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開門!我知道你在裏面呢,少給我裝。”區小媚不用手敲門,用腳踢。又怕傷了鞋尖,站得相對遠,高高抬起右腳,拿高聳如錐的鞋跟一下一下在許生祥辦公室門上戳,樣子很滑稽,又不失美女的妖嬈。
“區小媚,別踢了,校長真不在。”馮韜的責任是為校長牽馬拽蹬保駕護航,許生祥經常誇他是稱職的校長辦公室主任。
“管你屁事!我找我姐夫,又不找你。”區小媚對馮韜很不客氣。倒不是因為姐夫當校長,美女仗勢欺人,而是馮韜曾經追過區小媚,一度是她剃頭挑子式的戀人,她從骨子裏瞧不起他。
“那你叫吧、踢吧,看你能找得着!門結實着呢,鞋跟踢掉了咋走路呢?我一片好心……”馮韜自討沒趣,悻悻地離開了。
“許生祥,你是校長還是縮頭烏龜?你再躲誰我不管,躲我你能躲得開?許生祥,開門!你要再不開門,我找磚頭來砸啦!許生祥……”區小媚聲音更加淒厲,踢門的力度不斷增強。
“你是我妻妹,還是我姑奶奶?”許校長意識到這位小姨子惹不起,嘟囔着拉開辦公室門。區小媚正用足了勁兒蹬門,一個前傾跌到姐夫懷裏了。
“看看看,冒失鬼。”
“你走開!”區小媚推了姐夫一把,滿面嬌羞加嗔怒。
“小媚息怒,先請坐,我這門還得關上。説我是縮頭烏龜,太難聽了。非常時期呀,你姐夫過着非人的生活,你應當理解、同情才是。”許生祥把門悄聲關上,還將保險鎖轉了一圈半。
“啊,你躲着不見我,還讓我理解同情,我那麼賤?你以為你是誰。”區小媚繼續蹙鼻子瞪眼睛,看上去對姐夫缺乏足夠的尊重。
“你找我到家去不行?非到學校來,還整出這麼大動靜,嗚呼喊叫,又踢門又罵人,簡直不懂得維護本校長的尊嚴和威信。”
“哼,這幾天你有在家呆的時候嗎?我姐也不告訴我你的行蹤,我能找得着?再説啦,事情不是急嘛,耽誤了怎麼辦?”區小媚接過姐夫遞過來的茶水,很優雅地吹吹,呡一小口,態度和緩了許多,但仍有撒嬌的意味。
不用區小媚開口,許生祥知道小姨子要找他辦什麼事。
龍川市第三中學是全市最牛×、最熱門的初級中學。雖説義務教育階段上級明令禁止辦重點學校,但名校是長期以來逐漸形成的,三中是龍川市沒掛重點牌子的重點中學,大家都這樣認為。又到了一年一度招生的季節,不知有多少非三中學區的家長想方設法要把孩子塞進這所學校,方法和手段無所不用其極。作為三中校長,許生祥不可謂本事不大,但仍然感到難以招架,躲藏是不得不採用的下下策,但上策又在哪裏呢?不光人要躲起來,手機和辦公室電話、住宅電話也一律關機或掐斷,否則能攪擾得你晝夜不寧。
“我不是説過了嘛,往三中進一個學生非同兒戲,越來越難,簡直成天大的事了!怎麼,你還敢答應別人?”許生祥正色曰。
“嘖嘖嘖,聽起來滿嘴官腔,一巴掌將人推出好幾丈遠。至於嗎,你難道不是我姐夫?對骨肉至親都這樣,一個破校長把你當得不像人了。”
“又罵我。什麼破嘴,小心我真不給你辦。”
“你敢!”
“反正主動權在我手裏。説吧,什麼人把你拿下了,非要給人幫這麼大忙?”
“什麼叫把我拿下了,這像姐夫説的話嗎?我也不喜歡沒事找事,實在不辦不行。是我們研究室的主任,直接決定我本人生殺予奪的頂頭上司,而且,孩子也是人家親生的,一點兒不帶拐彎,還而且,主任他老婆——張姐,正給我介紹男朋友呢……”區小媚又流露出幾分嬌羞。
“呔!這事情越發不能辦了。研究室主任,你的頂頭上司,孩子剛要上初中,三十來歲四十不到的男子,能決定你的生殺予奪,會不會還覬覦你的美色?他老婆更可惡,竟然要將我家小媚批發給外人,狗逮老鼠多管閒事。”許生祥半開玩笑,眼睛很放肆地在小姨子身上凹凹凸凸的地方逡巡。
“許生祥,你這叫什麼話!我們主任是正經人。再説啦,張姐給我介紹男朋友有什麼不對,我總不能一輩子不嫁。要麼這樣,你跟區小嬌離婚,我直接嫁給你得啦。”區小媚和姐夫説話口無遮攔,嘴上向來不吃虧。
“我的區小姐,你饒了我吧。你説要嫁給我,萬一讓你姐聽見了,她那大醋缸還不得把我淹死?你上大學讀師範院校化學系,本來就是當老師的料,幹嘛跑到企業的小研究院去?那裏肯定缺少英俊小夥,即使有個把年輕的肯定戴着瓶子底兒厚的眼鏡,迂腐不堪,未老先衰,哪兒像我們學校,青年才俊一茬接一茬,找個對象太容易了。要麼你還回學校來當老師,找對象包在我身上。”
“你們學校就馮韜那樣的?還青年才俊呢,一身的奴才氣,娘娘腔,噁心死人了。再説啦,你們這兒戴眼鏡的還少?你不也戴着近視眼鏡嘛。人家説戴眼鏡的男人‘白天像教授,晚上是禽獸’,就説你們當老師的!你甭看人民教師社會地位不低,可在社會上口碑不佳。不是有順口溜説,‘公檢法,國地税,人民教師黑社會’,人民羣眾對你們有深仇大恨呢。況且,當老師工作壓力大,累的要死,我才不想到學校來呢。我們研究所多舒適,企業效益好,掙錢多多,我正幹得有滋有味呢。”
“好啦好啦,説正經的。‘小升初’就近劃片入學,按理説不能擇校。不過,今年我這兒也許能有一點活動餘地,三中正向教育局申請辦兩個實驗班,計劃在全市範圍內選拔學生。要是批下來了,我給你們主任想想辦法。”
“弄半天還要等機會,才給‘想想辦法’,你直接答應不就得啦?辦兩個實驗班,你手裏特權很大呀。要是能像大城市那樣收贊助費,你們學校就發了!”
