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加大油門,載着梅沿着斜坡衝下去,到了河牀底部。博比留在原地,觀察洛西的屍體。幾分鐘後,我們已經越過了河牀,到了對岸,然後回頭朝着斜坡上博比的車燈駛去。
梅説:“我們放慢速度,傑克。”
於是,我減慢了速度,身體前傾,想看清前方的地面。突然,輻射探側儀開始無聲響了起來。
“信號良好。”我説。
我們朝前走。這時,我們到了正對着斜坡上博比的位置。他車上前燈照在我們周圍的地面上,淡淡的,有點像月光。我朝他揮手示意,要他下來。他掉轉摩托車,然後向西駛去。沒有了他的車燈亮光,我們周圍的地面立刻變得更黑暗,顯得更神秘了。
就在這時,我們看見了洛西·卡斯特羅。
洛西面部朝天躺在地上,腦袋偏斜,好像在朝後看,正對着我,兩隻眼睛鼓鼓的,一隻胳膊伸向我,蒼白的手掌張開着。她的臉上有一種懇求——或者恐懼——的表情。屍體已經開始僵化,她的屍體硬邦邦的,在低矮的灌木和沙漠仙人掌上移動。
她正被拽着移動——但是,沒有什麼動物銜着她!
“我覺得你應該關燈。”梅説。
“可我不明白是什麼在搬動屍體……她下面好像有一個影子……”
“那不是影子。”梅説,“那是它們。”
“它們在拖着她?”
她點了點頭:“關燈。”
我關閉了前燈。我們站在黑暗中。
我説,“我原來以為,集羣的能量無法維持3個小時。”
“裏基是這麼説的。”
“他又在撒謊!”
“要麼是它們在野外克服了那一極限。”
這一點的隱含意義使我深感不安。如果集羣能夠在整個晚上保持能量,那麼,在我們達到它們的藏身之地時,它們可能仍然具有活力。我本來指望找到巢穴時,它們已經完全崩潰,微粒在地上癱作一團。我原計劃在它們睡覺時——打個比方説——消滅它們。現在看來,它們沒有睡覺。
我們站在寒冷的黑夜中,仔細考慮面臨的情況。
後來,梅問:“這些集羣模仿的不是昆蟲行為嗎?”
“並不完全是。”我説。“它的程序模式是掠食者與獵物之間的關係。但是,集羣是一種由互動微粒組成的種羣,它的行為在某種程度上類似於任何一種互動微粒種羣,例如,昆蟲。你有什麼主意嗎?”
“昆蟲能夠執行比其生命週期更長的任務。它們修建的巢可能需要許多代的努力才能完成。是這樣的嗎?”
“我想是的……”
“所以,可能是一個集羣搬運一段時間,然後另一個集羣接替它,繼續搬運。到目前為止,可能已有三四個集羣了。那樣,每個集羣就不用在夜間維持3個小時了。”
我非常喜歡這個想法所具有的隱含意義。“這意味着,那些集羣是在一起工作的,”我説,“那意味着,它們具有協作性。”
“現在看來,它們顯然有。”
“問題是那不可能。”我説,“因為它們沒有發出信號的能力。”
“這一點在幾代集羣之前是不可能的,”梅解釋説,“現在有可能,還記得向你撲來的那個V形結構嗎?它們那時就具有協作性了。”
這話不假。我當時只是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我站在沙漠的夜色中,心裏很想知道還有什麼別的東西我沒有意識到。我半眯着跟睛,努力觀察前方。
“它們要把她運到哪裏去?”我問。
梅打開我的揹包,掏出了一副夜梘鏡。“試一試這個。”
我正準備幫她取出她那一副夜視鏡,但她靈巧地放下揹包,打開,取出了夜視鏡,她的動作敏捷而準確。
我把夜視鏡的固定架套在頭上,調整好帶子,將鏡片翻下來,對着眼睛。它們是新的GEN4型夜視鏡,顯示物體的柔色圖像。幾乎同時,我看見了沙漠中的洛西。她的屍體消失在低矮的植物後面,離我們越來越遠。
“看見了,它們把她往哪裏運呢?”我再次問。我在説活時抬高了夜視鏡,立刻看清它們的目的地。
從遠處望去,那像是一個天然物體的結構——一個黑色土堆,大約15英尺寬,6英尺高。雨水的侵蝕形成了垂直的深縫,使土堆看上去有點像一個平放的巨大齒輪。它的這種結構很容易被人視為是天然物體。
但是,它不是自然的。它的雕塑般外貌也不是由雨水侵蝕而成的。與之相反,我看見了一個非天然結構,類似於非洲白蟻和其他羣居的昆蟲構築的巢穴。
梅戴上夜梘鏡,默默地觀察了一陣之後問:“你要告訴我,那是自動組織行為的產物?製造那東西的行為是自動產生的?”
