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日一個不吉利的星期五。
天空從早上開始就陰沉沉的,寒風中帶着陣陣濕氣,給人的感覺是馬上就要下雪了。
和平出租車公司的司機西山明,是一個體格健壯,瞼膛通紅的中年男子。
邦彥在池袋車站東日上了他駕駛的黃色豐田車。
淡色燈芯絨的便帽低低地遮着邦彥的眼睛,白口罩罩住了嘴和鼻子,還不時發出輕輕的咳嗽,他手上戴看十分合適的薄薄的手套,左手拎着一支白色的小皮箱,右手拿着一束用報紙包着的花。一條銀灰色質地上印着紫色花紋的真絲圍巾,從邦彥褐色皮大衣敞開的衣領中露出來。色調柔和的褲子線條筆直。
邦彥坐在司機左邊的座位上,把皮箱放在汽車地板上。
又把花束放在箱了上。
“去雜司谷的墓地。”
邦彥説了一句,輕輕閉上了眼睛。
出租車開了三四分鐘,就到了白牆圍繞着的墓地。墓碑整齊地排列着,向遠處延神到很遠,落光了葉子和高大的樹木無言地守護着墓地。由於今天寒風刺骨,所以根本沒有人到墓地來獻花掃墓。
“就停在這裏嗎?”
“請開到墓地裏面去。”
在司機報了價格開收款條的一剎那,鄭彥從褲兜裏掏出“千斤頂”,朝司機的後腦用力一擊。
司機向前一倒,前額重重地順在方向盤上昏了過去。
邦彥把千斤頂放回衣袋,把昏倒的司機推到左邊座位上。自己握着方向盤,把車向前開。他把收款袋裏的錢全掏了出來,有四千多日元。在墓地中央。寂靜的垃圾處理場旁邊,有個中間掏空了的大石碑上。空石碑上有個鐵門,可以開關。
邦彥打開石碑上的鐵門,把司機從車上拉下來。扔進鐵門裏然後用準備好的麻繩把司機的手腳都捆了起來又用“千斤頂”猛砸司機的頭。
邦彥從司機的口袋裏搜出錢包和一塊手帕。他把鈔票從錢包裏拿出來,又把錢包塞回司機的口袋。錢包中有五千日元。
他抬起司機的下額,把手帕揉成團,塞進他的口中。
關上鐵門,走回汽車,邦彥把司機倒下去時落下來的和平公司司機的帽子戴在頭上,把自己的便帽塞進口袋裏,然後他拿着花束下了車,分成幾束分別殷到附近的墓碑前。邦彥把車開向墓地相反方向的出口,一直開上了石板路。他又把車前的空車標牌放了下來。
他飛快地開着車,沒有理會招手示意停車的一對情侶。一直把車開到小道的入口處,在入行道旁邊停了下來。這便是邦彥窺視已久,被工廠水泥高牆包圍着的那條小道,他沒有關上發動機,輕鬆地靠在倚背上,從皮箱裏取出本新潮週刊流覽着,眼睛其實並沒有停在雜誌仁。匆匆忙忙在人行道上走着的行人和道上一掠而過的汽車都沒有注意他的這輛出租車。
二分鐘後,那輛土黃色的車身上用綠油漆刷着“明治製藥株式會社”標記的現金運送車在出租車的後視鏡中出現了,邦彥伸出右手搖下車窗,左手取下口罩,放進口袋裏。
看着現金運送車開進小道,邦彥抬起踩在離合器上的腳,用左手握着方向盤調過車頭,慢慢地跟了上去。而他那隻摘了手套,放在膝蓋上的右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握住了保險大開的柯爾特手槍。
在兩側高大的灰牆中間,彎彎曲曲的小道上,邦彥開着出租車,與前面的送款車保持十五米的距離。周圍是空氣都在顫動的工廠發出的噪音。
送款車在前面的拐角處向左轉彎,這祥它的後視鏡中就看不到出租車了。邦彥此時急忙用腳一踩剎車器,同時左手向左打方向盤,把右手伸出窗外,向送款車的後輪連射三槍。
手中的何爾特手槍發出很小的聲音,同時輕快地跳動着。蹦蹦出來的空彈殼冒着清煙劃出漂亮的弧線,碰在出租車身上,發出清脆的金屬撞擊聲。開槍的聲音,在兩旁工廠的噪音和毒款車的馬達聲中,沒有被上面的人聽見送款車的後輪被擊中。爆炸了,卡車又向前開了幾步,最後終於停了下來了。
邦彥邊打着方向盤,邊把手槍放回衣袋,出租車在送款車的後面停了下來。響了響喇叭。
……
戴着出租車司機帽的邦彥已經從車上下來,站到了警衞身後。
“車胎爆了,要幫忙嗎?”
