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義斷情絕
“公子,你真的還活着?”當幸小月見到楊飛,先是一楞,隨即撲入他的懷中,那陡逢親人,欣喜若狂,熱淚盈眶的激動神情,讓楊飛差點忘記自己與她不過數面之緣。
幸小月住在一間大院中,居中是口井,旁邊還有幾户人家,他們聞得動靜,全部出來湊熱鬧,一個個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幸小月守了這麼久,終於等到自己男人回來了。
楊飛聽到這些風言風語,推開不是,抱住更不妥,尷尬之極,忍不住道:“小月姑娘,外面風大,咱們先進屋吧。”
幸小月垂首匆匆拭了把淚痕,嫣然笑道:“奴婢差點忘了,公子,快請進來!”
“這地方是你買的嗎?”楊飛進屋裏裏外外瞧了一遍,此處只有內外兩間小屋,並不寬敞,幸好屋中傢俱不多,不覺擁擠,被幸小月收拾得整整齊齊,乾乾淨淨,令楊飛頗覺有種回家的感覺。
“這屋是租的,不過等奴婢賺夠了銀兩,就準備買下來!”幸小月將屋中唯一的那把太師椅仔細擦拭了一遍,搬到楊飛身後,甜甜笑道:“公子請坐。”
楊飛倒沒客氣,一屁股坐下,叮囑道:“小月姑娘,你現在是zìyóu之身,不要老是自稱奴婢,免得讓人看輕。”
幸小月神sè一緊道:“奴婢是公子贖出來的,自然是公子的人,公子這麼説,難道是嫌棄奴婢?”
楊飛連連擺手道:“哪有此事?我的意思是説你以後大可自擇良緣,不用跟着我做婢女!”他大感頭痛:怎的幸小月説話的口氣和小蝶一模一樣?
幸小月垂下頭去,低聲道:“奴婢願意一輩子服侍公子,公子以後如若有空,就來這裏坐坐,奴婢陪公子説話解悶。”
這不是白玉霜原來説的金屋藏嬌嗎?楊飛怔怔瞧着幸小月,與數月前在軟香居初見她時不同,此時的幸小月粉黛不施,鉛華盡洗,媚態全無,顯得清純秀麗,端莊脱俗,頗有些小家碧玉的風采。
“哦,差點忘了給公子倒茶,家裏沒有熱水,奴婢這就去燒,公子稍候片刻。”迎着楊飛的灼人目光,幸小月一陣嬌羞,藉口脱身,躲到裏面燒起水來。
楊飛見她如此嬌俏可人,心想如此金屋藏嬌倒也不錯。
他對着暖爐,取了會暖,門口響起敲門聲,一名蒼老嘶啞的婦人聲音傳來:“小月,小月在嗎?”
“小月正忙,大嬸有事嗎?”楊飛匆匆開門,門外是一名中年婦人,雙手託着一個碩大瓷碗,不知內盛何物。
那婦人匆匆進屋,將大碗放到桌上,繞着楊飛,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嘖嘖讚道:“這麼年輕的後生,小月真有福份。”
楊飛老臉一紅道:“還未請教大嬸是…”
那婦人含笑道:“老身婆家姓張,別人都稱我張嬸,就住在隔壁。”
她話未説完,幸小月手拎水壺,匆匆趕出,羞聲道:“張嬸,你怎麼來啦?”不知為何,此刻她眉宇之間,隱隱露出一絲難以讓人察覺的愁sè。
張嬸左瞅瞅楊飛,右瞧瞧幸小月,愈看那張堆滿皺紋的老臉愈是高興,笑呵呵道:“咱們小月終於守得雲開,今晚元宵佳節,張嬸家也沒啥東西好送的,老身便做了這些元宵,你們小兩口吃過以後,討個吉利,一定和和美美,團團圓圓。”
幸小月粉臉緋紅,偷偷瞄了楊飛一眼,嗔道:“張嬸,看您説的,小月只是公子的奴婢罷了。”
張嬸道:“張嬸心裏跟明鏡似的,你這小丫頭還想瞞張嬸?楊公子,你説是不是?”
