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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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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國海關檢查長哈里·斯坦迪什沒有聽見第2次班機即將離港的通知,但他知道已經廣播了。航班通知是不轉播到海關大廳的,因為只有乘國際航線班機抵港的旅客才到這個地方來,所以斯坦迪什是打電話從環美公司打聽來的。環美告訴他第2次班機已經開始讓乘客在第四十七號出入口上機,並要在重新修訂的時間表晚上十一點離港。

    斯坦迪什看看掛鐘,過幾分鐘他就要到第四十七號出入口去。他並無公事在身,而是去送他的外甥女朱迪——他姐姐的一個孩子——到歐洲去上一年學。斯坦迪什曾答應他那住在丹佛的姐姐,他會去送朱迪的。早先他已經同外甥女——文靜端莊的姑娘,十八歲——在候機樓呆了一些時候,他答應在她的班機起飛前再來同她最後告別。

    這時,海關檢查長斯坦迪什已經快下班了,這一天工作特別煩亂,可是眼下他還在設法解決一件難辦的事。

    “太太,”他平心靜氣地對一位神氣活現、骨瘦如柴的女人説,“你是不是打定主意不願改口了呢?”橫在他們之間的海關檢查台上攤着這個女人的幾個箱子,全都打開了。

    她怒氣衝衝地頂撞説,“我對你説的都是真話,但是你的意思是説我在撒謊。説真的!你們這些人也太吹毛求疵,太不相信人了。我有時納悶我們是不是生活在警察國家裏。”

    哈里·斯坦迪什沒有計較那第二句話,因為海關的官員都經過訓練,不計較他們所受到的許多侮辱。他彬彬有禮地回答説,“我什麼意見也沒有,太太。我只是問你是不是願意修改你對這些物品——衣服、絨線衫和皮大衣——的説法。”

    那個女人持有的美國護照表明她是哈里特·杜巴里·莫斯曼太太,家住埃文斯頓,到英國、法國和丹麥去了一個月剛回來。她厲聲回答説,“不,我決不改口。再説,要是我丈夫的律師聽説這次盤查……”

    “那好!太太,”哈里·斯坦迪什説,“要是這樣的話,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可以把這份表填上。如果你願意聽的話,我可以説明一下。”

    衣服、絨線衫和皮大衣都攤在箱面上。斯坦迪什檢查長來到第十一號海關檢查站幾分鐘之前,莫斯曼太太一直穿着一件外套——貂皮短大衣,斯坦迪什叫她把大衣脱下來,好讓他更仔細地看一看。在這之前不久,寬敞的海關大廳中心附近的一個屏風上的紅燈亮了,把斯坦迪什叫走了。這些燈——

    每一盞燈代表一個檢查站——表示檢查員有問題需要檢查長幫忙。

    原先同莫斯曼太太打交道的那個年輕的海關人員現在站在斯坦迪什檢查長身邊。乘坐斯堪的納維亞航空公司的DC-8型客機從哥本哈根飛來的旅客大都已經辦完海關手續離開了。唯獨這個穿着講究的美國女人出了問題,她一口咬定她在歐洲就買了些香水,不太值錢的時興的首飾和鞋子。總申報價格是九十元——比她按規定可以免税帶的東西還少十元。這就引起了那個年輕的海關人員的疑心。

    “我幹嗎要填什麼表?”哈里特·杜巴里·莫斯曼太太責問道。

    斯坦迪什抬頭看看掛鐘,時間是差一刻鐘十一點。他還有時間辦完這件事,在第2次班機離開前趕到。他耐心地回答説,“這是為你的方便着想,太太。我們只不過要你把你跟我們講的寫下來。你説衣服是買的……”

    “我得講幾遍才行啊!都是我去歐洲之前在芝加哥和紐約買的。這些絨線衫也是。這件大衣是人家送的,是在美國買的。我在六個月之前收到的。”

    哈里·斯坦迪什不知道人們為什麼要這樣做?他肯定那個女人剛説過的這些話全都是假的。

    首先,六件衣服全是高檔貨,商標都撕掉了。誰都不會無緣無故把商標拆掉的,特別是婦女一般都對高質量的衣服上的商標引以為榮。更為關鍵的是衣服的做工明擺着是法國的,皮上衣的式樣也是法國的,可是卻在上衣裏子上笨手笨腳地縫上一塊第五號街(美國紐約一條裁縫店集中的大街。譯者注)薩克斯公司的商標。象莫斯曼太太這樣的人不知道那些訓練有素的海關人員不用看商標就能説得出衣服的產地。對裁剪、線腳——甚至拉鍊的安法——就象看熟了人的筆跡一樣,一目瞭然。

