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個跨出大門,半眯着眼睛適應沙漠的陽光。儘管已快到下午3點了,太陽還是那麼明亮,那麼炙熱。一陣熱風襲來,弄皺了我的褲腿和襯衣。
我把頭戴式耳麥上的話筒對準嘴巴,然後説:“博比,你聽到沒有。”
“我聽見了,傑克。”
“看到圖像沒有?”
“看到了,傑克。”
查理·戴文波特笑着出來,他説:“你知道嗎,裏基,你真是一個大笨蛋。這你知道嗎?”
我聽到裏基的聲音從頭戴式耳麥中傳來,“別説了。你知道我不喜歡恭維話。專心幹活吧。”
梅接着從裏邊出來。她的肩上挎着一個雙肩包。她對我説:“去取同位素。”
“它們重嗎?”
“裝它們的容器重。”
這叫,大衞·布魯克斯出來了,洛西緊跟在他身後。她踏上沙土地時做了一個鬼臉,“哎喲,好燙!”她叫道。
“對呀,聽我説,你會發現沙漠往往都這樣燙。”查理説。
“少説廢活,查理。”
“我才不會在你身上白費工夫呢,洛西,”他打了了一個嗝。
我忙着觀察地平線上的動靜,但是什麼也沒有看見。那些汽車停放在大約50碼之外的一個停車棚內。停車棚的盡頭是一幢安裝着狹小窗户的方形白色混凝土建築。那就是庫房。
我們開始朝庫房走去。
洛西問:“那地方有空調嗎?”
“有。”梅説,“不過裏邊仍然很熱。它的隔熱效果不行。”
“它是密封的嗎?”我問。
“實際上不是。”
“那就是説,沒有密封,”戴文波特説着,哈哈大笑起來。他對着頭戴式耳麥問:“博比,現在的風力多大?”
“17節。”博比·倫貝克回答説,“很強的風力。”
“這風什麼時候能停下來?日落以後嗎?”
“很可能吧。還有3個小時。”
我説:“時間夠了。”
我注意到,大衞·布魯克斯什麼也沒有説,只是朝着那幢建築艱難地行進。洛西緊跟在他的身後。
“可是你無法確定,”戴文波特説,“我們全都可能被烤焦的。任何時候都有可能的。”他又笑了起來,他笑的方式使來氣。
裏基説:“查理,你幹嗎不閉上你的臭嘴?”
“你幹嗎不出來讓我閉上呢,大孩子?”查理説,“怎麼啦?你的靜脈被雞屎給堵上啦?”
我説:“集中注意力吧,查理。”
“嘿,我是集中的,我是集中的。”
大風颳着沙土,在地上形成一層褐色煙霧。
梅走在我身旁。她看着遠處的沙漠,突然説:“我想看一看那隻兔子。如果你們想走,你們先去吧。”
她轉向右邊,走向兔子屍體。我和她一起去,其他人變為一個小組,跟在我們後面。看來大家都想待在一起。風力仍然很強。
查理問:“你為什麼想看它,梅?”
“我想檢查一點東西。”她一邊走,一邊戴上手套。
頭戴式耳麥嘎的響了一聲。裏基問:“請你們誰告訴我情況究竟怎麼樣了?”
“我們去看那隻兔子。”查理説。
“為什麼要看?”
“梅想看它。”
“她以前已經看過了。夥計們,你們在外邊,暴露在危險中。我才不會那樣慢慢閒逛的。”
“沒有誰在閒逛,裏基。”
這時,我能夠看見在遠處的兔子了,滾動的沙塵使它模糊不清。過了片刻,我們全都站在了兔子屍體前面。大風把屍體吹成了側卧姿勢。
梅蹲下來,使它背朝着天,然後撥開了屍體的胸腔。
“奇怪。”洛西説。
我吃驚地發現,暴露在外的兔肉不再光滑,不再呈粉紅色。它的各個部分變得粗糙了,一些部分看上去似乎被擦刮過。而且,它覆蓋着一層乳白色的膜。
“看來它好像在酸液中浸泡過。”查理説。
“對,確實像。”梅説。她説話的聲音使人覺得恐怖。
我看了一下手錶。所有這一切都是在兩個小時之內發生的。“它怎麼啦了?”
梅已經掏出了故大鏡,正在俯身仔細觀察那動物。她四處檢查,快速地移動放大鏡。她説:“有的部分被吃掉了。”
“吃掉了?被什麼東西吃的?”
“細菌。”
“等一等,”查理·戴文波特説,“你認為是Theta-d細菌乾的,你認為是大腸桿菌在吃它?”
“我們能快就會知道的。”她説。她把手伸進隨身攜帶的小袋,取出了幾個裝着無菌拭子的玻璃試管。
“不過,它死亡的時間還很短。”
“已經夠長了,”梅説,“還有,高温加快了細菌的生長速度。”她用拭子一根接着一根地塗抹動物屍體,然後將拭子分別放進不同的玻璃試管中。
“那麼,Theta-d細菌的繁殖肯定非常迅速。”
“在良好的營養來源條件下,細菌會迅速繁殖的。進入對數生長期後,它們每兩三分鐘就增長一倍。我認為這裏出現的就是這種情況。”
我説:“那麼,如果真是這樣,它意味着集羣——”
“我不知道它意味着什麼,傑克。”她立刻説。她看了我一眼,微微地搖了一下頭。那意思很明顯:現在別説了。
但是,其他的人卻被搪塞過去。
“梅,梅,梅,”查理·戴文波特問:“你是説,集羣殺死了兔子是為了吃掉它?是為了餵養更多的大腸桿菌,最終是為了製造更多的納米集羣?”
“我可沒有這麼説,查理。”她的聲音鎮定,幾乎是安慰性的。
“可是,你是那樣看的,”查理繼續説,“你認為,集羣消耗哺乳動物組織以便進行繁殖——”
“對。那是我的看法,查理。”梅小心翼鬟地放好拭子,站了起來,“但是,我已經提取了培養細胞組織。我們把它們放在盧氏瓊脂糖中培養,看一看會出現什麼情況。”
“我打賭,如果我們一個小時以後再回來看,這種白色的東西肯定全沒了,我們會在兔子身體表面看到黑黑的一層。新的黑色納米微粒。用不了多久,就會產生足夠的微粒來形成一個新集羣。”
她點了點頭:“對,我也這麼認為。”
“這樣説來,那就是野生動物在附近絕跡的原因了?”大衞·布魯克斯説。
“是的。”她用手背把一縷頭髮梳理好;“這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了。”
大家沉默了片刻。我們圍着兔子的屍體站着,背對颳得呼呼響的大風。那屍體正在被迅速消耗,在我的想像中,我幾乎看見了它在我眼前被吞噬的情景,一種即時畫面。
“我們最好除掉那些可惡的集羣”查理説。
我們轉過頭,向停車棚走去。
大家都不説話。
沒有什麼可説的。
我們朝前走着。一些在沙地上跳動的小鳥突然從喬利亞仙人掌下飛了起來,在我我們面前嘰嘰喳喳地叫着旋轉。
我對梅説:“不是説沒有野生動物嗎,但是這裏有小鳥?”