“是,是!”楊飛唯唯應是,忍不住問:“張嬸,你如何知道晚輩姓張?”
張嬸愕了一下,道:“你家小月天天把你掛在嘴邊,我們這院子裏的都知公子你的高姓大名,小月,你説是不是?”
幸小月笑容略顯勉強,應道:“是啊。”
張嬸又道:“好啦,你們小兩口久別重逢,張嬸就不打擾了,這些元宵是張嬸的一片心意,可別忘了吃。”
楊飛將張嬸送出站外,遠遠道:“張嬸慢走。”回頭見幸小月呆呆怔立,魂不守舍,滿懷心事的模樣,笑問道:“小月,你在想什麼事情,可否説來聽聽?”
幸小月啊的一聲,急急掩飾道:“沒,沒什麼。”
楊飛也懶得追問她女兒家的心事,瞧着桌上的元宵,兩眼放光道:“好久沒吃元宵啦,小月,快拿碗來。”
幸小月猶豫道:“公子,真的要吃這些元宵嗎?”
楊飛反問道:“元宵不用來吃,難道用來看的嗎?何況張嬸一片盛情,咱們不吃豈非對不住人家?”
“那奴婢去拿碗!”幸小月yù言又止,轉身離去。
楊飛興沖沖的盛了一碗,拿起湯匙,正yù食用,忽聞幸小月大聲喝道:“公子,不可。”
楊飛到嘴的湯圓又吐了回去,愕然問:“小月,怎麼啦?”
幸小月頗不自然的笑不笑道:“奴婢見它有些燙,公子還是涼涼再吃吧。”
楊飛輕輕試了一口,奇道:“不冷不熱,剛剛好啊。”
幸小月好似做錯了事的孩子,垂首小聲道:“那是奴婢看錯了。”
楊飛正sè道:“小月,自打那張嬸來,你就變得奇奇怪怪的,是不是她以前經常欺負你,這次見我來,故意示好,免得我找她麻煩?”
幸小月嗔道:“公子你想到哪去啦,這幾個月來,要不是張嬸關照,奴婢怕是早住不下去了?”
楊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見幸小月責怪,悻悻笑道:“原來我錯怪好人了。”
片刻之間,楊飛便吃了兩碗元宵,摸着肚子,打了個飽嗝,回頭望向幸小月,卻見她臉sè蒼白,嬌軀無力的靠在壁上,輕輕顫抖。
“小月,你怎麼了?”楊飛用手輕撫在幸小月額頭,竟然都是汗漬。
幸小月輕輕一震,退開兩步,低聲道:“只是有些冷罷了。”
楊飛道:“若是寒冷,怎會出汗?”
幸小月道:“奴婢跟公子一起,唯恐服侍不周,讓公子不快,所以有些緊張。”
楊飛半信半疑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
幸小月臉sè大變,又是擺手,又是搖頭道:“沒有,沒有,公子想到哪去了?”
楊飛自嘲道:“看來我在這裏讓你渾身不自在,時候不早了,你先去睡吧。”
幸小月低聲問:“公子今晚要在此留宿嗎?”
楊飛老臉微紅,搖頭道:“我跟玉霜姐在此約好子時相見,等她來了便走,離開長安後可能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回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公子要去幹大事嗎?”幸小月望了望窗外那輪高懸的圓月,道:“距子時還有大半個時辰,奴婢便陪公子説説話兒。”
幸小月加滿燈油,自房內搬了張小木椅,側首坐在楊飛身畔,楊飛瞧着她,忍不住將她略感粗糙的小手捏在掌心,細細把玩。
她雙手傷痕不少,顯是平時幹活所致,楊飛心中感傷,問道:“小月,你這幾個月吃了不少苦頭吧?”
“雖然有些累,但比原來開心多了!”幸小月淚水不覺悄然落下,輕輕拭了一下,展顏笑道:“公子,咱們久別重逢,不要説這些不開心的事,好嗎?”
楊飛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一事,笑嘻嘻道:“小月,我有件好消息告訴你,你聽了可別太激動。”
幸小月道:“是什麼事?”