邱彥一邊笑着,邊大聲問道。
一看是出租車司機,警衞放下心來説了句“不用了!”就又彎下身檢查起來。
頂着警衞穿着大衣的左肩,邦彥扣動了扳機隨着一聲沉悶的槍聲,火藥燒焦了大衣,子彈從警衞肩脾骨的下邊穿過肋骨,擊中心臟,又擊折了根肋骨。警衞象被彈出去了一樣撞到卡車車身上又癱倒在地上。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就一命歸西了。
司機聽到一聲輕微的槍響,離開方向盤,從左邊的車窗探出身子往後看。一順子彈射進他的左眼,眼珠被炸爛,腦漿繃裂,子彈擊裂後頭蓋骨停在了那裏,司機被子彈的衝力彈回到方向盤上。
邦彥拔出了子彈夾,重新裝入五發子彈。又把彈夾迅速推進槍柄。
關上手槍保險,邦彥用左手拉開大衣衣襟把手槍插進腋下的槍套裏。然後又把手套戴上。他迅速把地上的兩個空彈殼踩扁,拾起來放進衣袋裏。
他掠開警衞那還滲着血的黑大衣,找出了一串鑰匙。他用其中最大的一把鑰匙插進卡車後面拱形大門上的鑰匙孔裏,輕輕一轉。
車門應聲打而開,邦彥迅速跳了進去。車裏共有十幾個大大小小的尼龍口袋。
他用小刀一個一個地把袋口劃開,檢查了袋裏的錢,然後只拎着裝有五千日元和一千日元面值鈔票的兩個口袋,跳下卡車。
邦彥把袋子扔到地上又把警衞沉重的屍體扔上了車,然後關上車門,把鎖鎖好。
他把鑰匙串放進自己的口袋裏,拎着兩個袋子跑向出租車。在前方的地面上,三個彈殼閃着微光,邦彥上前將它們一一踩扁,然後放進衣袋。
邦彥鑽進車裏,將兩個袋子放進皮箱,然後把皮箱放進坐墊下面的空隙裏,三分鐘之後,出租車駛出小道,駛向對面寬闊的大道。
當他開着出租車繞了個圈向基地駛去的時候,一輛警車鳴着警笛,去追一輛逃跑的汽車,警車象狂奔的公牛一樣,擦着出租車旁邊,飛驚而過。
專心致志的邦彥的眼睛裏閃出冷冷的興奮,嘴唇向上一挑,展開一個勝利的微笑。
駛過東京都電車公司的失散兒童招領所,向左轉又開了兩分多鐘之後,就又來到了石板路上,再次回到了墓地邦彥把出租車開回原來停車的地方。摘下司機的帽子扔在一邊,掏出自己的使帽戴在頭上然後他拎起小皮箱準備離開,忽又轉過身朝那個空石碑走去。
他用右手緊握着左腋下冰冷的手槍柄,左手慢慢打開鐵門,摘下左手的手套,去摸了摸出租車司機的脈博。司機的心臟還在跳。
他把司機搖搖晃晃的身體拉起來,讓他坐在那裏用左手扶着他,然後右手伸進衣袋裏,摸出“千斤頂”,使勁渾身的力氣朝司機的大腦猛力一擊,司機頭骨破裂,氣絕身亡。
從司機鼻孔中噴出的鮮血的氣味,讓邦彥覺得很刺激關上鐵門,拎起皮箱,邦音邁步朝外走去。
他那沉着、冷伸的臉上沒有一絲緊張的神情。兩隻耳朵被凍得紅紅的,他的表情甚至可以説是天真無邪的這個冬天的最後一場雪下起來了。
大而柔軟的雪片落到地上便融化了,把乾土地浸濕成了黑色。風把雪粒吹起來。形成銀色的雪霧,飛舞着,狂叫着。
沒有多長時間,雪就不僅已經把屋頂和樹枝都蓋上了,而且在馬路和人行遣上也積下薄薄的一層。靴子踩在上面,發出令人愉決的吱吱聲。
邦彥在目白的學習院附近,上了事先停在那裏的自己的那輛王子牌轎車。
