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爾頓就像弟弟出門遠足向姐姐辭行那樣,吻着米拉迪的手向她辭行告別。
費爾頓周身都顯出他通常那樣的沉着鎮定,僅僅是他雙眸中閃耀着一種不尋常的光芒,這種光芒彷彿發燒時反射出的那種亮光;他的前額比平素更加蒼白;他的牙齒咬得緊緊的;他説話時語氣短促並且時斷時續,這表明他一定有什麼難言之隱使他全身騷動不安。
從他上了那條載他上岸的小船起,他就一直扭着頭盯着米拉迪,米拉迪站在甲板上也一直目送着他。他們二人把握十足,決不擔心被人追蹤,因為九點前從不會有人走進米拉迪的房間;而從城堡到倫敦得花三小時。
費爾頓離船上岸,攀上通向懸崖頂的山脊小路,向米拉迪最後一次致意告別,然後大步流星地向城裏走去。
行了百步之遙,路面漸漸下坡,他已不能看到單桅帆船的桅檣。
他刻不容緩地向朴茨茅斯方向走去,在他前方大約半英里之遙,他望見朴茨茅斯港的鐘樓和房舍鱗次櫛比地勾勒於晨霧之中。
朴茨茅斯那一邊,海面上艦船密佈,帆檣林立,那林林總總的桅杆猶如被嚴冬剝去樹葉的光禿的白楊樹林,在海風勁吹下瑟瑟搖拽。
在步履匆匆中,費爾頓翻來覆去思考着十年苦行主義的默禱和在清教徒中的杳杳久居為他提供的對雅克四世①和查理一世②得寵紅人的各種指控——
①雅克四世(一四七二——一五一三):蘇格蘭國王。②查理一世(一六○○——一六四九):英國和蘇格蘭國王;一六二五——一六四九又為愛爾蘭國王。
費爾頓將這位大臣照然若揭的罪行,明火執杖的罪行,全歐洲令人皆知的罪行——如果可以這樣説的話,同米拉迪加之於他私犯的無人知曉的罪行進行一番比較之後,他覺得白金漢包庇了兩個人中最有罪的人,正是公眾對其生活不了解的那個人。這就是費爾頓那如此奇特如此新萌的又如此火熱的愛情,使他看出了對温特勳爵夫人的指控全是卑鄙的,憑空捏造的,正像人們透過放大鏡將一個螞蟻身旁實際上難以覺察的微粒,看作是極其可怕的怪物一樣。
他匆匆趕路的腳步更燃起他沸騰的熱血:他藏在腦後要冒死進行一次可怕的復仇念頭,他愛着的或者説像崇拜一位聖女一樣他所崇拜的女人,以往的激情,現時的疲憊,所有這一切都激發着他的靈魂超脱了人類的正常感情。
將近早上八點鐘,他走進朴茨茅斯港。全城市民都已前來助威,大街小巷,碼頭港埠,鼓聲震天,上船的部隊正整裝待發。
費爾頓風塵僕僕,大汗淋漓,趕到了海軍司令部的大廈;他的通常一向蒼白的面頰因熱氣和惱怒而變得緋紅。值班崗哨本想將他拒之門外,但費爾頓叫來了值班隊長,他從口袋掏出他帶來的那封信。
“這是温特勳爵的緊急公文,”他説。
一聽説温特勳爵的名字,誰都知道那是大人最知心的密友之一,值班隊長髮令放進費爾頓,更何況他還着一身海軍軍官的制服呢。
費爾頓向海軍司令部大樓跑去。
就在他走進前廳之時,另一個人也同時走了進來。這個人也是滿身塵土,氣喘吁吁,他將驛馬留在門口,這匹馬一到就已累得前腿倒地。
費爾頓和這個人同時去找公爵貼身心腹跟班帕特里克説話。費爾頓通報温特勳爵的大名,而這位陌生者不願提起任何人,聲稱只向公爵一個人才能説出他是誰。兩個人都堅持要自己先進去。
帕特里克知道,温特勳爵同公爵有公事和私交,就以温特勳爵的名義讓費爾頓先進了。另一位被迫等待着,一眼便看出他對這種耽擱滿臉不快。
