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西步步緊隨狄安娜,蒙梭羅善意的微笑使他能自由自在地呆在狄安娜身邊,他當然不會不加以利用。
多疑善妒的人都有這種天性:他們經過浴血奮戰,死死守住了自己的財寶,而對涉足他們領地的偷獵者卻又無計可施,只好聽之任
比西對狄安娜説道:“夫人,我真是世上最不幸的人。我一聽到他的死訊,就力勸親王和他的母后重歸於好,返回巴黎。他答應了。而您呢,卻仍然要留在這裏。”
年輕姑娘用纖細的手指緊緊握住比西的手,説道:“唉,路易,您怎麼敢説我們是不幸的?我們一起度過那麼多美好的時光,一起分享難以形容的快樂,至今我一想起這一切,我的心就好像在戰慄。您把這一切都忘記了嗎,您?”
“我沒有忘記,夫人,恰恰相反,這一切都牢牢刻在我的腦海中,因此眼下要失去這幸福,我真感到惋惜。如果我不得不返回巴黎,同您天各一方,您理解我將會忍受多麼巨大的痛苦嗎,夫人?我的心碎了,狄安娜,我太懦弱了。”
狄安娜看着比西,只見他的眼睛裏流露出無限憂傷,她不由得垂下腦袋,陷入沉思。
比西兩手合擾,等了一會,目光裏充滿期望。
狄安娜突然開口説道:“好吧,您到巴黎去吧,路易,我也去。”
比西叫道:“怎麼?您離開蒙梭羅先生?”
狄安娜回答説:“就是我要離開他,他也不會離開我。相信我吧,路易,最好是讓他跟我們一起走。”
“可他身受重傷,半死不活,絕不可能!”
“我跟您説他會去的。”
説完,她放開比西的手臂,向親王走去。親王心緒惡劣,正在敷衍蒙梭羅。裏貝拉克、昂特拉蓋和利瓦羅等站在擔架旁邊。
一見到狄安娜,蒙梭羅伯爵的滿額愁雲立即煙消雲散。不過,這瞬息間的平靜並沒有持續多久,只像暴風雨間歇中的陽光一樣轉瞬即逝。
蒙梭羅見狄安娜走近公爵,立即緊蹙雙眉。
狄安娜對公爵嫣然一笑,説道:“大人,我聽説親王殿下酷愛花卉。請跟我來吧,我要讓殿下觀賞一下安茹地區最美的鮮花。”
弗朗索瓦立即殷勤地向狄安娜伸出臂膀。
蒙梭羅焦慮不安地問:“夫人,您要帶爵爺到哪兒去?”
“到温室去,先生。”
蒙梭羅説道:“啊,好吧!把我也抬到温室去。”
雷米不禁自言自語説道:“我的天,現在我相信我沒有殺死他是做對了。感謝天主!他自己會折磨死自己的。”
狄安娜向比西莞爾一笑,示意他等着瞧吧。
她輕輕地對他説:“別讓蒙梭羅先生察覺到你們要離開安茹,其餘的事我來安排。”
比西説道:“好!”
比西趁蒙梭羅的擔架在樹叢拐彎的時候,走到親王身邊,説道:“大人,千萬注意別露出口風,讓蒙梭羅那傢伙獲悉我們就要同意的和解。”
“為什麼?”
“他會將我們的意圖轉告王太后,以博取王太后的歡心;而卡特琳夫人一旦知道我們的決定,對我們就不會那麼慷慨啦。”
公爵説道:“你説得對,你已經有所懷疑了嗎?”
“懷疑蒙梭羅?那還用説!”