    那三件價錢昂貴的絨線衫也是同樣的情況。上面的商標也全沒有了,但一看就知道是蘇格蘭貨,色澤“暗淡”。是典型的英國顏色。在美國是買不到的。要是美國商店訂貨進口這類絨線衫,蘇格蘭的針織廠就用鮮豔得多的色澤,投北美市場之所好。所有這些還有其他更多的內容,是海關人員受訓的一個部分。

    莫斯曼太太問道,“我填了這張表又怎麼樣呢?”

    “那你就可以走了,太太。”

    “帶着我的行李走嗎?我的全部行李?”

    “對。”

    “要是我不填呢?”

    “那麼,我們就只好把你留下,繼續進行調查。”

    那個女人猶疑了片刻,説道,“好吧!你填表,我簽字。”

    “不行,太太,一定要你自己填。,給你表,請填上物品,註明你所説的來源。請寫上商店的名字;還有是誰送你的這件皮上衣的。……”

    哈里·斯坦迪什思量着:他馬上就得走,已經差十分鐘十一點了。他不想在第2次班機機門關上後趕到那裏。可是他一開始就有點預感……

    他等着莫斯曼太太把表填好籤上字。

    從明天開始,一個調查官員將開始核實莫斯曼太太剛才寫好的材料。衣服和絨線衫要留下來,送到她説她在那裏買的商店去;皮上衣要拿到第五號街薩克斯公司去給他們看,不過他們肯定會説不是他們的。……莫斯曼太太——儘管她還矇在鼓裏——這下可惹下禍了,包括付一大筆重税金,而且十之八九要罰一大筆款。

    “太太,”斯坦迪什檢查長説,“你還有什麼東西要申報的嗎?”

    莫斯曼太太氣憤地頂了回去,“當然沒有。”

    “你能肯定嗎?”海關總局的政策是給旅客一切機會自動申報,除非他們自討苦吃,並不要他們鑽進圈套。

    莫斯曼太太都不屑回答,只輕蔑地點了一下頭。

    “這樣的話,太太,”斯坦迪什檢查長説,“是否請你把手提袋打開?”

    那個神氣活現的女人第一次露出猶疑的神情。“可是錢包是從來不檢查的,不是嗎?我同海關打過多少次交道了。”

    “一般情況是不檢查的。可是我們有權檢查。”

    檢查女人手提包裏的東西確實是少有的,手提包同男人的口袋一樣,被看作是一個人的私事,幾乎從來不受檢查的。不過,要是有人偏要找麻煩,海關人員也會找她的麻煩。

    哈里特·杜巴里·莫斯曼太太勉強打開錢包。

    哈里·斯坦迪什檢查了一支唇膏和一個金粉盒。當他察看粉盒裏的粉時,搜出一個鑲着鑽石和紅寶石的戒指,他把戒指上的粉吹掉。錢包裏還有一管用過的擦手油。他倒來倒去,發現管底打開過。用手按了按靠近管頂的地方,摸到裏面裝着硬梆梆的東西。他在想走私的人到什麼時候才會搞點別出心裁的新花招來呢?全是老花樣!他已經見得多了。

    莫斯曼太太臉色蒼白,誰都看得出來。她那副神氣活現的樣子早已消失了。

    “太太,”斯坦迪什檢查長説,“我要走開一會兒,不過,我一定回來。

    反正,這事得花點時間。”他吩咐身旁那個年輕的海關官員説,“要非常仔細地檢查每一件東西。查一查口袋和箱子的襯裏,每件衣服的騎縫和褶邊。

    列個表。你知道該怎麼辦。”

    他正要走,莫斯曼太太叫住了他。“長官!”

