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心吃罷,國王帶着希科目卧房更換贖罪者的衣服。片刻以後,他走了出來,赤着腳,腰間束着一根繩子,風帽拉下來蓋在臉上。
在同一時間朝臣們也都換上了同樣的服裝。
那天風和日麗,街道上鋪滿鮮花。人人都在談論那些臨時搭蓋的祭壇,一個比一個華麗,尤其是聖熱內維埃芙派修士們搭在小聖堂的地下室裏的,更顯得十分壯觀。
國王要在多明我會、加爾默羅會、嘉布遣會和和熱內維埃芙會四個修道院停留,沿着這條路線兩旁,有成千上萬的市民在看熱鬧。
聖日耳曼-奧塞爾教堂的教士們走在最前頭,巴黎大主教捧着聖體聖爵,在教士們和大主教之間有些手持香爐的童子們,倒退着前進,不停地高舉香爐搖晃,另一些少女在摘撤玫瑰花瓣。一
後面跟着赤着腳走路的國王和他的四個寵臣,他們也像他一樣赤着腳,穿着修士服。
然後是安茹公爵,他穿着常服,周圍有安茹宮廷的百官跟着他;他們同朝廷的顯貴一起跟在親王后面,按照各人的官階大小順序前進。
最後面是市民和老百姓。
大隊人馬離開盧佛宮時,已是下午一時許。
克里榮和法國兵衞隊想跟隨國王,國王示意他們不必這樣做,於是克里榮和衞隊留下來保衞王宮。
他們在各個臨時祭壇停留以後,已是傍晚六時,隊伍的前鋒開始望見古老的熱內維埃芙修道院的鋸齒狀門廊。以院長為首,率領眾修士排成三行,站在門口的三級台階上,恭迎聖駕。
隊伍離開多明我修道院的臨時祭壇以後,還未到達最後一個臨時祭台,從早上就開始走路的安茹公爵,因為疲憊不堪,上前請求國王恩准他回公館休息,國王同意了。
公爵的侍從官們也紛紛離開隊伍,追隨公爵回府,似乎要明白地告訴世人,他們追隨的是公爵,並非國王。
然而事實上是,其中三個侍從官明天要進行決鬥,他們不想過度疲乏。
到了修道院的門口,國王認為凱呂斯、莫吉隆、熊貝格和埃佩農同利瓦羅、裏貝拉克、昂特拉蓋一樣需要休息,把他們幾個也遣散了。
大主教從早上起就開始主持儀式,至今一點東西也沒有吃過,別的修士們也一樣,都累得站不起來了;國王可憐他們作出犧牲,到了修道院門口,都叫他們回去了。
然後國王轉過身來用濃厚的鼻音向院長若瑟夫-傅隆説道:
“我來了,我是一名罪人,到您清靜的修道院尋求安寧來了。”
院長鞠了一躬。
國王又向那些忍受艱苦的考驗,一直跟隨他到這兒來的眾人説道:
“先生們,謝謝大家,平安地回去吧。”
每個人都向國王深深地敬禮,悔罪的國王一邊拍打着自己的胸口[注],一邊一級一級地走上了修道院的台階。
享利剛跨進修道院的門檻,大門便立刻關上了。
國王正在陷入深深的默禱中,對這種情況並沒有注意,何況國王把全部隨從遣散以後,關上大門也是很平常的事。
院長對國王説道:“我們首先得領陛下去地下小聖堂,因為我們已經儘可能把它裝飾一新來迎接天上和地下的主人。”
國王一言不發,只頷首表示同意,跟在院長後面走去。
陰暗的拱廊裏一動不動地站立着兩排修士,一等國王從他們身邊走過,轉彎進入通向小聖堂的院子裏,立刻有二十來頂風帽拋向空中,雖然在半明半暗中,也可以看出修士們一雙雙眼睛裏閃耀着勝利的喜悦和豪情。
他們的模樣兒都不像懶洋洋和膽小如鼠的修士,他們臉上濃密的鬍子和黝黑的臉色説明他們精力充沛和富有活動能力。
有許多人露出了真面目,臉上都有傷疤;其中一個最傲慢的人臉上的傷疤最為有名,可以説是人人皆知;他的身邊站着一個穿修士眼的女人,臉上流露出勝利的喜悦,得意洋洋。
這個女人揚着一把掛在她腰帶上的金剪刀,大聲喊道:
“啊!幾位哥哥,我們終於抓住瓦盧瓦了。”
傷疤臉答道:“是呀,妹妹,我同您的想法一樣。”
紅衣主教嘀咕着説:“還沒有呢,還沒有呢。”
“為什麼?”
“因為我們是否有足夠的民兵部隊來抵擋克里榮和他率領的衞隊,還是疑問。”
馬延公爵反駁道:“我們擁有比民兵部隊更好的東西,請相信我,我們不費一槍一彈,就能成功。”
蒙龐西埃公爵夫人説道:“您葫蘆裏賣什麼藥呀?我倒是希望大鬧一場呢。”
“對不起,妹妹,我很抱歉地告訴您,您要看熱鬧是看不成了。我們一逮捕國王,他必然要喊救命,可是沒有人會來救他。然後我們不必自己出面,採用説服的辦法或者強制的辦法,叫他簽字遜位。只要他簽了字,遜位的消息馬上傳遍全城,市民和兵士都會擁護我們的。”
公爵夫人説道:“這計劃很好,現在看來也不可能失敗了。”
吉茲紅衣主教搖着頭説:“這計劃有點粗暴。”
傷疤臉補充説道:“國王會拒絕簽字,他很勇敢,會寧死不屈的。”
馬延同公爵夫人齊聲喊道:“那就讓他死吧!”