楊飛道:“我在太原碰到一個小乞丐,你猜他是誰?”
幸小月顫聲道:“是誰?”
楊飛得意的道:“你不是有個失散已久的兄弟,還託我幫你找嗎?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當時我一聽那小乞丐也叫幸小龍,便留了個心眼,後來查到他也有與你一般無二的古玉,才敢確定他便是你的同胞兄弟。”其實此事早被他拋到九霄雲外,若非幸小龍提起,他哪想得起來?
幸小月聲音反而平靜下來:“是真的嗎?”
楊飛反問道:“你怎麼好象不大高興?是不是在怪我沒有將你弟弟帶來長安與你相聚。”
幸小月強顏笑道:“哪有此事?公子幫奴婢找到弟弟,奴婢感激還不及,怎會責怪公子?”
楊飛一臉歉然道:“實因我惹上麻煩,正在逃命,不敢帶着小龍,免得連累了他。”
幸小月急急道:“奴婢真的毫無責怪公子的意思。”
楊飛道:“那你為何還是鬱鬱寡歡的樣子?”
“我…”幸小月yù言又止,餘下之言難於啓齒。
“那是因為她出賣了你!”一個得意的聲音遠遠傳來,楊飛臉sè一變,抓起長劍,大喝道:“何方神聖?還不速速現身?”
“轟”屋頂洞開,寒風大作,頓將油燈吹滅,一道身影在沙石碎瓦之中,奔襲而來。
首先遭秧的是那張太師椅,滑出丈許的楊飛將幸小月往背後一帶,長劍出鞘,擊落那幾件暗器,大聲道:“你是何人?”
那人全身黑衣,身材魁梧,因背對月光,難見面容。
黑衣人哈哈笑道:“你死到臨頭,又何必知道我是誰?”
“看看到底是誰死到臨頭?”楊飛大喝一聲,劍光如虹,封住黑衣人去路。
“鐺鐺”兩聲,那黑衣人不知在身體何處裝了jīng鐵,楊飛一連兩劍,皆刺其上。
那黑衣人道:“此處已被我們團團圍住,楊飛,你插翅難飛,若不想死,最好乖乖束手就擒。”
楊飛冷哼道:“好大的口氣,你爺爺我可不信你有這般厲害。”招式一變,使出歸雲劍法最後一式“風雲際會”,這一招頗具威力,最適在這狹小空間斬殺敵人。
可惜的是他火候不夠,施展開來,只能將黑衣人逼退。
那黑衣人連擋九劍,已然退出房外。
楊飛追殺出去,突聞暗器破空聲至,不假思索,身形滴溜溜一轉,勉強挑飛來襲暗器,心中大罵:竟連暗招都使出來了。
他轉首望去,頓時大驚,原來暗算他的竟是先前那位好心送元宵的張嬸。
那張嬸裝束未變,可身手矯捷,舉止儀態,根本不似年過五旬的老婦人,連原本勾僂的腰肢也挺直起來。
如果這是個陷阱,那幸小月肯定知情,難道讓他來此的白玉霜也不例外?楊飛陣陣心寒,望向臉sè慘白的幸小月,哪還不明白她剛剛為何諸多反常?
“看招!”那“張嬸”右手一揚,楊飛抽身疾退,冷不防先前那黑衣人早守候在此,等他上鈎。
楊飛舊力已盡,變招不及,功驟後背,硬生生捱了一掌。
而那假張嬸出手之後,竟然無聲無息,原來是虛晃一槍,誘楊飛上當。
楊飛鮮血狂噴,跌坐在地,老臉蒼白,嘶聲道:“你們是什麼人?”他凝神細聽,四周敵人甚眾,不下數十,將此團團圍住。
“你又何必知道?”“張嬸”掠到楊飛面前,冷喝道:“楊飛,你交出東西,我們便放你一馬。”她聲音嬌甜,分明是個年輕女子,也難為她裝得如此之老。
楊飛明知故問道:“什麼東西?”心想老子才沒那麼笨,交出蟬翼劍,多半被你們殺人滅口,何況那劍眼下根本不在身上。
“張嬸”寒聲道:“看來你不見棺材不掉淚。”
“在下見了棺材當然會掉淚。”楊飛語氣一變道:“只是唐小姐喬裝易容,在此伏擊,就為了一件不知所謂的東西嗎?”