    他轉過身來。“什麼事,太太。”

    “説起那外套和衣服。……我大概是搞錯了。……我弄混了。我是買的,還買了旁的一些東西。”

    斯坦迪什搖了搖頭。人們總是不懂得凡事都有個限度;過了頭,再想合作就晚了。他看到那個年輕的官員又搜出了別的東西。

    “行行好吧!……我求你……我丈夫……”檢查長轉身走開時,那個女人的臉毫無血色,拉得長長的。

    哈里·斯坦迪什快步從空港對外開放區下面抄近路走到“D”大廳第四十七號出入口。他邊走邊想哈里特·杜巴里·莫斯曼太太和許多象她這樣的人多麼愚蠢。如果她老老實實説了外套和衣服的事,按章申報,要上的税就不會那麼重,特別是對一看就是富裕的人來説,這一點點税更是算不了什麼。

    那個年輕的海關官員即使看到絨線衫,多半也就不當它們一回事;而且肯定不會檢查她的手提袋。海關人員知道從國外回來的旅客大都要夾帶一點東西,往往眼開眼閉就算了。要是徵求他們的意見,他們會幫忙把税率高的物品算在免税放行的項目內,只對税率低的其他物品課税。

    給抓住要狠狠的治一下的,有時還要吃官司的,總是些象莫斯曼太太那樣貪得無厭,樣樣都想矇混過關的人。目前使哈里·斯坦迪什掃興的是象她這類的人多如過江之鯽。

    他看到環美第2次班機的門還沒有關上,鬆了一口氣,還有幾個旅客正在檢票登機。在空港範圍內,他這身美國海關制服到處通行無阻。他通過出入口時,忙得不可開交的出入口管理人連頭都不抬一抬。斯坦迪什注意到有個旅客關係部門的紅頭髮女聯絡員在那裏幫那個出入口管理人的忙,他認得她是利文斯頓太太。

    檢查長走進通向經濟艙的通道;後機艙口有一個女乘務員。他笑了笑説,“我上去呆一會兒。起飛時可別把我也帶走了。”

    他在一排三張座位的機艙裏找到了他的外甥女朱迪,她坐在靠近過道的座位上。她正在同一個嬰兒逗着玩,那個嬰兒是坐在同一排兩個座位上的一對年輕夫婦的孩子。同所有客機的經濟艙一樣,這裏看來已經擠滿了人,座位捱得緊緊的。斯坦迪什檢查長乘飛機旅行過幾次,坐的都是經濟艙,但他每次都有一種恐怖的感覺。今晚這些人馬上要開始十小時枯燥單調的旅程,他一點也不羨慕他們。

    “哈里舅舅,”朱迪説,“我以為你來不了呢!”她把那個嬰兒送回給他媽媽。

    “我是來祝上帝保佑你一路平安的!”斯坦迪什對她説。“祝你這一年一切都好,回來時可別走私。”

    她笑了起來。“我不會的。再見吧,哈里舅舅。”

    他的外甥女仰起頭讓他吻了一吻,他也親熱地親了親她。他很喜歡朱迪,總覺得她長大後不會象莫斯曼太太那樣。

    海關檢查長離開客機時,朝女乘務員客氣地點了點頭。走到大廳出入口,他停了一會兒,看了看那裏的情況。任何班機,特別是到遙遠的地方去的班機,離港前最後的情景往往使他神往,有不少人是這樣的。廣播系統剛在廣播最後一次通知……“環美通知第2次班機‘金色的巨艇’即將離港……”

    等着上飛機的人羣只剩下兩個人了。那個紅頭髮的旅客關係部的女聯絡員利文斯頓太太正在收拾她的文件,那個正式值班的出入口管理員則在給倒數第二個旅客辦手續,他是一個高個兒,長着金黃色頭髮的男人,沒有戴帽子,身穿駝毛上衣。眼下,那個金髮男人離開了管理員的辦公桌,走進經濟艙的通道。利文斯頓太太也從離港出入口走到候機樓主廳去了。

    斯坦迪什檢查長邊看邊下意識地發現附近還有個人,這個人面對着朝離港出入口那邊開的一扇窗户。等到這個人轉過身來,他看見原來是個老太太。

    她身材矮小,怯生生的,弱不禁風,穿着一身整潔的黑色的老式衣服,手裏提着一個黑色的用珠子串成的錢包。看樣子,她好象需要有人照顧似的。他納悶這樣一個上了年紀的人,而且顯然是獨自一人,為什麼那麼晚還到這個地方來。

    令人吃驚的是那個老太太動作異常敏捷,走到環美票務員正在給第2次班機最後一個乘客辦手續的地方。斯坦迪什雖然聽不全他們説什麼,但也聽到一點。老太太的話不時被外面傳來的嘈雜聲所淹沒。“對不起……我兒子剛上飛機……金黃色的頭髮,沒戴帽子,駝毛上衣……忘了他的皮夾子……他所有的錢。”斯坦迪什看到那個老太太手裏拿着的東西象個男人的錢夾子。