吉茲公爵堅決地説:“不能這樣!不能這樣!我只想繼承一位自動遜位而被人蔑視的君主,我不想取代一個被人暗殺因而得到人們同情的國王。何況,在你們的計劃中,你們忘記了安茹公爵,假如國王被殺,他一定要出來主張由他繼位的。”
馬延説道:“讓他主張吧,見鬼!讓他主張吧!我的哥哥紅衣主教早已料到這一着了,遜位書上包括國王的弟弟安茹公爵。安茹公爵同胡格諾派有來往,他不配繼位。”
“他同胡格諾派有來往?您敢肯定這一點嗎?”
“當然!他逃出盧佛宮,不是靠納瓦拉國王幫他的忙嗎?”
“是的。”
“遜位書上還有一條條款對我們家族十分有利:條款規定您是王國的攝政官,從攝政官到國王,只有一步之差了。”
紅衣主教説道:“是的,是的,這一切我都預料到了,可是很可能那些法國兵衞隊會強行衝進修道院,以證實一下遜位是否真的,是否自願的。克里榮不是一個可以開玩笑的人,他會對國王説:‘聖上,現在有生命危險,這沒有什麼,首先要做的,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馬延説道:“這是屬於將軍管轄的事,將軍已經採取預防措施了。我們有八十個侍衞官在這兒保衞修道院,我又分發過武器給一百個修道士。縱使有一支軍隊來攻打,我們也能支持一個月。還不説在失利時,我們可以帶着人質從地道逃走。”
“這時候安茹公爵在幹什麼?”
“他像往常一樣,遇到危險就軟下來。這時候安茹公爵正回到自己的公館,在比西和蒙梭羅的陪伴下等待我們的消息哩。”
“我的天!他應該到這裏來,而不是回自己家裏。”
紅衣主教説道:“我認為您錯了,哥哥。如果叫他們兩兄弟聚在一起,老百姓和貴族都會認為我們在設置陷阱來謀害他們家族,就像剛才我們所説的那樣。我們首要的任務在避免戴上篡位者的惡名,我們所做的只是繼承王位,沒有別的。我們放任安茹公爵在外,不觸動王太后,我們就能得到所有的人的祝福,和我們的人的欽佩,沒有人能指責我們。否則,便會有比西以及其他無數危險的劍客反對我們。”
“呸!比西明天要同嬖倖們決鬥了。”
吉茲公爵説道:“好極了!他會殺掉他們的。這真是一件大好事。以後他就會成為我們的人了。我會派他去意大利當將軍,統率一支軍隊,那裏戰爭一定會爆發的。比西是我所十分敬重的絕頂優秀的人。”
蒙龐西埃公爵夫人説道:“為了證明我同您一樣敬重他,我答應如果我丈夫死了,我就嫁給他。”
馬延驚叫道:“妹妹,您嫁給他!”
公爵夫人説道:“有不少地位比我高的女人,只要求當他的情人,而他那時候還不是統率一支軍隊的將軍呢。”
馬延説道:“算了,算了,這件事以後再説,目前還是言歸正傳吧!”
吉茲公爵問道:“誰跟國王在一起?”
紅衣主教答道:“據我所知,是院長和戈蘭弗洛修士兩人。現在必須讓他見到的全是熟面孔,否則一開頭就嚇着了他。”
馬延説道:“是的,我們只要坐享其成,不必親自動手。”
蒙龐西埃夫人問道:“他已經走進小房間了嗎?”她非常焦急要完成她等待了許久的工作:給國王剃個光頭,僅留一圈頭髮,使國王出家修行。
“沒有。他先去參觀地下室的臨時祭壇,然後又去瞻仰聖物。”
“以後呢?”
“以後,院長對他講述一番世間富貴榮華純屬虛幻的金玉良言,然後戈蘭弗洛修士——你們還記得他嗎?就是在神聖聯盟之夜,發表過慷慨激昂的演講的那位……”
“記得,他怎麼樣?”
“戈蘭弗洛修士要説服他心甘情願地交出我們不願意利用他無力抵抗而奪取的東西。”
公爵沉吟着説:“的確,這樣做好多了。”
馬延説道:“呸!亨利是一個既迷信又軟弱的人,我擔保他害怕下地獄就一定會屈服。”
公爵説道:“我倒不像您那樣樂觀。不過我們已經破釜沉舟,義無返顧了。現在,如果院長的説教和戈蘭弗洛的演講都不奏效,我們只有拿出恫嚇這最後一招了。”
公爵夫人總是忘不了她心愛的想法,她大聲説:“那麼我就能給我的瓦盧瓦剃光頭了。”
這時候一下鈴聲響徹了被蒼茫夜色掩沒了的拱頂。
吉茲公爵説道:“國王到地下室裏去了,馬延,召集您的人,叫他們重新裝成修士吧。”
頃刻間,風帽又把一個個厚顏無恥的面孔,閃耀着激情的眼睛,以及能説明問題的傷疤遮掩住了。三兄弟率領着三四十個修士,向地下室的入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