帽子上肩胳上和眉毛上積着的雪花都開始融化了。化成美麗的小水珠落下來。
他挪開地毯塊,然後按了一下計程器旁邊的一個按鈕那個藏東西的小門就打開了。
邦彥把小皮箱,手槍以及備用的子彈放進去,然後又把蓋子蓋好。
越下越大的鵝毛大雪蓋在被煤煙燻黑了的街道上,就象是聖誕節的大蛋糕一樣。在片銀色的世界裏,邦彥邊注意看不讓汽車打滑,邊打開車燈,慢慢地開着車他打環超短波收音機對好頻率。邊竊聽警方偵查行動的進展,邊小心地躲過警戒線,**個小時以後他把車開進了大雪粗蓋的車瑪。
喬厄看見主人回來了。歡天喜地地搖晃着尾巴向邦彥跑來。
邦彥把皮箱和手槍拿進房間裏,裁着煤氣爐。抖抖嗦嗦地脱卜被雪浸濕了的衣服。
他拉開窗簾,在裏面聖結了層霜的窗玻璃上,用指尖輕輕地把霜擦去。
他一邊吹着悲槍蒼涼的口哨,邊眺望着外面夢幻般的雪星,久久地站在那裏動不動。
當煤氣爐發出“吱!”的響聲,散發出熱氣的時候,玻璃上的結晶開始融化變成水滴,在玻璃上流下來,劃出一道直直的豎線。
隨着結晶的融化,窗玻璃外面的景色也變得奇形怪狀起來,而且越變越快。
離開窗子,他到煤氣爐前烤了烤手,凍僵了的身體裏血液象又重新開始流動,眼睛裏的光也變得温暖起來,他把搶來的錢數了下,五千日元面值的共一千一百張,一千日元面值的三千二百五十一張,也就是説一共八百七十五萬日元。
這些鈔票因為是從銀行直接取出來的,所以有很多鈔票上面的號碼是連在一起的。
五千日元面值鈔票中的大部分,都必須先兑換成港幣。然後再換成小面額的鈔票這樣算起來。今天邦音的純收人是六百萬日元。他把裝錢的口袋燒了。把紙幣分成幾小部分,分別藏在不同的地方。
……
現金運送車上的死屍被朝野水泥公司的人事科長以及他的司機發現的時候,已經是罪行發生十幾分鍾之後了。興奮起來的廣播,報紙,以及電視和新聞電影,都開始大張旗鼓地報道這起戰後首屈指、兇殘大膽的殺人搶劫事件。
調查組開始晝夜不停地工作,收集了大量線索。在一瞬之間奪去兩條寶貴生命的子彈以及打穿車輪胎的子彈,都被送到鑑定科進行鑑定,和以前在犯罪中使用過的所有0.22口徑子彈的顯微照片一一比較。
特別是留在汽車胎中的彈頭,基本上保持了原來的形狀,並且彈頭上殘留下的溝跡也十分鮮明,這使鑑定科喜形有色。但他們卻找不出與這個彈頭完全一致的照片。把送款車上的指紋和全國前科犯的指紋照片一一比較的結果,也是一無所獲。在推定的犯罪時間裏曾有一輛中型出租車進入小道,這一線索從麪包房老闆那裏得到證實。案發的第三天,奪取現金之後被殺的出租車司機的屍體被發現了。調查組一下子緊張起來,但在劫車搶錢案與出租車司機被殺案之間,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有聯繫的線索。邦彥通過報紙和收音機瞭解到,射入車胎的彈頭上幾乎完整地留下了螺旋痕跡,於是他決定以後暫時不再用那支柯爾特手槍。
襲擊送款車的時候,他也曾想過用那隻左輪手槍,以不使搶劫與上次槍殺警察的案子發生聯繫,但那隻45口徑的大左輪手槍聲音太大,恐怕工廠的噪音和汽車的馬達聲都蓋不住。