“實際上,我是這樣看的。”我説,“實際上就是這種情況。”
“難以置信。”
“我知道你不相信。”
梅是一位優秀的生物學家,但她研究的是靈長目動物。她習慣於研究具有高等智能的動物的小型種羣,那些動物中有支配等級和種羣的領袖。她知道,複雜行為是複雜智能的產物。所以,她不易理解存在於非常巨大的低智能動物種羣之中的自動行為的力量。
無論如何,這是人類所抱有的根深蒂固的偏見。人類期望在任何組織中發現中心控制。國家有政府;企業有首席執行官;學校有校長;軍隊有將軍。人類往往認為,沒有中心控制,混亂就會毀壞組織,就不可能實現任何有意義的目標。
從這個觀點出發,人類難以相信,大腦比針頭還小的智能非常低下的生物能夠製造出比人類的任何工程還要複雜的東西。但是,事實是它們確實如此。
非洲白蟻是一個經典例子。那些昆蟲構築的土堆類似人類的城堡,其直徑可達100英尺,20英尺高的塔尖矗立在空中。為了更好地認可它們的成就,你得想像,假如白蟻的身高與人類相似,那些土堆的就會是高度為1英里、直徑為5英里的摩天大樓。而且,與摩天大樓類似,白蟻建築的土堆內部建築結構非常複雜,以便提供新鮮空氣,排出多餘的二氧化碳和熱量,而且具有諸如此類的其他功能。在那種建築中有種植食物的園地,供皇族居住的官邸,還有數量多達200萬白蟻的棲身場所。沒有兩個完全相同的白蟻土堆;每個都有獨特設計,以便適應特定環境的要求,利用特定環境的優勢。
所有這一切都是在沒有建築師、沒有監工、沒有中央政權的條件下完成的。在那些白蟻的基因中也沒有寫入建築藍圖的編碼。與之不同的是,那些巨大的作品是比較簡單的規則的結果,白蟻互相之間按照那些規則行動。(那些規則包括這樣的例子,“如果你聞到了另一隻白蟻來過這裏的氣味,在這個地方放上一個泥土團。”)然而,其最終作品可能比人工製造的任何東西更為複雜。
展現在我們眼前的是一個由新生物創造的新結構,我們又一次覺得難以想象它是如何構成的。不管怎樣説,集羣怎麼可能形成一個大土堆呢?但是,我這時開始意識別,身處這茫茫沙漠之中,探問某種東西出現的方式是一種徒勞無益的做法。那些集羣變化迅速,幾乎在每分鐘裏都不一樣,人類試圖理解它的自然衝動不過是在浪費時間。到了你找出答案的時候,事情可能已經變化了。
博比駕駛着全地形越野摩托車,轟鳴着上了斜坡,然後關掉車燈。我們都站在星空下。
博比問:“我們現在怎麼辦?”
“跟着洛西。”我説。
“看來洛西要進入那土堆,”他説,“你的意思是,我們跟着她去那裏?”
