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西在濃厚的夜色中,步行回寓。他在寓所裏並沒有見到約好的聖呂克,只收到聖呂克的一封信,説他明天前來拜訪。
第二天,清晨六時,聖呂克果然帶了一個跟班,離開梅里朵爾,向昂熱城走來。
他走到城腳下,城門剛開,他沒有注意到老百姓奮起的激昂狀態,一直來到比西的寓所。
兩個朋友熱烈地擁抱。
比西説道:“親愛的聖呂克,我在這所破房子裏接待您,要請您多多原諒。我目前在昂熱安營紮寨了。”
聖呂克説道:“是的,就像戰勝者在戰場上安營紮寨一樣。”
“親愛的朋友,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親愛的比西,我們夫婦之間永遠不保密,她把一切都告訴我了。現在我們之間完全一致了,您是我在各方面的先生,請接受我的衷心祝賀;既然您請我來,我就不揣冒昧,給您一個忠告。”
“請説吧。”
“快點把這個可惜的蒙梭羅殺掉,宮廷裏誰也不知道您同他妻子的關係,現在正是時候,不過要幹得徹底,不能讓他留下狗命。這樣以後您娶他的遺孀的時候,起碼不會讓人説您殺死他為的是霸佔他的妻子。”
“這計劃我也想到過,是十全十美的,可惜有一個障礙。”
“您看清楚了,什麼障礙?”
“就是我向狄安娜發過誓,不傷害她的丈夫的生命;當然,除非他先來攻擊我。”
“您做錯了。”
“我?”
“您做的是大錯而特錯的事。”
“為什麼?”
“因為這樣的誓言是不能發的。真見鬼!您如果不抓緊時機這樣做,您如果不是先下手為強,狡猾得勝過狐狸的蒙梭羅就會發現您的所作所為,他是一個沒有半點騎士風度的人,一旦發現他就會殺掉您。”
比西微笑着説:“我的命運就聽憑天主安排吧,如果我殺死狄安娜的丈夫,我不僅失信於她……”
“狄安娜的丈夫!……您知道得很清楚他並沒有成為她的丈夫。”
“是的,不過名義上他總是她的丈夫。我要説的是,如果我殺死他的丈夫,我不僅失信於她,親愛的朋友,而且社會上也會譴責我,這樣,今天他在人人眼中都是一個惡魔,我一旦把他送進棺材,他在人人眼中立刻會變成天使。”
“所以我沒有勸您親手殺掉他。”
“派人去暗殺他!啊!聖呂克,您給我的忠告大不像話了。”
“什麼?誰叫您派人去暗殺他?”
“那麼您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沒有什麼意思,親愛的朋友。這只不過是我腦子裏閃過的念頭,我自己還沒有考慮成熟,不能完整地告訴您。我同您一樣,也不喜歡這個蒙梭羅,雖然我憎恨他的原因同您不一樣。不要談論丈夫了,我們來談談妻子吧。”
比西微微一笑,説道:
“您是一個很講義氣的朋友,聖呂克。請您相信我對您的友誼,您知道,我的友誼包含三個內容:我的財產,我的劍和我的生命,今後都要為您服務。”
聖呂克説道:“謝謝,我接受您的好意,不過有一個條件,就是要允許我以同樣方式回報。”
“現在我問您,您要談關於狄安娜的什麼事?”
“我想問您,您是否打算有時也到梅里朵爾來?”
“親愛的朋友,我感謝您的一再邀請,不過您知道我有顧慮,不能前去。”
“我都知道,雖然蒙梭羅高我們有一百二十公里遠,您卻害怕在梅里朵爾碰見他,您怕要同他握手,同一個自己想扼死的人握手是很難堪的;您也怕看見他擁抱狄安娜,看見自己的心上人被人擁抱,那就更難堪了。”
比西勃然大怒,説道:“您就是這樣理解我不到梅里朵爾去的原因嗎!現在,親愛的朋友……”
聖呂克誤會了比西的意思:“您是要我離開這兒了?”
