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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三(2)

    二

    “我的當事人一點兒也沒有覺得尷尬——”

    “現在就結束這件事情也許對大家都有好處。”

    弗爾南德斯笑道:“我不認為我的當事人的願望是這樣,本。不過如果你有什麼提議的話,我們當然洗耳恭聽。”

    “是啊,我有一個提議。”

    “好吧。”

    赫勒清了清嗓子。“考慮到湯姆目前的損失補償金基礎,以及與之有關的一攬子利益,考慮到他對公司的長期服務,我們準備以一筆相當於幾年補償金的數額來達成和解。我們還要外加一筆津貼,作為支付給你的服務費、終止訴訟所需的零星開支、支付給幫助桑德斯重新找新職位的人的費用,以及因搬家而可能牽涉到的所有直接開支,所有加起來是40萬美元。我想這樣的條件該算是很寬厚的。”

    “我要看看我的當事人怎麼説。”弗爾南德斯道。她拉着桑德斯的胳膊走開了幾步。“怎麼樣?”

    “不行。”桑德斯説。

    “不要這麼急,”她説,“這是個比較合理的提議,同你打官司可能得的數額一樣多,而且不用拖延,也沒有什麼費用。”

    “不行。”

    “想還還價嗎?”

    “不,讓他見鬼去吧。”

    弗爾南德斯搖了搖頭。“我們要精明,不要生氣。你希望從這一切當中得到些什麼呢,湯姆?一定有一個你會接受的數字。”

    “我想要他們讓公司股票上市時我能得到的東西,”桑德斯説,“這筆數額在500萬到1200萬之問。”

    “你想想,這只是你對未來事件的推測和估計。”

    “現實就會是這樣的,相信我的話好了。”

    弗爾南德斯看看他。“現在有500萬你會接受嗎?”

    “會的。”

    “換句話説,你願意接受他剛才描述的一攬子補償,外加分股時你將得到的股票選擇買賣特權嗎?”

    桑德斯思忖了一會兒,説:“願意。”

    “好吧,我來告訴他。”

    她穿過院子,走回到赫勒身邊。兩人簡短他説了幾句。不一會兒,赫勒原地轉個圈,大踏步地走開了。

    弗爾南德斯笑嘻嘻地走回來。“他不幹。”兩人朝樓裏走去。“不過,我告訴你一點:這是個好信號。”

    “是嗎?”

    “是的。如果他們想趕在約翰遜作證言前和解,這是一個很好的信號。”

    “鑑於公司要合併,”梅雷迪斯·約翰遜説道,“我覺得星期一同所有的部門負責人碰碰頭是很重要的。”她平靜地、不慌不忙地説着,眼睛挨個看着圍坐在會議桌邊的每一個人。桑德斯覺得這就像是一個經理在介紹情況。“下午我同唐·徹裏、馬克·盧伊恩和瑪麗·安妮·亨特碰了頭,但湯姆·桑德斯説他日程安排非常緊,問我能不能在白天結束以後碰頭。在他的要求下,我把和他碰頭的時間定在6點。”

    桑德斯對她撒謊時的鎮靜感到驚愕。他已經料到她會很利落的,但是真看到她行動起來了他還是感到吃驚。

    “湯姆建議説我們不妨喝點酒,敍敍舊。我的做事風格並不是這樣,不過我同意了。我對同湯姆搞好關係這點特別關心,因為我知道他很失望自己沒有得到這個職位,也因為我們過去的經歷。我想能讓我們倆之間有一種很誠懇的工作關係。對我來説,拒絕和他喝酒似乎有點……我不知道該怎麼説——有點傲慢,或者死板。所以我説可以。

    “湯姆6點鐘時來到辦公室。我們喝了一杯酒,討論了星光驅動器的問題。不過他從一開始就不斷地説一些我認為是不合適的、帶有個人性質的話——比如説到我的外貌,説到他如何常常想到我們過去的關係,説到過去性方面的事情,如此等等。”

    狗崽子。桑德斯感到全身肌肉發緊。他兩手攥拳,緊緊地咬着牙。

    弗爾南德斯側過身子,把一隻手按在他的手腕上。

    梅雷迪斯·約翰遜繼續説着:“……加文和別人打來幾個電話,我在辦公桌上接的。後來我的助手進來,問我她是否可以早點離開,好去處理一些私事。我説可以,她就離開了房間,就在這時候,湯姆走了過來,突然間開始吻我。”

    她稍稍停頓了一下,環顧着桌子四周。在碰到桑德斯的目光時,她的眼睛連眨也沒有眨。

    “這突如其來、始料未及的挑逗讓我大吃一驚,”她不慌不忙地看着桑德斯繼續往下説,“開始我試着表示反對,試着緩解這種局面。可是湯姆比我高大得多,力氣也大得多。他把我拉到長沙發上,就開始脱衣服,並且把我的衣服也脱了。就像你們能夠想象得到的那樣,我嚇壞了。局面失去了控制,這件事發生的本身使我們今後很難再建立起工作關係,更不用説我作為一個女人的個人感覺了。我是指受到這樣的攻擊。”

    桑德斯兩眼瞪着她,拼命剋制住怒火。他聽到弗爾南德斯在他耳邊説:“呼吸。”他深深吸進一口氣,慢慢地吐出來。直到這時他才察覺到自己在屏氣。

    “我不斷地努力,想讓事情輕描淡寫地過去,”梅雷迪思繼續説着,“我開玩笑,掙扎。我試着對他説,噢,好了湯姆,我們別這樣做。可是他已經決心要這樣做了。當他扯下我的內衣,當我聽到自己衣服撕破的聲音時,我意識到自己不可能借助於外交手段來擺脱這個局面了。我不得不承認,桑德斯先生是要強xx我。我非常驚恐,非常憤怒。我用膝蓋對着他的腹股溝頂了一下。他從沙發上滾下來,滾到了地上。接着他站了起來,我也站了起來。

    “桑德斯先生對我拒絕他的勾引感到惱火。他開始對我吼叫,然後又打我,把我打到了地板上。不過到這會兒我也很火了。我記得自己説:‘你不能對我這樣做,’後來又罵了他。不過我不能肯定還記得他説過的或者我説過的每一句話。他又轉身向我撲過來,可是那時候我手裏正提着自己的高跟鞋,我用後跟朝他胸口打去,想把他趕走。我想我撕破了他的襯衣,我不敢肯定。當時我氣極了,真想殺了他。我確信用手抓了他。我記得我説過我想殺了他,我太氣憤了。那天是我擔任這項新工作的第一天,我的壓力那麼大,我正在努力做好工作,而這件……這件事情卻發生了。它毀掉了我們的關係,而且還要給公司的每個人帶來許多麻煩。他怒氣沖天地走了。他走了以後,我面臨的問題就是如何處理這件事情。”

    她頓住了,搖着頭,似乎還沒有從當時的情緒中恢復過來。

    赫勒細聲細氣地問道:“你決定如何處理呢?”