“你如何知道本姑娘姓唐?”那“張嬸”吃驚不已,左手一抹,頓時面目全非,原本滿是皺紋的老臉變得柔滑如玉,嬌豔美麗,不過可惜的是此刻這張俏臉因驚訝憤怒略帶戾氣有些大煞風景,她冷冷道:“你找死。”戴着鹿皮手套的右手揚起,扣在指間的銀針之上泛着藍光,顯是浸有劇毒。
其實楊飛只是隨口瞎猜,孰料一猜即中。
“不要!”幸小月飛身撲到楊飛身上,大聲道:“你們答應過我,不傷害他的。”
楊飛道:“小月,你太天真了,我雖不知你為何與他們合謀,但你以為他們jiān謀得逞之後,會放過你我嗎?”
“他們拿小龍要挾,要我就範!”幸小月連連搖頭,淚流滿面道:“公子,都是我害了你。”
楊飛此時才知為何幸小月聞了幸小龍的訊息毫無喜sè,柔聲道:“其實是我連累了你,如果我此次脱險,定會救出你兄弟。”
幸小月熱淚盈眶道:“奴婢恩將仇報,公子不但不責怪,還以怨報德,公子的大恩大德,奴婢無以為報,來生結草銜環,報答公子。”
楊飛微笑道:“只有你能和你兄弟倖幸福福的過完此生,便是對我最好的報答。”
那唐姓女子冷哼道:“你們兩個,別談什麼前世今生的?楊公子,你是光明磊落,情深意重的正人君子,我唐芸代表唐門對天發誓,只要你交出劍來,並保證不宣揚出去,唐門既往不咎,放你們一馬。”
這唐芸乃唐門後起之秀的佼佼者,年輕雖輕,在西南武林卻大大有名,人稱“散花天女”,只是楊飛孤陋寡聞,不知而已。
“你們果然是唐門中人!”楊飛首次得人贊他是個正人君子,豪氣陡增,強提真氣,抹去嘴角的血漬,輕輕推開幸小月,緩緩站起。
唐芸秀眉緊蹙道:“再不答應,休怪本姑娘手下無情。”
楊飛緩緩道:“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在下…”右手內力一吐,手長那把十兩銀子買來的長劍頓時寸寸而碎,化作無數寒星,將唐芸身前要害封得嚴嚴實實。
唐芸以暗器成名,接暗器的功夫亦是一流,雖然猝不及防,仍將所有碎劍悉數接下,還把手中賴以成名的八根斷魂針同時shè出。
楊飛亦未閒着,連閃帶拂,堪堪避過銀針,呼呼數掌,狂攻而去。
唐芸措手不及,迎個正着,一聲嬌呼,被硬捱了她兩掌的楊飛制住。
楊飛上次在太原亦是用擒住楊雲飛後脱身,此次不過故技重施。
落入魔掌的唐芸如玉臉頰湧起兩團紅暈,冷冷道:“想不到你是這麼一個卑鄙無恥,趁機偷襲的小人!”
楊飛反唇相譏道:“先偷襲的是唐姑娘,本公子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唐芸問道:“你想怎樣?”
楊飛向幸小月示意,讓她來到身畔,方道:“你讓小月姐弟和我離開,我便放了你。”
唐芸道:“你以為我會答應嗎?”