“哈!我也不信任他;我覺得他實際上是故意裝死。”
“不會,我發誓!他確實在胸口上吃了一劍。雷米那個蠢貨把他從地獄裏救了出來。他一度也相信蒙梭羅已經魂歸西天了。事實上,蒙梭羅的生命力太強了。”
説着,他們已來到温室前面。
狄安娜向公爵露出了從來沒有的嫵媚笑容。
親王第一個進入温室,後面跟着狄安娜。蒙梭羅想隨他們而入,可是當他的擔架來到門口時,人們卻發現根本不可能將他抬進温室。這扇尖拱門的風格是高而長,寬度至多像個大箱子一般,蒙梭擔架卻有一米多寬。
蒙梭羅看見門太窄而擔架太寬,不由得怒吼了一聲。
狄安娜走進温室,並沒有在意丈夫灰心絕望的表示。
比西早已習慣於從狄安娜的那雙明眸裏看透她的心靈,此時見她頻頻向自己頷首微笑,心裏豁然開朗。於是他留在蒙梭羅的身邊,十分平靜地對他説:
“伯爵先生,您這樣固執是無益的。這扇門太窄了,您絕不可能從這裏進去。”
蒙梭聲嘶力竭地叫起來:“大人,大人,別到這間温室裏去,那裏面有一種令人喪命的氣味,一些怪花散發出有毒的香氣,大人!”
儘管弗朗索瓦生性謹小慎微,但這回他握着狄安娜的手,感到心蕩神迷,因此對蒙梭羅的話根本不理。他在綠樹葱寵的曲徑上消失了。
比西一再勸慰蒙梭羅忍受痛苦,儘管如此,該發生的事仍然發生了:他昏厥過去。
在肉體方面他像鋼鐵般堅強,能忍受痛苦,至於精神上的折磨,他卻無法承受。
雷米再次行使醫生的權利,他命令將受傷的伯爵抬回房間。
雷米問比西:“現在我該怎麼辦?”
比西回答:“喲!你不是開了個好頭嗎?繼續幹下去説是了:留在他身邊,治好他。”
然後,比西找到狄安娜,告訴她蒙梭羅已經昏迷過去。
狄安娜立刻離開安茹公爵,向城堡走去。
她從比西身邊擦過時,比西問她:“我們成功了嗎?”
她答道:“我挺有把握。不管怎麼樣,我會讓熱爾特律德來找您,您沒見到時別離開這裏。”
公爵之喜歡賞花,只是因為狄安娜與他同行,因此狄安娜一離開,他立即就想起蒙梭羅對他説過的話,馬上就走出花房。
裏貝拉克、利瓦羅和昂特拉蓋緊緊跟在親王左右。
這時,狄安娜已來到她丈夫身邊,只見雷米正在讓蒙梭羅聞嗅鹽。
伯爵很快睜開了眼睛。
他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掙扎着要起身,雷米早已料到了,伯爵被他叫人縛在牀鋪上。
他不由得咆哮了一聲。他朝四周一望,看見狄安娜正站在他的枕邊。
他説:“啊,是您,夫人,見到您我很高興,因為我要對您説,今晚我們立即啓程回巴黎。”
雷米高聲驚叫起來,但蒙梭羅此時已根本無暇顧及雷米,好像他根本不在場似的。
狄安娜仍像平時那樣,平心靜氣地問道:“您這樣想嗎,先生?您的傷怎麼辦?”
伯爵説道:“夫人,我才不在乎什麼傷。我寧肯去死,也不願意忍受這種折磨。哪怕我會在半路上一命歸天,今晚我們也要動身。”
狄安娜説道:“那好吧,先生,既然這樣做能使您高興,我遵命就是。”
“是的,這樣做能使我高興。請您去收拾一下行裝吧。”
“我的行裝很快就會打點完的,先生。不過,我能知道是什麼原因使您突然作出這個決定的嗎?”
“這個嘛,夫人,等到您沒有什麼鮮花請親王觀賞,等到我重建所有的門,把它們加闊,以便我的擔架到處都能去,那時我自然會告訴您。”
狄安娜順從地鞠了一躬。
雷米説道:“可是,夫人……”
狄安娜回答:“這是伯爵先生的意願,我理應唯命是從。”
雷米發現年輕女子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別再妄發議論。
他沉默下來,但又咕咕噥噥地抱怨説:“他們會把他弄死的,然後又回過頭來説是府醫害人。”
這時,安茹公爵準備離開梅里朵爾。
他對男爵的盛情款待表示了謝意,然後,翻身上了馬。
熱爾特律德來了,她高聲對公爵説,她的女主人要照看丈夫,無法前來為公爵送行。接着又悄悄低聲對比西説,狄安娜今晚動身。
他們走了。
公爵的脾氣變化多端,任性到了極點。
狄安娜的冷酷無情使他寒心,因而促使他離開安茹。可狄安娜嫵媚的微笑,又使他心癢難熬。
他對犬獵隊隊長的決定當然一無所知,所以一路上,不停地在思索他要是輕易就屈從於王太后的意願將會給他帶來多大的危險。
比西早已洞悉公爵的內心活動,正盤算着利用他一心想留下來的大好時機。
公爵説道:“瞧,比西,我已經考慮再三。”
比西問道:“好啊,大人,結果如何?”