“你以為兩個班都是我説了算呀?八字還沒見一撇呢,不知有多少雙眼睛都盯上了實驗班。即使真辦起來了,教育局能給三中十來個自由支配的指標就很不錯了。十來個,到了三中狼多肉少,我當校長怎麼才能擺平?媽呀,想想就頭疼。你給主任説,讓他們兩口子抓緊找人給孩子輔導功課,實驗班選拔先爭取考個好成績,再看看他們家孩子在小學有沒有三好學生、優秀學生幹部的榮譽,這樣會主動些。最終能不能辦成還要看機會,看條件……”
“弄了半天,我才這麼大點面子呀?給了個希望,給了個念想,許生祥你也太大方了吧?我不找你辦了行不行?我就當沒有你這個姐夫行不行?”區小媚杏眼圓睜紅脖脹臉,指着姐夫的鼻子跳腳大怒。
“噓……小聲點!好象又有人敲門呢。”許生祥差點撲上去捂住小姨子的嘴。
果然有人輕輕敲門。許生祥屏住呼吸,用手勢示意區小媚千萬不能出聲。
“生祥,你在不在?我是彭國仁。你要在裏面就請把門打開,我説幾句話就走,不會干擾你工作。生祥,許生祥,你開開門好不好?”來人敲不開門,只好在外面自報家門。
彭國仁是龍川市第四中學因年齡原因離開了領導崗位的老校長。許生祥大學畢業參加工作就在四中,那時候彭國仁很看重這個年輕人,手把手教他上課、帶班,將他培養成優秀教師,後來彭國仁發現了許生祥的管理才能,將他從一線老師提拔為教導主任,這正是許生祥後來在管理崗位上大展拳腳,不斷進步,直至當上三中校長的基礎和前提。正因為如此,許生祥一直説,彭國仁是他人生路上的伯樂,是引導他成長進步的恩師。
按理説,彭國仁找上門來,無論如何不該讓他吃閉門羹。可是,招生階段是一年一度的非常時期,許生祥害怕每一個為了“小升初”來找他的人。越是交情深厚,越應該給人辦事,偏偏他手中的權力又不可能滿足所有人的願望,説到底狼多肉少,而有些狼萬萬不能得罪!親戚、朋友、熟人那麼多,見一個就多一分得罪人的可能性,躲避是無可奈何的選擇。許生祥心裏唸叨:老校長呀,多有得罪,可我沒有辦法啊!
“哦,是彭校長。您老怎麼親自來了?”聽見門外有校辦室主任馮韜給解圍,“許校長不在。您有什麼事,方便的話請告訴我,等校長回來我向他轉達,您看好不好?”
“我明明聽見這屋有説話聲,許生祥真的不在?我有事必須當面對他講。”彭國仁説。
“不在不在不在,校長剛上班就出去了,坐學校的車,是我給安排的。您肯定聽岔了。”馮韜説謊話不打磕巴。
“小馮你是校辦室主任,能不能給我聯繫一下許生祥?我知道每年招生階段他們手機都不開,你手裏肯定還有能打通的電話號碼,要不然學校有急事怎麼辦?我知道許校長是大紅大紫的忙人,不好找,可我有要緊事。”彭國仁有幾分生氣,説話語含譏諷。
“對不起,彭校長。許校長沒有別的電話,他辦完事就會回來,我們請示工作一般都當面問他,我真的打不通電話啊。”
“呵呵,找許生祥竟然這麼難!生祥,你到底在不在裏面?許生祥,你可別躲我呀。”彭國仁很無奈,走的時候把許生祥辦公室的門“咚咚咚”狠狠擂了幾拳頭。
“看見了吧,我有多難!彭校長對我有恩,躲着不見,實在心裏有愧,可有什麼辦法?”許生祥對小姨子説。
“原來當校長有時候也跟做賊似的。”區小媚嗤嗤笑了,“反正我不管,我們主任兒子的事你不許打折扣,也不要説‘看機會’‘看條件’的話,必須給辦。”
“唉!”許生祥一聲嘆息,“好吧,我儘量。誰讓你是我家小媚呢。”
“不是儘量,是百分之百。咱倆拉鈎。”區小媚説罷強行和姐夫的小拇指鈎在一起,“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誰是小狗!”
“孩子氣。”
“真答應了?一百年不變?”
“嗯。”
“姐夫真好!”區小媚踮起腳,朝許生祥腮上來了個香吻。
彭國仁下定決心,找不到許生祥誓不罷休。終於有一天他打聽到第三中學領導班子正開會,於是耐下性子在會議室外面足足等了一個半小時。許生祥開完會,還沒顧得上潛水隱身,就被他的恩師堵到走廊上。
“啊呀,老校長,您親自來了?趕緊地,到我辦公室坐吧。”許生祥立即調動出滿臉的熱情與恭謙,把彭國仁往屋子裏讓。
“呵呵,在走廊站得我腿發麻,總算等着你了!三中門檻高啊,見到許校長真不容易。我已經來過兩次,有一次明明有人告訴我你在辦公室,結果敲不開門,生祥,你該不是故意躲我吧?人老了,沒用處了,到處讓人不待見。”彭國仁話裏有話,夾槍帶棒。
“前輩説那裏話,您是我許生祥的老上級、老領導,有恩於我,躲誰也不敢躲您呀。”許生祥趕緊遮掩,臉上難免有幾分尷尬,“您有什麼事打電話吩咐就行了,還勞您親自跑到三中來?”
“得啦吧,我倒是想打電話,可你手機關機,辦公室電話不接——肯定有來電顯示吧,明知是我的電話也不接。”彭國仁好不容易見到活的許生祥,恨不得把前幾天為找他跑冤枉路、吃閉門羹所積攢下來的怨氣一股腦發泄出來,“要是龍川市的領導、教育局領導打電話,和你更親更近的人打電話,我不信你也不接?還是我這張老臉不值錢啊。至於你是不是還有秘密的聯繫手段,我也無從知道,你讓我打電話,怎麼打?”
“彭校長,彭老師,您這樣説讓我無地自容。我檢討我檢討,讓您老人家跑冤枉路,在走廊上站,受委屈了。不過彭校長,您老也應該理解,事情真的不好辦,晚輩有難處啊。”許生祥一味解釋。
“生祥啊,先不要拒人於千里之外,你要實在難處太大,我馬上告退行不行?”彭國仁感到自尊心很受傷害,臉色越來越不好看。
“前輩您先別生氣,聽我説説苦衷。眼下的境況,龍川市凡是孩子要上初一的家長,差不多都向往三中,可學校首先要保證本學區的孩子就近入學,剩下能有多大的活動餘地?何況還有那麼多上級部門和領導,不能得罪也不敢得罪,他們要辦的事再難我也得辦。這樣以來,更多的人要給孩子擇校,我根本辦不了,偏偏大家覺得三中校長應該能辦這種事。您老想想,我夾在當中該有多為難!要説躲,也是自欺欺人,掩耳盜鈴,龍川市屁大點地方,我還能上天入地?您不是照樣找到我了嘛。按理説,您老找上門來有事情吩咐,我只能無條件照辦,可是,誰知道我能不能幫上您的忙呢?作為您的學生和老部下,我誠惶誠恐。”許生祥一方面檢討一方面為自己開脱,中間還夾雜點炫耀,聽得彭國仁心裏極不舒服,但也很難説他講的都不是實情。
“好吧好吧好吧,我多跑幾趟權當鍛鍊身體。原先以為你在這兒當校長很風光,這幾天我才意識到,學校名氣大了,校長也不好當,有時候跟做賊一樣,東躲西藏,不容易不容易。”彭國仁的話讓許生祥聽不出是諒解他了,還是故意貶損他。
許生祥字斟句酌地説,“老領導,我先表個態吧,您老輕易也不來找我,您要辦的事我一定盡最大努力,除非我實在沒有能力辦到。”
彭國仁聽許生祥的話仍是打太極拳,跟他玩套路,心裏不高興,但該説的話必須説出來:“生祥,我得給你説説,我為什麼掂着老臉、東跑西顛非要把這個學生弄到三中來。並非我掂量不來輕重,更不是故意為難你。沒辦法,這是我的一份責任,這件事不給辦,恐怕到死我心裏也不得安寧。”
彭國仁講了一個故事。