楊飛捏在她玉頸的大手一緊道:“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捏死你,來個同歸於盡。”
唐芸倔強的扭過頭來,怒目相視道:“那你試試看。”
楊飛一聲冷笑,正想讓唐芸吃吃苦頭,逼其就範,卻忽然自她眼中瞧見一絲狡黠的嘲笑之意。他心中陡覺不妥,自己得手好象也太容易了些。
“公子,小心!”幸小月忽然大聲疾呼,奮力將楊飛一推。
八根銀錢電shè而至,正是先前唐芸shè出,不知飛到何處的斷魂針。
七支斷魂針直直沒入幸小月體內,她嬌軀一震,臉上湧起一股黑氣,輕輕道了聲“公子,對不起!”直挺挺倒在地上,美目兀自瞪得老大,當真死不瞪目。
楊飛亦是慘叫一聲,幸小月拼死為他擋了七針,最後一針拐了個彎,透入他的胸口。
唐芸趁機脱身,不知何時,八支銀針又回到她手中,每支上面帶着黑褐sè的血水,一滴滴落在地上,望着幸小月的屍首,目中閃過一絲悔意。
一股麻意緩緩自胸口擴散開來,楊飛咯了兩口淤血,陡然瞧見當場喪命的幸小月,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驚呼:“小月!”
“姐姐!”幾乎同時,不遠傳來一個大叫,一個矮小的身影奮不顧身,從院落西南角落奔出,正是幸小月失散已久的弟弟幸小龍。
原來幸小龍便被關在附近,想來是那看守之人見幸小月已死,放鬆了jǐng惕,讓他衝出。
“她與你無怨無仇,為何要殺她?”楊飛緩緩站起,瞪着唐芸,冷冽的眼神令唐芸芳心一滯。
唐芸不自覺後退兩步,辯解道:“是她心甘情願為你擋針,否則現在躺下的該是你才對。”心想斷魂見血封喉,此人中了一針,為何不倒?
楊飛身形一晃,忽然平空出現在唐芸跟前,大聲暴喝,掌勢如山而發,唐芸避無可避,與他對了一掌。
“啊”唐芸一聲慘叫,連退七步,每退一步,口中便忍不住噴出一口鮮血。
楊飛內力之渾厚,當今武林,後起一輩,數者廖廖,唐芸只是暗器厲害,要論到真功夫,只怕差了老大一截,她與楊飛對掌,比拼內力,豈非自找苦吃。
“走”楊飛趁機拉起伏在幸小月屍首前,痛哭流涕的幸小龍,一連數掌,震開圍在四周的唐門中人,脱出重圍。
唐芸受制,幸小月身死到楊飛攜幸小龍脱身,一切言之雖長,卻不過數息之間,那些唐門中人猝不及防,被楊飛衝出,方才如夢初醒,稀稀疏疏發了幾顆鐵蒺藜,梅花鏢之類的暗器,待及追去,楊飛二人早已無影無蹤。
楊飛在長安長大,對地形自是極為熟悉,逛了兩圈,便甩去追兵。
二人藏在一處黑巷,看着一個個黑衣人自巷口掠過,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終於黑影漸稀,二人鬆了口氣,忽聞不遠有人低聲道:“六小姐,屬下等搜遍方圓三里,都沒發現那小子!”
又聞唐芸那中氣不足的聲音道:“他先是喝了下有蝕功散的元宵,又中了我那斷魂針上的劇毒,難以逃遠,定在左近,你們仔細再搜。”
蝕功散?光聽名字,已知厲害!楊飛暗暗運功,丹田真氣果然一點一點正在緩緩消失,只是他本身內力太過渾厚,一時不察而已。
他心中暗暗自嘲:自己中此奇毒,還懵然不知,要敵人言後方知。
楊飛忍不住探首瞧去,只見那名黑衣人離去之後,唐芸俯身吐了幾口淤血,倦縮下來,那弱不經風的樣子,令人幾難相信她便是號令眾多壯漢的首領。
楊飛距她不過十丈之遙,若是趁其不備,一個箭步便可衝出將她制住,奪取解藥。
而幸小龍更是臉sè漲紅,雙拳緊握,怒恨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唐芸,若非楊飛沒有表示,他早就拼上小命,衝出為姐姐報仇了。
楊飛心中天人交戰,不知是否搏上一搏,忽聞遠遠傳來一陣腳步聲,他只好又縮了回來。
腳步聲移近,突聞唐芸有些驚訝的聲音道:“九哥,你怎麼來啦?”