“對。”我回答説。
根據梅的建議,我們在餘下的路途中步行。我們馱着揹包吃力地前進,花了近10分鐘才接近土堆。我們在離它大約15英尺的位置停下來。空氣中彌慢着一種令人噁心的氣味,一種什麼東西腐爛變質的難聞氣味。它非常強烈,使我覺得一陣陣反胃。同時,一種慘淡的綠光似乎從土堆裏面發射出來。
博比低聲問:“你們真的想要到那裏面去嗎?”
“現在還不。”梅低聲説。她指向一側。
洛西的屍體正沿着斜坡朝土堆頂部移動。她到了邊沿,僵硬的雙腿在空中晃了—下。接着,她的屍體翻倒了,落入土堆內部。但是,她停留了—下,然後才完全消失;在幾秒鐘的時間裏,她的頭部露在土堆頂部的邊緣上,一條胳膊伸着,就像她在呼吸空氣。後來,她慢慢地沉陷下去,接着便消失了。
博比顫抖了—下。
梅低聲説:“行了,走吧。”
她以她慣有的方式,開始不聲不響地朝前走。我跟在她身後,儘量放輕腳步。博比的兩腳在地面上發出嘎嘎的響聲。梅停下來,狠狠地盯他一眼。博比舉起雙手,好像在説我有什麼辦法?
她低聲説:“注意腳下。”
他低聲説:“我看着的。”
“你沒有。”
“這麼黑,我看不清。”
“如果你注意,是能看清的。”
我記不清以前是否見過梅發火,但是,我們三個人這時都承受着巨大壓力。而且,那惡臭味使人覺得難受。梅轉過身,繼續靜悄悄地朝前走。博比跟在後面,發出的聲音和剛才一樣大。我們走了幾步,梅回過頭來,舉起一隻手,示意他停在原地不動。
他搖着頭,不。他顯然不願意獨自留下來。
她抓住他的肩頭,態度堅決地指着地面,低聲説:“你留在這裏。”
“不……”
她低聲説:“你會害了我們大家的。”
他低聲説:“我保證輕一點。”
她搖了搖頭,指了指地面。坐下。
後來,博比坐到地上。
梅看了我一眼。我點了點頭,我們又朝前走。
這時,我們離土堆只有20英尺了。惡臭味幾乎使人無法忍受,我的胃裏劇烈地翻騰;我擔心自己可能會嘔吐。離土堆這麼近,我們開始聽到低沉的單調的呼呼響聲。我聽到那聲音就想掉頭逃跑。但是,梅繼續往前走着。
我們彎腰往土堆頂部爬,然後在邊緣上趴下來。我藉着從土堆內部冒出的綠光,看見了梅的臉龐。不知是什麼原因,我不再聞到那股惡臭味了。很可能是因為我被嚇得太厲害了。
梅把手伸進揹包側面的口袋裏,掏出了一個裝在細小套筒裏的拇指大小的架攝像頭。她拿出一個小液晶顯示器,放在我們兩人之間。然後,她把套筒伸出邊緣。
我們看見屏幕上出現了光滑、起伏的綠色內壁。看來沒有什麼東西在動。她朝各個方面轉動攝像頭。我們看到的只有綠色的內壁。沒有見到洛西的蹤跡。
梅看着我,指了指她的眼睛。現在要觀察一下嗎?
我點了點頭。
我們一點點地慢慢挪向邊緣,到了能夠看到洞內的位置。
它與我預想的完全不同。
土堆只是堵住了原有的一個巖洞——那洞口的直徑有20英尺以上,岩石斷層構成的一道斜坡從邊緣通向下面,斷層的底部是我們右側岩石中一個張着大口的深洞。綠色光線就是從那個張着大口的深洞的某個地方冒出來的。
我看見的是通往一個巨大洞穴的入口。從我們所在邊緣的位置上,我們無法看到洞穴裏面的情況,但是,那種單調的呼呼響聲説明了裏面的活動。
梅把攝像頭的套筒拉桿拉至最大長度,然後小心翼翼地把攝像頭伸下去。我們很快看到了洞穴裏更多的情況。它肯定是自然形成的,內部很寬敞:可能有8英尺高,10英尺寬。石壁是淡白色的,看上去覆蓋着我們在洛西屍體上見到的那種乳白色薄膜。
而且,洛西的屍體在洞裏不遠的位置。我們可以看見她的一隻手露在石壁拐彎處。但是,我們看不見拐彎處另一側的情況。
梅向我比劃:想下去嗎?