“看來真的有。”
那一羣小鳥旋轉回來,在距離我們100碼之外落了下來。
“可能它們太小了,沒有被集羣看上眼,”梅説,“它們身上沒有多少肉可吃。”
“可能吧。”我覺得有可能存在別的原因,但是,為了要弄清楚那一點,我得檢查一下密碼。
我躲開陽光的照射,進了蓋着波紋瓦的停車棚,順着成排擺放的汽車,走向庫房大門。庫房門上貼着警示標誌——儲有核放射、危險生物製品、有害生物製劑、微波、烈性爆炸品、激光射線。
查理説:“你明白我們為什麼把這些東西放在外面了吧?”
我到了門口時,文斯説:“傑克,有你的電話。我轉接給你。”
我的手機響了。很可能是朱麗亞打來的。
我打開手機蓋子:“喂?”
“爸爸?”是埃裏克的聲音,他用他心煩時慣有的聲調講話。
我嘆了一口氣:“是的,埃裏克。”
“你什麼時候回來呀?”
“我無法確定,兒子。”
“你回來吃晚飯嗎?”
“恐怕不行吧。喂,有什麼問題嗎?”
“她簡直討厭透了。”
“埃裏克,告訴我是什麼問題——”
“埃倫姑姑一直和她粘在一起,這不公平。”
“我現在有事,埃裏克,所以直接告訴我——”
“為什麼?你在忙什麼呀?”
“直接告訴我出了什麼問題,兒子。”
“算了吧,”他説,顯得不高興了,“如果你不回來,那沒有關係。你到底在什麼地方呢,在沙漠裏嗎?”
“對。你怎麼知道的?”
我和媽媽説了。埃倫姑姑帶我們上醫院去看她。這不公平。我不想去,她逼着我去的。”
“嗯,嗯。媽媽好些了嗎?”
“她要出院了。”
“她的檢查全完了嗎?”
“大夫要她留下來,”埃裏克説,“可她想出院。她的胳膊上了石膏。就這樣啦。她説其他一切都沒有問題。爸爸?我為什麼得按埃倫姑姑説的去做呢。這不公平。”
“讓我和埃倫説吧。”
“她不在這裏。她帶着尼科爾出去買新衣服去了,是尼科爾演出用的。”
“你和誰在家裏?”
“瑪麗亞。”
‘好吧,”我説,“家庭作業做完了沒有?”
“還沒有呢。”
“那麼,快去做吧,兒子。我要你在晚飯之前完成家庭作業。”這樣的話直接從做父親的嘴裏冒出來,確實令人吃驚。
這時,我已經到了庫房門口。我看了一下那些警告標識。有幾個我不懂,比如,一個由四個顏色各不相同的正方形構成的鑽石形狀的符號,每個正方形裏都有一個數字。
梅開了鎖,走了進去。
‘爸爸?”埃裏克哭了起來,“你什麼時候回來嘛?”
“我不知道,”我説,“我希望明天。”
“好吧:你肯定嗎?”
“肯定。”
我能夠聽見他哧哧地用鼻子吸氣的聲音,然後是呼的一聲——那是他在用襯衣擦鼻涕。我告訴他,如果他想,他可以過些時候再給我打電話。他似乎好了一些,説了聲“好吧”,然後是“再見”。
我掛斷電話,走進庫房。
庫房內部被分為兩個大的儲藏室,室內的四周圍着貨架,中間也擺放着成排的貨架。混凝土牆壁,混凝土地面。第二間儲藏室有一扇門,還有一扇便於卡車卸貨的捲簾門。炙熱的陽光透過木框窗户照射進來。空調轟鳴,但是——正如梅剛才所説——儲藏室裏仍然很熱。
我隨手關上門,查看了一下門上的密封條。它是普通的擋風雨條。這個地方肯定不是密封的。
我沿着貨架往前走,貨架上擺放的盒子裏是裝配機械需用的配件和實驗室用品。第二間儲藏室裏有更多的常用物品:清潔劑、廁所紙、肥皂、麥片,還有兩個塞滿食品的電冰箱。
我轉身向着梅:“同位素在哪裏?”
“那邊。”她領着我繞過一組貨架,來到混凝土地上的一個鋼製蓋子前。
蓋子的直徑大約有3英尺。它看上去像是一個埋在地下的垃圾筒,中間安裝了一個電子顯示器和小型鍵盤。梅一條腿跪下,快速輸入密碼。
蓋子吱的一聲開了。
我看見了一架扶梯,它通向一個圓形鋼製秘室。
同位素保存在不同尺寸的金屬容器中。顯然,梅能夠一眼看出它們裏面裝了什麼,因為她説:“我們有硒-172。我們用這種嗎?”
“可以。”
梅開始順着樓梯往下爬。
“你停下來行不行?”儲藏室的一角,大衞·布魯克斯從查理·戴文波特身邊往後一跳。查理手裏拿着個噴灑清潔劑的大瓶子,他正在測試它的下壓式噴嘴,噴得大衞渾身是水。看來他是故意那麼幹的。“把那個鬼東西給我。”大衞説着,奪過了瓶子。
“我覺得它能行,”查理和藹地説,“不過,我們還需要一個遙控裝置。”
洛西在第一間儲藏室裏問:“這行不行?”她拿起一個閃閃發光的圓筒,它的上面蕩着幾根金屬絲。“這不是螺線管式繼電器嗎?”
“是的,”大衞説,“不過,我們懷疑它是否能夠產生足夠的力量來擠壓那個瓶子,它上面標有額定功率嗎?我們需要大一點的。”
“你可別忘了,還需要一個遙控控制器,”查理説,“否則,你得站在那裏,自己動手去噴那鬼東西。”
梅從下面上來,扛着一個沉重的金屬筒。她走到洗滌槽前,伸手取下一瓶草黃色液體,她戴上厚厚的椽膠手套、開始將同位素混入那種液體中。洗滌槽上的射線監視器響了起來。
頭戴式耳麥裏傳來了裏基的聲音:“你們忘了麼東西沒有?即使你們有遙控裝置,你們怎樣把它噴犧到集羣中?因為我覺得,集羣是不會在那裏待着不動,等着你們去噴灑的。”
“我們會找到某種東西去吸引它們。”我説。
“比如説哪種東西?”