沉默片刻,一個男子聲音傳入楊飛耳中:“他逃了嗎?”
唐芸嗯了一聲道:“他中了毒,逃不遠的。”
楊飛如聞驚天霹靂,那聲音他熟得不能再熟,來人正是與他朝夕相處,生活了八年的表兄付俊,楊飛心慌意亂,暗忖付俊與唐芸是什麼勞什子兄妹,莫非付無忌與唐門不僅僅是勾結在一起,而且壓根是唐門中人,只是為投振威鏢局,改名換姓而已。
付俊雙手還提着兩盞燈籠,正是先前答應為白玉霜買的花燈。他將燈擱在一處台階,攙起唐芸,柔聲道:“十一妹,這裏由為兄看着,你先回去休息一下。”
唐芸道:“可是這次行動由我全權負責,七叔答應過決不插手。”
付俊道:“事急從權,你在長安受了重傷,若是有個閃失,我爹如何對大伯交待?”
七叔?付無忌果是唐門中人,還是唐芸的七叔?楊飛再次猜中,哪裏高興得起來?
唐芸猶豫半晌,自囊中取了一塊令符,遞給付俊道:“那傢伙jiān詐無比,最會偷襲暗算,九哥須得小心提防。”
付俊應道:“為兄與他自小一起,他有什麼花招,怎能逃出為兄法眼?”
八年的兄弟之情換來如此評語,楊飛心若滴血,痛苦不堪。
唐芸點了點頭,終於步履蹣跚的漸漸遠去。
寒風吹過,台階上的花燈搖搖晃晃地掙扎了兩下,終於翻滾下來,化成兩團火光,霎刻之間,灰飛煙滅,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不知過了多久,付俊柔和的聲音低喚道:“飛揚,我知你就在附近,快出來吧,唐芸已經走遠,我不會害你的。”
你不會害我!楊飛心中一熱,幾yù衝出與付俊重述兄弟之情。
“飛揚,飛揚!”付俊又喚了兩聲。
一股淤血衝口而出,幸好楊飛見機極快,強自捂緊,方才沒有咳出聲來,忍了半天,伸手抹了抹鼻端的熱流,瞧了一眼,掌心盡是黑sè的鮮血。
他只覺全身上下每一個地方都已不聽使喚,雙腿一軟,無力的緩緩軟倒在地。
“我要死了!”楊飛轉過這個念頭時,眼前是幸小龍焦急驚呼的面容,腦中一沉,昏厥過去。
“大哥,你怎麼啦?大哥,你醒醒啊!”幸小龍終究是個半大孩子,見此情形,驚慌失措,略帶哭腔的聲音忍不住大叫出來。
付俊循聲掠來,見楊飛倒在地上,膚sè如墨,七竅流血,驚道:“他怎麼啦?”
幸小龍攔在楊飛面前,惡狠狠道:“你這個壞蛋,不許傷害我大哥。”
付俊苦笑道:“他也是我的兄弟,我怎會害他?小兄弟快讓開,他中了劇毒,再不救治,恐怕xìng命難保。”
幸小龍狠狠盯着他道:“剛才你和那殺死我姐姐的壞女人説的話我都聽見了,你跟他們都是一夥的。”
付俊見事情緊急,無暇多説,伸指戳去,幸小龍勉強一擋,應指而倒。他匆匆自懷中取了一個小瓷瓶,倒了兩粒紅sè的丹藥,撬開楊飛大嘴,塞了進去。
忽然,付俊身形一閃,掠到巷外,面無表情地負手而立。
不久,一個黑衣人出現在他面前,訝然道:“原來是九公子,為何不見十一小姐?”
“她方才受傷不輕,已回去療傷去了!”付俊手執方才唐芸留下的令符,在那黑衣人眼前一晃,淡淡道:“接下來你們受命於我,由我指揮。”
那黑衣人恭恭敬敬道:“是,公子。”
付俊問道:“找到了嗎?”
黑衣人道:“這裏地形複雜,咱們人手不夠,實在…”
付俊怒道:“那還不快去找!”