    “唉,這是個問題。湯姆是個重要的職員,要找人取代他不容易。而且,根據我的判斷,在合併過程中間撤換人也不明智。我的第一個想法就是想看看我們能否把這件事完全忘掉。畢竟,我們都是成人了。我自己是感到難堪,不過我想等到湯姆清醒過來,有機會想一想的時候,他很可能也會感到難堪的。我想或許我們可以就從那時候開始,繼續相處下去。畢竟,有時候是會發生令人尷尬的事情的,但是我們可以假裝沒有看見它。

    “所以在會議時間改變的時候,我就打電話到他家裏通知他。他不在,但我和他太太談得很愉快。從我們的談話中可以聽出,她顯然不知道湯姆是在跟我見面,也不知道湯姆和我過去就認識。不管怎麼説吧,我把會議的新時間告訴了她,請她轉告湯姆。

    “第二天的會上,情況不太好。湯姆遲到了,並且改變了自己關於星光驅動器的説法。他輕視問題,同我唱對台戲。他明擺着是在公司的會上破壞我的威信,我不能容許這樣。我直接到菲爾·布萊克本那裏去,把發生的一切都告訴了他。我説我不想正式起訴,但是我明確地表示:我不能和湯姆一道工作,必須換人。菲爾説他要同湯姆談談。最後的決定是:我們要設法通過調解來解決這件事情。”

    她把身體靠回椅背,兩手放在桌上。“就是這些了,我想。這就是所有的情況。”她環視了一下調解庭四周,挨個面對着每個人的目光,顯得非常地冷靜和自制。

    這是一場壯觀的表演,它在桑德斯身上產生了頗為意想不到的結果:他竟然感到內疚了。他感到自己好像是做了她説他做過的事情。他突然感到一陣羞愧,便垂下頭來看着桌子。

    弗爾南德斯對着他一隻腳的腳脖子狠狠踢了一腳。他瑟縮了一下,猛地抬起了頭。弗爾南德斯正皺着眉頭朝他看,他趕緊坐直了身子。

    墨菲法官清了清嗓子説:“很顯然,擺在我們面前的是兩個完全不相吻合的報告。約翰遜女士,在調解進行下去以前,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

    “是,法官大人。”

    “你是一個有魅力的女人。我確信,你在過去的工作經歷中,一定擋開過一些你所不希望的表示親切的舉動。”

    梅雷迪思微笑着回答道:“是的,法官大人。”

    “我確信你在這方面已經鍛煉出某些技巧。”

    “是的,法官大人。”

    “你説你意識到自己因為過去同桑德斯先生的關係而感到緊張。考慮到這種緊張心情,我會覺得把碰頭時間安排在中午,而且不要酒,會更像辦事的樣子——會定下更為合適的基調。”

    “回過頭去看,我相信這樣説是對的,”梅雷迪思道,“可是當時,這一切都是在一次次有關公司合併的會議的背景下進行的,大家都很忙。我只是在試圖把同桑德斯先生的碰頭安插到第二天康利-懷特公司的會議之前進行而已,我想到的僅僅是日程安排的問題。”

    “明白了。還有,在桑德斯先生離開辦公室之後,你為什麼不打電話向布萊克本先生或者公司裏的其他人報告所發生的事情?”

    “我剛才説了,我希望我們對所有這一切都能假裝沒有看見。”

    “然而你所描述的事件,”墨菲道,“嚴重違反了職業行為規範。作為一個富有經驗的經理,你一定知道同桑德斯先生建立良好工作關係的可能性已經等於零。我認為你會覺得有義務立即把所發生的事情報告給上級的。從實際的角度來看,我認為你也會想讓此事儘早地記錄在案吧?”

    “我説過了,我仍然希望,”她皺着眉頭在想,“你知道,我想……我覺得對湯姆負有責任。作為一個老朋友,我不想成為使他丟掉工作的原因。”

    “情況正好相反:你就是使他失去工作的原因。”

    “是的,但還是回過頭來看才看出是這樣。”

    “明白了。好,弗爾南德斯女士?”

    “謝謝,法官大人。”弗爾南德斯把椅子轉過來,面朝着約翰遜。“約翰遜女士,目前的情形是:在關着的房門後面出現了私人的行為。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們需要儘可能地看一看周圍的事情,所以我要問你一些與周圍事情有關的問題。”

    “好的。”

    “你説你同桑德斯先生會面的時候,他要求喝酒。”

    “是的。”

    “那天晚上你們喝的酒是從哪裏來的?”

    “我讓我的助手買的。”

    “是羅斯女士嗎?”

    “是的。”

    “她是從庫珀蒂諾跟隨你到這兒來的?”

    “是的。”

    “她是個信得過的僱員嗎?”

    “是的。”

    “你讓羅斯女士買幾瓶酒?”

    “我不記得有沒有告訴她要買幾瓶。”

    “好吧,那麼她買了幾瓶呢?”

    “我想是3瓶。”

    “3瓶。你有沒有要你的助手買任何別的東西?”

    “什麼樣的東西?”

    “你要她買過避孕套嗎?”

    “沒有。”

    “你知道不知道她是否買了避孕套?”