“它們被那隻兔子吸引了。”
“我們沒有兔子。”
查理説:“裏基,你知道嗎,你是一個很消極的人。”
“我只是告訴你們事實而已。”
“謝謝你讓我們分享想法。”查理説。
查理和梅一樣,看見了這一事實:裏基做每一件事情都是慢吞吞的。他似乎想讓那些集羣繼續活下去。那樣幹是設有意義的。但是,他的行為就是如此。
我本應告訴查理關於裏基的一些情況,但是,帶着頭戴式耳麥講話,説出的話每個人都能聽見。這是現代通訊不利的一面:每個人都可以監聽。
“喂,夥計們,”這是博比·倫貝克的聲音,“情況怎麼樣?”
“我們有眉目了。有什麼問題嗎?”
“風力變小了。”
“現在是多大?”我問。
“15節。從18節降下來的。”
“那仍然是強風,”我説,“我們一切正常。”
“我知道。我只是想告訴你們。”
洛西在另一間儲藏室裏説:“用鋁熱劑如何?”她的手裏端着一個擺放着拇指大小金屬管子的塑料盤子。
“動那東西你得小心,”大衞説,“它一定是修建時剩下的。我猜,他們採用的是鋁熱劑焊接。”
“但是,它有什麼作用?”
“鋁熱劑是鋁和鐵的氧化物,”大衞解釋説,“它燃燒時產生很高的温度——高達3,000度——而且光線非常強,不能用肉眼直接觀察。它可以熔化鋼來進行焊接。”
“我們有多少那東西,”我問洛西,“因為我們今天夜裏可以派上用場。”
“那裏有四箱。”她從盒子裏抽出了一個管子。“那麼,你怎樣把它們點燃呢?”
“小心一點,洛西。外面是鎂質包裝。一點點熱源就可以把它點燃,”
“甚至火柴也會嗎?”
“那樣做就會毀掉你的手。最好使用照明火把,使用某種帶有引線的東西。”
“我明白了。”她説着,繞過角落不見了。
那一台輻射探測儀仍然在咔嗒、咔嗒地響着,我轉身看一下洗滌槽。梅已經關上了同位素鋼筒的蓋子,她正把草黃色液體往一個洗滌劑瓶子裏倒。
“嘿,夥計們,”又是博比·倫貝克的聲音。“我發現了一些不穩定的氣流。風力在12節上下波動。”
“好的,”我説,“我們不需要聽到每個微小變動的情況,博比。”
“我觀察到某種不穩定的情況,如此而已。”
“我覺得我們現在還好,博比。”
不管怎樣,梅還得需要幾分鐘時間。我走到一台計算機工作站前,開啓了機器。屏幕亮了,出現了供選擇的菜單。我大聲説:“裏基,我可以把集羣編碼放在這台屏幕上嗎?”
“編碼?”裏基説。他的聲音顯得很驚慌,“你要編碼幹什麼?”
“我要看一看你們做了些什麼。”
“為什麼?”
“裏基,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到底能不能看?”
“你當然可以看;所有的編碼改動全都在斜線Code目錄中。它需要用户口令。”
我鍵入指令。我發現了那份目錄。但是,我沒有獲得授權進入。
“口令是?”
“口令是l-a-n-g-t-o-n,全部小寫。”
“好的。”
我鍵入口令。我正在目錄中查看一份程序修改清單,其中的每次修改都標明瞭文件大小和日期。那些文件很大,這意味着它們都是集羣機制的其他方面的程序。因為用於微粒自身的編碼應該不多——只有幾行,可能只有8至10千字節。
“裏基。”
“是我,傑克。”
“微粒編碼在哪裏?”
“它不在那裏嗎?”
“媽的,裏基。不要再糊弄我了。”
“喂,傑克,我又不負責文件的檔案管理——
“裏基,這些是工作文件,不是檔案。”我説,“告訴我在什麼地方。”
他停頓了一下“應該有個子目錄斜線C-D-N.它存在那裏。”
我往下翻動,“我看到了。”
在這個目錄了中,我發現了一個文件清單,裏面的文件都很小。修改大約是在6周以前開始的。沒有過去兩週的修改記錄。
“裏基,你過去兩週中沒有修改過編碼?”
“對,大概是兩週吧。”
我打開最近的文件。“你們寫了高層次的小結嗎?”
當初這幫人在我手下工作時,我總是要求他們用自然語言寫出程序結構的小結。查看它比查看編碼中的文件更快。而且,當他們按要求進行簡短的文字小結時,他們常常解決邏輯問題。
“應該在那裏。”裏基説。
在屏幕上,我看見:
/*Initialize*/
Forj=1toLxVdo
Sj=0/*setInitialdemandto0/
EedFor
Fori=1tozdo
Forj=1toLxVdo
aiJ=(state(x,y,z))/*agentthreshold
param*/
aij=(intent(Cj,Hj))/*agentintetionfill*/
Response=O/*beginagentresponse*/
Zone=z(i)/*intitialzoneunlearnedbyagent*/
Sweep=l/*activateagenttravel*/
EedFor
EedFor
/*Main*/
Forkl=1toRVddo
Fortm=1tonvzdo
Fore=1toJdo/*trackingsurrounds*/
aij=(intent(Cj,Hj))/*agentintetionfill*/
aij(state(x,y,z))/*agentisinmotion*/
aikl=(filed(x,y,z))/*tracknearestagents*/
我瀏覽了—下,想找出他們是如何修改的:後來,我滾屏進入實際編碼,看它執行的情況。但是,重要的編碼不在那裏。整套微粒行為被標誌為對象調用,那個文件名稱是“compstat-do”。
“裏基,”我問,“‘compstat-do’是什麼文件,它在哪個位置?”
“應該在那裏。”
“它不在。”
“我不知道。可能它被編譯了。”
“聽我説,這樣對我沒有幫助,對吧?”經過編譯的編碼是無法讀的,“裏基,我要看那個倒黴的模塊,有什麼問題?”
“沒有問題。只是我得找一找。”
“好吧……”
“你們回來後我就找。”
我瞟了一眼梅:“你看過那編碼沒響?”