“是,公子!”那黑衣人唯唯應諾,揖手告退,剛剛走了兩步,又聞付俊喝道:“且慢!”他只好回頭,誠惶誠恐道:“公子還有什麼吩咐?”
付俊沉吟道:“既然這麼長時間還未找到,那敵人定已逃遠,你們擴大範圍,繼續搜索,若是有何蛛絲馬跡,回來報我。”
黑衣人應了一聲,飛掠而去。
付俊四處查探了一番,確定附近無人,方才負起楊飛,解開幸小龍的**道,低聲對他道:“隨我一起。”
幸小龍方才聽他之言,倒也信了他幾分,猶豫半晌,隨他前行。
有付俊出面應對,他們一路疾奔,終於有驚無險回到幸小月住的那間民宅。
宅內寂靜,許是所有人都去尋找楊飛蹤跡,裏面空無一人,幸小月的屍首仍躺在那裏,幸小龍甫入院中,便忍不住撲了上去,號啕大哭起來。
付俊低喝道:“小聲點,別讓人聽見了。”他雖與幸小月不熟,見得此景,甚是傷感。
幸小龍止住哭聲,**抹了把淚水,迷惑地道:“你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付俊苦笑道:“何謂好人?何謂壞人?壞人會做好事,好人亦會種惡果,為善為惡,不過一念之間。”見幸小龍一臉茫然,才想起他只是一個孩子,哪裏聽得懂這些。
“死者已矣,咱們還得救沒有死的人,對不對?”付俊丟下這兩句,匆匆進屋,將背上的楊飛小心翼翼放到榻上,又取了兩粒丹藥,喂楊飛服下,搭着脈門,運功助他驅毒。
他身為唐門中人,當然有唐門的獨家解藥,只是這解藥對唐芸那斷魂針毒有無效果,尚是不得而知。
幸好楊飛屎運極佳,過了片刻,咯了幾口淤血,原本烏漆抹黑的老臉終於漸漸轉白,微弱的呼吸也急驟起來,顯是解藥見效。
一直在旁大氣也不敢出一口的幸小龍喜道:“楊大哥他好了嗎?”
付俊搖頭道:“斷魂針上的毒是祛了,但他體內還有一種毒,名為蝕功散,我沒有解藥,亦無能為力。”
幸小龍急道:“那可怎麼辦?”
付俊道:“這種毒對身體雖有損傷,一時半會卻要不了命,你們逃出險境,尋找名醫為他醫治,定能根除。”
幸小龍道:“可楊大哥這個樣子,外面那些壞人都在尋他,我們如何逃出長安?”
付俊道:“我自會安排好一切,你…”忽然一聲大喝:“什麼人?”身形一晃,出現在門外。
不知何時,他的輕功變得如此之高,若是楊飛瞧見,恐難置信。
院門大開,白玉霜呆呆盯着幸小月的屍首,俏臉蒼白,悲慟不已,她身着勁裝,手持長劍,英姿颯爽,一副行走江湖的女俠裝束。
二人陡見對方,皆是大驚,異口同聲問:“你怎會在此?”
白玉霜道:“小月是你殺的嗎?”
付俊不答反問道:“你認為是我殺的嗎?”
白玉霜道:“此地別無他人,除了你還會是誰?”
付俊臉sè急驟變幻,默然片刻,沉聲問道:“你要離我而去嗎?”
“是的!”白玉霜強抑奪眶而出的珠淚,顧左右而言他道:“飛揚呢,你是不是將他也…”
付俊冷冷打斷道:“幸小月不是我殺的,飛揚是我兄弟,我更不會傷害他。”
白玉霜追問道:“那他人呢?”
“你就如此關心他?”付俊臉sè蒼白道:“原來方才楊飛真的去過你房中。”見白玉霜默語不語,往屋內指了一指,頹然道:“就在裏面。”
白玉霜心憂楊飛,聞言急忙衝入屋內,那迫不及待的樣子令付俊一陣心碎。
幸小龍jǐng惕的守在楊飛牀前,將白玉霜攔在身前道:“你是誰?”
