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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天 上午9點32分

    我認為,這是一個人們完全沒有想到過的問題。在我從事智能體編程的這些年裏,研究的焦點一直是讓它們以某種方式產生互動,以便獲得有用的結果。我們從未想到過,有可能出現更大的控制問題,或者説一種獨立的問題。因為那樣的情形根本不可能出現。單個智能體太小,無法自行提供能量,它們必須從某種外部來源——如受供電場或微波場——得到所需能量。這種集羣像家用電器——比如食品攪拌機——一樣,非常容易控制。關閉電源,它就完蛋了。

    但是裏基告訴我,這個雲狀物保持自體維持狀態已有數天之久。這使我覺得不可思議。

    “它是從哪裏獲得能量的?”

    他嘆了口氣:“我們製造的這種元件擁有一個能從光子中產生電流的微型壓力晶片。它只是補充性質的——它作為後來想到的東西被添上去的——但是,它們看來在單獨管理它。”

    “這麼説,元件是由太陽提供能量的。”我説。

    “對。”

    “這是誰的王意?”

    “五角大樓要求這樣做的。”

    “所以,你們就裝上了電容。”

    “對啊,它們可以儲存3個小時的電荷。”

    “對,好的,”我説。我們這時有了一點頭緒。“這麼説,它們擁有足以維持3個小時的電能。夜間會出現什麼樣的情況?”

    “在夜間,它們在天黑3小時之後大概會失去電能。”

    “到那時,那個雲狀物就解體了?”

    “是的。”

    “那麼,單個元件就會落到地上。”

    “大概會的。”

    “難道你們在那時還不能控制它們嗎?”

    “我們有可能,”裏基解釋説,“假如我們能夠找到它們。我們每天晚上都出去,四處搜尋。但是,我們從來沒有發現它們的蹤跡。”

    “你們安裝了內置標記嗎?”

    “安裝了,當然安裝了。每個元件的外殼上都有一個發射熒光的模塊。它們在紫外光的照射下發出深綠色光亮。”

    “那麼,你們夜間出去,在沙漠中尋找發出深綠色光的地塊。”

    “對。不過,我們迄今為止還沒有找到它。”

    這其實並不使我感到驚訝。如果那個雲狀物以緊密結合的方式落下。它會在沙漠地面上形成直徑約為6英寸大小的一團東西。但是,外邊是一個面積巨大的沙漠。他們很容易錯過它,一夜又一夜地找都一無所獲。

    但是,在我思考的過程中,還有一個方面我弄不懂。一旦那個雲狀物落到地上——一旦單個元件失去電能——雲狀物就失去了組織結構。它可能隨風散落,就像許許多多的灰塵微粒,絕不可能重新組合成形。但是,那樣的情況顯然沒有出現。那些元件沒有散開。相反,那個雲狀物總是日復一日地回來。為什麼會這樣呢?

    “我們認為,”裏基説,“它在夜間可能隱藏起來了。”

    “隱藏起來了?”

    “對。我們認為,它去了某個受到保護的地方,可能是一個懸垂物,或者是地上的一個洞,諸如此類的東西。”

    我指着那個正朝我們旋動而來的雲狀物:“你認為那個集羣具有隱藏能力?”

    “我認為,它具有適應能力,事實上,我知道它有。”他嘆了一口氣,“不管怎樣説,不止一個集羣,傑克……”

    “有一個以上嗎?”

    “至少有三個。到現在可能更多了。”

    在那一瞬間,我覺得頭腦裏一片空白,一種昏昏欲睡、模糊不清的困惑籠罩了我。頓時,我感到無法思考,無法集中注意力。“你説什麼?”