我慢慢地點了點頭。我不喜歡這種感覺,我不喜歡自己對拐彎處那邊的情況一無所知。但是,我們實在沒有選擇的餘地。
她回頭指着博比。把他帶上?
我搖了搖頭,不。他幫不上忙。
她點了點頭,開始慢慢放下揹包,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可是她突然呆了。真的呆了:她沒有動一根毫毛。
我看了一眼屏幕。我也呆了。
一個人從拐彎處走了出來,站在洞穴入口處警惕地四下觀察。
那是裏基。
他的樣子好像聽到了什麼動靜,或者是被什麼東西驚動了。攝像頭仍舊懸在土堆邊緣上。它很小;我不知道他是否看見了它。
我緊張不安地看着屏幕。
攝像頭的分辨率不高,加之屏幕也只有我的手掌那麼大,但是,那個人顯然是裏基。我不明白他在那裏幹什麼——甚至不明白他是怎麼到那裏去的。這時,另外一個人從拐彎處冒了出來。
他也是裏基。
我瞟了一眼梅,但是她完全保持不動,恰如一尊雕像。只有她的眼睛在動。
我半眯着眼睛看着屏幕。在圖像分辨率有限的情況下,兩個人看上去一模一樣。同樣的衣服,同樣的步態,同樣的手勢,聳肩的動作也一樣。我看不見他們的面部,但是覺得他們比以前更清楚了。
他們看來沒有注意到攝像頭。
他們抬頭望着天空,觀察了一下岩石斷層,然後,他們轉過身,走回洞穴去了。
梅還是沒有動。她幾乎已經紋絲不動地保持了一分鐘,而且連眼睛也設有眨一下。這時那兩個男人離開了,而且——
又有一個人從拐彎處冒了出來,是大衞·布魯克斯。他行動不便,最初有些僵硬,但是很快變得靈活起來。我覺得自己好像在觀看木偶演員改進他的動作,使人物逐漸變得活靈活現。這時,大衞變成了裏基。接着裏基又變成了大衞。那個大衞轉身離開了。
梅仍在等待,她又等了兩分鐘,最後收回了攝像頭。她翹起拇指,示意我們應該回去了。我們一起爬着離開土堆頂部的邊緣,下到地面,悄聲無息地進入沙漠的夜色中。
我們在土堆西面100碼的地方會合,就在我們的摩托車附近。梅徹底檢查她的揹包:她找出了一塊配有記號筆的寫字板。地打開筆形電簡,開始畫起來。
“這就是你面對的東西,”她説,“洞穴有一個這樣的入口,你剛才看見了。過了那個拐彎處,地上有一個大洞,呈螺旋狀而下,大約有100碼深。那將把你帶入一個寬大的地下溶洞。那個溶洞可能有100英尺高,200英尺寬。一個寬大的房間,就是這樣。沒有別的出口,至少我沒有看見。”
“那個洞你見過?”
“我到過那裏。”她説着點了點頭。
“什麼時候?”
“兩週以前。那時我們剛剛開始尋找集羣的隱蔽處。我發現了那個洞穴,是白天進去的。我那時沒有發現集羣的跡象。”她解釋説,那個溶洞裏到處都是蝙蝠,蝙蝠覆蓋了整個洞頂,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就像是一團粉紅色的肉在扭動,從進口到裏面全是那樣。
“噢,”博比説,“我討厭蝙蝠。”
“我今天晚上一隻蝙蝠也沒有看見。”
“你認為它們被趕走了?”