    出入口管理員不耐煩地抬頭望了一眼。他顯得很煩;在飛機離港時的最後一段時間裏,出入口管理員往往都是這樣的。那個管理員伸手準備接過皮夾子,可是看了看那個老太太,又改變了主意,很快説了些什麼。他指了指經濟艙的登機通道,斯坦迪什聽見他説,“找女乘務員去。”老太太笑着點了點頭,走進通道,轉眼就不見了。

    海關檢查長斯坦迪什所看到的這一切發生在很短的時間裏——也許不到一分鐘。接着,他看到又來了一個人——一個弓背、細長的男人,瘦削的臉龐,長着一撮茶色的鬍髭,匆匆從“D”大廳走向第四十七號出入口。他手裏提着一個小公文包。

    斯坦迪什剛要轉身走開,可是不知怎麼地,那個男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奇怪的是那個人拿包的樣子——夾在腋下,好象深怕被人搶走似的。哈里·斯坦迪什多次見過人們驗關時也是這副樣子的。這正好露出馬腳,説明包裏裝着的東西,不管是什麼,總是不可告人的。要是此人是從海外來的話,斯坦迪什準要他打開包,檢查一下里面的東西。不過,那個人是離開美國的。

    嚴格地説,這一情況和哈里·斯坦迪什完全無關。

    可是,總有點什麼名堂……海關人員養成的第六官能——本能——加上朱迪在這架飛機上面,他同第2次班機搭上了個人的關係……使他一直在看着。他的眼睛死盯着那個瘦骨嶙峋的男人夾着的那個小公文包。

    D.O.格雷羅在保險櫃台前辦手續時恢復的自信心一直保持了下來。他走近第四十七號出入口時,眼看還趕得上第2次班機,他相信困難大都已經闖過去了;他相信從現在開始,一切都會象他預料的那樣得到實現。不出他的所料,他在出入口處沒有碰到什麼問題。按照他一開始制定的計劃,在這個節骨眼上,他提出機票上的名字是“佈雷羅”,而護照上是“格雷羅”這一個小小的差別。出入口管理員對護照看了一眼,就把機票和乘客名單上的名字改了過來,並抱歉説,“對不起,先生,我們的訂票機有時會出毛病的。”

    這時,格雷羅滿意地看到他的名字已經登記妥當;以後,在第2次班機傳聞失蹤的時候,人們就不會對他的身份產生懷疑了。

    “旅途愉快,先生。”出入口管理員把機票還給了他,示意他朝經濟艙的通道走。

    D.O.格雷羅依然小心翼翼地夾着公文包上了飛機,這時,右邊的發動機已經在轉動了。

    他的對號座位是在一排三個座位的機艙裏挨着舷窗的一個,是他在城裏訂票處早就訂好的。女乘務員把他領到座位上。靠過道那個座位上已經坐着的一個男乘客半站着身子,讓格雷羅擠了過去。他們中間的那個座位還空着。

    D.O.格雷羅在系安全帶時,謹慎小心地把他的公文包平放在大腿上。他的座位正好在經濟艙的中部。機艙中別的乘客還沒有完全坐定,正在整理隨身帶着的行李和衣服;有幾個人堵住了中間的過道。一個女乘務員正在點乘客的人數,她的嘴唇在動,但沒有發出聲來,看樣子好象希望每個人都能保持安靜。

    自從離開南區的公寓後,D.O.格雷羅第一次鬆了一口氣,他靠在座位上,合上眼睛。他的兩隻手緊緊按在公文包上,這一晚上,他這雙手從來沒有象現在這樣穩當過。他沒有張開眼睛,就用手指往提手下面摸索,摸到那個關鍵的線環。這就放心了。他決定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坐下去,過大約四個鐘頭,他就拉那條線,放出電流,引爆公文包裏的烈性炸藥。他不知道在爆炸時,他知道人事的時間能有多長?他推測,會有一剎那的時間的……只有瞬息的時間……還來得及得意地為自己的成功而感到欣慰。接着,大慈大悲,嗚呼哀哉……