比西説道:“不,不,恰恰相反,我請您留下來,因為現在輪到我來向您提一些問題了。”
“請問吧。”
“您昨天晚上聽見鐘聲和槍聲沒有?”
“聽見了,我們正在那裏研究這裏發生了什麼事呢。”
“今天早上,您進城以後,發現有什麼變化沒有?”
“似乎人心很激動,對嗎?”
“對的。”
“我正要問您這股激動從哪裏來的?”
“是從安茹公爵昨天到達這裏來的,親愛的朋友。”
聖呂克從坐椅上跳起來,彷彿有人告訴他魔鬼出現似的。
“公爵到昂熱來了!人家説他被關在盧佛宮哩。”
“正是由於他被關在盧佛宮他才能來到昂熱。他是從一扇窗户裏逃走的,到這兒避難來了。”
聖呂克問道:“那又怎麼樣?”
比西説道:“是這樣,親愛的朋友,這是一次極好的機會,您可以報復一下陛下對您的迫害了。親王已經有一個黨派組織,他會建立一支軍隊,我們將要挑起一場小小的內戰。”
聖呂克驚叫:“啊!啊!”
“我打算請您和我並肩作戰。”
聖呂克突然用冷淡的態度説:“攻打國王嗎?”
比西説道:“我不能説一定是攻打國王,我只説攻打那些拔劍來打我們的人。”
聖呂克説道:“親愛的比西,我到安茹來是呼吸鄉間新鮮空氣的,不是來攻打國王陛下的。”
“可是您總得讓我介紹您給親王殿下吧。”
“不必了,親愛的比西;我不愛昂熱,不久我就要離開這裏,這個城市真討厭,烏黑烏黑的,石頭像奶酪一樣軟,而奶酪卻像石頭一樣硬。”
“我親愛的呂克,您如果同意我對您的請求,您就幫了我的一個大忙了,公爵問我到這兒來幹什麼,我不能告訴他,因為他自己也愛過狄安娜,而且失敗了,我使他相信我到這兒來是為了招募城裏的全部貴族都參加他的組織,我今天早上甚至説過,我同其中一位約好了談話。”
“好吧!您就告訴他您看見了這位貴族,他要求給他六個月時間來考慮。”
“親愛的聖呂克,如果我要告訴您老實話,您這個人脾氣暴躁同我一樣。”
“請聽我説,我在這世界上只珍惜我的妻子,而您呢,只珍惜您的意中人,我們來個約定吧:在任何情況下,我只保護狄安娜;在任何情況下,您只保護聖呂剋夫人。這是一份愛情協議,不錯,但是不要政治協議,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夠取得一致。”
比西説道:“我看我只得向您讓步了,聖呂克,因為目前這時刻您佔着上風,我有求於您,您卻不一定需要我。”
“不過,恰恰相反,我需要您的保護。”
“怎麼回事?”
“比如叛軍——起義以後,人們一定會稱他們為安茹佬——到梅里朵爾來包圍洗劫呢,不是要您保護嗎?”
比西説道:“見鬼1您説得對,您不希望居民們遭受攻城劫掠之苦。”
兩個朋友都哈哈大笑起來。這時候,城裏響起了隆隆的炮聲,比西的跟班已經三番兩次來通知伯爵,親王想見他,他們再次發誓要作非政治性的聯盟,然後兩人高高興興地分手了。”
比西直奔公爵的城堡,全省各處的貴族都紛紛向這裏湧來。安茹公爵回來的消息像隆隆的炮聲一樣,一直傳到昂熱周圍十幾公里的地方,城鎮鄉村都被這特大新聞鼓動起來了。
比西趕忙為公爵安排了一個正式接見儀式,一頓晚宴,以及許多演講。他認為親王接見賓客,參加飲宴,尤其是發表演講的間隙,他總有時間去會見狄安娜,哪怕就是一時半刻也好。因此,他為公爵安排了幾小時的節目以後,就回到寓所,騎上他的第二匹馬,飛似的直奔梅里朵爾而去。
剩下公爵一個人,他發表了富有説服力的演説,談到神聖聯盟時聽眾的反應非常好,關於他同吉茲幾位公爵的結盟關係只用一筆帶過,把自己裝扮成由於被巴黎市民熱烈擁護而被國王迫害的親王。
在他回答問題和讓人吻手之際,他仔細檢閲一下在場的貴族,密切注意哪些人已到來,尤其注意那些缺席的人。
比西回來時,已是下午四點。他一跳下馬便奔到公爵面前,渾身是汗和塵土。
公爵説道:“啊!我的勇敢的比西,看來你已經開始工作了。”
“大人,您已經看見了。”
“你很熱吧?”