    “不知道。”

    “事實上她買了。她從第二林蔭大道的藥房裏買了避孕套。”

    “這個,如果她買了避孕套的話,”約翰遜説,“那麼一定是她自己要用。”

    “你的助手説避孕套是為你買的,你知道她這麼説會是什麼原因嗎?”

    “不知道,”約翰遜慢慢地邊説邊想着,“我想不出她為什麼這樣説。”

    “等一下,”墨菲打斷了她們的問答,“弗爾南德斯女士,你是否在聲稱:助手確實説過她是為約翰遜女士買的避孕套?”

    “是的,法官大人,我們是在這樣聲稱。”

    “你有證人嗎?”

    “是的,我們有證人。”

    坐在約翰遜身邊的赫勒用一隻手指擦了擦下嘴唇。約翰遜毫無反應。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繼續平靜地望着弗爾南德斯,等着她問下一個問題。

    “約翰遜女士,你有沒有指示你的助手在桑德斯先生和你呆在一起的時候,把你辦公室的門鎖上?”

    “肯定沒有。”

    “你是否知道她鎖上門沒有?”

    “不,我不知道。”

    “你知道她為什麼會對人説是你命令她鎖上門的嗎?”

    “不知道。”

    “約翰遜女士,你和桑德斯先生的碰頭是在6點鐘。那天的6點以後你有任何約見嗎?”

    “沒有,他是最後一個。”

    “你是不是有一個安排在7點鐘的約見,但被你取消了呢?”

    “哦,是的,是有一個。我約了斯蒂芬尼·卡普蘭,但是又取消了,因為我來不及把要給她過目的數字準備好,沒有時間準備。”

    “你是否知道你的助手告訴卡普蘭女士説,你取消約見是因為有另外一個約見,其時間可能會拖得比較晚?”

    “我不知道我的助手對她説了些什麼,”梅雷迪思第一次露出了不耐煩的神情,“我們似乎在大談我的助手,這些問題也許你該去問她本人。”

    “也許是這樣。我想這肯定可以安排。好吧,讓我們回過頭來看看別的事情。桑德斯先生説,在離開你辦公室的時候看到了一個清潔女工。你是不是也看到了她?”

    “沒有,他走以後我呆在辦公室裏。”

    “那個清潔女工,瑪麗安·沃爾登,説在桑德斯先生離開以前她聽到過一陣高聲的叫嚷。她聽到一個男人説:‘這樣不好,我不想這麼做。’還聽到一個女人説:‘你這個狗雜種,你不能就這樣離開我。’你記得自己説過類似的話嗎?”

    “不記得。我記得自己説過‘你不能對我這樣做。’”

    “可是你不記得自己説過‘你不能就這樣離開我’?”

    “不,不記得。”

    “沃爾登女士對你説的話記得非常清楚。”

    “我不知道沃爾登女士認為自己聽到了什麼,”約翰遜道,“門一直是關着的。”

    “你沒有在高聲説話嗎?”

    “我不知道,有可能吧。”

    “沃爾登女士説你在叫嚷,桑德斯先生也説你在叫嚷。”

    “我不知道。”

    “好吧。約翰遜女士,你説你是在星期二早上那次不幸的會議之後對布萊克本先生説,你不能和桑德斯先生一道共事的,對吧?”

    “是的,不錯。”

    桑德斯向前傾出身子。他猛然意識到,在梅雷迪思作陳述時,他忽略了這點。因為緊張不安的緣故,他竟沒有聽出梅雷迪思在見布萊克本的時間問題上説了謊話。因為他是會一開完就到布萊克本的辦公室去的——而那時布萊克本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

    “約翰遜女士,你説你是何時去見布萊克本先生的?”

    “我不知道,會後吧。”

    “大約什麼時間?”

    “10點鐘。”

    “不是在更早的時候嗎?”

    “不是。”

    桑德斯瞥了一眼布萊克本,他正一動不動地坐在桌子的下首。他咬着嘴唇,表情很緊張。

    弗爾南德斯説:“我要不要請布萊克本先生證實一下?如果他準確回憶有困難的話,我想他的助手有記錄。”

    一陣短暫的沉默。弗爾南德斯朝布萊克本望過去。“不,”梅雷迪思説,“不,我搞糊塗了。我本來要説的是,我是在第一次會議以後、第二次會議以前同菲爾談的。”

    “第一次會議是桑德斯缺席的那一次嗎?就是8點鐘的那一次?”

    “是的。”

    “這就是説,第二次會議上桑德斯先生同你唱對台戲的行動不可能同你和布萊克本先生談的決定有什麼關係,因為在會議開始前你已經同布萊克本先生談過了。”

    “我剛才説了,我搞糊塗了。”

    “我對該證人沒有更多的問題了,法官大人。”

    墨菲法官合上了記事本。她面無表情,臉上的神色難以捉摸。她看看錶。“現是11點30分。我們休息兩小時以便用午餐。我多給了一點時間,好讓律師們商討一下情況,弄清楚當事雙方希望下面如何進行。”她站起身來。“如果律師們因為任何原因要見我的話,我隨時恭候。否則的話,我將於1點30分整看到大家回到這裏來。祝各位午餐愉快、取得成果。”説完後她便轉身走出了房問。

    布萊克本站起身來説:“我個人希望會見對方律師,馬上。”

    桑德斯向弗爾南德斯望去。

    弗爾南德斯臉上露出一絲最最細微的笑意。“樂於從命,布萊克本先生。”她回答道。

    三個律師站在噴泉旁邊。弗爾南德斯正在生動地對赫勒説着話,他們的腦袋靠得很近。布萊克本站在幾步開外的地方,耳邊貼着手提電話。在院子的另一頭,梅雷迪思正在對着另外一隻電話説話,邊説邊憤憤地打着手勢。

    桑德斯離開眾人,獨自站在一邊看着。他覺得布萊克本無疑會要求講和。弗爾南德斯已經把梅雷迪思·約翰遜對事情的説法一片片地撕碎了,證明了是她吩咐助手去買酒、買避孕套,以及等桑德斯到來後把門鎖上的,也是她取消了更晚時候的約見。很顯然,梅雷迪思·約翰遜不是什麼遭逢性挑逗意外的上級,而是整個下午都在計劃着進行性挑逗。她做出的那個關鍵性的反應——她那句“你不能離開我”的氣狠狠的話——被清潔女工聽到了。而且她還在向布萊克本報告此事的時間與動機上撒了謊。