幸運的是,射入臀察頭部的那顆子彈撞在頭蓋丹上完全變了形。無法被確認與打入輪胎的子彈是同種。小型子彈的手搶在發時出去的時候,是冊着槍管內側刻着的螺旋狀的溝旋轉着離開槍口的。因此彈頭的周圍,在顯微鏡下就能清楚地看到螺旋狀的痕跡,不同的槍就有不同形狀的螺旋,所以説條痕就是槍的標誌。
槍的條痕就象人的指紋一樣,每支搶的螺旋都有不同的特點,同一支搶裏射出的子彈們的條痕是一樣的,而即使口徑相同,不同的搶的條痕也不樣,彈殼也是這樣。擊鐵前端的擊針敲打彈殼尾部,引爆火藥的時候,因槍的個性不相同。
火藥的爆炸物形成無數微粒散開去。沾在皮膚或衣服上之後,很長時間不會消失。這通過碘和澱粉的反應就可以檢查出來。可邦彥經常進行射擊練習,所以他可以説是練習時沾上去的。
邦彥已經決定,把明年春天進行入學金搶劫的地點,定在地理位置便利的池袋附近的關東大學。他了解到,在三月未交入學金那幾天,每天裏都是新生絡繹不絕。另一方面。他在躲避送款車搶劫案這一段時間裏,開始着手給那隻朽口徑左輪手槍製作消聲器的工作,差不多每天晚上,邦彥都置身於車庫的一角的小工廠裏,參照着兵器雜誌上的各種分解的設計圖,埋頭工作於車牀和鋼鐵之間。
失敗經歷了一次又次。
有時候,射擊時的壓力把消音器也一起崩了出去,有時候隨着槍管裏強烈的序擦於彈的威力減少了一半。但是吃完晚飯,成功地從關東大學經理室翻拍了設計圖的郊彥,穿着牛仔褲和短運動上衣又不屈不撓地回到了車庫裏的那個小工廠裏埋頭下了起來。
……
邦彥對着相隔五米左右的放在沙袋那兒的二寸厚的鋼板,左手拿着槍連着打了一槍。槍象是具有了生命似的跳動着,蓋注了聲響,聽不到刺耳的巨響了而射擊的威力毫無減弱,打穿了厚鋼板。
三發子彈的彈痕位置相差不到五釐米,顯露着一個互相重登的大白點。
打開巨大的左輪手槍的槍彈匣,從半月形擋板那兒卸下空的彈殼,換上了新型的。月SAcP的彈藥發出“嘎嚓”的聲響推進了槍膛。至所以要在槍里加上半月板是因為邦彥在林德槍筒裏使用的是林烈斯的自動手槍的子彈。
手中閃着幽幽黑光的武器,是邦彥內心的苛蝕和強烈的破壞慾的象徵。要説起期望的話,就是由於生來就不容於這個世界,因而要比殺了所有貝茨來姆的幼兒的海洛蒂更具有兇狠的名聲。
但是,對他而言期望的是成功地幹完一件罪惡之後又能漂亮地逃脱。邦彥認為,罪惡不是阻礙人的行動的障礙物,罪惡是走頭無路的人必然要採取的行為。那些死亡的年輕的漂亮的屍體,在他的情感上映照着他的難以容忍的兇狠冷酷的殘酷無情的心。把狡詐和膽童作為種手法,憑藉着這種倫理頑周地生存着嘲笑着這個跟‘水耗子’似的世界。
他要對殘忍地奪去他所有人的情感的機構進行不屈不撓沒有盡頭的反叛。
如果有一天這個世界的快樂到了極點,再也看不出有什麼留戀的價值了,他將會離開這杯冷冷的人生之酒,給自已心勝槍。再次回到生來的虛無之中去。
對他來講所謂快樂恨本不是花夭酒地,紙醉金迷,他能享受到無窮的決樂的是撕掉自己在學校裏的假面具,只要有一條毯子,撮鹽。香煙和手槍,追趕着獵物在刺釗寒冷的荒野間無休止地拔涉。
快樂,如果不能滿足生命的充實感又何稱其為快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