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完全處在沉思默禱的狀態中,這對實現吉茲三兄弟的計劃,十分有利。
他偕同全院修士參觀了地下室,吻了聖遺骸盒,每到一處都加緊拍打自己的胸膛,嘴裏喃喃地背誦着最淒涼的經文。
院長開始進行勸導,國王一邊聽一邊捶胸,表示痛切的懺悔。
最後,吉茲公爵作了個手勢,若瑟夫-傅隆向亨利鞠躬,説道:
“陛下現在願否把世俗的王冠,放置在永恆的天主腳下?”
國王只簡單回答一句:“我們去吧……”
排列在道路兩旁的全體修士,馬上向那些修士的小房間走去,房間左邊可以看到主要的走廊。
亨利的樣子似乎很傷感。他的一隻手不住捶胸,另一隻手很迅速地數着那串大念珠,大念珠由象牙骷髏組成,掛在他的腰帶上。
最後大家來到那間小房間前面,戈蘭弗洛得意揚揚地站在門口,臉色紅潤,眼睛像紅寶石似的炯炯發光。
國王問道:“就是這兒嗎?”
肥大的戈蘭弗洛説道:“就是這兒。”
國王完全有理由提出疑問,因為走廊盡頭是一扇門,或者正確點説,是一道有點神秘莫測的柵欄,再過去是一段陡峭的斜坡,周圍漆黑一團,什麼也看不見。
亨利走進小房間。
他用激動的聲音低低地問道:“這兒就是避難的港口嗎?[注]”
傅隆答道:“是的,這兒就是避難的港口。”
戈蘭弗洛威風凜凜地向眾人作了一個手勢,説道:“諸位請便吧。”
房門馬上關上,眾人的腳步聲逐步遠去。
國王看見房間深處有一把矮凳,就坐了下來,雙手擱在膝蓋上。
戈蘭弗洛立刻反面無情,兩隻手叉在腰間説道:“啊,希律王!啊,異教徒!啊,納布肖多諾索!你也到這兒來了。”
國王似乎十分驚異,説道:
“您是説我嗎,修士?”
“我就是説你,除了你還有誰?難道我罵你的話有哪一句對你不合適的嗎?”
國王喃喃地説:“修士!”
“呸!誰是你的修士。我考慮起草一份演講稿已經有好久了……現在説給你聽罷……我像所有優秀的佈道家一樣,把演講分為三點:第一點,你是一個暴君;第二點,你是一個色鬼;第三點,你是一個被廢黜的君主。這就是我要對你説的。”
被陰影遮住的國王大驚失色地説道:“被廢黜的君主!修士……”
“你正是一個被廢黜的君主,一點不差。這兒可不是波蘭,你再也逃不了……”
“這是圈套!
“啊!瓦盧瓦,你得知道國王也是一個人,要是他還是人的話。”
“這是用暴力,修士!”
“當然!你以為我們會毒死你,給你一個全屍嗎?”
“您濫用了宗教的權力,修士。”
戈蘭弗洛喊道:“難道真有所謂宗教嗎?”
國王説道:“啊!一個聖人竟然説出這種話來!”
“活該,我就這樣説了。”
“您會落入地獄的。”
“人怎能自己入地獄呢?……”
“您説的是異教徒的話,修士。”
“算了,不要假道學了;瓦盧瓦,你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什麼?”
“交出你的王冠;我是負着這個使命來的,我執行我的使命。”
“您這是犯了大罪。”
戈蘭弗洛恬不知恥地微笑道:“哈!哈!我有赦罪的權利,我事先已赦免了我自己,行嗎?瓦盧瓦修士,你放棄吧。”
“放棄什麼?”
“放棄法蘭西的王位。”
“我寧死也不放棄。”
“那麼你只有死路一條了……院長來了,你快下決心吧。”
“我有衞隊,我有朋友,我要進行自衞。”
“這很可能,但是我們要先殺掉你。”
“讓我考慮一分鐘吧。”
“不是一分鐘,只能是一秒鐘。”
院長説道:“您過分激動了,戈蘭弗洛修士。”
接着院長向國王做了一下手勢,那意思是説:
“聖上,我們同意您的請求。”
院長把房門重新關上。
亨利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他自言自語説道:
“好吧!讓我們忍痛犧牲吧。”
亨利已經沉思了十分鐘,有人在敲房間的小窗台。
戈蘭弗洛説道:“好了,他接受了。
國王於是聽見了走廊外邊響起了一片快活和驚訝的嗡嗡聲。
一個聲音命令:“把遜位書念給他聽。”這聲音使國王吃了一驚……他禁不住從小窗台向外張望。
一卷羊皮紙從一個修士的手裏傳到戈蘭弗洛手中。
戈蘭弗洛很吃力地把遜位書的內容念給國王聽,國王痛苦萬分,雙手掩面。
他哭哭啼啼地喊道:“我要是拒絕簽名呢?”
吉茲公爵的聲音應道:“那就更沒有生路,”這聲音在風帽的阻擋下減輕了許多。“把您自己當作早已死亡了吧,不要強迫我們使一個遜位的君王流血了。”
亨利説道:“你們不能強迫我。”
公爵低聲對他的妹妹説:“我早就預見到這種情況了。”蒙龐西埃夫人皺起了眉頭,眼裏閃耀着一項陰險的計劃。
公爵又對馬延説:“去吧,弟弟,把大家武裝起來,作好準備。”
國王用哀傷的聲調説道:“對付誰呀?”