    對於梅雷迪斯在撒謊這點,任何人的心裏都不會有懷疑。現在唯一的問題是:布萊克本和數字通訊公司對此會怎麼做。桑德斯上過許多關於管理中敏感問題的研討班,足以知道公司的責任是什麼。他們實在沒有什麼選擇。

    他們必須解僱她。

    可是對於桑德斯他們會怎麼做,這就完全是另外一個問題了。桑德斯有一種強烈的直覺,那就是他已經斷了自己在公司裏的退路,公司再也不會歡迎他回去了。他射下了加文的愛鳥,加文是不會饒過他的。

    所以,他們不會讓他回去。他們一定會付他一筆錢,把他打發走的。

    “啊哈,他們已經要撤退了?”

    桑德斯轉過頭來,看到兩個調查員之一的艾倫走上前來。艾倫向律師們那邊瞟了一眼,很快估量了一下形勢。

    “我想是這樣。”桑德斯應道。

    艾倫用眼角望着律師們。“他們是該撤退了。約翰遜有問題,公司裏很多人都知道這點,尤其是她的助手。”

    桑德斯問:“你昨晚上同她談過話了?”

    “是啊。”艾倫答道,“赫布找到那個清潔女工,把她的話錄了下來。我和貝特西·羅斯談到很晚。她是位可愛的女士,剛到這個城裏來不久。她酒喝得太多。我把話都錄下來了。”

    “她知道嗎?”

    “不用讓她知道,”艾倫説道,“這麼做還是允許的。”他又向律師們那邊看了一會兒。“布萊克本這會兒一定是在胡言亂語呢。”

    路易絲·弗爾南德斯繃着臉,聳着肩,從院子那邊大步走過來。“真該死。”她走近前來時罵道。

    “怎麼了?”桑德斯問。

    弗爾南德斯搖搖頭。“他們不肯做交易。”

    “他們不肯做交易?”

    “對。他們只是什麼都否認。她的助手買了酒嗎?那是為桑德斯的。她的助手買了避孕套嗎?那是為助手的。助手説她是為約翰遜買的嗎?助手是個不能相信的酒鬼。清潔女工的報告嗎?她的收音機開着,她不可能知道自己聽到了些什麼。再有就是老調重彈:‘你知道,路易絲,這在法庭上是站不住腳的。’那個刀槍不入的女人守着電話指揮全局,叫每個人怎麼怎麼做。”弗爾南德斯罵了一句。“我得告訴你們,這就是男經理們常説的那種屁話。他們毫不含糊地看着你的眼睛,説:‘這事從來沒有發生過,根本就沒這回事。你無案可稽。’這種屁話氣死我了,真該死!”

    “最好吃點午飯,路易絲。”艾倫勸道。他對桑德斯説:“她有時忘記吃飯。”

    “是呀,好的。當然啦,吃飯。”他們朝停車場走去。弗爾南德斯走得很快。她連連搖頭。“我不明白他們怎麼能採取這種態度,”她説,“因為我知道——我可以在墨菲法官的眼睛裏看到——她認為下午根本不用再調解了。墨菲法官聽到了我們的證據,她的結論是事情都已經結束了。我也是這麼認為的。可是事情並沒有結束。布萊克本和赫勒一寸也不讓步。他們不準備和解。他們根本就是在引我們去打官司。”

    “那我們就打官司。”桑德斯聳聳肩膀説。

    “聰明點的話不能打,”弗爾南德斯説,“現在不能打。我怕發生的事就是這個。我們白白地讓他們有了許多發現,而自己卻一無所獲,又回到了開頭的地方。他們有今後三年的時間來對那個助手、那個清潔女工,以及我們提出來的任何其他事情下功夫。讓我告訴你們:三年以後,那個助手我們會連找都找不到的。”

    “但是我們已經錄下了她的話……”

    “她仍然必須出庭。相信我的話好了,她再也不會出庭的。瞧吧,數字通訊公司非常招人耳目。要是我們證明該公司沒有對自己所瞭解的約翰遜的情況作出及時而恰當的反應,它就會蒙受極大的損失。上月加州有個案子,原告掙得了1億9千4百萬美元。相信我的話好了,在像數字通訊公司這樣招人耳目的情況下,他們是不會再讓那個助手被人找到的。她會永遠呆在哥斯達黎加度假,了此殘生。”

    “那麼我們怎麼辦呢?”桑德斯問。

    “不管結果好壞,現在我們是豁出去了。我們已經走上了這條路,必須繼續走下去。我們得想出某種方法,迫使他們和我們講和,”弗爾南德斯説,“不過為了做到這點,我們需要一些別的東西。你們有什麼別的東西嗎?”

    桑德斯搖搖頭:“沒有,什麼也沒有。”

    “見鬼,”弗爾南德斯道,“他們在搞什麼名堂?先前我認為數字通訊公司擔心這項指控會在他們結束合併以前公佈於眾。我認為他們有宣傳方面的問題。”

    桑德斯點頭道:“我也認為他們有這方面的問題。”

    “但是還有一些問題我們沒弄明白,因為赫勒和布萊克本兩人現在的表現就像是對我們會怎麼做根本不在乎似的。為什麼會這樣呢?”

    一個留小鬍子的胖子抱着一捆文件從他們面前走過,那人的樣子像個警察。

    “他是誰?”弗爾南德斯問。

    “以前從沒見過。”

    “他們剛才在電話上找人,想弄清一個人在什麼地方,所以我問問。”

    桑德斯聳聳肩膀。“現在我們做什麼?”

    “吃飯。”艾倫説道。

    “説得對,我們去吃飯,”弗爾南德斯説,“把事情暫時忘掉一會兒。”

    就在這時,桑德斯的腦海裏跳出了一線記憶:忘掉那個電話吧。它不知道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似乎像是個命令:

    忘掉那個電話吧。

    弗爾南德斯同他並排走着。她嘆了一口氣,説:“我們還有可以追根究底的東西。事情還沒完。你還有東西,對吧,艾倫?”