當年大學剛剛畢業,彭國仁在第四中學擔任高中班主任,班裏有一對姐弟,年齡相差不到一歲,他倆來自同一個家庭卻不同姓,女孩叫權妮,男孩叫孫剛。後來通過家訪才弄清楚,這是一個重新組合起來的家庭,户主孫師傅前妻不幸病故,現在的女主人曾是他很要好的工友權師傅的老婆。權師傅車禍喪生,孫師傅出於對老權的情誼,主動地無微不至照顧未亡人和死者的女兒。權師傅的遺孀很感激,後來經人撮合,他倆組成新的家庭,也算水到渠成。這個家庭很和睦,老的相互恩愛體貼,兩個孩子如親姐弟。不知為什麼,孫師傅的特殊家庭和諧融洽的氣氛讓青年教師彭國仁很感動,於是他特別關愛這家的一對異姓姐弟,倆孩子也很懂事,在班裏品學兼優。
那時候,彭國仁單身,學生家長中不乏當官的和富人,他們都願意為孩子的班主任提供種種幫助,但彭國仁一律謝絕。他害怕別人説他佔學生家長便宜,這種行為違反教師職業道德,且為人不齒,唯有孫師傅兩口子給他一些小小不言的幫助,比如借給他煤氣罐,拿來淘汰不用的切菜板、擀麪杖供他使用等等,彭國仁能夠心安理得接受,因為在他心裏,孫師傅兩口子親人一般,相互不見外。
老天爺總是犯糊塗,喜歡將災難接二連三降臨到一些最普通、最善良的人身上。就在權妮、孫剛即將高中畢業那一年,孫師傅嚴重工傷,弄到醫院搶救了一天一夜,終因傷勢過重不治而亡。他臨終前神智清醒,留下遺言將身後安排一個子女頂替就業的機會留給養女權妮。他將親生兒子叫到跟前,説:“剛呀,你年滿18歲,是個男子漢了。好男兒要勇於承擔,爸爸將上班的機會給了你姐,你不要有意見。爸爸相信你會有出息,我到了‘那邊’也要為你加油鼓勁。”孫師傅死後,二次成為遺孀的孫剛繼母堅決要求工廠讓兒子頂替上班,説不這樣做對不起老孫,但孫剛很有骨氣,堅持按照父親的遺願讓姐姐接班,他作為男子漢自己來打拼。後來,權妮在工廠上班,孫剛先打工積累了一點資本,然後自己開店鋪當小老闆,他們聽從母親的安排,親上加親,結為夫婦,生活得很幸福。光陰荏苒,不知不覺許多年過去了,孫剛、權妮的兒子孫權也該上初中了,按照學區劃分孩子應該上四中,但兩口子都想讓兒子受到最好的教育,既然三中是龍川老百姓公認的名校,那麼孩子上初中非三中不可!梳理了所有的社會關係,孫剛覺得唯有他高中的班主任、四中老校長彭國仁能辦這件事。孫剛和權妮專程登門拜訪彭國仁,對老師説:“當初我倆因為家境不好,都把上大學耽誤了。到了下一代,我們一定要讓兒子接受最好的教育,將來考最好的大學,您一定幫忙讓他到三中去。”
衝着當年和孫師傅兩口子的情誼,以及和孫剛、權妮的師生情,給孫權擇校的事情彭國仁不能不辦。
“生祥呀,這是我欠故人的一筆良心債,必須償還。你知道,我本不喜歡多管閒事。”彭國仁説。
“嗯,是的是的,誰都有推不過去的人情世故。老領導您講的故事把我感動了,人要有良心,要有同情心。”許生祥連連頜首。
“生祥,好幾次找不着你,我仔細想過了,要辦擇校的人的確很多,你大概真不好辦,所以呢,我跑到教育局請來尚方寶劍,這樣你就不必為難了。”彭國仁説罷遞給許生祥一張紙條,是教育局書記兼副局長鄭凱萍親筆寫的,大意是説彭國仁老前輩來給工亡職工的後代孫權辦理入學事宜,請第三中學務必予以解決。
許生祥看罷鄭凱萍的“手諭”,臉色忽然變得不好看,沉吟半晌才説:“彭校長您來找,再難辦的事情我也會想辦法,用不着您老顛兒顛兒跑着找鄭凱萍。既然她寫條子了,也好,我正好朝教育局要個説法。您千萬別再跑了,這事情辦成辦不成我都會主動通知您。”
“弄了半天,你還是不給辦?”
“我沒説不給辦,我是説請您再等等。”
“還要等?生祥你到底啥意思?我找鄭凱萍是為給你減輕壓力,你是不是和她較勁兒,故意為難我?”
“我哪兒敢呀?鄭凱萍是上級領導,我惹不起,更不能和您老過不去。我説了,這事情您得容我有個迴旋的過程,您回去等消息就成。您老要沒有別的吩咐,就請先回吧,等我給您回話。”許生祥乾脆朝老頭兒下了逐客令。
許生祥故意和鄭凱萍較勁兒也是有淵源的。
鄭凱萍和許生祥上同一所大學,晚他一年畢業,倆人本是校友和師兄妹。大學剛畢業那個階段,許生祥不僅工作上肯幹,愛出風頭,追女孩的勁頭也很足。鄭凱萍沒來之前的那一年,他苦苦追求一位名叫蘇甦的美女同事,無奈蘇女士看不上他,弄得許生祥灰頭土臉。鄭凱萍剛畢業也被分配到龍川市四中,她一進校,就以俏麗的外表和熱情洋溢的性格引人注目,激情如火的許生祥立即放手蘇甦,展開對新來的美麗學妹的猛烈追求。那時候的鄭凱萍因為年輕而漂亮,因為漂亮而自負,因為自負而高傲,因為高傲而辛辣,對許生祥這樣的追求者不屑一顧並且缺乏應有的尊重。有一次,她主動來到許生祥所在的教研組,當眾將沒有拆封的幾封情書還給許生祥,對他説了幾句十分經典的話:“第一封情書沒有回應就該有自知之明,第二封情書沒有回應就該知難而退,第三封情書沒有回應還繼續寫下去説明你智商有問題。看你長得不光像白痴,還跟非洲兄弟似的!”鄭凱萍這幾句話搞得在場的同事們爆笑一團,羞臊得許生祥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憑心而論,鄭凱萍做得過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同樣是未婚男女,哪怕你鄭凱萍長得漂亮,許生祥敢於追求並沒有錯,拒絕是可以的,羞辱人卻是不對的。多寫幾封情書説明小夥子執着,況且人家論智商絕不是白痴,至於許生祥的膚色,最多像馮鞏在小品當中説朱軍那樣,“這小子長得色兒挺重”,黑是有點兒黑,但與非洲兄弟相去甚遠。事後,有同事企圖給許生祥弄個外號叫“非洲兄弟”,試叫一下許生祥反應激烈,不光翻臉,簡直要與人搏命,於是這個諢名終於沒能流行開來。這件事情過後,許生祥心裏對鄭凱萍打下一個死結,士可殺不可辱,總有一天我要讓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子知道我許生祥不是平地裏卧着的一隻兔,讓你後悔也來不及!可是,儘管許生祥這些年做了種種努力,卻一直沒有在鄭凱萍面前找到揚眉吐氣的感覺,這個女人是罕見的幸運兒,福大命大,吉星高照,一路順風順水,總是壓着許生祥一頭。她在四中站講台不到兩年,就被調到市一中當團委書記,成為省級示範性高中的中層管理人員,再用三年多時間奮鬥成副校長,後來到團市委擔任代理書記、書記,三十來歲就成了龍川市一顆耀眼的政治新星。鄭凱萍的長相在全市女幹部中也數一數二,據説市上某主要領導很是青睞於她,所以這個女人處處受到呵護,步步有人提攜。到教育局當書記,只不過是市委市政府給鄭凱萍提供多崗位鍛鍊的機會之一,她的政治前途不可限量,這一點地球人都知道。
雖然地位不能趕上或者超越鄭凱萍,但許生祥始終對這個女人不以為然。靠姿色博取身居高位的男人青睞,這算什麼本事?其本質和婊子有什麼區別?
所以説,彭國仁老校長要通過許生祥辦事,找鄭凱萍寫一份“手諭”來,的確是出了昏招,即使許生祥能給他辦,也要故意拖延,要不然鄭凱萍的面子也太大了!