    “我是説,它能夠繁殖,傑克……”他説,“那個混蛋集羣能夠繁殖。”

    攝像頭這時從水平角度顯示了那團微粒雲狀物的畫面,它正旋動着,朝我們襲來。但是,我在觀看過程中意識到,它並不是像一個灰塵魔鬼那樣旋動。那些微粒是在蠕動,不斷變換方式,形成一種彎曲的運動。

    它們肯定正在羣集。

    “羣集’是一個用於描述某些羣居昆蟲——如螞蟻或蜜蜂——的行為的術語,那些昆蟲在移巢叫會羣集起來。一羣蜜蜂一會兒朝一個方向,一會兒朝另一個方向飛,在空中形成一條黑色河流。那種集羣可能停下來,在樹上依附1個小時,或者過夜,然後繼續向前。那些蜜蜂最後會在新的地點上築巢,停止羣集行為。

    最近幾年,程序編制員編與了模仿這種昆蟲行為的程序。羣體智能算法已經成為計算機編程的一個重要工具,對程序編制員來説,一個集羣就是一個計算機智能體種羣,它們一起發揮作用,以便通過分佈式智能來解決問題。羣集行為成為一種讓智能體共同工作的流行方式。有一些專業組織和會議專門從事羣體智能程序的研發。近來,它已經變為一種默認方式——人們如果無法編寫出更有創新性的東西就會採用智能體集羣。

    但是,在我觀看時,我看得出來這個雲狀物並不是在進行一般意義上的羣集。那種彎曲往返運動看來只是其運動的一個部分。還存在一種有節奏的擴張和收縮——一種脈動,幾乎就像呼吸。而且,那個雲狀物看來在週期性地變薄,升起、萎陷,接着變得更低矮。這些變化不斷進行,但是以一種重複性節奏出現——更確切地説,呈現出一系列附加的節奏。

    “糟糕,”裏基説,“我沒有看見其他的,但是我知道,不止它一個。”他又按了一下無線通話機。“文斯,你看見任何其他的嗎?”

    “沒有,裏基。”

    “其他的到哪裏去了?夥計們?回話。”

    整個設施內響起一片無線通話機的噪音。

    博比·倫貝克説:“裏基,只有它,沒看見其他的。”

    “它不可能單獨行動。”

    常梅説:“裏基,外邊沒有發現其他東西。”

    “只有一個集羣,裏基。”那是大衞·布魯克斯的聲音。

    “它不可能單獨行動!”裏基緊緊抓住無線通話機,手指都發白了。他摁下按鈕,“文斯’將PPI調到7。”

    “你確定嗎?”

    “快去做。”

    “這個,好吧,如果你真的覺得——”

    “別他媽的評論了,快去做。”

    裏基説的是將建築物內部的正壓力增加到每英寸7磅。所有的潔淨設施都保持一種正壓力,以便阻止外部的灰塵微粒從任何泄漏的地方進入——釋放出去的空氣會將它們吹走。但是,一兩磅的壓力就足以做到那一點。7磅的正壓力確實太高了,沒有必要把鈍態微粒也攔在外面。

    但是,那些旋動着的微粒當然不是鈍態的。

    我看着那團雲狀物旋動,想高忽低地運動,慢慢靠近建築物,它的一些部分間或被陽光照射,閃閃發光,呈現出燦爛的銀色。接着,那種顏色消退,集羣又變為黑色。那肯定是壓力晶片受到陽光照射的結果。但是,這明顯説明,那些單個微型元件具有高度的活動性,因為整個雲狀物並沒有同時變為銀色,只有某些部分,或者説某些區域。

    “我原來以為,你説五角大樓對你們感到失望,因為你們無法控制這種集羣在風中的行為。”

    “對,我們無法。”

    “但是,你們在過去幾天中肯定遇到了大風。”

    “當然,通常在下午晚些時候出現。昨天的風力高達10節。”

    “那個集羣為什麼沒有被風吹走?”

    “因為它知道有大風,”裏基神情沮喪地説,“它適應了。”

    “怎麼可能呢?”

    “看吧,你很可能會看到。只要開始颳風,集羣就下降靠近地面懸浮着,一旦風力減弱,它又升了起來。”

    “這是羣體行為?”

