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姿多彩的鳥、小兔子、小刺蝟,它們更是讓人感到了生的多趣和溫暖。它們太完美、太個性,真是到了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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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言的地步。羽毛豐滿的小鳥、剛會奔跑的小兔,常常讓人想到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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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原來任何生命都有童年,而童年的可愛直逼人心,讓人疼憐得心上抖動。撫摸它們,就像撫摸自己的孩子。手掌下的光潤滑膩來自一個與我們迥然不同的生命,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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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居然獨自處理了一切,與這個世界結成了自己的關係。我們人不也是一樣嗎?
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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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原上的動物離我們太遠,那麼就隨便抱起鴿子和貓注視一下吧。貓是美與溫柔的代表。它的眼睛多好,還有耳朵。它的鼻子小巧精緻到了極端,圓鼓鼓的,小鼻孔是粉紅色的。我相信兇狠的人要改造自己,按時撫摸一下貓的鼻子也會有好的效果。再說貓耳——據說最早的時候,貓的耳朵像人一樣,也長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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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龐兩側;造物主看了,覺得這神氣太像人了,就動手給它搬到了頭頂上。我想如果造物主最早動了人的耳朵,我們相互看多了也會習慣。關鍵是個習慣。人類什麼時候才能習慣地將它們視同朋友呢?動物的臉、神情,只要看一會兒就會讓你疼得慌。我的平原,叢林田野上的各種生靈,你們今在何方?
十二
我們分手了,匆匆的沒有來得及好好看一眼。那是個漆黑的夜,只有彎彎去路閃著淡淡的白光。從此我有了孤獨的白天和夜晚,一顆心親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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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我回憶你、你的一切。人不能沒有回憶。
我彷彿聽到了你的呼吸,你的笑語和歌聲,還有你的低低抽泣。隨著時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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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逝,你也會老舊,佈滿皺褶。可是你永遠在心的中央,你是諦造者、是一片聖土,是光榮和驕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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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生不滅的希望。有了你就有了一切,有了一個迴路、一個家、一個歸宿。
今夜如同十幾年前的那個黑夜一樣。你在哪裡?你的思緒飄向了天邊,拂過了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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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地冰霜上的兒女。我卻感到了你的手掌:粗粗的,溫溫的,上面沾滿淚痕。我不知該怎樣呼喚你的名字,只是遙望北方,分辨你在黑夜中的身影。
只能為你祝福。你的淳樸永恆的丰采,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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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是這世界上最後的一個留戀。
十三