送走了彭國仁,許生祥獨自想了想,決定這件事先拖延不辦,掃一掃鄭凱萍的面子再説。
果真隔了沒幾天,鄭凱萍打電話過來了:“許校長,我讓彭國仁老前輩找你辦的那件事怎麼樣了?”
“鄭書記,你急什麼急,又不是明天就開學。我這兒要求擇校的又不是一個兩個,太多了!你們不給優惠政策,招生指標就那麼多,我怎麼辦?”許生祥故意推諉。
“你們不是申請辦實驗班嗎?教育局很快就能批。再説,你許生祥神通廣大,解決一個半個學生有什麼難度?總不能不給彭校長面子吧,人要有良心。”鄭凱萍的口氣居高臨下,多少有點教訓許生祥的意思。
“領導高高在上,站着説話不腰疼。三中校舍、師資都有限,學籍問題教育局動不動來查,管得那麼嚴,我能有多大的活動餘地?你寫個條子容易,具體辦事的人卻難,人情你落下了,坐蠟的是我,鄭書記真會當領導!”許生祥也越來越尖刻。
“許校長很牛×嘛,你愛辦不辦!”看來鄭凱萍真生氣了,“啪嗒”掛斷了電話。
“哼!”許生祥臉上一絲冷笑。就是要氣氣這個小女人,別以為當個教育局的書記就能頤使氣指,老子不尿你!
等靜下心來,許生祥還是有點兒忐忑不安。刺激刺激鄭凱萍,嘴上痛快了,心中也有一種報復的快感,但人家畢竟在上級機關當頭兒,要是故意給你穿小鞋怎麼辦?
同樣是中學校長,邵瑋的日子遠不如許生祥好過。自從主持第四中學的工作以來,他始終感覺自己當的這個官兒不叫校長,簡直是“維持會長”。
……
每個新學年來臨之前的招生和轉學,對四中校長都是劫難。邵瑋感覺如履薄冰如臨深淵,需時時提防有人手持鋭利尖刀要挖走他的心頭肉。他的窘迫與三中校長許生祥的狼狽躲藏絕非一碼事。
這不,又有熟人來找。來人是陳大媽和她的閨女陳朝霞。
看到陳大媽母女,邵瑋臉上的笑容真誠而燦爛,“大媽,是您呀。快坐快坐,朝霞也坐。”
邵瑋和陳大媽一家有特殊的親密關係。二十多年前他大學畢業分配到龍川市,一個人都不認識。報到第一天,在街頭擺攤賣炒貨、飲料的陳大媽給他指引了去教育局的路徑,還打開一瓶汽水給他喝,説,“不要錢。聽你口音像我老家那一帶人。”陳大媽的舉動讓邵瑋心中很温暖,他把陳大媽定位為龍川市第一個給他提供幫助的人。安頓下來以後,邵瑋經常去陳大媽擺攤的地方看看,要麼買大媽的商品,要麼陪大媽説會兒話,後來還帶着禮品到大媽家拜訪,認了老鄉。陳大媽覺得這個年輕人有情有義,體格、相貌也好,是個人才,主動把親戚家的姑娘介紹給邵瑋做女朋友。經大媽介紹的裴芝蘭後來果真成了邵瑋的妻子,他們夫婦一直和陳大媽親戚般地來往,陳家子女也都把邵瑋當作親哥哥看待。
在為客人沏茶的過程中,邵瑋忍不住多看了陳朝霞幾眼。這個過去在邵瑋心目中很樸素的女子妝畫得太重,彷彿要用化妝品把真實面目掩蓋起來,衣着可以用“豔俗”來形容,雖然檔次不低卻搭配不協調,把邵瑋看得皺眉頭。
“大媽,朝霞,你們輕易不到單位找我,有事嗎?”邵瑋問道。
“嘿嘿,也沒什麼大事,主要是看看你。”陳大媽説。
“肯定有事。朝霞你説吧,直截了當,在我面前不用為難。”
“哈,邵哥,真還有點兒事。您是我哥,也用不着轉彎抹角,我想讓小小轉學到三中去。她在您這兒上了一年學,老師很關心,孩子也很快樂。可黃國斌最近到國外幹活兒去了,他們廠在非洲的剛果金開礦,我上班也很忙,顧不上接送孩子,如果能把小小轉到三中,離我媽住的地方近,平常接送和吃飯就交給她啦。”陳朝霞説。
陳朝霞的女兒黃小小在四中上初一,眼看要升初二。陳朝霞的住房就在附近,按照學區劃分孩子本應上四中,至於説轉學是為了陳大媽接送和照管方便,説到底是個藉口,因為陳大媽的家和這兩所學校基本等距離,三中近也近不了多少,況且到四中馬路更平、更寬闊,車輛也相對少。陳朝霞的老公到國外去幹活倒是真的。
“朝霞,按照市教育局學區劃分的規定,小小應該上四中。當然,你一定要轉,我也可以開綠燈。不過我懷疑究竟是不是為了讓大媽照顧孩子?咱是自家人,你應該把真實的想法告訴我。”
“呵呵,邵哥,既然您把話説到這兒了,我也不隱瞞,我是想給小小換個學習環境。我知道,孩子在您這兒上學,不光您關照,老師也很負責任,可小小在放學路上,的確被初三學生搶走了零花錢——這個我沒在您面前説過。我不是説四中不好,可大家都説三中環境好,教學質量高。我想有邵哥在,給咱家小小找個更好的學校,應該不難辦吧?”
“邵瑋,能辦的話你就給辦辦。要是為難,就讓小小繼續留在這兒上,我接送她不嫌遠。”陳大媽為人一貫善良、隨和。
“大媽,這事兒您和朝霞決定吧。你們要讓小小轉學,我這兒沒問題,即使三中不好進,我也能給想辦法。不過説實話,黃小小學習挺好的,轉出去我有點捨不得。”邵瑋臉上的表情是遮掩不住的失望。
“邵哥,那就給轉吧。嘻嘻,嘿嘿嘿……”陳朝霞説。
“嗯。”邵瑋點點頭,但他對陳朝霞的笑聲莫名其妙。
“謝謝邵哥。”
“三中那邊要不要我出面給説説?”
“三中嘛,倒是有個熟人能説上話,要麼邵哥您給説説也行。”陳朝霞的態度漫不經心。
“還是讓你邵哥給辦吧,他給三中校長説話肯定管用。你能認識誰呀,這麼難辦的事。”陳大媽插話説。
礙於和陳大媽一家的關係,邵瑋只好違心地幫陳朝霞的女兒轉學。黃小小是學習尖子,將來中考能給學校增光添彩,將這樣的好學生放走,等於挖校長的心頭肉,何況邵瑋還要幫家長找許生祥開後門,送人一塊肥肉還要去求他,奶奶的這叫什麼事!
許生祥的電話打不通,邵瑋直接闖到三中去了。敲許生祥辦公室門,裏面沒有一絲一毫反應,於是他找到校辦室主任馮韜:“馮主任,許生祥呢?”