    既然他已經上了飛機,而且一切準備就緒,他巴不得班機趕快起飛。可是他睜眼一看,那個女乘務員還在那裏清點人數。

    當時經濟艙裏有兩個女乘務員。那個從聖地亞哥來的矮小的老太太艾達·昆賽脱正藏在廁所裏,她透過微開着的門縫,不時瞧着她們兩人。

    女乘務員在起飛前清點人數是昆賽脱太太所熟知的,眼下正在進行。她也明白這是非法上飛機的人最容易被查出來的時刻。不過,偷乘飛機的人如果躲過這一關,他(或她)以後就不會被發覺了;即使發覺那也是很長一段時間以後的事。

    走運的是點人數的女乘務員並不是昆賽脱太太上飛機時碰到的那一個。

    昆賽脱太太早先在外面提心吊膽地看着那個討厭的紅頭髮的旅客關係部聯絡員,曾經耽心了一陣子;當時她發現那個聯絡員在第四十七號出入口值班,使她很傷腦筋。幸虧,那個女人在旅客上完班機之前就走了。事實證明騙過那個出入口男管理員是輕而易舉的事。

    隨後,昆賽脱太太在機艙口又對值班的女乘務員講了一遍皮夾子的事。

    當時,那個女乘務員正在回答擠在機艙口的幾個人提出的問題,她聽説“裏面有很多錢”,就不願收下那個皮夾子——這一反應正是昆賽脱太太所求之不得的。而且不出她所料,給這位矮小的老太太的答覆是:她可以親自把皮夾子交給她兒子,不過要快。

    那個長着金髮的高個子男人一點也不知道他做了昆賽脱太太的“兒子”,他正在機艙前面的一個座位上就坐。昆賽脱太太朝他走去,但只走了幾步。

    她偷眼張望,等艙門口那個女乘務員把注意力轉移到別處。就在這個時候,女乘務員的注意力果然轉到別處去了。

    昆賽脱太太的計劃是很靈活的。她近旁就有一個座位,完全可以坐上去;可是幾個乘客突然走動了一下,閃出了一條走向一間廁所的通道。過了一會兒,她透過半開着的廁所門看見原先那個女乘務員走到前面人不見了,另外一個女乘務員則從前面開始清點人數。

    當第二個女乘務員還在清點人數,走近客機的後部時,昆賽脱太太從廁所溜了出來,迅速從她身邊走過,嘴裏嘟嘟囔囔地説“借光”。她聽到女乘務員不耐煩地用舌頭髮出咯咯的聲音。昆賽脱太太知道她已經被算進去了——也就是這點點事。

    在前面幾排遠的地方,在左側一排三個座位的機艙中間有一個空位。根據她偷乘飛機的經驗,這個來自聖地亞哥的乾癟老太太學會專找這種座位,因為乘客大都不喜歡挑這樣的座位,因此,在定座表上是最後被人挑去的,只要客機不滿座,這種座位一般一直是空着的。

    昆賽脱太太一坐下來就低下頭,儘量不惹人注意。她並不抱任何自己可以一直不被查出來的幻想。到了羅馬,要辦移民和海關手續,她不可能不受盤查,一走了事;不過她在每次非法飛往紐約之後卻已經習慣於這一套了。

    如果運氣好的話,她有可能體會一下抵達意大利的興奮心情,而且照樣舒舒服服地回來。此外,在這次班機上還可以吃上一頓美餐,看上一場電影,也許過不久還可以同兩旁的旅伴聊得很有意思呢!

    艾達·昆賽脱太太在打量坐在她兩邊的旅伴是些什麼人。她注意到兩個都是男的,但她暫時不看右邊的那個人,因為朝右邊看,就要把臉轉向過道和女乘務員,眼下她們兩人都在來回走動,重新清點人數。不過,昆賽脱太太偷偷地看了一下她左邊的那個男的。由於他半躺在座位上,眼睛閉着,所以比較容易看清楚。這個人瘦削憔悴,臉色蠟黃,脖子細長,樣子象是沒有吃飽。他還留着一小撮灰黃色的鬍子。

    昆賽脱太太看到她左邊那個人的膝上放着一個公文包。他雖然閉着眼睛,卻牢牢抓着那個公文包。

    女乘務員已經點完了人數。這時,第三個女乘務員從前面的頭等艙走出來,她們三人匆忙地在商量什麼事情。

    昆賽脱太太左邊的那個人張開了眼睛,但依然緊緊抓住那個公文包。來自聖地亞哥的那個小老太婆好奇成性,在捉摸裏面到底裝着些什麼。

    哈里·斯坦迪什檢查長走回海關大廳——這次是通過候機樓的旅客廳走的——腦子裏還在想着那個提着公文包的人。斯坦迪什沒法盤問那個人,因為海關官員一出海關的範圍就無權盤查任何人,除非他能肯定他們逃避海關檢查。離港出入口的那個人很顯然並沒有逃避檢查。