    “對。沒有人編入那種羣序。”他咬着嘴唇。他又在撒謊嗎,

    “這麼説,你是告訴我它已經學會了……”

    “對,對。”

    “它怎麼可能學習呢,智能體是沒有記憶力的。”

    “嗯……這個嗎,説起來話就長了。”裏基説。

    “它們有記憶力嗎?”

    “有,它們有記憶力,有限的。我們給它內置了記憶力。”裏幕摁了一下無線通活機的按鈕,“有人聽到什麼動靜嗎?”

    應答聲紛紛傳來,他的通話器嘎嘎地響。

    “還沒有聽到。”

    “沒有。”

    “沒有聲音…”

    “還沒有聽到。”

    我問裏基:“它發出聲音?”

    “我們不能確定。有時候,它像是能發出聲音。我們一直想把已錄下來”他把目光轉向工作站,快速地切換監視器上的畫面,逐一將它們放大。他搖了搖頭,“我不喜歡這樣。那個東西不可能單獨行動,”他説,“我想知道其他的在什麼地方。”

    “你怎麼知道還有其他的呢?”

    “因為一直都有。”他眼睛盯着監視器,牙齒緊張不安地咬着嘴唇,“我際疑它在搞什麼鬼花樣。”

    我們不用等候太久。過了片刻,黑色的集羣已經到了大樓前幾碼遠的位置。突然,它分為兩羣,接着又分出一羣。這時出現了三羣,並排着旋動。

    “狗孃養的,”裏基罵道。“它把其他兩羣藏在了它的內部。”他又摁了一下按鈕,“夥計們,三個全在這裏。它們已經靠近了。”

    事買上它們靠得太近,從正面位置的攝像頭已經無法看見它們了。裏基看着俯視位置攝像頭傳來的畫面。我看見三團黑雲,確實全都沿着大樓的邊沿飄動,那種行為具有明顯的目的性。

    “它們要幹什麼?”我問。

    “闖進來。”裏基説。

    “為什麼。”

    “你得問它們。但是,昨天,它們中的一個——”

    突然,一隻棉尾兔從大樓附近的一簇仙人掌中跑了出來,飛快地穿過沙漠的地面。那三團黑雲轉向追了過去。

    裏基切換下監視器。我們這時看見了正面位置攝像頭傳來的畫面。三團黑雲聚集在那隻魂不附體的兔子身上,它飛快地移動,在屏幕上劃過一道模糊的白色影子。那些雲狀物以驚人的速度跟在它身後旋動。那種行為的目的非常清楚:它們在獵食。

    在那一剎那,我有一種非理性的自豪感。“掠食獵物”程序運行良好!那些集羣也可以是正在追趕瞪羚的母獅,它們的行為目的十分明確。

    集羣猛地轉向,接着分開,從左右兩側切斷了兔子逃跑的路線。三個雲團的行為清楚地體現出協作性。這時,它們撲了上去。

    一個集羣猛地降低高度,吞沒了兔子。其他兩個隨即也撲了上去。由此形成的微粒團密度非常大,我們再也看不見兔子了。看來,它落在了兔子的背上,因為我看見兔子的後腿伸出了雲狀物,在空中痙攣性地踢動。

    我説:“它們要殺死它……”

    “是啊,”裏基説着,點了點頭。“是那麼回事。”

    “我還以為這是一種攝像頭集羣。”

    “是啊,怎麼説呢。”

    “它們怎樣殺死它?”

    “我們不知道,傑克但是,它行動迅速。”

    我眉頭一皺:“這麼説,你以前見過?”

    裏基遲疑片刻,咬了咬嘴唇。設有回答我的問題,兩眼愣愣地盯着屏幕。

    我問:“裏基,你以前見過嗎?”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見過。怎麼説呢,第一次是在昨天。它們昨天殺死了一條響尾蛇。”

    我心裏念着,它們昨天殺死了一條響尾蛇。我叫道:“是嗎,裏基。”我想到了直升飛機裏的那三個人,他們談到了死去的動物。我懷疑裏基沒有把他知道的全部實情告訴我。

    “是的。”

    那隻兔子不再踢腿了,一條冒出來的腿在微微地顫動,後來便停止了。那一團雲狀物靠近地面,圍着死去的動物旋動,高度略微有些變化。這持續了大約一分鐘。

    我問:“它們現在在幹什麼?”