“呵呵,邵校長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失敬失敬。”馮韜油嘴滑舌打哈哈。
“哦,馮主任不愧是許校長手下的干將,禮貌周全啊。別這樣,老熟人,弄得我一身雞皮疙瘩。説吧,你們校長哪兒去了?打哪個電話號碼能聯繫上?我有事必須見他。”邵瑋對馮韜不大客氣,他覺得這小夥味道不正。
“哈哈,我以為許校長的電話對誰保密也不能對您保密呀。他最近手機不敢開,拿一個小靈通,看見生號碼也不接。小靈通號碼許校長不讓我透露給外人,您有機會直接問他吧。”馮韜也語帶機鋒,“不過,今天用不着打電話,許校長在辦公室,我給您敲門吧。”
馮韜説罷在許生祥門上“嘭嘭嘭,嘭嘭嘭”敲了六下,中間有間歇,不知是不是暗號,然後扒在門上對裏面説:“校長,四中邵校長找您,有重要事情。”
果然,門應聲開了。
“老邵啊,歡迎歡迎。”許生祥伸出手來和邵瑋熱情相握。
“假惺惺的。明明給我吃閉門羹,嘴上還説歡迎。要不是你和馮韜有暗號,我能找得着許大校長嗎?”邵瑋説。他並沒有握住許生祥的手,給對方製造一點小尷尬。
“嘿嘿,哪裏哪裏,不見誰也不能不見你呀。咱倆誰跟誰?不過,這陣兒東躲西藏、電話關機,也是沒辦法。你是學校的人,難道還不理解?”許生祥訕笑着,把邵瑋讓到沙發上坐下。
“邵校長好。您和許校長説事,我先走了。”套間裏走出一個人向邵瑋打招呼。原來許生祥辦公室還關着一位年輕美貌的女子,三中的團總支書記柯寧。邵瑋注意到這女子臉色微紅,頭髮有些凌亂。
柯寧走後,邵瑋説:“許校長金屋藏嬌啊。沒幹壞事吧?我看美女像剛剛被人蹂躪過的樣子。”
“嗨,哥們兒,你可不敢胡説。柯寧還是個小姑娘呢,男朋友都沒有。”
“這不正好嘛,染指一位純情少女,多浪漫呀。不過老許,我要告誡你,窩邊草是高危物品,使用起來需慎之又慎。”
“老兄經驗之談,吃窩邊草是你的強項吧?開玩笑開玩笑,邵校長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什麼最高指示請講。”
“哪裏有什麼指示,求你來了。”
“這段時間只要聽人説求我辦事,我就要尿褲襠,怕呀。不過邵校長開口了,只要能辦,絕無二話。誰讓咱是多年的同事、朋友,又同在校長崗位上,相互能理解。惺惺相惜,想必你也不會為難我。”
“説願意給我辦事,聽上去又像推辭。看來你這校長沒白當,語言能力日高日上,鄙人望塵莫及!”
“老兄擅長諷刺挖苦,我甘拜下風。説吧,什麼事?”
邵瑋於是説了有個下學期上初二的學生想轉到三中。
“老兄該不是甩包袱吧?是不是這孩子學習差得要命,你怕將來影響四中的中考成績和升學率?”
“許校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甩包袱、趕攆差生是你的拿手好戲吧?要不三中怎麼成名校了?”
這兩人很容易話不投機,説着説着又相互掐。
“你難道捨得把最好的學生給我?”許生祥仍然持懷疑態度。
“這麼説吧,你可以先考試,我説的這個學生要是成績不好,算我啥也沒説。唉……”邵瑋很無奈。
“別別別,既然老兄找上門來,再難我也要給你幫忙。老邵你不知道,三中每進一個學生都是大事,三個年級班額都已經飽和,教室塞得滿滿的,課桌椅沒地方擺。經常為了拒絕轉學得罪人,我簡直成萬人恨了。”許生祥訴苦説。
“許生祥你不要得了便宜賣乖,我給你是最好的學生,中考穩穩當當進全市前十名的學生。心裏明明偷着樂,嘴上還説吃了天大的虧,你可真夠虛偽的!”
“嘴下留情嘴下留情。那個學生叫什麼名字,我記一下。”
“黃小小,女孩。”
“黃小小?哦。”
“怎麼,你知道這個學生?還是家長已經託別人找過你了?”
“沒有沒有,誰也不會比你老兄更有面子。”許生祥含糊其辭。
“我告退。完了讓家長找你——不行不行,家長找你哪兒能找得到!説個辦法吧,讓家長找誰,什麼時候找。”
“直接找教務處吧。我給安頓好,你讓家長説是四中邵校長介紹的,就行了,帶上轉學手續。”
許生祥潛水遁身,玩人間蒸發,其實只能躲開容易躲的人,下決心要找他的人總能找得到。
龍川市很有名氣的民營建築企業“龍騰建安”的老闆張篝盛派人在許校長家樓房外面“嚴防死守”,總算在晚上10點鐘把他堵住了。張老闆本來和許生祥熟識,不由分説拽他上車,弄到一家高檔茶館去了。
張篝盛為人處事很爽快,開門見山對許生祥説:“我的丫頭該上初中了,想到你那兒去,給開個綠燈吧。”
“張老闆你這年齡,孩子才小學畢業?是你親生的?‘二奶’養的吧?”許生祥和張篝盛開玩笑,想尋找逃遁的空隙。任何人要往三中塞擇校生都是給許校長出難題,這種事能逃就逃能推就推,簡直成了許生祥本能的反應。
“這有什麼可懷疑的?不是‘二奶’養的,是第二任老婆生的,我換過一回女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難道孩子也可以造假?”
“哈,開個玩笑開個玩笑。”
“我這人辦事喜歡痛快。這麼説吧,許校長你要是願意接收我女兒上三中,我給學校贊助10萬元。你個人要敢拿,我直接把錢打到你私人賬户上也行。怎麼樣,我還算大方吧?北京、上海的學校收贊助費也不過這個價。”張篝盛一上手就使出殺手鐧。
“10萬元啊?張老闆真捨得。我個人倒是想要,可我知道10萬元能換來多少有期徒刑,你別害我。”
“你私人不敢要,錢就給學校,我只管孩子能上三中就行。事後我再感謝你許校長不遲。”張篝盛快人快語。
“學校能不能要這筆錢,我這會兒也不能答覆你,茲事體大,需要請示彙報。不過,我會盡快給你回話的。”許生祥説。
晚上躺到被窩,許生祥讓張篝盛10萬元的許諾折磨得睡不着覺。就算龍川市財政狀況不錯,教育經費相對寬裕,可作為基層學校的校長,每年可支配的錢能有幾個10萬啊?聽起來學校的經費額也不算少,可絕大部分是“人頭費”,都給老師開工資了,能由着校長花的經費什麼時候都緊緊巴巴。所以,許生祥當校長並不瀟灑,有時候請人吃頓飯也不敢大大方方,規定的標準花超了就不知道錢該從那兒來。建築商張篝盛主動提出用交贊助費的方式給孩子擇校,假如三中給張篝盛後老婆生的孩子開一次綠燈,就能給學校帶來10萬元的額外收入;假如收贊助費這個口子能開,肯定還會有王篝盛李篝盛都來贊助,銀子嘩嘩地,三中還愁沒錢花?況且,辦法也不是沒有,假如教育局能同意把初一新生的班額擴大,每個教學班多放幾個學生進去,大筆大筆的銀子就來了。相信龍川市想讓子女到三中上學的老闆、有錢人不在少數,哪怕有些人達不到張篝盛讚助的數額,三萬五萬不少,七萬八萬不多,那也了不得呢!
人民幣讓許生祥心動,但是,龍川市這種小地方,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稍微有點出格的事情就能刮狂風掀巨浪,向擇校生家長收贊助費畢竟沒有政策依據,況且收費問題十分敏感,許生祥怎敢輕舉妄動?