她搖了搖頭。她臉上的表情好像在説:那種事情根本不可能發生,裏基將會找出更多借口,繼續把我避開。我不理解這是為什麼。我在那裏的目的就是給他們提供編碼方面的諮詢。那是我的專長所在。
在另外一間儲藏室裏,洛西和大衞正在搜那些貨架,尋找無線電繼電器。他們一無所獲。
查理·戴文波特在儲藏室的另一側大聲放屁,接着大叫聲:“嘿!”
“哎呀,查理。”洛西抱怨道。
“人不該把東西憋在肚子裏,”查理説,“那會弄出病來的。”
“你才把我弄出病來了。”洛西説。
“哦,抱歉。”查理舉起手來,那是一個亮晃晃的金屬玩意。“那麼,我想你不需要這個遙控壓力閥。”
“什麼?”洛西説着,轉過身體。
“你在開玩笑吧?”大衞説着,走過去看。
“這上面的額定壓力是20磅/平方英寸。”
“那應該工作良好。”大衞説。
“如果你不弄壞的話。”查理説。
他們拿着閥門,走到洗滌槽前;梅的手上戴着厚厚的橡膠手套,還在那裏灌裝液體。她説:“讓我幹完……”
“我在黑暗中會發光嗎¨”查理説着,衝着她咧嘴一笑。
“只有你的臭屁會發光。”洛西説。
“嘿,有人已經那樣做了。特別是當你用光照着它們的時候。”
“哎呀,查理。”
“臭屁是甲烷,這你知道。燃燒時冒出深藍色的寶石般火焰。”他説着哈哈大笑起來。
“你能自我欣賞,我感到高興,”洛西説,“因為沒有人這樣做。”
“哎喲,哎喲,”查理説着,用手捂着胸口,“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不要異想天開。”
我的頭戴式耳麥嘎的響了一聲。“喂,夥計們?”又是博比·倫貝克的聲音:“風力剛剛降到6節。”
我説:“知道了。”我轉身對着大家,“我們結束吧,夥計們。”
大衞説,“我們在等梅。然後,我們再安裝這個閥門。”
“我們回到實驗室去安裝。”我説。
“不過,我只是想確定——”
“回到實驗室去幹。”我説,“收拾東西,夥計們。”
我走到窗户前,朝外看;沙漠上的風仍舊吹得杜松叢不停地搖晃,但是,地面上已經看不見滾動的沙塵了。
裏基的聲音從頭戴式耳麥中傳來:“傑克,帶着你那一幫人離開那裏。”
“我們正在往回撤。”我説。
大衞·布魯克斯一本正經地説:“夥計們,在確知閥門可用於這瓶子之前,我們不應該離開這裏——”
“我看我們最好走吧,”梅説,“不管幹完沒有都該走了。”
“那有什麼好處?”大衞説。
“收拾東西,”我説,“別説了,立刻收拾東西。”
博比通過頭戴式耳麥説:“4節,而且還在下降。快速下降。”
“我們走吧,都走。”我説。我趕着他們朝庫房門走。
這時,裏基説:“不行了。
“什麼?”
“你們現在無法走了。”
“為什麼?”
“因為太晚了。它們在這裏了。”
第6天
下午3點12分
大家都到了窗户邊;我們伸着頭觀察各個方向。從我能夠看見的角度,地平線上什麼也沒有。我根本沒有看到任何跡象。
“它們在哪裏?”我説。
“正從南面過來。我們在監視器上看見了。”
“多少個?”
“四個。”
“四個!”
“對,四個。”
主樓在我們的南面。庫房的南面沒有窗户。
大衞説:“我們什麼也沒有看到。它們移動的速度有多快?”
“很快。”
“我們有時間跑回去嗎?”
“我認為沒有。”
大衞眉頭一皺:“他認為沒有。媽的。”
我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大衞突然衝向庫房的入口,拉開大門,走到了陽光下。我透過長方形門框,看見他用手擋住太陽,正在觀察南面的情況。
我們同時叫喊起來:
“大衞!”
“大衞,你幹什麼呀?”
“大衞,你這個笨蛋!”
“我想看……”
“回來!”
“你這個蠢蛋!”
但是,布魯克斯沒有動,兩手放在兩眼上方擋着陽光。“我什麼都沒有看見,”他説,“我什麼也沒有聽見。聽着,我覺得我們可以跑——噢,不,不行了。”他拔腿跑回室內,被門坎絆了一下,跌倒在地,連忙爬起來,砰的一聲關上門,用力拉着門把手。
“它們在什麼地方?”
“來了,”他説,“它們來了。”他的聲音緊張得發抖,“哦,上帝,它們來了!”他用雙手拉住門把手,使出了渾身力氣。他匣復咕噥道:“來了……它們來了……”
我走到大衞身旁,用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仍舊拉着門把手,上氣不接下氣。
“大衞,”我鎮靜地説,“不要着急。作深呼吸。”
“我只是——我得把——得把它們——”他渾身冒汗,身體肌肉緊張,我覺得他的肩頭在顫抖。那完全是恐懼的結果。
“大衞,”我説,“深呼吸,好吧?”
“我得——得——得——得——”
“吸一大口氣,大衞……”我吸了一口氣,給他作示範。“那感覺好多了。來吧,吸一大口氣……”
大衞點着頭,想聽懂我的話。他吸了一口氣,然後恢復了短促的喘息。
“好的,大衞,再來一次……”
他又吸了一口氣,呼吸稍微慢了一點。他停止了顫抖。
“好的,大衞,很好……”
查理在我背後説:“我一直覺得這傢伙不行。看一看他吧,和他説話就像在哄小孩子。”
我回頭看了一眼,給查理使了一個眼色。
他只是聳了聳肩:“嘿,我説的是對的。”
梅説:“這幫不了忙,查理。”
“幫個屁忙。”
洛西説:“查理,把你的嘴巴閉一會兒,行嗎?”
我轉向大衞,使自己的語氣平和:“好吧,大衞……好的,呼吸……現在好啦,放開門把手。”
大衞搖着頭,拒絕鬆手,但是他這時顯得糊塗了,不知道他自己在幹什麼。他飛快地眨着眼睛。他好像從迷幻中清醒過來。
我輕聲地説:“放開門把手。這沒有用處。”
最後,他鬆開了手,一屁股坐在地上。他開始哭叫,兩隻手捂着腦袋。
“噢,上帝”查理説,“我們需要的就是這個。”
“閉嘴,查理。”
洛西走到電冰箱前,取回了一瓶水。她把水遞給大衞,他接過去邊喝邊哭。她幫着他站起來,對我點了一下頭,示意讓她來照顧他。
我回到房間中央,其他的人都站在計算機工作站旁邊。在屏幕上,那幾行編碼已被主樓北面監視器傳來的圖像取代。四個集羣都在那裏,閃着銀光,在主樓前上下移動。
“它們在幹什麼?”我問。
“想進去。”
我問:“它們為什麼這樣?”