若瑟夫-傅隆回答:“對付可能發生的一切。”
國王更加感到絕望了。
戈蘭弗洛大聲喊道:“見鬼!我從前憎恨你,瓦盧瓦,可是現在我蔑視你。快點簽字,否則我親手弄死你。”
國王説:“耐心點,耐心點,讓我祈告天主給我屈服的力量。”
戈蘭弗洛大喊道:“他還要時間考慮!”
紅衣主教説道:“讓他考慮到今晚半夜吧。”
國王悲痛到了極點,説道:“謝謝,仁慈的基督徒,天主一定會報答你!”
吉茲公爵説道:“他真是一個低能兒,我們把他趕下王位,法國實在得益匪淺。”
公爵夫人説道:“管他是不是個低能兒,我認為剃光他的頭,對我是一大樂事。”
他們談話的當兒,戈蘭弗洛抱着胳膊,用最惡毒的話,把亨利罵得狗血噴頭。
突然間修道院外邊傳來一陣不很清晰的聲音。
只聽見吉茲公爵喝了一聲:“安靜!”
四周立刻出現一片死般靜寂。不久就可以聽出來修道院的大門上有沉重而有節奏的撞門聲。
馬延不顧自己的肥胖,馬上奔過去看個究竟。
他奔回來説道:“哥哥,一隊全副武裝的人衝向大門來了。”
公爵夫人説道:“他們來找他了。”
紅衣主教説道:“那就更要他快點簽字。”
戈蘭弗洛用雷鳴似的聲音大喝道:“簽字!瓦盧瓦,簽字!”
國王可憐巴巴地説道:“你們答應給我考慮到今晚半夜的。”
“啊!原來你後悔了,你以為救兵來了……”
“當然,我還有一線希望。”
公爵夫人用尖刻而蠻橫的聲音喊道“他不馬上簽字就立刻處死。”
戈蘭弗洛抓住國王的手腕,塞給他一支羽毛筆。
門外面的鬧聲越發響了。
一個修士跑進來説:“又來了一隊兵士!他們已經包圍了廣場的左面。”
馬延同公爵夫人很不耐煩地齊聲喝道:“快籤!”
國王把羽毛筆插進墨水瓶裏。
傅隆奔進來説道:“瑞士衞隊來了!他們侵入了右面的墓地,現在整個修道院都被包圍了。”
馬延堅決地説:“好吧!我們進行抵抗。有了這樣一個人質在手,任何陣地都不是隨意可以攻下來的。”
戈蘭弗洛大喊一聲:“他簽字了!一邊把遜位書從亨利手裏搶過來。亨利垂頭喪氣,把頭縮進風帽裏,雙臂抱着風帽。
紅衣主教對公爵説道:“那麼我們就是國王了,快把那份寶貴的遜位書拿過來。”
國王顯得一時痛苦萬分,失手把房間裏唯一的一盞照明小燈打翻了,可是這時那份遜位書已經到了吉茲公爵手裏。
一個身穿修士服,而仍然可以看出來是一個全副武裝的武士走進來問道:“怎麼辦?怎麼辦?克里榮率領他的法國衞隊已經來到門口,而且威嚇着要把門砸開。你們聽……”
克里榮用堅強有力的嗓音大喊:“奉國王的命令,快開門!”
戈蘭弗洛從一扇窗口喊出去:“現在已經沒有國王了。”
克里榮應道:“誰説的?混蛋!”
戈蘭弗洛在黑暗中用最富於挑釁性的傲慢口氣答道:“我!我!我!我説的!”
克里榮説道:“你們給我看清這混蛋在哪裏,給他的肚子幾顆子彈。”
戈蘭弗洛看見衞兵們準備射擊,馬上把身子一滑,一屁股坐落在小房間中間。
在一片靜寂中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使走廊裏的那些真假修士聽了後無不嚇得頭髮直豎:“把門撞開,克里榮先生。”
説這句話的人現在離開隊伍,一直走到修道院的台階上。
克里榮應聲道“遵命,陛下。”説完就掄起一柄板斧,向着大門狠狠一劈。
牆壁都震動起來。
院長渾身哆嗦地趴在窗口上問:“你們要幹什麼?”
剛才説過話的那個人又用傲慢而平靜的聲音説道:“啊!原來是你,傅隆神父,請你把我的小丑還給我,他在你們修士小房間裏過夜;我在盧佛宮裏實在悶得慌,我需要希科。”
希科把腦袋從風帽裏鑽出來,説道:“我在這裏卻玩得十分有趣呢,我的孩子,”一邊説一邊分開眾人走過來,修士們紛紛向兩邊退讓,同時發出驚叫。
這時候吉茲公爵叫人帶來了一盞燈,把費盡千辛萬苦才到手的那份遜位書湊近燈旁,一看那個墨跡未乾的簽名,卻是:
“希科一世”
公爵大喊:“希科一世,該死的傢伙!”
紅衣主教説道:“完了,我們完了,快逃走吧。”
戈蘭弗洛嚇得半死,希科用腰間的繩索拼命鞭打他,邊打邊罵道:“該死!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