第二天一大早,許生祥直奔市教育局,找肖奎元局長。
肖奎元是個黑臉。按理説龍川市的海拔高度不足兩千米,紫外線不算太強,肖局長的一張臉卻讓人想起高海拔地區強烈的光照和大漠戈壁上經年不息的沙塵暴。黑臉的領導比較威嚴,跟黑包公似的,所以龍川市教育系統的人對肖奎元都有幾分怯懼,但許生祥不怕他。有一次,在學生家長酬謝性質的宴會之後,許生祥曾經陪肖局長洗過桑拿,他驚奇地發現肖奎元身體竟然那樣白,白得像脂肪過剩的娘們兒,和他的一張黑臉反差過於大,也遠遠白過膚色偏黑的許生祥。更可笑的是肖奎元襠下男人的器具特別短小,小得連許生祥“那話兒”長度的一半都不到。估計此人在女人面前絕對英武不起來,不知道他平日是怎麼應付老婆的,老婆不造反堪稱奇蹟。在許生祥的記憶裏,這位局長哥哥偶爾在社交活動中還搞色情,那不是糟蹋行情嘛!所以,作為男人許生祥骨子裏鄙視肖奎元,表面上對他很尊重只不過是衝着局長這個頭銜。
“肖局長,有一件大事必須要請示領導同意。”許生祥的口氣有點兒神秘兮兮的。
“你説。”肖奎元和許生祥之間隔着巨大的寫字枱,他在巨大的皮轉椅上挺直了身子,拉着一張黑臉,顯得很有領導的氣派。
許生祥心想,老熟人了,誰不知道誰?擺什麼架子,你交襠裏那玩意比我的小多了!然後,他用十分恭謙的口氣説:“局長,有家長找上門來,要給學校交10萬元贊助費,給孩子擇校,初一年級的。我專門來,就是想問問您,贊助費能不能收?”
“嗯。具體説説你的想法。”肖奎元仍然面無表情。
“我的意思是説,教育局領導能不能研究一下,允許三中適當擴大班額,多招收一些新生,給自願交納贊助費的家長開綠燈?局長,我給您算一筆賬。我那兒今年新生計劃招10個班,假如平均每個班擴招5人,就是50個。把這些名額全部用來招收願意交贊助費的學生,不要説每個學生10萬,就算收5萬元贊助費,就有250萬哪!不光三中日子好過了,還可以給教育局上交一大塊,您的日子不也好過了嘛。”許生祥抱着要説服教育局長就範的目的,提供的數據很難説對肖奎元沒有誘惑力。
肖奎元沉吟了老大一會兒,然後往前傾了傾身子,字斟句酌地説:“許生祥,你想得太簡單。咱這兒不是大城市,不要説贊助費,就是擇校費也從來沒收過。學校亂收費是熱點,是敏感話題,你以為錢那麼好收?到時侯偷雞不成蝕把米,你我吃不了兜着走。”這事情的請示上級領導,你別抱太大希望,回去等着吧。”肖奎元説。
許生祥並沒有消極等待,而是主動找了市政協的曹傑副主席,讓他幫着到主管教育的高副市長那裏通融通融。後來,教育局從高副市長那裏得到尚方寶劍,開會作出決定,允許第三中學初一年級採用擴大班額的方式擴招50名學生,專門用來接收自願捐助學校的商人和其他有錢人的孩子,規定每個擇校的學生“其家長自願給學校交納贊助費不少於5萬元”。同時審批了三中辦實驗班的申請,允許他們在整個龍川市區通過選拔考試招收兩個班。
三中通過收贊助費招收擇校生的決定公佈之後,願意出錢讓孩子享受優質教育資源的家長還真不少。一些富商和企業高管拿出這些錢來自然不成問題,官員中間甘願拿錢的人卻不多,他們即使要給子女擇校,大都通過別的不用花銀子的渠道。普通老百姓中間有的人錢不見得多,但寧可舉債也要給孩子創造良好的學習條件。綜合起來,想把孩子塞進三中的家長何止50個!眼看擴招指標快要滿額了,學校趕緊採取剎車措施,説要以捐助學校交款先後順序為依據,適當考慮捐款額,交錢多的優先,最終將規定名額收滿為止。
通過收贊助費,三中發了一筆橫財。當然,這些錢要拿出一部分來改善辦學條件,但也有相當大一部分可以用來給學校領導和老師們發各種名目的獎金、補助。吃水不忘挖井人,在許生祥的主導下,三中也給了相關領導一定數目的酬謝金。市上領導當然不能讓人家簽字,許生祥親自出馬給高副市長、曹副主席各送了一張卡,兩位領導都説了冠冕堂皇推辭的話,最終還是笑納了。教育局除了明面上切走一大塊蛋糕,許生祥暗地裏還給了肖奎元局長一張卡,裏面的錢數和給市上兩位領導的相同。對教育局其他領導三中再沒有別的表示,許生祥心裏和鄭凱萍書記較勁,在這件事上也反映出來了。至於送給領導的錢怎麼走賬,許生祥自有辦法,既然一部分支出不好從明面上走,那麼一部分收入也乾脆不用入賬了。
蘇甦想把孩子轉到三中去,找許生祥找不到。她的老公劉望春在物價局工作,託他們局長給教育局長打電話求情,肖奎元知道物價局即將裁撤,這位局長也將離職退居二線,所以不給面子。兩口子走投無路甚至花錢辦了假住房證和户口本,冒充三中學區的家長去給孩子報名,結果也被識破了。
在為兒子尋求擇校門路這件事上,蘇甦有幾分着魔,百折不撓愈挫愈奮。她想,繞來繞去,還不如找三中校長來得更直接。蘇甦使出渾身解數,總算把許生祥堵到了辦公室。她死死盯着許生祥看:你不是很能躲嗎?看你還往哪兒躲!
許生祥看見蘇甦卻突然眼前一亮,竟然盯着她看了半天,心裏慨嘆:這個女人怎麼不顯老呢?這些年過去了,她還是那麼耐看,耐咀嚼!
“許校長,找你可不容易啊。”面對着許生祥,蘇甦彷彿忘記了她是來求他辦事的,不知不覺又找到了美女在曾經的追求者面前那種優越感,語氣有點兒居高臨下。
許生祥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曾經讓他心旌搖搖、苦苦追求過的女人之所以來找他,並不是念舊情,衝着許生祥這個男人來的,而是衝着“許校長”這個職務而來,是為她兒子擇校而來!蘇甦兩口子用假證件給兒子報名的事情許生祥也聽説過了。許生祥眼睛裏莫名其妙的柔情以及對蘇甦“徐娘不老”的欣賞瞬間消失,代之以敵對乃至蔑視:“你還用得着找我?你能認得我是誰?多年不打交道,你變了。教務處的人給我彙報,你們兩口子竟然通過走江湖辦假證的弄了假户口、假住房證,想讓孩子到三中來上學?你們本事可真大!假如我沒有記錯的話,你是個驕傲的女人,還喜歡標榜自己很正直。當年你不是看不起我嗎,説我做人不誠實,見了領導沒骨頭,如今你咋也學會搞邪門歪道了?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女人也一樣。既然你不想找我,想通過假户口假房證讓孩子上三中,這陣兒還來幹什麼?總不至於念舊情,找我重建革命友誼來了吧?你已經是半老徐娘,不再是當初的大美女了,蘇甦。”
讓人劈頭蓋臉一頓訓斥,蘇甦一下子有點兒發懵,但她很快回過神來,幾乎不用思考,自我防禦的本能讓她立即撿起防衞的武器:“許生祥,我美不美與你有什麼相干?半老徐娘就半老徐娘,你不也臉上有褶子了嘛,額頭的皺紋深刻得和老母豬有一比。別以為當校長有什麼了不起!你説我不想找你?我找了,找不到,誰知道你整天在哪兒的老鼠洞裏鑽着呢。説我搞邪門歪道,還不是讓你們逼的?要不是給孩子找個好點的學校那麼難,我和劉望春願意給辦假證的送錢?你用不着對我諷刺挖苦。至於念不念舊情,我覺得你自我感覺好了點兒。我明明白白告訴你,我的確想讓孩子到三中上學。按照學區劃分我兒子應該上四中,你這兒不是名氣大嘛,我能來也算給你面子,事情能不能辦給句痛快話。能辦,我和劉望春感謝你,請你吃飯,給你送禮都成,你要説句不能辦,我扭頭就走,絕不再給許大校長添麻煩!”