公爵貼身心腹領着費爾頓穿過一間大廳,蘇比斯親王①率領的拉羅舍爾城的代表們正在那裏等候公爵的接見。那位貼身跟班又帶他走進白金漢的一間辦公室,其時,白金漢剛剛沐浴完畢走出房間。此人向來酷愛打扮,這一次更是刻意地講究了一番——
①蘇比斯親王(一五八三——一六四二):路易八世時的新教首領,拉羅舍爾城被困時,他和白金漢勾結以陷城於英軍之手。最後他死於英國。
“費爾頓中尉在外面求見,”帕特里克稟報説,“是温特勳爵派來的。”
“是温特勳爵派來的!”白金漢復説道,“請他進來。”
費爾頓走進辦公室。這時白金漢正將一件富麗堂皇的繡金睡袍扔向一張長背椅,重又披上一件全鑲珠的藍色天鵝絨緊身短上衣。
“男爵為什麼不自己親自來?”白金漢問,“今天早上我一直在等着他。”
“他差我前來啓稟大人,”費爾頓回話説,“他非常遺憾沒有獲此殊榮,因堡內看守任務相阻,不能親自前來。”
“不錯,不錯,”白金漢説,“我知道情況,他手裏有一個女囚。”
“我來正是要向大人彙報女囚的事,”費爾頓又説。
“那好呀,説吧。”
“只是我要對您説的話只有您自己可以聽,大人。”
“帕特里克,你出去,”白金漢説,“但你要守在門鈴附近;
我呆會兒要叫你。”
帕特里克走了出去。
“現在就我們兩個人,”白金漢説,“請講。”
“大人,”費爾頓説,“温特男爵有一天曾寫信給您,是請您為一個名叫夏洛特-巴克森的年輕女子簽發一項海上放行令。”
“是的,先生,我已回信於他,要他將那道令書送給我或寄給我,然後我再簽發。”
“令書在這兒,大人。”
“給我,”公爵説。
於是他從費爾頓手裏接過令書,迅速在紙頭上掃了一眼。他發現正是向他報告過的那道公文,便放在辦公桌上,手執鵝毛杆準備簽發。
“對不起,大人,”費爾頓打斷公爵説,“可大人您知道嗎,夏洛特-巴克森這個名字不是那位年輕女子的真實姓名。”
“是呀,先生,我知道的,”公爵一邊蘸着墨水一邊回答説。
“那麼,大人知道她的真實姓名嗎?”費爾頓直截了當地問。
“我知道。”
公爵提筆移向令書。
“既然您知道那個真實姓名,”費爾頓又説,“大人還照簽不誤嗎?”
“當然,”白金漢説,“就是籤兩次也行。”
“我不能相信,”費爾頓的聲音變得愈來愈短促愈來愈欠連貫,“我不能相信大人知道那就是温特勳爵的夫人……”
“我瞭如指掌,儘管您竟然知道使我十分驚詫!”
“大人要是簽了這道令書不感到內疚嗎?”
白金漢傲視着年輕人。
“啊,這個嗎,先生,您清楚,”他對年輕人説,“您向我提的都是些奇怪的問題,我豈能隨便回答。”
“請您回答,大人,”費爾頓説,“情況比您想的也許要更為嚴重。”
白金漢覺得這位年輕人既然是温特勳爵派來的,他就是代表他説話的,也就沒有生氣。
“我沒有任何內疚,”他説,“男爵和我一樣清楚,温特夫人是個大罪犯,對她只是引渡處罰,這對她來説應該是夠寬大為懷了。”
公爵觸筆於公文之上。
“您一定不要簽署這道令書,大人!”費爾頓向公爵近前一步説。
“我不能簽署這道命令,”白金漢反問道,“為什麼?”
“因為您要三思呀,您要為温特夫人主持公道呀。”
“送她去泰伯恩就是為她主持公道,”白金漢説,“米拉迪是個卑鄙的女人。”
“大人,米拉迪是位天使,這您很清楚,我請求您給她自由。”
“啊哈!”白金漢説,“您瘋啦,竟敢對我這樣説話?”