    當然,期坦迪什完全可以打電報給意大利海關,把那個人的相貌告訴他們,並請他們注意這個人可能攜帶違禁品。不過,斯坦迪什覺得不必多此一舉。在國際上,海關部門之間很少合作,只有業務上的激烈競爭。就拿加拿大海關來説,近在咫尺,情況也是這樣。很多事情都是記錄在案的,譬如有人向美國海關告密説,一批非法的鑽石正被私運進加拿大,可是出於政策上的原因,這種事從來也不通知加拿大當局。而美國特工人員在嫌疑犯一到加拿大就偵察出來,並跟蹤他們,可是隻有等他們越過美國邊界才逮捕他們。

    美國的理由是:查獲這種違禁品的國家,有權全部沒收,海關部門也反對分享查獲的物品。

    斯坦迪什檢查長決定不給意大利打電報。但他打算把他的疑竇告訴環美航空公司,由他們來決定。

    他看見剛才在第2次班機離港出入口的旅客關係部聯絡員利文斯頓太太在他前面。她正同一個空港行李搬運員和一羣旅客談話。哈里·斯坦迪什一直等到那個搬運員和旅客都散開。

    “喂,斯坦迪什先生,”坦妮亞説:“海關那裏要比我這裏清靜些吧。”

    “不見得,”斯坦迪什對她説,這時他想起哈里特·杜巴里·莫斯曼太太,她一定還在海關大廳受盤查。

    坦妮亞等着他説下去,可是斯坦迪什猶疑了一下。他有時懷疑自己是不是心眼太多,太相信自己的本能有多靈了。不過,他的本能大多證明是對的。

    “我剛才看了你們第2次班機上人,”斯坦迪什説,“有件事使我放心不下。”他描繪了那個瘦削憔悴的男人和他緊緊夾住公文包那副形跡可疑的樣子。

    “你是不是懷疑他走私?”

    斯坦迪什檢查長笑了笑。“如果他是從國外來的,而不是出去的,我會查出來的。利文斯頓太太,我只能説公文包裏裝着他不想讓別人知道的東西。”

    坦妮亞若有所思地説,“我説不上我能做些什麼。”即使那個人是走私,她覺得也與航空公司無關。

    “也許是這樣。不過,你們的人是同我們合作的,所以我想應該把情況告訴你們。”

    “謝謝,斯坦迪什先生。我會向地區客運經理彙報的,也許他要通知機長。”

    海關檢查長走後,坦妮亞看了看候機樓的掛鐘,時間是差一分鐘十一點。

    她邊朝設在行政部門的夾層樓面的環美航空公司走去,邊想:現在已經來不及去找離港出入口的第2次班機;即使這架班機現在還沒有離開出入口,但很快就會飛走的。她不知道地區客運經理在不在他的辦公室。如果他認為這個情況重要,他也許會在第2次班機還在地面滑行時,用無線電通知德默雷斯特機長的。想到這裏,她趕忙上路。

    地區客運經理不在辦公室,但彼得·柯克蘭在那兒。

    坦妮亞焦急地問道,“你來幹什麼?”

    那個被來自聖地亞哥的小老太作弄過的環美年輕管理員對她靦腆地講了一下事情的經過。

    彼得·柯克蘭已經捱了一頓罵。那個被叫到女盥洗室去、白跑了一趟的醫生憋着一肚子氣訓了他一通。年輕的柯克蘭心裏明白他還得等着挨利文斯頓太太一頓更厲害的訓斥。果然不出他的所料。

    坦妮亞大發雷霆,“該死!該死!該死!”她斥責道,“我不是對你説了嗎,這個女人詭計多端。”

    “是的,你説了,利文斯頓太太。我想我……”

    “算了!打電話給我們的每一個出入口,要他們留意一個身穿黑衣服,裝得沒事的樣子的老太婆——你知道她的模樣。她想去紐約,但有可能繞道走。如果找到她,出入口管理員就把她拘住,打電話來。不管她説什麼,不准她上飛機。你辦這件事,我來打電話通知其他航空公司。”

    “是,太太。”

