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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天 上午11點42分

    那就是我在腦袋痛得快要炸開了的情況下,給聖何塞醫院打電話的原因。

    “請找朱麗亞·福爾曼。”我告訴接線員她的名字的拼法。

    “她在重症監護室。”接線員説。

    “對,她在那裏。”

    “抱歉,你不能直接和她通話。”

    “那麼,轉到護士站。”

    “謝謝,請稍等。”

    我等着,沒有人接。我再次轉回到總機,最後接通了重症監護室的護士站。護士告訴我,朱麗亞在接受X光檢查,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我告訴她,朱麗亞這時應該回來了。護士用不確定的口氣説,她正在看朱麗亞的牀位,她可以肯定地告訴我,朱麗亞不在病房裏。

    我説我會再打電話的。

    我掛上電話,轉向大衞:“朱麗亞在這一切中到底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幫助我們,傑克……”

    “這我知道。可是,究竟怎樣幫的?”

    “最初,她想把它哄回來,”他説。“我們需要把集羣弄到大樓附近,然後通過無線電來重新控制它。所以,朱麗亞幫助我們使它接近大樓。”

    “用什麼辦法?”

    “嗯,她為它提供娛樂。”

    “她提供娛樂?”

    “我猜你會這樣説。我們很快發現,集羣具有初級智能。朱麗亞的主意是,像對待孩子一樣招待它。她帶着色彩鮮豔的積木和玩具出去,一些孩子喜歡的東西。集羣看來對她有所反應。她對此非常激動。”

    “那時接近集羣安全嗎?”

    “是的,完全安全。它只是一個微粒雲狀物。”大衞聳了聳肩。“反正在頭一兩天後她決定更進一步,正式測試它。你知道,就是像兒童心理學家那樣測試它。”

    “你的意思是,教它。”我説。

    “不是。她想測試它。”

    “大衞,”我説,“那是一種分佈式智能集羣,它是一種網絡。它會從你的行為進行學習,測試就是教學。她究竟做了些什麼?”

    “這個嗎,只是一些遊戲。她在地上擺放了三個彩色積木,兩個藍色的,一個黃色的,想看一看它是否會選擇黃色。後來又用了正方體和三角形。諸如此類的東西。”

    “可是大衞,”我説,“你們都知道,這是個失控的東西,在實驗室之外進行了進化。難道沒有人想到乾脆把它消滅掉嗎?”

    “當然想過,我們大家都想。朱麗亞不讓那樣做。”

    “為什麼?”

    “她想讓它活着。”

    “沒有人提出異議?”

    “她是公司的副總裁,傑克。她一直説,這種集羣是一個幸運意外,我們碰巧搞出了某種意義非常重大的東西,它最終將挽救公司,我們決不能毀掉它。她——我不知道——她真的迷上了它。我是説,她為它感到驕傲。好像它是她發明出來的。她一門心思想幹的事情是‘馴服它’。那是她的話。”

    “嗯,行了。她是什麼時候那樣説的?”

    “昨天,傑克。”大衞聳了聳肩,“你知道,她是昨天下午才離開這裏的。”

    我過了一陣才反應過來,他説得沒錯。朱麗亞昨天離開這裏,接着出了車禍,距今天僅僅才一天時間。但是,就在這麼短的時間裏,那些集羣已經發生了巨大變化。

    “昨天有多少個集羣?”

    “三個。可是我們只看見兩個。我猜有一個藏了起來。”他搖了搖頭:“跟你説吧,其中一個集羣就像變成了她的寵物。其他兩個小一些,它會等着她出去,總是跟着她。有時,她出去時,它圍着她旋動,就像因為見到她而感到激動。她也會和它説話,就像對待一條狗一樣。”

    我用手按着跳痛的太陽穴。“她也會和它説話,”我重複道。我的上帝。“別告訴我那些集羣也有聽覺感應器。”

    “不,它們沒有。”

    “所以談話是在浪費時間。”

    “嗯,怎麼説呢……我們認為,那團雲狀物離她很近,她的呼吸使一些微粒發生偏斜,形成了一種有節奏的模式。”

    “那麼,整個雲狀物是一個巨大的鼓膜?”

