開始下滑了。突然,他感到頭皮一陣劇痛。
“真是對不起。”薩拉説着用手拽起他的頭髮使勁拉他,他的頭皮疼得很厲害,但是卻毫不介意,他幾乎沒有去理會,因為此刻他已到了摺疊式通道旁邊。眼看着鋼製螺圈正像一件綻裂的緊身內衣一樣突然斷襲,拖車又下墜了一截,但是她仍然在拉着他。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他的手指觸到了濕漉漉的草,隨後便翻身上了崖頂。平安上來了!
在他們身下,傳來了接連不斷的金屬斷裂聲——哐!哐!哐!——金屬螺圈相繼連根斷裂。突然,隨着最後一聲呻吟,第一輛拖車掙斷了所有的連接物,順着懸崖峭壁墜了下去。只見它愈來愈小,最後重重地摔落在探深的谷底。在閃電的映照下,拖車看上去像一隻被壓扁了的紙製購物袋。
索恩轉過身來,抬頭望着薩拉,説了聲:“謝謝!”
薩拉一屁股坐在他身旁的地上。鮮血從她包紮着的頭部滴了下來。她鬆開手,他的一把濕漉漉的灰白頭髮掉在草地上。
“一個可怕的夜晚,”她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