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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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的時間一晃就過去了。一條黑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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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發著惡臭的河擋住了我的去路,使我不能繼續往前。沒有橋,也沒有舟,甚至看不見一個人影。我只得沿著河堤往前踟躕。
就這樣我到了海邊,卻沒有看到一片叢林。沒有當年那些小動物了,一隻也沒有,連貓和狗都極少見到。倒是有一些老鼠在蕪草中出沒,大白天發出吱吱的吵叫。平展展的原野變成了坑坑窪窪,枯草在汙水邊腐爛。大海就在眼前,可它不是藍色的,而是像醋和醬油的顏色,發出一股濃烈的鹼味兒。沒有白帆,沒有漁人,往日的拉網號子永遠地消失了。
我站在大海灘上張望,仍然想尋找我的叢林。取代它們的是開礦者挖出的矸石山,是一股股粗壯的黑煙。由於所有的樹木都剝落了,一個個村落就赤裸在那兒,瘦小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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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憐。
我最後轉到了大林場舊址,同樣沒有見到叢林。它化成了一些大大小小的水坑,惡臭撲鼻,水中看不到魚,也看不到一種水生植物。那些氣泡在陽光下閃動,像一些可怕的眼睛。我急急地逃開了。
你在哪裡?我毫無目標,也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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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呼喚,急躁和絕望使我兩手攥出了血。
十四
你死的時候就躺在路邊。那一天太陽出得早,你的心情被透過窗欞的陽光撫慰著。你起來漱洗。你上路了。太陽剛剛升起。有一輛笨重的大功率汽車在後面吼叫,它吐出的黑煙老遠看像惡龍的長爪。你小心地閃開。這條路儘管佈滿了坑窪,可是它足夠寬了,直通向一個市鎮。那輛大功率貨車本來很容易就能通過,可是它三顛兩顛竟然把你撞倒。你喊了一聲——這是撕心裂肺的喊聲啊——它的後輪又壓到了你的左側。
滿臉油汙的駕駛員從車窗上探頭瞥了瞥,然後加足馬力急駛而去。太陽剛剛升起,路上行人稀疏。你呼叫著,想掙脫。你眼看著自己的左側往外流血,一會兒就把一片土末染紅了。你呼叫著。你的聲音越來越弱。你朦朦朧朧感到有一二個三五個人低頭看了看,議論了幾句,又匆匆地上路了。他們都急於到那個市鎮去,沒有駐足。你最後無力呼喊了。血繼續流著。
太陽昇到了半空。路上行人越來越多。這時你已剩下了最後的一滴血。
十五
這不是泣哭的年代。已經沒有工夫泣哭。我沒能親手把你掩埋,卻要就此離去。我的背囊裡還是很久以前裝進的幾件東西,如今已經派不上用場了。
嬸子大娘、大爺大伯、林場的老工人、獵槍鏽住了的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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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人,你們都看到了吧?你們看到了,合手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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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目光冷冷的。我穿過人群,身上印滿了目光。我突然一陣飢餓,一邊走一邊掏出變硬的乾糧。身後傳來了隱隱的哭聲,我停住了腳步。原來一位老奶奶雙手掩住了臉,我奔到近前,想扳下她的手,可她緊緊地掩著。
那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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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啊。我伏在了她的懷中。
十六
母親說:你知道這是第幾個嗎?我搖搖頭。她說出一個數字,我呆呆地看她。我明白了,怪不得那些兩眼像黑葡萄的姑娘再也沒有了。
我從此懂得了什麼才叫仇恨。那個偉大的身影啊,他在倒下前的最後時刻裡,有人曾向他談起過饒恕的問題。他回答說:我一個也不饒恕。只有在我歸來之後,只有今天,我才明白了這句話意味著什麼。
不會仇恨的人就談不上善良,更談不上寬容。我終於知道了誰更寬容。那些偽君子把寬容掛在嘴上,一天到晚裝成和事佬,暗地裡卻總是順應著醜惡。他們一旦面對了別人的信仰,寬容早飛得無影無蹤。我要對這些偽君子說一句,是你們的近親把她給害死在路邊的。
十七
那些小念頭和乖巧我都有,可是歸來之後我才覺得它們太不值。拋棄了,剩下的只是憤怒和睏倦,是激越和冰冷。我無法忘懷,我只得紀念。那些口口聲聲要寬容的人,竟然殘忍到不允許我去紀念。於是他們就是我的敵人。
一場連一場的爭議過去了,我覺得太虧。在流動的鮮血面前,一切議論都顯得太不著邊際。實際上只剩下了兩種可能:沉默和怒吼。沉默是熬煮,是用心汁浸那支長矛。而怒吼就要破了喉管。血又出來了。