    裏基搖了搖頭:“我不確定。但是,它們以前也這樣做。”

    “它們真的看上去在吃它。”

    “我知道。”裏基説。

    當然,那樣的情景是荒誕的。“掠食獵物”這個名稱僅僅是一種生物學意義上的類比。我看着那團脈動的雲狀物,腦袋裏冒出一個念頭:這種行為實際上有可能表示一種程序暫停。我記不清我們為單個元件編寫了什麼程序來控制它們在實現目標之後的行為。當然,真正的掠食者會吃掉獵物,但是這些微型機器人沒有類似的行為。因此,那個雲狀物僅僅在困惑的狀態中旋動。如果這樣,它應該很快開始重新移動。

    在通常情況下,分佈式智能程序停止運行是一種暫時現象。任意的環境影響遲早會激活足夠數量的元件,它們引起其他所有元件也被激活。這時,程序再次啓動,元件會恢復尋找目標的行為。

    這種行為與講座結束之後你在講演廳裏見到的情形類似。聽眾會逗留片刻,散開,與附近的人交談,或者向朋友打招呼,收拾衣服和隨身攜帶的物品。僅有為數不多的人立刻離開,大多數人不理會他們的行為。但是,在一定比例的聽眾離開之後,剩下的人會停止逗留,開始快速離開。它是一種活動中心的轉移。

    如果我的看法是正確的,那麼,我應該在那個雲狀物中看見類似的行為。那些旋動應該失去其協調一致的外觀;應該有不協調的微粒束升入天空。只有在那時,雲狀物的主體才會移動。

    我瞟了一眼監視器角落上的時鐘。“已經有多久了?”

    “大約兩分鐘。”

    我心裏想,這對停止運行來説並不算太長,當初在我們編寫“掠食獵物”程序時,有一次我們使用計算機來模擬協作性智能體行為。我們總是在出現暫停之後重新開機,但是我們後來決定等待,想看一看程序是否真的永久性停止了。我們發現,程序暫停的時間可能長達12小時,然後會突然啓動,重新恢復運行。事實上,那種行為使研究神經的科學家產生了興趣,因為——

    “它們開始動了。”裏基説。

    它們真的動起來了。集羣正開始從死去的兔子身上升起來。我立刻發現我的理論錯了。既沒有不協調性,也沒有上升的微粒束。三團雲狀物一起平穩地上升。那種行為顯得完全是非任意的,受到控制的。雲狀物分開旋動了片刻,接着結合成了一團。陽光照射在閃閃發光的銀色物質上。那隻兔子一動不動地側躺在那裏。

    這時,集羣迅速移動,呼的聲離開,進入了沙漠。已在地平線上變得越來越小。過了片刻,它完全消失了。

    裏基正看着我:“你覺得怎麼樣?”

    “你們弄了一個獨立的機器人納米集羣。那個東西被某個白痴弄得具有自體提供能量、自體維持的能力。”

    “你覺得我們可以把它收回來嗎?”

    “沒有辦法,”我説,“就我看到的情況判斷,根本沒自任何可能性。”

    裏基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但是,你們肯定可以消滅它,”我説,“你們可以殺死它。’

    “我們可以嗎?”

    “那當然。”

    “真的嗎?”他的臉上一亮。

    “那當然。”

    而且,我説的是實話。我確信,裏基把他面臨的問題説得太嚴重了。他沒有細緻思考,他沒有完全盡力。

    我有信心,我有能力很快消滅那個失控的集羣。我預測,我可以在明天黎明時完成全部任務。

    我對自已對手的認識就是那麼膚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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