“我們不知道。”梅説。
我們默默地看了一陣,它們行為的目的性給我們留下了深刻印象。它們使我想起試圖進入活動房屋以便獲得食品的狗熊的行為。它們在每一扇門前和關閉的窗户前都會停下來,徘徊一陣,順着密封的地方上下移動,然後移到下一個有空隙的地方去。
我説:“它們總是那樣試圖從門口進去嗎?”
“是的。為什麼問這個?”
“因為它們看來不記得門是密封的。”
“對,”查理説,“它們不記得。”
“因為它們沒有足夠的記憶力?”
“要麼是因為那樣,”他説,“要麼這是另外一代集羣。”
“你的意思是中午以後出現了新集羣?”
“對。”
我看了一眼手錶:“每隔3個小時就生成一個新集羣?”
查理聳了聳肩:“我不能那樣説。我們一直沒有找到它們的繁殖地點。我只是猜想。”
新一代集羣迅速產生這一可能性意昧着,寫入編碼的進化機制也在很快發展。通常,遺傳演算法——它們模仿繁殖,以便獲得解決方法——要運行500至5,000次才實現最佳化。如果這些集羣每3小時繁殖一次,那就意味着,它們在過去兩週中已經繁殖出了100代左右。經過了100代的進化,它們的行為將會非常機敏。
梅看着屏幕上的集羣説:“至少,它們待在主樓附近。看來它們不知道我們在這裏。”
“它們怎麼會知道呢?”我問。
“它們不會的,”查理説,“它們的主要感應模態是視覺。它們在進化過程中形成了一點聽覺,但它們仍舊以視覺為主。如果它們不知道聽覺,聽覺對它們來説就不存在。”
洛西和大衞一起走來。他説:“我真的表示抱歉,夥計們。”
“沒問題。”
“那沒關係,大衞。”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只是無法忍受。”
查理説:“別擔心,大衞。我們能理解。你精神變態,你受不了了。我們瞭解情況。沒問題。”
洛西伸手摟着大衞,他大聲地擤了擤鼻涕。她盯着監視器,“它們現在在幹什麼?”洛西問。
“它們看來不知道我們在這裏。”
“好的……”
“我們希望繼續這樣。”
“嗯,嗯。但是,如果它們改變呢?”洛西問。
我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如果它們改變,我們將會依賴‘掠食獵物’假設之中的漏洞。我們利用程序編制中的弱點。”
“那意味着?”
“我們結成羣。”我説。
查理長笑一聲:“好,對,我們結成羣——然後大聲祈禱!”
“我是認真的。”我説。
在過去30年中,人們研究了各種動物——大到獅子、鬣狗,小到兵蟻——的掠食者-獵物互動關係。現在,人們對獵物的自我保護方式有了更好的瞭解。諸如斑馬和北美馴鹿這樣的動物並非因為是羣居的而成羣生活;成羣行為是它們抵禦掠食者的一種方式。大量的動物一起生活提供更多的警戒。當成羣的動物往各個方向逃跑時,進行攻擊的掠食者常常不知所措。有時,它們確實會完全停下來。如果讓掠食者見到大量移動目標,它常常一個都不追趕。
鳥羣和魚羣也會出現同樣的現象——那些協調一致的羣體動作使掠食者更難選中單個目標。掠食者常常被以某種方式具有突出特徵的動物所吸引。這就是掠食者常常攻擊幼獸的原因之一——不僅因為它們是更容易捕獲的獵物,而且因為它們看起來不一樣。同理,掠食者殺死更多的雄性動物,因為沒有獲得支配地位的雄性動物往往在羣體的邊緣徘徊,因而目標更為顯著。
事實上,漢斯·克魯克30年之前在美國的賽倫蓋蒂國家公園研究了鬣狗的行為,發現給動物塗上顏色肯定會使它成為在下一次攻擊中被殺死的目標。那就是差異的力量。
所以,這些研究提供的信息很簡單。待在一起,和羣體保持一致。
那是我們的最好機會。
但是,我希望那樣的情形不會出現。
那些集羣消失了片刻。它們到實驗大樓的另外一側去了。我們緊張地等待着。後來,它們重新出現。它們再次沿着大樓的邊沿移動,一個一個地試那些縫隙。
我們看着監視器。
大衞·布魯克斯渾身大汗淋漓。他用袖子擦着汗水。“它們還要折騰多久?”
“它們想多久就會折騰多久。”查理説。
梅説:“至少要等到再次起風時。不過,看來是不會很快起風的。”
“媽的,”大衞説,“我不知道你們這幫傢伙能夠忍受多久?”
他臉色蒼白,汗水從眉毛上滴到了眼鏡上。他看上去像是要休克一樣。
我説:“大衞,休想坐下嗎?”
“可能我最好還是坐下吧。”
“沒事兒的。”
“來吧,大衞。”洛西説。她領着他走到洗滌槽前,扶着他坐在地上。他兩手抱着膝蓋,埋着腦袋。她用水沾濕一張紙巾,然後放在他的後頸上。她的動作輕柔。
“那個倒黴的傢伙,”查理説着,搖了搖頭,“我們現在需要的就是這樣的人。”
“查理,”梅説,“你這不是在幫忙……”
“那又怎麼樣?我們困在這個倒黴的庫房裏,這裏又不是密封的,我們沒有別的辦法。沒有地方可去,他卻在這裏鬧着吃不消,給大家添亂。”
“你説得對,”她平靜地説,“那些全是事實。但是,你這樣不是在幫忙。”
查理衝着她使了一個眼色,開始哼起電影《迷離境界》中的歌曲來。
“查理,”我説,“你注意一點。”
我正在觀察集羣。它們的行為出現了微妙變化。它們不再一直靠近大樓,而是在大樓的牆壁與沙漠之間往返曲折運動。它們以一種流暢舞蹈的方式移動着。
梅也看見了:“新的行為……”
“是的,”我説,“它們的老方法不奏效,於是它們試一試別的。”
“這對它們有個屁用,”查理説,“它們可以一直這麼曲折運動下去,這種方式是無法打開任何一扇門的。”
即使如此,我還是被這種羣體行為給迷住了。
那種曲折運動變得越來越誇張;那些集羣現在離開大樓的距離越來越遠。它們的策略是漸進變化。它們在我們觀察過程中不斷進化。
“真的令人吃驚。”我説。
“小雜種。”查理罵道。
一個集羣現在離兔子屍體非常近了。它移動到離屍體幾碼遠的地方,接着旋動着離開,朝主樓方向移動。
我腦海裏出現了一個念頭:“集羣的視力怎麼樣?”