白玉霜見他雙目紅腫,顯然剛剛曾經大哭,眉目之間,與幸小月有些相似,算算年齡,立時猜出他的身份,問道:“你是幸小龍,對不對?”
幸小龍疑惑道:“我是幸小龍,不過我以前好象沒有見過你。”
白玉霜道:“我是你姐姐的朋友白玉霜。”
“你是白姐姐?”幸小龍大叫一聲,又驚又喜道:“我聽姐姐提過你,你和楊大哥一樣,都是好人。”撲入白玉霜懷中,哽咽道:“白姐姐,我姐姐她被壞人害死了。”
白玉霜柔聲道:“你姐姐的大仇我們一定會報的,你是個乖孩子,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先讓我看看你楊大哥的傷勢如何了,好嗎?”
“嗯”幸小龍向後退開,瞧着白玉霜,想起男女有別,小臉窘得通紅。
白玉霜細細察看楊飛情形,她在鏢局之時常為一干練功受傷的師兄弟們包紮傷口,長而久之,倒也略通醫道。
幸小龍站在她身後,等她診治完畢,問道:“白姐姐,楊大哥的傷勢怎麼樣啦?”
白玉霜道:“他好象中了毒。”小傷不病她還能應付,療毒非她所能為之。
幸小龍小聲道:“外面的那個人説楊大哥中了兩種毒,一種毒他給解了,另外還有一種毒他無能為力,不過那種毒一時還要不了楊大哥的命。”
白玉霜噢了一聲,呆呆望向門外。
幸小龍忍不住低聲問道:“白姐姐,外面那個人你認識嗎?”
白玉霜猶豫半晌,如實相告道:“他是你楊大哥的表兄,也是我以前的未婚夫。”
幸小龍鬆了口氣道:“原來那位大哥是個好人,我剛剛見他和殺了我姐姐的壞女人在一起,還以為他也是壞人呢。”
白玉霜臉sè一變道:“他和殺死你姐姐的壞女人在一起?”
“不錯!”答話的是一直在外面的付俊,他緩緩行來,臉sè愈加yīn沈,笑容苦澀無比:“我已經成了以前的嗎?”
白玉霜冷冷道:“你不是自詡有很多女人嗎?如此你豈非少了很多顧忌?”
付俊道:“那只是我瞎吹,我只有你一個,如果你不喜歡,我以後決計不會胡説八道。”
白玉霜垂下頭去,輕輕道:“所有事飛揚都跟我説了,你父親殺了我爹,此仇不共戴天,我們以後永遠不可能在一起。”
“你説什麼?”付俊如中雷殛,呆立良久,痛苦的抱着頭,大聲道:“這不可能,我爹怎麼可能殺了你爹?”
白玉霜道:“你不要惺惺作態,假裝不知,其實你們父子倆是一丘之貉,當面是人,背後是鬼,你父親那老匹夫為了圖謀那柄蟬翼劍,不但殺了我爹,還栽贓在飛揚身上,要不是飛揚命大,回來報訊,我説不得會被你們矇騙一輩子。”
付俊連連搖頭道:“不會的,一定不會的,飛揚肯定在騙你。”
白玉霜道:“飛揚騙我?哼,你爹是不是讓你找我要一樣東西?”
付俊怔怔道:“他是説過,可我從來沒有想過…”
白玉霜取上揹負長劍,一掀劍柄的機括,裏面的蟬翼劍錚的一聲彈了出來,她冷然道:“這就是你爹要的東西蟬翼劍,其實此劍有子母兩柄,只有合二為一,才能悟出其中的秘密,劍在這裏,你可以現在就殺了我,將劍搶走,向你父親邀功。”
付俊血sè褪盡,臉sè蒼白道:“我從未想過搶你的東西,更沒想過殺你。”
白玉霜將蟬翼劍還入劍柄,縛回背上,寒聲道:“既然如此,那我現在就帶飛揚離開長安,以後再見,就是我為父報仇之時。”
付俊握緊拳頭,過了許久,方才鎮定下來,淡淡道:“今晚難以出城,明早我送你們離開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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