“大人,請原諒!我説話心直口快;我要剋制自己。但是,大人,請您考慮您要做的事,您就不擔心會超過限度!”
“您再説一遍!……請上帝饒恕我!”白金漢叫起來,“我以為您在威脅我!”
“不是的,大人,我在請求,而且我還要對您説:一滴水足可使一滿盆水四處橫溢,而一個小錯會使犯了許多罪而又暫逃法網的人招致懲罰的。”
“費爾頓先生,”白金漢説,“您給我出去,立刻去禁閉室!”
“請您聽完我的話,大人。您曾經引誘過這個年輕女子,您曾經侮辱過她,姦污過她;請您向她補救您的罪孽吧,網開一面讓她自由吧,我再不向您要求別的什麼了。”
“您會不要求嗎?”白金漢驚訝地看着費爾頓,將他剛才講的每一個字都打上了強調的音符。
“勳爵,”費爾頓愈説愈激動,“勳爵,請您當心,全英國的臣民對您的傷風敗俗不堪忍受;勳爵,您在濫用您幾乎是竊取來的皇家權力;勳爵,您已經是天怒人怨;上帝將來一定會懲罰您的,但我今天就要懲罰您。”
“哼!真是膽大包天!”白金漢怒吼着向門口跨近一步。
費爾頓攔住他的去路。
“我卑賤地請求您,”他説,“請您簽署命令釋放温特勳爵夫人米拉迪吧;請您考慮,那是被您玷污過的女人呀。”
“請退下,先生,”白金漢説,“否則我叫人來給您帶上手銬。”
“您是叫不來人的,”費爾頓説着衝到公爵和放在嵌銀獨腳小圓桌上的鈴鐺間,“請您小心,爵爺,您現在是在上帝的手掌之中。”
“您是想説在魔鬼的手掌中吧,”白金漢抬高嗓門大聲説,試圖吸引外面的人,但沒有直接呼叫人。
“請簽名,公爵,請簽署恢復温特夫人米拉迪的自由,”費爾頓一邊説一邊將一張紙向公爵推過去。
“您要強迫我嗎!真荒唐!喂,帕特里克!”
“籤吧,爵爺!”
“決不籤!”
“決不籤!”
“來人啊!”公爵大叫道,同時向劍衝過去。
可是費爾頓不等他抽出劍,便將藏在他短上衣裏的米拉迪曾用來自殺的那把刀打開了,只一躍就跳到公爵跟前。
就在此時,帕特里克大喊着走進大廳:
“爵爺,一封法國的來信!”
“法國來的!”白金漢叫起來;一想到是誰來的這封信,他就一切全忘了。
費爾頓趁此機會,舉刀向公爵的腰部刺去,一直刺到刀柄。
“啊!叛徒!”白金漢喊叫着,“您殺我……”
“抓兇手呀!”帕特里克吼叫着。
費爾頓掃視四周準備逃走,發現一扇門敞着,便跑進隔壁房間,這間房——我們已經説過——正是從拉羅舍爾來的代表們等待接見的廳堂;他奔跑着穿過去,衝向樓梯;但剛登上第一節,迎面遇上温特勳爵。温特看他臉色蒼白,神色驚惶,手上臉部血跡斑斑,便立刻抓住他的脖領大吼道:
“我知道了,我早就猜到了,我來得太晚了,我遲了一分鐘啊!噢!我真該死呀!”
費爾頓沒作任何反抗;温特勳爵將他交給衞兵,押到一個臨海的小平台等候新的發落,然後衝進白金漢的辦公室。
費爾頓先前在前廳碰上的那個人聽到公爵的慘叫聲和帕特里克的呼救聲,也跑進白金漢的辦公室。
他發現公爵躺在一張沙發上,一隻痙攣的手緊緊地捂在傷口上。
“拉波特,”公爵帶着垂死的聲音説,“拉波特,你可是她派來的?”
“是的,大人,”奧地利-安娜公主的心腹回答説,“可是也許太遲了。”
“別説話,拉波特!會有人聽見您説話的;帕特里克,別讓任何人進來!哦!我大概不會知道她給我帶來的口信了!上帝啊,我就要死了!”