頭戴式耳麥咔嗒響了一聲。傳來了裏基的聲音。“它們的視力驚人。”他説,“畢竟,那是它們本來就會的事情。視力為20.05,”他説,“非常好的分辨率,比任何人的都好。”
我問:“那麼,它們是怎樣成像的?”
因為它們只是一系列單個的微粒而已。與人眼的視網膜和錐形細胞類似,需要集中處理輸入信號來構成圖像。那種集中處理是如何完成的呢。
裏基咳嗽了一聲:“這個嗎……不清楚。”
查理説:“它在後代中表現出來。”
“你是説,它們自己使視力進化?”
“對。”
“不過,我們不知道它們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
“對。我們其知道它們的視力能夠進化。”
我們看着那個集羣在大樓牆邊轉了一個彎,返回到兔子屍體的方向,然後又再次轉向大樓。其他集羣在大樓另外一端,也做着同樣動作。旋動着進入沙漠,然後又折返回到大樓。
裏基通過頭戴式耳麥問:“你問這個幹什麼?”
“因為……”
“你認為它們將會發現兔子屍體?”
“我不擔心兔子的事情。”我説,“不管怎樣説,看來它們像是沒有看見它。”
“那麼,結果呢?”
“壞了,”梅説。
“糟糕。”查理説罷,長嘆一聲。
我們正在觀察最近的那個集羣——就是剛才繞過兔子的那個。那個集羣已經再次進入沙漠,離兔子屍體可能有10碼遠的距離。但是,它這次沒有像剛才那樣折返回去,而是停在了沙漠中。它沒有移動,只有銀色的條狀物在上下移動。
“它為什麼那樣做?”我問,“那樣上下移動?”
“可能與成像有關吧?是在聚焦?”
“不。”我説,“我是説,為什麼它會停下來不走了?”
“程序中止運行。”
我搖着腦袋:“我覺得不是。”
“那麼是什麼呢?”
“我覺得它看見了什麼東西。”
“比如説什麼?”查理問。
我擔心自己知道問題的答案。這種集羣代表一種具有分佈式智能網絡的高分辨率攝像頭。分佈式智能網絡特別善於處理的問題之一是辯識模式。正是由於這個原因,分佈式智能網絡程序被安全系統用來辨識面部特徵,或者被用來組合考古發掘出來的殘破碎片。這種網絡可以比肉眼更好地發現數據中的模式。
“什麼模式?”查理聽了我的介紹之後問,“那裏除了沙子和仙人掌之外,沒有什麼可供偵探的。”
梅説:“還有腳印。”
“什麼?你是説我們的腳印?我們走到這裏來的腳印,廢話,梅,剛才15分鐘裏沙漠上一直在颳風。沒有留下什麼腳印讓它去發現。”
我們看着那個集羣停留在那裏,上下移動,好像在呼吸。那個雲狀物這時已經大部分變黑了,只有偶爾露出的閃亮銀光。它已經在同一個地分停留了大約10至15秒鐘,上下移動。其他的集羣繼續進行着它們的曲折運動,但是,這個停留在那裏了。
查理咬着嘴唇:“你真的認為它看見了什麼東西?”
“我不知道,”我説,“可能吧。”
突然,那個集羣躥了上去,重新開始移動。不過,它沒有朝我們運動,而是在沙漠上畫了一條對角線,朝着配電房的大門移動。它到了門口時停了下來,在原地旋動。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查理説。
我知道它在幹什麼。梅也知道。“它剛才跟蹤了我們的路線。”她説。“逆向追蹤。”
那個集羣重複了我們當初從那扇門到兔子的路線。現在的問題是,它下一步將會做什麼?
隨後的5分鐘非常緊張。那個集羣重複了那條路線,回到了兔子屍體的位置。它在兔子周圍旋動了片刻,沿着半圓形路線往復移動。接着,它又沿着來路回到了配電房的門口。它在門口停留了片刻,然後回到兔子屍體的位置。
那個集羣重複了三次那個系列動作。同時,其他集羣繼續它們的圍繞大樓的曲折移動,這時已經離開了我們的視野。那個單獨的集羣回到配電房門口,接着又返回兔子屍體。
“它被困在循環中,”查理説,“它重複着同樣動作。”
“對我們來説運氣不錯。”我説。
我正在等待,看一看那個集羣是否會改變行為。到現在為止它還沒有。而且,如果它的記憶力有限,那麼它會像老年性痴果病人一樣,無法記清已經做過的這些動作。
這時它正圍着兔子屍體轉着半圓圈。
“肯定陷入循環之中了。”查理説。
我等待着。
找沒有能夠看完他們對“掠食獵物”程序所作的修改,因為核心模塊不見了。但是,最初的程序中有一個內置隨機成分,是用來處理與此完全類似的情況的。只要“掠食獵物”程序沒有達到其目標,而且沒有具體環境輸入來刺激新動作,它的行為就會被隨機修改。這是一種人所共知的解決辦法。例如,心理學家現在認為,一定量的隨機行為對創新是必要的。人們如果不進入新的方向,就不可能擁有創造性,而那樣的方向很可能是隨機的——
“壞了!”梅説。
它的行為已經改變了。
集羣圍着兔子反覆轉着大圓圈。而且,幾乎就在同時,它找到了另外一條路徑。它停留了片刻,然後猛地上升,徑直朝我們衝來。它走的正是我們到庫房的來路。
“糟糕,”查理説,“我看我們完了。”
梅和查理衝到房間另外一邊的窗户前。大衞和洛西站着,從洗滌槽那裏望着窗外。
我開始大叫起來:“不,不!離開窗户!”
“什麼?”
“它有視力,記得嗎?離開窗户!”
庫房裏沒有什麼好藏身的地方,真的沒有。洛西和大衞爬到洗滌槽下面。查理不顧他們的反對,躲在他們兩人中間。梅躲藏到房間角落的一個陰影裏,將身體擠進兩個貨架之間的空隙。只有從西面的窗户才能看到她,在那種光線下不易被發覺。
無線通話機嘎的響了一聲。“喂,夥計們。”傳來的是裏基的聲音,“一個集羣朝你們衝去。而且,噢……不……其他兩個也跟着去了。”
“裏基,”我説,“關機。”
“什麼?”