    “絕對有,”艾倫道,“我們幾乎還沒開始呢。我們還沒去找約翰遜的丈夫,或者她以前的僱主。還有好些石頭沒被翻過來,看看底下會爬出點什麼來呢。”

    忘掉那個電話吧。

    “我最好同我的辦公室聯繫一下。”桑德斯説着掏出了手提電話,撥了辛迪的號碼。

    天開始下小雨。他們走到停車場上的汽車旁。弗爾南德斯問:“誰開車?”

    “我來吧。”艾倫應道。

    他們走到艾倫的車邊,那是輛普普通通的福特牌轎車。艾倫打開車門,弗爾南德斯便往裏鑽。“我本來以為今天吃午飯時我們可以開宴會的。”她説。

    去赴宴會……

    桑德斯看着弗爾南德斯坐進前排,在被雨水“啪嗒啪嗒”打着的擋風玻璃後面坐下。他把電話放到耳邊,等着叫通辛迪。電話今天工作正常,他感到鬆了一口氣。自從星期一晚上它的電池耗盡以後,他對它一直不太放心。不過現在看來它情況正常,一點毛病也沒有。

    一對男女正要去赴宴會,她用手提電話打了個電話,從車上……

    忘掉那個電話吧。

    辛迪的聲音:“桑德斯先生的辦公室。”

    她打電話過去時,碰到的是對方的電話錄音機。她在錄音機裏留了言,然後掛上了電話。

    “你好?桑德斯先生的辦公室,喂?”

    “辛迪,是我。”

    “哦,你好,湯姆。”聲音依然很冷淡。

    “有電話嗎?”他問道。

    “噢,有的。我來看看記錄本。吉隆坡的阿瑟來過電話,他想知道驅動器到了沒有。我向唐·徹裏的小組查問了一下,他們已經收到了,現在正在研究。奧斯汀的埃迪來過電話;聽他的聲音好像很發愁。約翰·萊文又來了電話。他昨天給你打過電話。他説有要緊事。”

    萊文是一家硬盤供應廠商的經理,他心裏想的任何事情都是可以等的。

    “好,謝謝,辛迪。”

    “你今天會回辦公室嗎?好多人都在問。”

    “不知道。”

    “康利-懷特公司的約翰·康利來過電話,他想四點鐘見你。”

    “我不知道。看看吧,我稍後給你打電話。”

    “好的。”她掛上了話機。

    他聽到一聲撥號音。

    那時她已經掛上了電話。

    那個故事在他記憶的背後用力拉扯着。兩個人坐在車裏,去赴宴會。是誰對他講的那個故事?故事是怎麼説的?

    阿黛爾在去赴宴的路上,從車上打了個電話,然後就掛上了。

    桑德斯打了個響指。當然!是阿黛爾!車上的那對男女是馬克和阿黛爾·盧伊恩,他們碰到了一件尷尬的事情。現在他開始回想起來了。

    阿黛爾打電話給一個人,碰上了對方的電話錄音機。她留言以後就掛了電話,在車裏和馬克談起剛才她在電話上找的那個人。他們説了15分鐘關於那個人的笑話和不好聽的話。後來他們很尷尬……

    弗爾南德斯説:“你準備就那麼在雨裏站着嗎?”

    桑德斯沒有回答。他從耳邊放下手提電話。電話鍵盤和顯示屏上都閃着明亮的綠光,電很足。他眼睛看着電話等着。5秒鐘以後,電話“咔嗒”一聲掛斷了;顯示屏上一片空白。這是因為新一代的手提電話為了節省電力設有自動掛斷功能。如果你在15秒鐘內沒有使用它或者沒有撳過鍵,電話就會自動掛斷。這樣電池的電就不會耗盡了。

    可是在梅雷迪思的辦公室裏,他電話裏電池的電卻耗盡了。

    為什麼?

    忘掉那個電話吧。

    他的手提電話為什麼沒有自己關機?對此可能有什麼樣的解釋呢?機械故障:一個鍵卡住了,讓電話一直開着。梅雷迪思第一次吻他時,電話從手裏掉下來摔壞了。電池電不足,因為前一天晚上他忘記充電了。

    不,他想,電話是可靠的,沒有機械故障,而且也充足了電。

    不。

    電話一直在正常工作。

    他們説了15分鐘的笑話和不好聽的話。

    他的記憶開始跑馬,他想起了零零落落的談話片斷。

    “聽着,昨晚你幹嘛不給我打電話?”

    “我打的,馬克。”

    桑德斯確信自己從梅雷迪思的辦公室裏給馬克·盧伊恩打過電話。他冒雨站在停車場上,在電話鍵盤上再次按下盧伊恩名字的頭三個字母L-E-W三個鍵。電話自動重新開機,小小的顯示屏上閃現出LEWYN幾個字母和馬克家的電話號碼。

    “我到家後電話裏沒有留言啊。”

    “我對你的電話錄音機説話來着,大概6點15分的時候。”

    “可我根本沒有聽到留言。”

    桑德斯確信自己給盧伊恩打過電話,並對他的電話錄音機説了話。他記得一個男人的聲音説出了請人留言的標準信息:“聽到鳴叫聲後請留言。”

    他手拿電話站在那裏。他看着盧伊恩的號碼,按下了“撥號”鍵。不一會兒,對方的電話錄音機響了。一個女人的聲音説:“你好,你打的是馬克和阿黛爾的家。我們現在不能接電話。不過如果你留言的話,我們回頭會打給你。”嘟。

    這個請人留言的信息同那天晚上的不一樣。

    那天晚上他沒有給馬克·盧伊恩打電話。

    這隻能意味着那天晚上他按下的不是L-E-W這三個鍵。一定是因為在梅雷迪思的辦公室裏感到緊張的緣故,他按下了別的什麼鍵,結果接通了別人的電話錄音機。

    他電話裏電池的電耗盡了。

    因為……

    忘掉那個電話吧。

    “耶穌基督啊。”他嘆道。一下子他全明白了,他知道究竟發生什麼事了。這意味着有可能——

    “湯姆,你沒事吧?”弗爾南德斯問。

    “我很好,”他應了一聲,“我只要一分鐘。我想我找到了重要的東西。”

    他沒有按L-E-W。

    他按了別的鍵,靠得很近的鍵,很可能只隔一個字母。桑德斯用手指摸索着,按了L-E-L。顯示屏上什麼也沒有:他沒有儲存這幾個字母組合的電話號碼。L-E-M。沒有儲存號碼。L-E-S。沒有儲存號碼。L-E-V。

    嘿!