    “在一定意義上,是的。”

    “還有它是一個網絡,所以它能學習……”

    “對。”

    我嘆了—口氣:“你是要説它會回話?”

    “不,但是它開始發出奇怪的聲音。”

    我點了點頭。我已經聽到過那種奇怪的聲音。“它是怎麼發聲的?”

    “我們還不能確定,博比認為,那是使它產生聽力的聽覺偏差的回動。微粒在具有協作性的前部形成脈動,產生一種聲披。那有點像音箱。”

    我心裏想,它肯定是類似的東西——即使它看來不太像是在那樣做。集羣從根本上講是個由細小微粒構成的灰塵團。那種微粒既沒有質量也沒有能量束產生聲波。

    我的肭裝裏冒出一個念頭。“大衞,”我問,朱麗亞昨天是不是出去和集羣待過?”

    “待過,是在上午。對。在她離開後幾個小時,它們殺死了那條蛇。”

    “在那以前,有沒有動物被殺?”

    “嗯幾天之前可能有一匹叢林狼,我無法確定。”

    “那麼,那條蛇可能並不是第一個獵物?”

    “可能吧……”

    “今天,它們殺死了一隻兔子。”

    “對,現在看來,它們進步很快。”

    “謝謝你,朱麗亞。”我心裏説。

    我相當確定,我們見到的集羣的加速行為是過去學習行為的一種功能。這是分佈式系統的一個特徵——在這一點上也是進化的一個特徵;如果你願意那樣看,它可被視為一種學習行為。在兩種傾向之下,它意味着,系統經歷了一個長久、緩慢的起步階段,接着出現的是不斷增加的速度。

    可以在地球的生命進化中看到完全相同的加速情況。在40億年之前,最初的生命以單細胞的形式出現了。在隨後的20億年中,沒有出現任何大的變化。後來,那種單細胞中出現了細胞核。變化開始加速。僅僅在那幾億年之後,生命突然出現了多樣性。接着是數量更大的多樣性。到了兩三億年之前,出現了高大的植物和體積龐大的動物,出現了結構複雜的生物,出現了恐龍。在所有這一切中,人類是後來者:400萬年之前出現了直立行走的類人猿。200萬年之前出現了早期的人類祖先。3.5萬年之前出現了巖畫。

    以上過程中的加速度是巨大的。假如將地球上的生命史壓縮為24小時,那麼,多細胞生物就是出現在最後12個小時中,恐龍出現在最後4個小時中,最早的人類出現在最後40秒鐘,現代人出現的時間還不足1秒鐘。

    原始細胞結合細胞核花費了20億年時間——那是朝着複雜性邁出的第一步。但是,進化出多細胞動物僅僅用了2億年——原始細胞結合細胞核所花時間的十分之一。而從使用低級骨頭工具、大腦體積小的類人猿進化到現代人和遺傳工程學只用了400萬年時間。這就是速度快速變化的方式。

    同樣的模式也出現在基於智能體的系統的行為之中。智能體“打下基礎”,完成早期工作用了很長時間;但是,一旦實現了那一點,其後的進步可能非常迅速。一個人無法跳過孩提時代;與之類似,也不可能省去基礎性工作。初期工作是必不可少的。

    但是與此同時,也不可能避開其後的加速過程。可以這樣説,加速是內置在系統之中的。

    教學使進展更為有效,所以我確定朱麗亞的教學是集羣行為中的一個重要因素。她通過和它的簡單互動,在具有無法預測的羣體行為的生物中引入了一種選擇壓力。那樣做是非常愚蠢的。

    所以,集羣——已在迅速發育——在將來甚至會更加迅速地發育。而且,由於它是一種人造生物,所以其進化並不是依據生物學時來進行的。它的進化是以小時來計算的。

    隨着每個小時的過去,要毀滅集羣將會變得越來越難。

    “好吧,”我對大衞説,“如果集羣要回來,我們最好做好對付它們的準備。”我站起來,因為腦袋疼而畏縮了一下,然後朝門口走去。

    “你有了什麼主意?”大衞問。

    “你覺得我有什麼主意?”我問。“我們得設法把這些東西殺死。我們得把它們從地球上消滅乾淨。而且,我們必須立刻行動。”

    大衞在椅子上挪動着身體。“我沒問題,”他説。“可我覺得裏基是不會喜歡的。”

    “為什麼不呢?”