“停止無線電信號聯繫。”
“為什麼?”
“關機,裏基。”
我蹲下來,藏在主儲藏室內的一個大紙箱後面。那個紙箱不夠大,不能遮蔽我的整個身體——我的兩條腿伸了出去——但是我的藏身之地與梅躲避的地方類似,不容易被看到。窗户外邊的人得從北面窗户的一個角度才能看見我。不管怎麼説,我能找到的也只有這個位置了。
從我蹲下的位置,我可以看到其他人在洗滌槽下抱成一團的模樣。我根本無法看到梅,除非我從紙箱的角落伸出腦袋去看。當我看她時,她顯得沉靜不亂,鎮定自若。我把頭縮回來等着。
我只聽到空調的嗡嗡聲。
10至15秒鐘過去了。我能夠看見從洗潦槽上方的北面窗户上射進來的陽光。它在地上畫了一個白色長方形,一直到了我的腳下。
我的頭戴式耳麥響了一聲:“為什麼停止聯繫?”
“你他媽的頭號混蛋!”查理咕噥道。
我伸出一個指頭放在嘴唇上,搖了搖頭。
“裏基,”我説,“這些東西不是有聽覺嗎?”
“對,可能有一點,但——”
“別出聲,關機。”
“但——”
我伸手摸到腰間的發射機,然後咔嗒一聲關掉。我給藏在洗滌槽下面的其他人比劃了一下。他們都關閉了發射機。
查理衝着我動着嘴唇。我覺得他説的是:“那個混蛋想讓我們都完蛋。”
但是,我無法確定。
我們等着。
那一段時間不可能超過兩三分鐘,但當時顯得非常漫長。我的膝蓋開始被堅硬的混凝土抵得疼痛。我小心翼翼地動了一下,想使自己稍微舒服一點;在這時,我確信第一個集羣就在我們附近。它還沒有在窗口那裏露面,我很想知道是什麼原因使它用了這麼長時間。或許,在它追蹤而來的路上,它停下來看那些汽車。在那些高分辨率的眼睛中,汽車一定顯得非常難以辨識。但是,或許因為那些汽車是沒有生命的,集羣不理會它們,把它們當做體積巨大、色彩鮮豔的大石頭了。
但是,這……為什麼花了這麼長時間呢?
我膝部的疼痛隨着時間的每分每秒地過去而加劇。我變換姿勢,讓重量移到手上,把膝蓋抬起來,我那姿勢就像蹬着起跑器的運動員。
我的疼痛暫時有所緩解。我的注意力剛才集中在疼痛上,沒有發覺地面上那個由陽光形成的長方形的中心已經變暗,暗影正慢慢向邊沿擴散。過了片刻,整個長方形都變成了灰色。
那個集羣已經來了。
我不確定,但是我設想被空調的嗡嗡聲所掩蓋的是一種低沉單調的響聲。我從箱子後面的位置看見旋動的黑色微粒很快地將洗滌槽上方的窗户的陽光遮蔽了。就像外面出現了一場沙塵暴。庫房裏一片漆黑。黑得令人吃驚。
在洗滌槽下面,大衞·布普克斯開始呻吟。查理用手捂着嘴巴。儘管頭部上方的洗滌槽擋住了他們的視線,他們全都抬頭看着。
這時,集羣從窗口消失了,就像它到來時一樣迅速。陽光重新曬了進來。
沒有人動。
我們等着。
過了片刻,西面的窗户也同樣變黑了。
我感到疑惑,集羣為什麼不進來呢?窗户並不是密封的。那些納米微粒可以輕而易舉地從縫隙中溜進來。但是,看來它們連試也沒有試。
或許,這可能是網絡習得行為處下我們這方的一種情況。或許,那些集羣從實驗室經驗中受到了訓練,認為門和窗户是無法通過的。可能那就是它們沒有嘗試的原因。
這個念頭給我一線希望,有助於抵消我膝部的疼痛感。
西面窗户仍是黑的,北面洗滌槽上方的窗户又變黑了。這時,兩個集羣在同時觀察。裏基説過,有三個集羣從大樓方向過來了。他沒有提到第四個。我感到疑惑,第四個第羣跑到哪裏去了?我過了片刻就知道了答案。
納米微粒像黑色煙霧一樣,開始從西面門下瀰漫進來。更多的微粒很快進入,全都是從門框那裏進來的。在庫房裏面,微粒看來漫無目的地轉動和旋轉着,但我知道它們很快就會組織起來。
接着,我看見更多微粒從北面窗口縫隙中湧了進來。還有更多的微粒從天花板上空凋的出風口衝了下來。
再等下去已經沒有意義了。我站起來,離開藏身之處。我高聲招呼大家從躲藏的地方出來。“排成兩路!”
查理手裏握着那個温德克斯牌噴霧式玻璃洗滌劑瓶子,站到隊列中,嘴裏嘟噥着:“你覺得我們他媽的有什麼機會?”
“它們可以得到的最好機會,”我説,“雷諾規則!排好隊,跟我來!我們走——快!”
假如我們沒有被嚇壞,我們可能會覺得滑稽可笑:我們擠在一塊,在房間中來回慢慢移動,儘量使我們的動作協調一致——努力去模仿鳥羣的行為。我心裏怦怦地跳得厲害,耳朵裏是不停的轟鳴聲。我覺得難以將注意力集中在腳步上。我知道,我們動作笨拙,但是我們進步很快。我們到了牆邊時,又轉着返回,動作保持協調一致。我開始搖擺手臂,隨着步伐擊掌。其他的人重複了相同的動作。這樣做幫助我們保持協調。與此同時,我們都在與恐懼抗爭。正如梅後來所説:“那是來自地獄的有氧健身步。”
在整個過程中,我們看着黑色納米微粒鑽過門窗的縫隙,噝噝地叫着進了房間。那種聲音好像持續了相當長時間,但實際上只不過有30秒至40秒時間而已。一種使人伸手不見五指的黑霧很快充斥了整個房間。我覺得渾身都是針刺感,而且我敢肯定其他人也有同樣的感覺,大衞又開始呻吟起來,但是洛西在一旁鼓勵他,要他與大家保持協調一致的動作。
突然,黑霧以驚人的速度散去,微粒結合為兩根柱子的形狀,矗立在我們面前,黑色的波紋上下翻動。
在如此近的距離中,那些集羣散發出一種明顯的威脅,幾乎是一種滿懷惡意的感覺。它們發出的單調響聲清晰可辯,但是我間或聽到一種憤怒的噝噝聲,就像是蛇在噴吐毒液。
但是,它們沒有攻擊我們。正如我所希望的,那種程序缺陷幫了我們。這些掠食者面對動作協調一致的成羣獵物,一時顯得進退兩難。它們什麼攻擊行為也沒有。
至少到這時為止沒有。
在兩次擊掌的間歇中,查理説:“你相信——這個可惡的東西——它沒有工作!”