“被吃掉了,很可能。”
“天哪,夥計們,”博比説着,搖了搖頭,“我只是一名程序編制員。我覺得我幹不了這個。我覺得我不能進去。”
梅沒有理會他的話。她對我説:“如果我們進去,我們要點燃鋁熱劑,從洞口一直燒到那個地下溶洞中。我不知道是否有足夠的鋁熱劑。”
“可能不夠。”我説。我擔心的是其他問題。“如果不能消滅所有的集羣,那就是在浪費時間,那些裝配工正在製造集羣。對吧?”
他們兩人點了點頭。
“我不知道那樣行不行,”我説,“我原以為集羣在夜間能量會降低。我原以為能夠在地面上消滅它們。但是,它們的能量並沒有降低——至少它們之中有的沒有降低。如果有一個集羣逃脱我們的火焰,如果它逃離洞穴……”我聳了聳肩,“那麼,這一切都是白費工夫。”
“對,”博比道磁頭説,“説得對。那是白費工夫。”
梅説:“我們需要想辦法把它們困在洞穴裏。”
“沒有任何辦法,”博比説,“我的意思是,它們可以在任何它們想飛的時候飛出來。”
梅説:“可能有辦法。”她再次開始檢查她的揹包,想要找到什麼東西。“與此同時,我們三個人最好分散行動。”
“為什麼?”博比警惕地問。
“照我的話去做就行了,”梅説,“現在開始行動。”
我收緊我的揹包,調整了揹帶,使它不會啪啪地響。我把戴在前額上的夜視鏡固定好,然後開始前進。
我剛剛走了大約一半的路程,就看見個黑影從土堆裏爬出來,進入到夜色之中。
我悄悄趴下,儘量不發出響聲。我身邊是一叢濃密的鼠尾草,它們有3英尺那麼高,所以我隱蔽得相當好。我回頭一看,沒有看到梅和博比;他們也趴下了。我不知道他們分開沒有。我小心翼翼地撥開面前的一棵草,觀察土堆方向。
慘淡的綠光映出了那個傢伙雙腿的輪廓。在星空下,那個傢伙的上半身是黑色的。我扳下夜視鏡,等着它們變藍,後來看見了清晰的圖像。
那個傢伙這時是洛西。她在夜間遊動,四下觀察,身體保持警覺狀態。不過,她走路的樣子不像洛西,更像一個男人。過了片刻,那個輪廓變成了裏基,走路的步態也像裏基。
那個傢伙彎下腰,看樣子在順着鼠尾草頂部觀察。我感到疑惑,是什麼原因使它從土堆裏鑽出來的。我沒用多少時間就找到了答案。
在那個傢伙身後的西方地平線上出現了一道白光。它很快變得越來越亮,我聽到了直升飛機推進器葉片發出的砰砰砰的聲音。我心裏想,那應該是朱麗亞從硅谷來了。我感到疑惑,有什麼緊急情況使她不顧醫生的勸告堅持出院,深夜乘飛機到這裏來?