    大衞聳了聳肩:“他肯定不會。”

    我一聲不吭地等着。

    大衞在椅子上坐立不安,顯得越來越不自在了。“現在的問題是,他和朱麗亞在這個問題上意見一致。”

    “他倆意見一致?”

    “對。他倆完全一致。我是説,在這一點上。”

    我問:“你想要對我説什麼,大衞?”

    “沒什麼,就是我剛才説的。他倆都認為,應該讓那些集羣活下去。我認為裏基將會反對你的主意,如此而已。”

    我需要和梅談一談。

    我在生物實驗室裏找到了她,她正俯身坐在計算機監視器前,觀察深紅色培養基上細菌生長的圖像。

    我説:“梅,聽我説,我已經和大衞談過了,我需要——喂,梅,有什麼問題嗎?”

    她目不轉睛地盯着屏幕。

    “我想有的,”她説。“營養材料的問題。”

    “什麼樣的問題?”

    “最新的Theta-d細菌材料的生長情況不正常。”她指着監視器上方一角上的圖像,它顯示細菌在光滑的白色圓圈中生長。“那是正常的大腸桿菌生長圖像,”她説,“那是它應有的樣子。可是,這裏……”她將另外一個畫面放在屏幕中央。圓形看來被蟲蛀了似的,邊界不規則,奇形怪狀的。“這不是正常的生長,”她説着搖了搖頭,“我擔心這是噬菌體污染。”

    “你的意思是一種病毒?”我問。

    噬菌體是一種攻擊細菌的病毒。

    “對,”她説,“大腸桿菌易受到大量噬菌體的影響。當然,T4噬菌體是最常見的,但是Theta-d細菌經過了遺傳改造,可以抵抗T4噬菌體。所以,我懷疑這是一種新的噬菌體。”

    “一種新的噬菌體?你的意思是它是最近演變出來的?”

    “對。很可能是現存菌株的一種變異體,它不知怎麼的避開了經過遺傳改造的抗性。但是,這對我們的生產來説是一個壞消息。如果我們的細菌材料受到污染,我們就得停產。否則,我們就會將病毒擴散出去。”

    “坦率地説,”我説,“停產可能是一個好主意。”

    “我很可能得那樣做。我試圖將它隔離開來,可是,它看來有擴張性。除了清洗反應釜之外,我可能別無他法。使用新的材料重來,裏基是不會喜歡這樣做的。”

    “你和他談過沒有?”

    “還沒有。”她搖了搖頭,“我覺得他眼下不需要更多的壞消息了。還有……”她停下了話頭,似乎想到了更好的表達方法。

    “還有什麼?”

    “這個公司的成敗在經濟上對裏基非常重要。”她轉身看着我,“有天博比聽見他打電話,談到了他的優先認股權。他説話的口氣憂心忡忡的。我覺得,裏基認為艾克西莫斯技術公司是他賺大錢的最後機會。他在這裏已經5年了。如果這個項目不能成功,他年齡太大,不適合在別的公司再去另起爐灶。他有妻子和孩子;他不能再用5年來賭博,等着看下一家公司是否成功。所以,他真的想讓這個項目成功,真的在強逼他自己幹下去。他不分晝夜地工作、思考。他每天睡覺的時間不足三四個小時。坦率地説,我擔心這種幹法已經影響了他的判斷力。”

    “我可以想像。”我説,“這種壓力一定很可怕”

    “他睡眠嚴重不足,這弄得他舉止反覆無常。”梅説,“我根本無法確定他將採取什麼措施,或者説會有什麼反應。有時我覺得他根本就不願意消滅那些集羣。否則,他可能是被嚇壞了。”

    “可能吧。”我説。

    “不管怎樣説,他舉止反覆無常,所以,在對付那些集羣的時候,”她説,“如果我處在你的位置,我會非常小心的,因為這就是你要做的事情,對吧?去對付它們?”

    “對,”我説,“那就是我要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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