我説:“對,但可能——不會維持多長時間。”
我擔心大衞不能長時間控制他的焦慮情緒。還有,我也擔心那些集羣。我不知道它們會那樣站立多久,不知道它們會創造出什麼樣的新行為。
我説:“我建議——朝那邊移動——朝我們後面的門移動。”
正當我們轉着圈子離開牆壁時,我稍稍向後門偏移。我們擊着掌,步伐一致地離開集羣,集羣發出單調的響聲,跟在我們後面。
“喂,如果我們出去,又會怎樣?”大衞嘀咕道。他有些跟不上我們的動作節奏,在恐慌中腳步跌跌絆絆。他汗流浹背,兩眼不停地快速眨動。
“我們保持這種方式——這種結隊的方式——回到實驗室——進入主樓——大家願意試一試嗎?”
“噢,哎喲。”他呻吟道,“那麼遠……我不知道是否——”他又跌了個踉蹌,差一點失去平衡。而且,他沒有和大家一起擊掌,我可以感覺到他心裏的恐懼,感覺他那種難以控制的逃跑慾望。
“和我們待在一起——如果你單獨行動——你是逃不了的——你聽見了嗎?”
大衞呻吟道:“我不知道……傑克……我不知道能不能……”他又是一個踉蹌,撞在洛西身上;洛西倒在查理身上,查理一把拉住她,把她扶起來。但是,我們整個隊形出現了暫時混亂,我們的協調出了問題。
那些集羣立刻變為深黑色,盤繞着緊密結合起來,好像準備撲過來。
我聽見查理低聲説:“噢,糟糕!”在那一剎那,我覺得他的話是對的,一切都完了。
但是,我們很快恢復了動作節奏,那些集羣也隨即上升,恢復了原來狀態。它們組成的深黑色消退了。它們恢復了穩定脈動。它們跟着我們進入了第二個房間。但是,它們還是沒有發動攻擊。我們這時離後門大約有20碼的距離,那就是我們剛才進來的門。我開始感到樂觀了。我第一次想到,我們有可能逃跑出去。
就在那一剎那,一切都陷入了地獄。
大衞·布魯克斯突然衝了出去。
我們已經進入了後面的房間,正要繞過擺放在房間中央的那些貨架向前走;這時,他猛地從兩個集羣之間衝過,奔向遠處的房門。
集羣立刻旋轉,緊緊追去。
洛西尖聲叫他回來,但是大衞心裏想的只有那一扇門。集羣以驚人的速度追趕他。就在大衞快要跑到門口的時候——他的手伸向門把手——一個集羣降低位置,貼着地面一下躥到了他的前面,然後轉過身體。
就在大衞接觸地面上的黑霧的那一瞬間,他的腳好像踏在了冰面上,猛地縮了回來。他痛得嚎啕大哭,砰的一聲跌倒在混凝土地上。他掙扎着想要爬起來,可是力不從心,不停地滑倒。他的眼鏡被摔得粉碎,鏡框劃破了他的鼻子。他的嘴唇上糊滿了旋轉着的集羣留下的黑色殘餘。他開始出現呼吸困難。
洛西仍然在尖叫,第二個集羣撲向了大衞,黑色覆蓋了他的面部、他的眼睛,進入他的頭髮。他的動作越來越狂亂,他像動物一樣痛苦哀嚎;然而,就在他掙扎着撲向門口時,他不知何故滑倒了,立刻又四肢並用地爬起來。他終於向前撲了一下,抓住了門把手,設法站立起來。他絕望地掙扎着擰開鎖,踢開門,接着便跌倒在地上。
炙熱的陽光射進了庫房——第三個集羣從外面旋了進來。
洛西叫道:“我們得想法救他!”
在她從我身邊衝過時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她在我的手中亂蹦。
“我們得幫幫他!我們得幫幫他!”
“我們無能為力。”
“我們得幫幫他!”
“洛西,我們無能為力。”
大衞這時在地上翻滾,從頭到腳都黑了。第三個集羣已經把他包圍起來。我們難以看透在眼前飛舞的黑色微粒。大衞的嘴巴好像是個黑洞,眼球完全是黑色的。我覺得,他可能已經雙目失明瞭。他的呼吸變為不規則的喘息,時而夾雜着被嗆住的聲音。那個集羣像一條黑色河流,灌入他的嘴巴。
他的身體開始發抖,他抓住自己的脖子。他的兩條腿在地上咚咚地蹬。我確定他要死了。
“來吧,傑克。”查理喊道,“我們離開這裏。”
“不能扔下他!”洛西大聲説。“不能!不能!”
大衞爬出房門,到了太陽光下。他的動作已經不像剛才那樣有力了;他的嘴巴在動,但是,我們聽到的只有喘息的聲音。
洛西想要從我手中掙脱出去。
查理抓住她的肩膀説:“他媽的,洛西——”
“去你的!”她掙脱了他的手,一腳踏在我的腳上;我驚慌中一鬆手,她以衝刺速度跑過去,進入另一個房間,嘴裏高叫着:“大衞!大衞!”
大衞的手像礦工的一樣黑,朝她伸了過去。她摟住他的腰。就在這時,她倒下了,和他剛才一樣,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她嘴裏一直呼叫着他的名字,然後她開始咳嗽,一道黑色圓圈出現在她的嘴唇上。
查理説:“我們走吧,看在上帝的分上。我看不下去了。”
我覺得無法挪動兩腿,無法離開。我轉向梅。淚水順着她的臉龐往下流淌。她説:“走吧。”
洛西仍然叫着大衞的名字,伸手摟住他,把他抱在她的懷裏。但是,他看來已經不能動彈了。
查理側身靠近我説:“這他媽的不是你的錯。”
我慢慢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他的話是對的。
“媽的,這是你上班的第一天。”查理把手伸向我的腰間,快速打開我的頭戴式耳麥。“我們走吧。”
我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房門。
我們出了庫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