“我認為立即向我母后的遊説豎起降旗並不是高招。”
“您説得對,否則照目前這樣,她已經認為自己是個極其高明的政治家了。”
“你看,要是我們向她提出給我們一星期時間,或者是我們乾脆拖上一星期,組織幾次盛會,請來所有的貴族,向王太后顯示一下我們雄厚的實力。”
“您真是言之成理,大人,不過,我好像覺得……”
公爵説道:“我要在這裏耽上一星期,在這期間,我能向母后爭取到新的讓步。我可以向你保證。”
比西似乎深深地陷入了沉思。
然後他説:“大人,爭取吧,您儘管爭取新的讓步吧。不過,千萬別因此而壞了您的大事。比如國王他……”
“嗯?國王怎麼樣?”
“國王並不清楚您的意圖,會火冒三丈。國王是個脾氣暴躁的人。”
“你説得對,我必須派個人去代我向我哥哥致意,並向他通報我將重返巴黎;這樣我就能贏得我需要的一個星期時間。”
“是的。不過這位使者卻要冒極大的風險。”
安茹公爵又露出了他的獰笑。
他説道:“是不是怕我萬一改變主意?”
“嘿!儘管您一時應允與您哥哥和解,但一旦情況有變,您仍然會為自己的利益改變主意,對嗎?”
親王説道:“當然!”
“好極了!這樣一來,您的使者就會被扔進巴士底獄。”
“我們讓他帶封信去,不讓他知道信的內容。”
比西説道:“不,正相反,不要叫他捎信,而且告訴他信的內容。”
“可這樣乾的話,就不會有人願意承擔這個使命了。’”
“不見得。”
“你知道有誰願去嗎?”
“是的,我知道。”
“誰?”
“在下,大人。”
“你?”
“對,我去。我喜歡進行棘手的談判。”
公爵叫道:“比西,親愛的比西,如果你真去的話,我對您感恩不盡。”
比西露出一絲微笑,他深知親王所説的感恩根本不值一文錢。
公爵以為他猶豫了,於是加了一句:
“我給你一萬埃居作為這次使命的報酬。”
比西説道:“好了,大人,不要財迷心竅!難道這種事也能用金錢來報答的嗎?”
“那麼,你準備去了?”
“是的”
“去巴黎?”
“去巴黎。”
“什麼時候?”
“天哪!您願意什麼時候就什麼時候。”
“越早越好。”
“對。那麼幾時呢?”
“那麼……”
“今晚,如果您願意的話。”
“好心的比西,親愛的比西,那麼你真的答應啦?”
比西説道:“我是否答應?唉,您知道,為親王殿下效勞,我不惜上刀山下火海。那麼就一言為定!我今晚動身。而您,您就在這裏快快活活地過日子吧。再替我向王太后謀一個富裕的修道院歸我管吧。”
“我已經想到了,朋友。”
“那麼,再見吧,大人。”
“再見,比西!啊,有一件事可別忘記!”
“什麼事?”
“向我的母親告辭。”
“我將十分榮幸地去做。”
比西比一個聽見下課鈴聲的學童還要敏捷,還要輕鬆愉快,他拜見了卡特琳,然後就一心等梅里朵爾送來動身的信號,就立即啓程。
信號延至翌日清晨才到。原來蒙梭羅在情緒劇烈波動之後,感到身心衰竭,連他本人也斷定他需要休息一夜。
將近七點鐘時,上次送來聖呂克的信的那個馬伕來告訴比西,説伯爵不顧男爵老淚縱橫,也不顧雷米的一再勸阻,執意躺在擔架上,啓程向巴黎進發,狄安娜、雷米和熱爾特律德騎馬跟隨左右。
擔架由八個人每隔若干公里輪換抬着。
比西單等此訊。他立即跳上從昨天晚上起就已備好鞍韉的馬,沿着同一條路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