我開始曾驚異於這樣一個事實:他們真好脾氣,真有容量,也真麻木。後來才明白,失去至親的人與他們是不一樣的。他們除了自己之外再沒有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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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也就永遠不會失去。人不一定都是母親生的,我懂得這個道理可惜太晚了。人在現代高科技社會里,也可以是合成的。人可以是用石化材料合成。合成的人就沒有親人,所以也沒有情感的重負。
而在現代生活中,隆隆的競爭和角力之中,一個有情感重負的人註定了要失敗。這種人開始走入了全面掙扎和退卻的時代,儘管他們個個都不想放棄。但也正因為如此,一場壯麗的、亙古未見的大拚搏開始了。這是一場合成人與有生母的人的最後決鬥。這場決鬥也許要進行很長時間,但結果是可以預見的。
我將站在失敗者一邊。
合成人在戰鬥中損傷的只是元件,它可以更換;而有生母的人卻要流血。
流血也不能使人退卻。因為這是最後的機會了。所有熱血沸騰的人必須團結一心,迎擊一場侵犯。這場侵犯的殘酷性極為罕見,它將使我們失去僅有的一片田園。就為了生存,為了一個希望,為了一種報答,讓我們奮起向前吧。已經沒有什麼退路,也不必幻想。
我默唸著你的名字拿起了武器,加入了真正的、二十世紀末的義軍。這是精神的義軍。在決鬥的一切間隙裡都未曾忘卻你對我的恩情,你的容顏,你的飼餵。我在夢中與你吻別,踏著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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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走了。催促的號子一聲聲逼近,我走了。
有時我又想,因為你在遠處射來的目光,我是不會失敗的。我們都不會失敗。什麼比愛、比這一切相加的愛更有分量呢?根據偉大而古老的原則看,我們有了這樣的支持,將是些不敗者。可是一轉念,又不禁重新哀傷:時代變了,一些原則也在變。那麼我們就將在沒有立足之處的荊叢中作戰了。
為我們祝願一下吧,這是我和同伴小小的、也是重要的一個請求。
十八
一切被預先告知了結果的戰鬥都是極其慘烈的。竟然走進了這個戰場。這是生前註定的還是生後選擇的?我反覆追思推理,後來才明白是一種註定而不是一種選擇。選擇是移來的根,而註定是固有的根。
如果沒有什麼希望,那麼鬥爭本身也就是希望。如果有了希望,那麼長久的鬆弛也會將其喪失。世界上的事物在組合形成之初是非常奇妙的。天不亮,征衣上霜落一層,戰士一睜開眼就被“希望”二字纏住了。可見這是怎樣嚴酷的一個處境啊。
回想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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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我們對這些還全無預料。於是只顧得忙秋,幹活,勞動的汗水把衣衫都溼透了。我們一起把撿到的橡實裝到筐裡,直到攢起滿滿一囤。漿果做成蜜膏,乾果留給來年。曬乾菜、蘑菇,用破碎的瓜乾造烈酒,用野葡萄造甜酒。還有招待老人的菸草,一捆捆紮好放在擱棚上,採了很多的艾葉,曬乾,又擰成火繩,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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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對付蚊蟲小咬、給吸菸老人觸煙鍋。
那些溫煦的、果香四溢的夜晚啊,我們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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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依偎一起。紅軍的故事,某司令的故事;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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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神奇的林仙。我們差不多沒有言及的一點就是:慘烈的戰事都屬於過去了。我們現在只是品咂秋熟的甘果,聽聽美麗的傳說。我們站在過去與未來之間傾聽,你講一個我講一個,享受著黃金般的時光,直到了午夜還不知疲倦,林中和秋野的各種四蹄動物與飛禽一起,不時傳來它們的響動。小鳥的午夜尖叫是唯一令人不安的了,我們擔心它遭到夜襲。勞動真使人愉快。在今天回顧勞動,更能感受和認識勞動的幸福的本質。勞動只有靠緊了人生的目的,才散發出芬芳。當一種襲擊逼迫得我們不得不放棄勞動而投入迎擊時,回憶勞動也變為了一種福分。我們今天算是真的理解了“保衛我們的勞動”到底是個什麼意思。那是個權利,是個福,它不是被人自己放棄,就是被另一種人給剝奪。
現在是不是不放棄的時刻。現在是奮起迎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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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是的,如果這一來能夠贏得一場勞作的機會,那麼一切也值了。