    小小的顯示屏上顯示出:

    LEVIN以及約翰·萊文的電話號碼。

    那天晚上桑德斯打通了約翰·萊文的電話錄音機。

    約翰·萊文打來過電話,他説有要事。

    我敢打賭他是有啊,桑德斯想道。

    此刻,他突然清晰地記起了在梅雷迪思辦公室裏所發生的事情的前前後後。他一直在打電話,而她説:“忘掉那個電話吧。”她開始吻他時往下推了他的手。他們接吻時,他把電話丟在窗台上,並且就讓它留在了那裏。

    後來,他扣好襯衣,要離開梅雷迪思辦公室的時候,又把手提電話從窗台上撿了起來。可是那時候電話裏電池的電已經耗盡了。這隻能意味着,它連續不斷地開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在和梅雷迪思經歷的整個事情過程中它一直開着。

    汽車上,阿黛爾打電話以後,把手提電話插回聽筒架。她沒有按下“結束”按鈕,所以線路一直通着,他們的全部談話都被錄進了那人的錄音電話機,15分鐘的笑話以及對人家説三道四的話,全部錄進了人家的錄音電話機。

    桑德斯的電話電池耗盡,是因為線路一直通着。他們的全部談話都被錄下來了。

    他站在停車場上,飛快地按下了約翰·萊文的號碼。弗爾南德斯鑽出汽車,向他走過來。“在幹什麼呀?”她問道,“我們還去不去吃午飯?”

    “只要一分鐘就好。”

    電話打通了。提起聽筒的咔嗒聲,接着是一個男人的聲音:“約翰·萊文。”

    “約翰,我是湯姆·桑德斯。”

    “嘿,好傢伙!湯姆老兄!”萊文哈哈大笑。“我的夥計!你這些天是在過火熱的性生活還是怎麼的?跟你説吧,湯姆,我聽得耳朵都發燙了。”

    桑德斯説:“錄下來了嗎?”

    “耶穌基督啊,湯姆,你最好相信我的話。我星期二早晨進來檢查留言,跟你説吧,放了半小時,我是説——”

    “約翰——”

    “誰説婚後生活枯燥無味的——”

    “約翰,聽我説。你把它保留下來沒有?”

    萊文止住了笑聲,出現了一陣沉默。“湯姆,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行為反常者嗎?我當然保留着。我把它放給全辦公室裏的人聽了,大家聽得可受用啦!”

    “約翰,説真格的。”

    萊文嘆了口氣。“是啊,我保留着。聽上去好像你可能會有點小麻煩,所以……我不知道。不管怎麼説吧,我把它保留下來了。”

    “很好,它在哪兒?”

    “就在我的辦公桌上。”萊文道。

    “約翰,我要這盤帶子。現在聽我説,我要你這麼做。”

    車子行駛途中,弗爾南德斯説:“我在等你回答呢。”

    桑德斯答道:“有一盤記錄我和梅雷迪思碰頭全過程的帶子,全錄下來了。”

    “怎麼會呢?”

    “事出偶然。那會兒我正在對一台電話錄音機説話,”桑德斯説,“梅雷迪思開始吻我的時候,我把電話放下了,但沒有結束通話。這樣電話就和那台電話錄音機一直連着。我們説的所有話都直接進了錄音機。”

    “嘿!”艾倫一邊開車一邊對着方向盤拍了一掌。

    “是磁帶嗎?”弗爾南德斯問。

    “是的。”

    “音質好嗎?”

    “我不知道。我們就會知道的,約翰馬上帶着它來吃午飯。”

    弗爾南德斯搓了搓手。“我的感覺已經好些了。”

    “是嗎?”

    “是的,”她説,“因為帶子如果用得上的話,我們就真的可以要他們好看了。”

    面色紅潤、生性快活的約翰·萊文推開盤子,喝乾了最後一口啤酒。“哎,這才叫是吃飯哩。比目魚真棒極了。”萊文體重差不多有300磅,他的大肚子翹起來頂着桌子邊。

    他們正坐在第五林蔭大道“麥科米克和施米克”餐館後廳堂一個隔開的小間裏。餐館裏人聲鼎沸,擠滿了來吃午飯的上班族。弗爾南德斯把耳機貼在耳朵上,用錄音機聽那盤磁帶。她已經全神貫注地聽了半個多小時,邊聽邊在一本黃顏色的記事本上記着筆記。她的飯仍然動也沒動。最後她站起身來:“我要去打個電話。”

    萊文眼睛盯着弗爾南德斯的盤子。“呃……那個,你還吃嗎?”

    弗爾南德斯搖搖頭便走開了。

    萊文咧嘴一笑。“不浪費,不愁窮。”説着他把弗爾南德斯的餐盤拖到跟前,又開始吃起來。“這麼説湯姆,你是碰上了倒黴事還是怎麼的?”

    “倒邪黴了。”桑德斯一邊攪着一杯咖啡一邊回答道。他也沒能吃下飯,只是看着萊文狼吞虎嚥大口大口地吃着土豆泥。

    “我就估計到了。”萊文説,“奧爾德斯公司的傑克·克里今天上午打電話給我,説你因為拒絕同一個女人幹那個,正同公司打着官司呢。”

    “克里是個渾蛋。”

    “再渾不過了,”萊文點頭稱是,“渾得不能再渾了。但你有什麼辦法好想?今天早晨康妮·沃爾什的專欄文章登出來後,人人都在猜測誰是小豬先生。”萊文又咬了一大口東西。“不過首先要問一下,康妮是怎麼弄到這個消息的?我是説,消息是從她那裏傳出來以後大家才知道的。”

    桑德斯説:“也許是你告訴她的,約翰。”

    “你在開玩笑吧?”萊文説。

    “你有磁帶嘛。”

    萊文皺起了眉頭。“你再這麼説,湯姆,我可就要生氣了。”他搖了搖頭。“不,如果你問我的話,我會説是一個女人告訴她的。”

    “哪個女人知道這件事呢?只有梅雷迪思,而她是不會説的。”

    “我跟你賭什麼都行,看最後結果,保證是個女人,”萊文道,“假如你能搞清楚的話——不過,我懷疑你能不能搞清楚。”他若有所思地嚼着嘴裏的東西。“箭魚咬起來有點像橡皮,我看我們得告訴服務員一下。”他四下裏張望着。“噢,湯姆。”

    “怎麼啦?”