公爵昏了過去。
這期間,温特勳爵,代表們,出征的將領,白金漢司令部的軍官,一齊湧進他的房間;無望的叫喊此起彼伏,大樓內,哀惋之聲四起,悲憐之語不絕於耳,此消息不久便不徑而走,終使全城沸沸揚揚。
一聲炮響宣佈了剛才發生的一起意想不到奇事。
温特勳爵揪着自己的頭髮。
“晚了一分鐘啊!”他聲嘶力竭地喊道,“晚了一分鐘啊!
哦!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多麼不幸啊!”
事情是這樣的:這天早上七點鐘,有人前來告訴他,有一條繩梯在城堡的一個窗前飄動;他立馬跑進米拉迪的房間,發現那房間是空着的,窗子是敞開的,護欄被鋸了,於是他想起了達達尼昂的使者給他送來的口頭勸告,便為公爵擔心起來。他跑進馬廄,無暇派人備鞍,便隨身躍上順手牽到的馬匹,策馬飛奔,一口氣跑進司令部大院下馬後,匆匆攀上樓梯,剛登上第一級,正像上面所云,便迎面碰上了費爾頓。
這時,公爵還沒有斷氣。他甦醒過後睜開了雙眼,於是每一個人的心底又回升起希望之光。
“諸位,”他説,“請讓我單獨和帕特里克和拉波特在一起。”
“啊!温特勳爵,是您!您一大早就給我派來了一位古怪的瘋子,請瞧瞧他把我弄成什麼樣子!”
“唉!勳爵!”男爵大聲説,“我將抱憾終生呀!”
“您説錯了,我親愛的温特,”白金漢説着向他伸過手去,“我還不知道有什麼人值得另一個人為他抱憾終生的;請讓我們待著吧,我請求您。”
男爵哽咽着走了出去。
辦公室裏只剩下受傷的公爵、拉波特和帕特里克。
有人去找醫生,但沒能找到。
“您一定會活下去的,您一定會活下去的,”奧地利-安娜公主的使者跪在公爵的沙發前連連説道。
“她給我寫了什麼?”白金漢語聲微弱地問道;他帶着流血的傷口,忍受着巨大的疼痛惦記着他心愛的人,“她給我寫了什麼?你把她的信念給我聽聽。”
“哦!爵爺!”拉波特説。
“請聽我的命令,拉波特;你難道沒有看見,我的時間不多了?”
拉波特打開封漆,將信箋呈遞於公爵面前,然而白金漢儘管竭力辨認字跡,但已力不從心。
“你念吧,”他説,“你念吧,我已看不清什麼了;唸吧!因為我也許馬上就什麼也聽不見了,那就不知道她給我寫了什麼我就死了。”
拉波特便不再為難,他念道:
公爵大人,
自我認識您起,我由於您又是為了您而忍受了一切痛苦,正是出於此,倘若您曾考慮過我的安寧,我就懇求您停止對付法國的窮兵黷武,因為有人公開講,宗教是這場戰爭的可見之因,而暗中卻説您愛我才是這場戰爭的幕後之故。這場戰爭不僅對法英兩國會帶來巨大災難,而且對您公爵大人亦可帶來使我痛苦不迭的不幸。
請照顧好您的生命,有人正在威脅您,在我將來不得不把您看作敵人前,您的生命對於我還是珍貴的。
您親愛的安娜
白金漢調動起他生命的全部殘存之力,凝神靜聽着來使的讀信,當信讀完時,他在這封信裏似乎感到一種酸楚的沮喪。
“您難道就沒有別的口信要對我説嗎,拉波特?”他問道。
“有的,大人,王后囑咐我告訴您要多留神,因為她已得到通知,説有人要暗殺您。”
“就這些,就這些?”白金漢不耐煩地問。
“她還讓我告訴您,她一直在愛着您。”
“啊!”白金漢説,“謝天謝地!我的死對於她就不是一個外國人的死了!……”
拉波特涕泗滂沱。
“帕特里克,”公爵説,“您把那裝有金剛鑽墜子的小盒子拿給我。”
帕特里克拿來他要的東西,拉波特立刻認出那是原屬於王后的。
“現在你取出裏面的白緞小香袋,那上面用珍珠繡的圖案是她姓名的首字母。”
帕特里克依舊奉命行事。