十九
我無數遍地想象你的目光。那雙眼睛啊,我說過它黑如葡萄。這句俗而又熟的比喻一再提起,是因為它難能取代。那個平原孕育了這樣一雙眼睛,真是含義深遠。這雙眼睛望著原野、母親般的叢林和大地,逐漸蓄滿了柔情。很顯然,這舉世無雙的美目是這片田園滋養出的。田園的所有特質都從它的一閃一盼中映照出來。於是它有魅力,它使人魂牽夢繞。
同樣容易解釋的是,這樣一雙眼睛不可能是為今天準備的。一片沉淪荒蕪的平原會讓其不忍注視。或者是田野煥發生機,或者是它自己永遠地閉上。當然,是它永遠地閉上了,長長的睫毛合到了一起。
它在最後時刻看到了什麼?它攝下了那張在車窗前一閃而過的髒臉嗎?它記住了劊子手的模樣嗎?那天的太陽緩緩上升,照不穿濃稠的霧靄。直到最後一刻,大地還昏昏沉沉,天際泛著醬色。長長的睫毛合到一起,像一排茁壯的青楊。你的血正一點點滲出,匯成山泉一樣流淌。大地真渴,大地等著喝一口汁水。大地很快就收回了她的全部,從肉體到靈魂。多好的一個兒女,苗條而豐腴,特別是長了一雙驚魂醒世的美目。
太陽隱入濃雲,大地開始祈禱。風停了,四周寂寂。
二十
你那時候會多麼痛苦。一種無法忍受的折磨竟然加在了一個少女身上。事後人們發現你身上有三道壓傷。鈍鈍的車輪、兇暴的車輪、愚蠢的車輪,就是這三個車輪割開並撕裂了你完美無瑕的肌膚。血是一點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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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的,沒人去救起你。從流血到死去足足有兩個多小時,而且你躺在通向市鎮的大路上。
我手指紮了一根刺就感到鑽心的疼痛,可是有三個輪子碾壓了你;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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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時,兩分鐘的肌肉注射讓我捱著忍著,可是你從流血到迷去足有兩個小時。
我願意舍上所有去贖回,儘管這不可能。這一次我不需更重大的經歷就懂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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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點上的什麼。我懂得了一種性質。從此我再不抱幻念,一絲也不抱。我乾乾淨淨地走開,心涼得像冰。你躺在那兒,用軀體指示了一個方向,劃了一條線。這是拒絕的線,是分別的線,是不容邁過不容混淆的線。
難道那三隻輪子碾到我的身上才呼號嗎?不,它碾過了,已經碾過了。行了,就這樣吧,開始吧。
那雙美目閉上的一刻,大地一片昏暗,光源頓失。它消失殆盡之時,我就永遠地沉入了黑暗的深淵。從此將不會有四季,不會有果實,不會有明天。總之,有人以神的名義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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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言的那一天真的來了。
二十一
讓我們最後一次懷念那個可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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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吧。一場大雪下了三天三夜,門封了,全世界都蒙了白絨。家家出門都要剷雪,鏟一條通向柴堆的路,鏟一條通向街巷的路。那個小院擁滿了雪。於是出門時不得不挖一條“地道”。這“地道”蜿蜒往前,黑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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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的,適合少男少女玩耍。有一次你從“地道”裡出來,用力地擦嘴,大人問為什麼?你說有個男孩吻了你。所有人都笑出了眼淚,只有一個人的眼裡閃過一絲惱怒。
不知過了多少天,大雪地可以走人了。我們一起去叢林。林場老場長讓我們小心,說野地裡有雪封的井,有伏下的狐。他是一個退伍老兵,玩槍弄棒的好手,一直揹著槍走在不遠處,說是要保護大家。老爺爺一喘氣就是白白的兩道,多麼可愛。可是我們當時一直想的就是甩開他。
後來我們成功了,一口氣跑到河堤上。小心地溜下堤坡,落到又硬又滑的河冰上。嚴冬的河只能這樣,像一面寬大的玻璃蓋住了河床。你把耳朵貼在上面,說要聽冰下的水聲。沒有,只有魚的咕唧聲,你一說大家都伏上去了。
我們用茅草推開積雪,推出一片長條形的冰面,然後就滑起了冰。冰面越蹭越滑,一隊飛人。正滑著你喊了一聲,大家立刻看到了遠處河面上有三兩個人在搞什麼。我們歡叫著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