    “有個老兄站在那兒,從左腳跳到右腳的,我想興許你認識他。”

    桑德斯回頭一看,鮑勃·加文站在吧枱旁邊,正帶着期待的神色望着他。菲爾·布萊克本站在加文身後幾步開外的地方。

    “對不起。”桑德斯説着從桌邊站起身來。

    加文握着桑德斯的手。“湯姆,看到你真好。你應付這一切感到怎麼樣?”

    “還行。”桑德斯説。

    “好,好。”加文像父親一般把手放在桑德斯的肩上。“又看到你真好。”

    “看到你也很好,鮑勃。”

    加文説:“那邊角落上有個僻靜的地方。我已經吩咐他們去拿兩杯咖啡,我們可以談一會兒,好嗎?”

    “很好。”桑德斯答道。他對罵罵咧咧、怒氣衝衝的加文很熟悉,這個恭謹的加文反倒使他感到很不自在。

    他們在酒吧間的一個角落裏落了座。加文在椅子裏坐好,面對着他。

    “唔,湯姆,我們敍敍舊,你我兩個。”

    “是,我們敍敍舊。”

    “到漢城去的那些該死的出差旅行,吃的東西糟糕透頂,你的屁股痛得夠嗆,這些你還記得吧?”

    “是的,我記得。”

    “是啊,那些日子就是這樣的。”加文邊説邊仔細地端詳着桑德斯。“不管怎麼説吧,湯姆,我們相互都瞭解,所以我不打算哄你。讓我把所有的牌都攤在桌上吧。我們現在碰到了一個問題,在這個問題使大家都陷入困境以前,得把它解決掉。從現在起,往下我們怎麼走,我得求助於你更好的判斷。”

    “我更好的判斷?”桑德斯問道。

    “對,”加文説,“我想從各個方面來審視一下這件事情。”

    “有多少個方面?”

    “最少有兩個方面。”加文微笑着説,“你瞧,湯姆,我在公司裏支持梅雷迪思這點,我確信並不是什麼秘密。我始終相信她有才幹,是我們未來想要的那種經理形象。在這件事發生以前,我從來沒有看到她做過任何與這一點相違背的事情。我知道她也是人,會犯錯誤,但她有才幹,我支持她。”

    “是嗎?”

    “現在,在這件事情上,也許……也許她是犯了錯誤。我不知道。”

    桑德斯一言不發,只是看着加文的面孔,等待下文。加文正在設法制造一個印象,使人相信他是一個沒有偏見的人。桑德斯不吃他這一套。

    “事實上,讓我們説她是這樣的,”加文道,“讓我們説她是犯了錯誤。”

    “她確實是如此,鮑勃。”桑德斯堅定地説。

    “好吧,讓我們説她確實是如此。讓我們稱它為判斷失誤,稱它為跨越了界線。問題是,湯姆,面對着這樣的情況,我還是堅決支持她。”

    “為什麼?”

    “因為她是個女人。”

    “那和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這個,企業中的婦女傳統上是被排斥在經理職位之外的,湯姆。”

    “梅雷迪思並沒有被排除在外。”桑德斯道。

    “而且説到底,”加文道,“她很年輕。”

    “她並不那麼年輕。”桑德斯説。

    “她當然很年輕。她實際上還是個毛頭大學生,她拿到工商管理碩士才兩年。”

    “鮑勃,”桑德斯説,“梅雷迪思·約翰遜已經35歲了,她完全不是毛頭大學生。”

    加文彷彿沒有聽到他的話。他同情地看着桑德斯,説:“湯姆,你對這個職位的事感到失望,我可以理解。在你看來,梅雷迪思挑逗你是犯了錯誤,這一點我也可以理解。”

    “她不是挑逗我,鮑勃,她是強行要同我幹那事。”

    加文臉上閃過一絲愠怒。“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你該知道。”

    “説得對,我不是小孩子,”桑德斯道,“可我是她的僱員。”

    “我知道她對你有着最高的評價。”加文説着把身體靠回了椅背。“就像公司裏的每個人一樣,湯姆,你對於我們的未來至關重要。你知道這點,我也知道這點。我想讓咱們的隊伍團結在一塊。我不斷地想到的,就是我們得體諒女人們。我們得給她們一點機會。”

    “可是我們不是在談女人們,”桑德斯説,“我們是在談一個具體的女人。”

    “湯姆——”

    “如果一個男人做了她所做的事情的話,你不會説什麼給他一點機會的話。你會解僱他,把他仰面朝天地扔出去。”

    “也許是這樣。”

    “瞧,問題就在這兒。”桑德斯道。

    加文説:“我不敢肯定自己聽明白了你這話的意思,湯姆。”他的語氣裏含着警告:加文不喜歡人家同他唱反調。多年來,隨着他的公司在業務上的成功和財富上的增長,加文已經習慣了別人的尊敬。現在到了接近退休的年齡,他期望得到的是別人的贊同和服從。“我們有爭取男女平等的責任。”加文説。

    “很好。不過平等意味着沒有特別的機會,”桑德斯説,“平等意味着一視同仁。你在要求的是對梅雷迪思不平等,因為你不願意做你會對一個男人做的事情——解僱他。”

    加文嘆了口氣。“如果這個案子一清二楚,湯姆,我會的。但是我認為這件事的具體情況並不那麼清楚。”