“喏,拉波特,”白金漢説,“這隻銀盒子,還有這兩封信,是她給我的唯一信物,您一定將其還給陛下;為了留着最後的紀念……(他在周圍尋找什麼珍貴的物品)您再帶上……”
他還在尋找;可是他那終因死亡將至而變得昏暗的目光,只碰上從費爾頓手裏掉下來的那把刀,刀刃上殷紅的鮮血還在冒着熱氣。
“您就再帶上這把刀吧,”公爵握着拉波特的手説。
他還能將小香袋放進小銀盒裏,又放進那把刀,同時向拉波特示意他再不能説話了;然後,他發出最後一次痙攣,但這一次,他再也沒有力氣掙扎了,從沙發滑落到地板上。
帕特里克大叫一聲。
白金漢本想發出最後一次微笑,而死神阻止了他的想法,但只想而沒有發出的微笑,宛若愛情的最後一吻,深深印刻於他的額頭。
就在這時,公爵的私人醫生才茫然失措地趕到;他早已登上了海軍艦船,逼得人們不得不到那兒去找他。
他來到公爵身邊,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手裏停一會兒,然後又放下。
“一切都無濟於事了,”他説,“公爵死了。”
“死了,死了!”帕特里克叫起來。
聽到他的叫聲,人羣湧進屋內,到處是驚愕和騷動。
温特勳爵一看到白金漢命赴黃泉,便立刻朝費爾頓所在地跑去;他一直在司令部大樓的平台上被士兵看守着。
“混蛋!”他向年輕人罵道;自從白金漢死後,這位青年已經恢復不該再讓他忘乎所以的那種鎮定和冷淨,“混蛋!你幹了些什麼?”
“我為自己報了仇,”他回話説。
“你!”男爵説,“你是説你充當了那個該死女人的工具;但我現在對你發誓,她的這次罪行是她最後一次犯罪了。”
“我不知您想説什麼,”費爾頓心平氣和地説,“我也不知道您指的是誰,大人;我之所以殺死白金漢先生,是因為他兩次拒絕讓您任命我為上尉,我懲罰了他的為人不公,僅此而已。”
温特勳爵驚愣地看着手下人正在捆綁着費爾頓,簡直不理解這個人竟如此麻木不仁。
僅有一件事給費爾頓那光亮的額頭投上一塊疑雲。每聽見一次聲響,這個單純的青年都以為那是米拉迪的腳步和話語,以為是她前來認罪並和他一起同歸於盡而投入他的懷抱。
驀地,他渾身顫抖,他的視線緊盯着海面上的一個黑點,從他置身的平台望去,一切盡收眼底;憑藉一個海軍那鷹隼般的眼力,在那旁人只能看出是一隻臨波翱翔的海鷗之處,他卻認出是一艘單桅帆船正向法國海岸揚帆駛去。
他臉色慘白,掐手捫心,他的心碎了,他恍然大悟了,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背叛。
“我要求最後一次寬恕,大人!”他向男爵請求説。
“什麼寬恕?”男爵問。
“現在幾點啦?”
男爵掏出懷錶。
“九點差十分,”他説。
米拉迪提前一個半小時出發了。當她一聽見報喪的炮聲一響,她就立刻吩咐船長拔錨起航了。
那條孤舟正在遠離海岸的藍天下劈波斬浪。
“那是上帝的意願呀,”費爾頓帶着忠實信徒那聽天由命的口氣説;然而他的視線無法離開那條小船,也許他以為還依稀可見他就要為其獻出生命的那個女人的白色身影。
温特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揣磨着他的痛苦,他終於一切都猜到了。
“就先懲罰你一個人,混蛋,”温特勳爵對總是不由自主地望着海面的費爾頓説,“但我以懷念我非常熱愛的兄長名義向你發誓,你的那個同謀犯是逃不掉的。”
費爾頓一聲不響地低下頭去。
温特急速走下樓梯,向碼頭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