直升飛機靠近了,機上的探照燈亮了。它在我們頭上盤旋,我看見了直升飛機燈光形成的白得泛藍的圓圈。那個長得像裏基的傢伙也在觀察,然後就不見了。
這時,直升飛機在我的上方轟鳴,鹵素燈光頓時使我什麼也看不見了。幾乎就在這時,它突然傾斜飛行,盤旋而去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直升飛機慢慢地轉了一圈,飛過土堆,但是沒有停留,然後在我隱蔽的地方上空停止移動,就地盤旋。我被藍色的燈光照射着。我一個翻滾,面向直升飛機,反覆指着實驗室方向。我做出了“離開!”的口型,然後指向一邊。
直升飛機降低了高度,我當時以為它要在我附近降落。突然,它又開始傾斜飛行,貼着地面離開,飛向那個混凝土降落點。砰砰砰的聲音漸漸消失了。
我覺道最好立刻改變自己藏身的位置。我爬起來,彎着腰向左側移動了30碼的距離。然後,我趴下來。
我回頭觀察土堆,我看見三個——不,是四個——傢伙從裏邊鑽了出來。它們分散開來,每個朝土堆的不同側面下去。它們的樣子都像裏基。我看見它們下了土堆的斜坡,走進灌木叢中。我的心開始怦陣地跳動。其中的一個傢伙朝我這個方向走來。它靠近了,我看見它往右一拐,那是我剛才的位置。它到了我剛才的隱蔽位置後停了下來,環顧四周。
它離我並不遠。我透過夜視鏡,看見這個新裏基這時有了完整的面部,衣服的細節也更清晰了。而且,我覺得這個傢伙走路時像是有了身體的重量。當然,這可能是我的幻覺,但是我猜想,集羣的質量已經增加了,它這時的重量是50磅,可能還要更重一些。可能是兩倍那麼重。如果這樣,那個集羣便擁有足夠的質量來撞擊人了。甚至可以把人撞倒。
我透過夜視鏡看見那個傢伙轉動眼睛,而且還眨了一眨。它的面部有了皮膚的質感。頭髮看上去是一縷縷的。嘴唇動着,緊張地舔着舌頭。面部的一切都很像裏基——相似程度簡直使我感到恐懼。那個傢伙扭頭轉向我時,我覺得是裏基在直愣愣地盯着栽
而且,我想它是在盯我,因為那個傢伙開始徑直朝我走來。
我被困住了。我的心怦怦地直跳。我沒有準備——沒有保護的東西,沒有自衞的東西。當然,我可以站起來跑,但是沒有去路,我四周是數英里寬的沙漠,那個集羣可能追上我。用不了多長時間,我就會——
耳邊傳來直升飛機的轟鳴聲,它回來了。那個長得像裏基的傢伙看着它飛來,立刻轉身逃跑了,真的是貼着地面漂動,沒有時間再去激活腿腳了。
看到這個人類複製品突然開始在沙漠上浮動,我頓時覺得毛骨悚然。
但是,其他三個長得像裏基的傢伙也跑了起來。它們飛奔而去,使人明顯覺得那是出於驚慌感。集羣害怕直升飛機?看來它們的確害怕。我看着眼前的情景,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儘管集羣這時重量更大,物質量也更大了,它們仍然容易受到強風的攻擊。直升飛機距離地面有100英尺,但它產生的向下氣流非常強,吹得那些逃跑的傢伙東倒西歪,有的被壓扁了。它們好像被大錘擊打了一樣。
那些傢伙鑽進了土堆裏。
我回頭看着梅。她站在河牀中,通過無線電台與直升飛機通話。她用得着那部無線電台,太好了。她高聲對我喊了一聲“幹吧!”,然後開始朝我跑來。
我隱約覺得博比跑着離開了土堆,跑向那輛全地形越野摩托車。但是,我沒有時間去擔心他的事情。
直升飛機停留在土堆上空。灰塵一個勁兒地卷下來,刺痛了我的眼睛。
這時,梅來到了我跟前。我們取下夜視鏡,戴上氧氣面罩。她轉身朝着我,擰開我身後的氧氣筒閥門。我也擰開她的氧氣筒閥門。接着,我們重新戴上夜視鏡。我臉上好像有許多奇妙的裝置在晃盪。她將一隻囟素燈電筒別在我的腰間,將另一隻別在她的腰間。她靠近我,大聲問:“準備好了嗎?”
“好了!”
“好吧,行動!”
無暇思考。這樣更好些。直升飛機的向下氣流在我的耳邊轟鳴。我們兩人四肢着地,一起爬上了土堆的斜坡,衣服在風中獵獵作響。我們爬到頂部的邊緣,旋轉的塵土幾乎遮蔽了我們的身影。我們只能看見土堆的邊緣,看不見下面的情況。
梅拉着我的手,我們縱身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