輪到許生祥尷尬了,他沒想到這個女人在他面前依然高高在上,嬉笑怒罵皆成文章。他收起剛才端足了的架子,“噗嗤”一笑。女人的嗔怒和嬌羞讓他想起當初追求她的那段歲月,美人就是美人,一舉一動一笑一嗔都是美,蘇甦發起怒來更有一種難以名狀的韻致,足以讓男人心顫,弄得骨頭都有點兒酥。
“你笑什麼笑?”
“我笑有什麼錯?大美人蘇甦來了,風采不減當年,脾氣也不減當年,讓我想起了過去的美好,你難道要我哭不成?”
“少來這一套。我想聽你一句痛快話。”
“交贊助費,5萬塊錢。再沒別的辦法。”
教育局黨組書記兼副局長鄭凱萍打電話召見許生祥,當面指示説三中辦實驗班必須紮紮實實進行教育科研,推進素質教育,不能將實驗班弄成名校擴大招生的藉口。
第二天,許生祥主持三中領導班子擴大會,講話説:“教育局領導要求實驗班三年後必須出科研成果,而不是為三中擴大招生規模、接收擇校生開方便之門。這意味着通過走後門往三中安插學生要關閘。我們大家——包括我本人在內,原先答應別人可以辦的擇校生,現在辦不成了。大家一定要認清形勢,教育局領導反覆研究做出的決定,我們只有貫徹執行的義務,而沒有改變它的辦法和權利。”許生祥説。
許生祥這番話的效果相當於在會場引爆了一顆震撼彈,與會者立即炸營了,都説已經答應過別人給辦擇校,要是辦不成,被放了鴿子的家長不鬧事才怪了!
會場亂成了一鍋粥,一位不速之客突然闖進來。
“許生祥,你説,我的事還能不能辦?”區小媚旁若無人衝着她的姐夫發飆,杏眼圓睜,手之舞之,怒氣衝衝直呼其名。
原來,昨晚許生祥託區小嬌給妹妹做工作,説區小媚給她的主任家孩子擇校辦不成了。區小媚接完姐姐的電話就直接牀到學校來了。
“小媚,你先到我辦公室待一會兒,會開完了再説。”許生祥趕忙給小姨子陪笑臉,從腰帶上解下一串鑰匙,把辦公室門上的挑出來,捏在手上,遞給區小媚。在場的人認識這位氣洶洶的女子是校長妻妹,都不好説什麼,只能瞪着眼睛看。
區小媚不接鑰匙:“我沒工夫等。你只回答我一句話,你拉過勾、信誓旦旦答應過的事情還能不能辦?你是個説話算話的男子漢還是出爾反爾的小人?”看來小女子真生氣了,容不得姐夫玩緩兵之計。
“小媚,這是學校,不是在咱家。我是校長,正主持開會,你這樣大鬧會場合適嗎?你已經不是小孩子,怎麼這麼任性?”許生祥不得不端起架子訓斥小姨子。
區小媚瞪着許生祥,臉憋得通紅,眼淚也要湧出來了,一時間又找不到合適的發泄渠道,她伸手抓過茶几上的一隻玻璃茶杯,“砰”地摔在地板上,弄得茶水和玻璃渣子四濺,然後捂着臉跑出去了。在場的人面面相覷,都覺得這個場面很尷尬。
蘇甦找上門來給兒子辦擇校,許生祥故意玩貓戲老鼠的遊戲,設置障礙為難對方。打發走了蘇甦,許生祥立即後悔了。畢竟她是曾經讓許生祥神魂顛倒、窮追不捨的美女,雖説當初是蘇甦無情無義拒絕了他,但許生祥作為一個男人,多年來對初戀情人的那份思念從來沒有消失過。好不容易人家找上門來,讓他有了近距離接觸她的機會,況且女人風韻猶存,對許生祥依然有衝擊力,既然如此,為什麼要和她過不去呢?
蘇甦接到三中教務處的電話通知,讓她兒子劉奇睿參加該校初一年級實驗班的選拔考試。
蘇甦有幾分詫異。難道許生祥突然良心發現了?既然願意給兒子辦擇校,幹嘛又要參加考試?究竟是這件事有轉機了,還是許生祥繼續玩貓戲老鼠的伎倆?
“不行,我得到三中去一趟,問清楚。”蘇甦説。
蘇甦趕到三中,正好在走廊上碰見許生祥。
“啊呀,蘇甦,又讓你跑一趟。請進請進,請坐請坐。”許生祥完全沒有了上次的傲慢和故意做作的居高臨下。他給蘇甦倒了一杯茶,向她詳細解釋三中開辦實驗班的情況,許諾説即使考得不很好,他也一定想辦法讓蘇甦的孩子進三中。
這次許生祥給蘇甦留下的印象是彷彿換了個人,變化特別大,讓她有點兒不適應。
對蘇甦來説,只要兒子擇校的目的達到了就行,她也很誠懇地向許生祥表達了謝意。當她要告辭的時候,許生祥請她去吃飯。蘇甦想了想,點頭同意了。許生祥答應解決孩子擇校,算是給蘇甦辦了一件大事,他又主動邀約吃飯,女人覺得不好駁人家的面子,況且不就是吃頓飯嗎?
後來在酒桌上,許生祥有點兒失態,想要用身體親近蘇甦,蘇甦紅着臉逃開了。
彭國仁又來找,許生祥對老上司説,“鄭凱萍不讓實驗班安插擇校生,您老介紹的這個學生根本沒法辦。不是我不願意幫忙,實在是這位書記大人把我盯得死死的,真的很對不起您。”彭國仁無可奈何,只好搖頭嘆氣走了,回去告訴他的學生孫剛、權妮,説:“我已經老朽無用了,沒人給我面子。你們兒子上三中的事情我盡力了,最終還是弄不成。許生祥簡直是個王八蛋,我當初瞎眼了,把他當成棟樑之才來培養,一心一意為他鋪路,誰知道這是個白眼狼呀!”