    桑德斯尋思是否該告訴他錄音帶的事,但轉而一想,又沒有那麼做,而只是説:“我想是清楚的。”

    “可是在這種事情上,人們的看法總是不一致的。”加文從桌子對面探過身子。“這是事實,不是嗎?總會有看法上的不一致。瞧,湯姆:她做了什麼壞得不得了的事了?我是説,真正很壞的事情。她向你調情嗎?很好。你可以斷定:這該讓你感到自豪,她畢竟是個美麗的女人嘛。比這壞的事情有的是。一個美麗的女人把手放到你膝蓋上,你可以説:不,謝謝。這就行了。你可以用一千種一萬種的辦法來處理這件事,你已經是成年人了嘛。可是用這種……報復。湯姆,我得告訴你,我對你感到吃驚。”

    桑德斯説:“鮑勃,她觸犯了法律。”

    “這一點還沒有見分曉呢,不是嗎?”加文道,“你可以把你的私生活掀開來讓陪審團審查,如果這就是你想要做的事的話。我自己是不會想這麼做的。我看不出把這件事弄到法庭上會對誰有好處。這是一個無法取勝的場面,對所有人都是如此。”

    “你説什麼?”

    “你不會想上法庭的,湯姆。”加文兇險地眯縫着眼睛。

    “為什麼不會?”

    “你就是不會的。”加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聽着,我們還是呆在軌道上吧。我已經同梅雷迪思談過。她同我的看法一樣,覺得這件事已經失去控制,走得太遠了。”

    “是嗎?”

    “我現在也來同你談,因為湯姆,我的希望是息事寧人,回到事情以前的狀態中去——請聽我説完——回到這個不幸的誤會發生以前的狀態中去。你接着幹你那份工作,梅雷迪思也接着幹她那份工作。你們兩個繼續像文明的大人一樣一起共事。你們一起向前走,把公司建設好,讓它的股票上市,一路走下去,每人每年掙上一堆錢,這有什麼不對的?”

    桑德斯有點鬆了口氣的感覺,覺得正常的東西又回來了。他心裏渴望着能逃開律師,逃開過去3天來的緊張,沉湎到事情往日的狀態中去,這似乎就像洗熱水澡一樣地富有吸引力。

    “我的意思是要你這樣來看這個問題,湯姆。星期一晚上這件事剛剛發生的時候,並沒有人吹哨子宣佈你們犯了規。你沒有去找人,梅雷迪思也沒有去找人。我想你們兩人都想讓事情悄悄地過去。後來,第二天,發生了不幸的混亂和沒有必要的爭執。如果你準時到會,如果你和梅雷迪思對這件事的説法口徑一致,那麼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你們兩人會依舊在一起共事,你倆之間發生的任何事情都始終是你們的私事。可是我們現在面對的情況卻是這樣。這是個大錯誤,真正的大錯誤。所以為什麼不乾脆把它忘掉,往前走,去發財致富呢,湯姆?這有什麼不對的?”

    “沒有什麼不對的。”桑德斯終於開口道。

    “好嘛。”

    “只是它行不通。”桑德斯説。

    “為什麼行不通?”

    他腦子裏閃過十幾種回答:因為她能力不夠;因為她是條毒蛇;因為她是個公司事務的玩家,有的全是門面功夫,而本部門是個必須造出產品來的技術部門;因為她是個撒謊者;因為我不敬佩她;因為她會故伎重演;因為她不尊重我;因為你待我不公平;因為她是你的紅人;因為你選了她而沒有選我;因為……

    “事情已經走得太遠了。”他回答道。

    加文瞪着他。“事情可以再回去。”

    “不,鮑勃,回不去了。”

    加文探過身子,壓低嗓子説:“聽着,你這個小臭雜種。這兒發生的事情我一清二楚。我招你進來的時候,你連狗屎和牛屎都分不清楚。我讓你有了開始,我給了你幫助,我給了你機會,一直如此。可現在你想撒野嗎?很好。你想看到苦頭落到你身上嗎?那就他媽的等着好了,湯姆。”説着他站起身來。

    桑德斯説:“鮑勃,在梅雷迪思·約翰遜的問題上,你從來也聽不進道理。”

    “喔,你認為我在梅雷迪思的事情上有問題嗎?”加文刺耳地大笑起來。“聽着,湯姆:她過去是你的女朋友,可是她頭腦聰明,富有獨立性,你擺佈不了她。她甩了你的時候你很惱火。現在,過了這麼多年以後,你要報復她了。事情就是這麼回事。這同職業道德、犯法、性騷擾或者別的什麼狗屁東西都不搭界。這是個人恩怨,而且為的是雞毛蒜皮的事情。你撐了一肚子的屎,連眼睛都發黃了!”

    説完他大步走過布萊克本身邊,怒氣衝衝地離開了餐館。布萊克本在後面瞪了桑德斯一眼,然後便趕緊匆匆忙忙地追他的上司去了。

    桑德斯走回自己的桌子時,經過了另外一個小隔間,裏面坐着微軟公司的幾個人,其中有系統程序設計部的兩個可惡傢伙。有個人呼哧呼哧地發出豬噴鼻息的聲音。

    “嗨,小豬先生。”一個人壓低嗓子在叫。

    “嘰!嘰!”

    “那玩藝兒挺不起來嘍!”

    桑德斯又走了幾步,然後轉過身去。“嗨,夥計們,”他説,“起碼我沒有半夜三更地跟人約會,哈着腰,抓着兩隻腳脖子,同——”他報了一下微軟程序設計部頭頭的名字。

    他們全都鬨堂大笑起來。

    “嗬嗬!”

    “小豬先生開口説話嘍!”

    “呼嚕——呼嚕。”

    桑德斯説:“不管怎麼説,你們這些傢伙都在城裏幹啥呢?雷德蒙藥房裏的避孕膏都賣光了吧?”

    “籲!”

    “小豬發火啦!”

    那幾個人像毛頭大學生似的笑得前仰後合。他們桌上放着一大罐啤酒。鬨笑中一個人説:“要是梅雷迪思·約翰遜為我脱褲子的話,我保證不會叫警察的。”

    “絕不會的,喬斯!”

    “陪笑效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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