“我跑了很多路。”
“當心不要生病,也許你的身體還沒有完全復原。”
“沒有什麼危險。”
“你從哪兒來?”
“從附近郊區來。親王殿下滿意嗎?到的人多嗎?”
“是的,我相當滿意;不過,比西,我看還缺一個人。”
“誰?’,
“受你保護的人。”
“受我保護的人?”
“是的,就是梅里朵爾男爵。”
比西變了臉色,只説了一聲:“啊!”
“這個人千萬不可忽視,雖然他已經忽視了我,因為男爵在本省是極有影響的人物。
您相信是這樣嗎?”
“我敢肯定,他是神聖聯盟在昂熱的常駐專員,他是由德-吉茲先生親自挑選的;一般而論,幾位吉茲先生都識人善用,這個人必須來,比西。”
“可是如果他不肯來呢,大人?”
“如果他不肯來,我可以採取主動,我親自去見他。”
“到梅里朵爾去嗎?”
“為什麼不行?”
比西的眼睛裏禁不住射出嫉妒和兇狠的光芒。
他説道:“的確,為什麼不行?您是親王,您可以愛幹什麼就幹什麼。”
“不過,你認為他還在恨我嗎?”
“我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呢?”
“你沒有見過他嗎?”
“沒有。”
“你在做省內知名人士的工作,你應該同他打過交道。”
“如果他要同我打交道,我當然不會失掉機會。”
“結果呢?”
比西説道:“結果是我沒有福氣,答應他的事情我沒有做到,不能很快地趕去見他。”
“他想做的事情不是做到了嗎?”
“您説什麼?”
“他想把女兒嫁給伯爵,伯爵不是已經娶了她嗎?”
比西説道:“好了,大人,別談這些了。”
他轉過身去,背對着親王。
這時候,又有新來的貴族到了,公爵迎了上去,只剩下比西一個人。
親王的話使他陷入了沉思。
對於梅里朵爾男爵,親王的真正想法是什麼呢?
真像親王所説的那樣麼?他到底是否想把受人尊敬而且富有勢力的老男爵拉到自己一邊,把他視為加強自己力量的支柱呢,還是他只把自己的政治企圖作為接近狄安娜的方法呢?
比西客觀地仔細研究一下親王的處境:親王已經同他的哥哥國王鬧翻,他被逐出盧佛宮,在省裏當上了謀叛作亂的頭頭。
他把親王的物質利益同他一時衝動的愛情兩者放在天平上衡量一下。
他認為同別的利益相比,愛情的利益是十分輕微的。
如果公爵不犯後一個錯誤,比西對公爵的其他一切錯誤都準備加以原諒。
整個晚上,比西都陪同親王殿下以及昂熱的貴族們開懷飲宴,還要招待昂熱的貴婦們;後來召來了幾名小提琴手,比西還教這些閨秀們跳最新式的舞蹈。
不用説,他成了日秀們崇拜的對象,丈夫們嫉妒的目標;其中有幾個丈夫注視他的樣子使他感到十分不快,他就多次翹起鬍子,而且向三四位丈夫詢問他們肯否屈尊陪他踏着月色到草坪上散步。
由於他的名聲早已先於他的到來而傳遍了昂熱,沒有人敢接受比西的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