送走了彭國仁,孫剛兩口子商量怎麼做才能達到為孫權擇校的目的,權妮極力主張送禮。孫剛拿着好煙好酒,硬着頭皮去了三中校長許生祥家,結果人都沒見着,禮品也被許校長老婆區小嬌拒絕了。
給兒子擇校的事情辦不妥,孫剛心煩,到店鋪裏對手下的員工也沒好氣。他店裏有一個小夥兒外號叫猴子,看見老闆不高興,就湊上來問:“孫哥這幾天有心事啊?您是老闆,還能有啥窩心的事?在龍川這小小的地面上,還有誰敢給孫哥氣受,您還有啥事情擺不平?我是您手下,需要我做什麼孫哥吩咐就行了,卸只胳膊打斷條腿,這事我都能幹。實在不行還有我表哥呢,他那一隻腳跺跺,龍川市整個都忽悠忽悠顫。”
“唉,想讓我兒子上三中,求神告廟走門子,想給人送禮都送不進去,校長不給面子。”孫剛説。猴子為人挺機靈,孫剛很喜歡他,所以和他説話很隨便。
“孫哥,這事情交給我吧。三中校長不就是許生祥嗎?我認識。收拾他還不是小菜一碟,我表哥挺敬重您,他説您一家子做人挺義氣。我讓他給您幫幫忙,一點兒問題都沒有。”猴子説。
猴子吊在嘴上的“表哥”,是龍川市知名度很高的一個人物,外號叫“瘸三兒”。瘸三兒早年上學時頑劣不訓,打架鬥毆早戀被學校除名,然後在社會上浪蕩,一不小心成了黑社會組織的小跟班兒。若干年前公安上也搞打黑行動,瘸三兒被一位神秘人物策反,做了公安方面的“線人”,為打黑行動提供了支持。問題在於公安上打黑總是做不到除惡務盡,黑勢力就跟毒蘑菇似的,挖掉了一茬兒就能長出新的一茬。瘸三兒做“線人”的後果是被黑勢力抓住剁掉了一隻左腳,據説小腿被大砍刀一下一下剁的時候,瘸三兒一聲不叫,還呲牙咧嘴做出笑模樣,可見這也是一個狠角色。瘸三兒從此瘸了,並且死心塌地跟上黑社會混,逐漸就混成了“老大”。公安上那個神秘人物後來當了副局長,據説他與瘸三兒的關係一直不錯。瘸三兒的表弟猴子父母雙亡,孫剛出於同情心收留這小子在他店裏打工,給開的工資也不低。孫剛曾問過猴子,為什麼不跟上表哥瘸三兒混社會去,猴子説,表哥對他好,所以才不讓他涉黑。有一次偶然相遇,瘸三兒也曾經當面朝孫剛翹過大拇指,誇讚他是好人。
“猴子,你不許胡來。我兒子上學的事我再繼續想辦法,犯不着讓你表哥出面。”孫剛警告説。他害怕涉黑的這些人做事情沒有分寸,弄不好惹出大事來了。
“好好好,我不胡來。”猴子唯唯諾諾。
但是,猴子背過孫剛,把老闆的兒子想上三中、送禮求情都辦不成的相關情況給表哥説了,想讓瘸三兒幫忙把事情辦成。猴子對錶哥説:“我們老闆怕事,您悄悄幫他一把,別再搞出什麼麻煩來。孫哥對我不錯,我一直找不到報答他的機會,您給他辦了這件事,算替我還一個人情吧。”
瘸三兒笑了笑:“我手裏正好有許生祥的把柄,給他打一個電話就妥了。你回去告訴孫剛,讓他準備送孩子到三中上學吧。”
原來,早在前年,瘸三兒的一個朋友想讓孩子擇校上三中,也曾找上門去給許生祥送禮,卻被拒之門外。後來瘸三兒手下的人為了整治許生祥,給他設下一個局。許生祥被熟人請到夜總會消費,喝了酒,到KTV包廂唱歌又被陪酒小姐給灌了春藥,這樣他就把持不住自己了,十分自覺地被引誘到黑屋子裏,赤身裸體和“小姐”幹上了,結果被錄了像,拍了照片。然後,就有一張光碟和若干照片寄給了許生祥,嚇得許校長魂飛魄散。這件事被瘸三兒知道了,他專門設了一桌酒席給許生祥賠罪、壓驚,説手下的哥們兒不知深淺,多有得罪,一個學生的事不至於這樣。吃了這桌酒席,許生祥忍氣吞聲將瘸三兒朋友的孩子給安排了。瘸三兒雖然當他的面將兩張光碟和幾張彩色照片銷燬了,但他的手裏還有沒有複製品只有天知道,許生祥心裏明白,這些音像資料足以讓他這個名校校長身敗名裂。這正是瘸三兒所謂的“把柄”。
沒過三天,三中教務處電話通知孫剛,讓他兒子參加實驗班考試,並且暗示説,“許校長有交代,你兒子上三中應該沒問題。”孫剛有些納悶兒,不知道這事情怎麼忽然間有轉機了。
每到招生季節,邵瑋總要為四中生源狀況不佳發愁。
德育處主任高鴻説了一個情況引起了邵瑋的注意。四中學區有一個叫做“幸福巷”的地方,實際上是一片乾打壘土坯房,是龍川市最後的“貧民窟”,居住着一些諸如收破爛、撿垃圾乃至不入流的暗娼和乞討為生的人。幸福巷有一位撿垃圾的王大媽,最早是工人家屬,沒有孩子,後來老公病故,她孤身一人靠拾破爛為生。作為生活在社會底層的窮困者,她先後收養了兩個遭父母遺棄的孤兒。大的是個女孩,王大媽辛辛苦苦養到18歲,含辛茹苦供她上學。女孩長大了,唸書唸到高二,心裏卻厭棄拾破爛的養母,半年前,這個名叫王銀子的女孩離家出走,給養母留下一封信,説她要浪跡天涯,絕對不再回龍川市。要是將來能過上好日子,有錢了,她會想辦法報答王大媽的養育之恩。女孩出走以後,王大媽幾乎急瘋了,到處找,在電視、報紙上刊登尋人啓事,都沒有用,王銀子杳無音信。龍川市的新聞媒體曾一度將“慈善拾荒人”王大媽當作一個精神楷模、文明典範大肆宣傳,但也只是熱鬧一陣子,終歸沒有人幫助王大媽從根本上改變窮困。現在,王大媽養育的另一個棄嬰要上初中了。這是個男孩,王大媽對他寄予更大的希望,盼着孩子將來能有文化有出息有良心,期待着這個孩子能為她養老送終。儘管生計艱難,王大媽不想讓養子再在辦學條件和教學質量都不好的民辦學校繼續上學,想把孩子轉到距離她住處最近的公辦學校龍川市四中來。她主動找到學校,是高鴻接待的。王大媽説:“我的孩子沒有户口,不知道你們能不能發發善心,讓他在這兒唸書?”
“王大媽的孩子不僅僅沒有龍川市户口,孩子是撿的,沒有出生證,她也不知道怎麼辦理收養手續,所以就這麼養着,根本沒有户籍。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對待這樣的學生,只好請示校長。要讓我説,這種環境下長大的孩子,估計學習好不到哪兒去,要麼乾脆拒絕拉倒。這種沒户口的孩子,雖然本學區居住,我們也不必承擔責任。”高鴻説。
“高主任,你想問題太簡單了。王大媽的孩子要到四中來,弄不好這是一個契機,我們趁勢做點文章,説不定能給四中的公眾形象加分。即使達不到這樣的目的,我們作為教育工作者,良知告訴我,將這樣的學生拒之門外總是不對。”邵瑋説罷,皺着眉頭沉思。
後來,邵瑋果然拿撿破爛的王大媽和她的養子製造出了轟動效應。
那天聽德育處主任彙報了相關情況,邵瑋召集學校領導班子會議研究決定,四中無條件接收王大媽的養子王金子上學,而且免收一切費用。邵瑋動用他本人以及四中所有能用的人脈關係,讓全市的新聞媒體開展一場爆炒運動,把“慈善拾荒人”王大媽再次炒熱。但這一次炒作的重點不是王大媽本人,而是龍川市四中。王大媽眼光遠大,不但辛辛苦苦撫育孤兒,而且望子成龍要讓孩子成為有文化的人,但因為户口等障礙,“慈善拾荒人”的養子上不了公辦學校。市四中知道了這件事,主動上門招收王金子入學,承諾讓這個孩子受到最好的教育,並且是全免費的真正的義務教育。消息、通訊、專訪、系列報道,一時間弄得非常熱鬧。
誰也不能否認新聞媒體的作用。關於“慈善拾荒人”王大媽養子王金子上初中的新聞報道在龍川市引起很大反響,有許多個體户、農民工紛紛找上門來要讓他們的孩子到四中上學,包括一些本應在別的學校就近入學的孩子。邵瑋得到教育局領導的許可,對這些學生來者不拒。這樣以來,四中的生源危機也得到了某種程度的緩解。至於招進來的學生課業基礎如何,邵瑋也顧不得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