    辦公室裏有好幾台電話。彼得·柯克蘭用一台,坦妮亞用另外一台。

    她背得下環球、美洲、聯合、西北等航空公司在空港的電話號碼,這四家公司都有直飛紐約的班機。她先打電話給環球航空公司旅客關係部聯絡員詹尼·亨蘭。這時,她聽見彼得·柯克蘭在説,“是的,很老的……穿黑衣服……你要看到過她,你不會相信……”

    坦妮亞明白,她同那個機靈狡猾的艾達·昆賽脱之間展開了鬥智。但坦妮亞不知道最後誰鬥得過誰。

    她把她同海關檢查長斯坦迪什的談話和打算找地區客運經理的事暫且擱在腦後。

    弗農·德默雷斯特機長在第2次班機上大發脾氣。“他媽的,為什麼還等着。”

    N-731-TA客機右側第三和第四號發動機正在轉動。飛機上前前後後都能感覺到壓低了的,但強大的噴氣聲。

    駕駛員已在幾分鐘前接到機坪總管的電話通知,發動了第三和第四號發動機,這兩個發動機是在旅客上飛機的一側,一般要等所有的門都關上後才起動的。一、兩分鐘以前,儀表盤上的一盞紅燈滅了,表示後艙門已關牢:

    緊接着,後登機通道也搬走了。可是另一盞紅燈還亮着,表示前艙門還沒有關上。從駕駛艙的窗口朝後看就可以看到前艙登機通道還在老地方放着。

    德默雷斯特機長從右邊的座位上轉身對第二駕駛員喬丹説,“把門打開。”

    賽伊·喬丹坐在另外兩個駕駛員的身後,他們面對着複雜的儀表盤和發動機操縱桿。他半站起,探着瘦長的身子,打開朝外開的駕駛艙門。他們從門口望去,看見乘客前艙裏有六個身穿環美製服的人,其中包括桂温·米恩。

    “桂温,”德默雷斯特喊道。當她走進駕駛艙時,德默雷斯特問她,“出了什麼事?”

    桂温的樣子有點發愁。“經濟艙的乘客人數對不上。我們點了兩次,還是同乘客清單和機票不符。”

    “機坪總管在嗎?”

    “在,他正核對我們點的數。”

    “我要找他。”

    航空公司的班機到了這個階段,總要出現權力分散的問題。名義上,機長已經在指揮,但他未經機坪總管的許可,既不能起動發動機,也不能滑行。

    機長和機坪總管的目的是一致的,即按時離港。可是,他們不同的職責卻有時造成矛盾。

    過了一會兒,機坪總管——他袖口有一條銀色的槓槓,表示他的級別——進入駕駛艙。

    “怎麼啦,夥計?”德默雷斯特説。“我知道你那兒出了問題,可是我們也有我們的問題。我們還得在這兒坐多久?”

    “我剛下令再核對一次機票,機長。經濟艙的乘客比應有的多了一個。”

    “好吧!”德默雷斯特説。“讓我告訴你一點情況。我們在這兒坐一秒鐘,第三和第四號發動機就得用油,是你批准發動的……這寶貴的燃料我們今晚飛行時還需要用的。所以,除非現在立刻起飛,我得把發動機全關掉。我們還要叫加油站的人來把油槽加滿。還有一件事,你也該知道:空中交通指揮塔剛通知我們暫時有個空檔。如果立刻滑行,我們就可以很快起飛;再過十分鐘,情況就可能有變化。好吧!你作決定。怎麼辦?”

    機坪總管身受雙重職責之苦,他猶疑了一下。他明白機長説的用油的事是對的,但如果現在關掉髮動機,把油槽加滿,又得花半小時,而第2次班機已經推遲了一小時。另一方面,這是一趟重要的國際班機,人數和機票數應該一致。如果真有一個人未經許可上了飛機,查出後,把他趕了下去,事後機坪總管就可以説他讓飛機等待的決定有道理的。但數字上的差別如果是筆誤——這有可能——地區客運經理就一定會狠狠的整他。

    於是,他只好作出想當然的決定。他朝駕駛門喊道,“取消重新核對機票。班機現在就起飛。”

    駕駛艙的門關上時,安森·哈里斯笑着通過內部電話對下面一個地勤人員説,“可以發動第二號發動機嗎?”話筒裏傳來回話聲,“可以發動第二號發動機。”前艙門隨即關牢,駕駛艙的紅色指示燈滅了。

    第二號發動機起動,發出一陣平穩的轟鳴聲。

    “可以發動第一號發動機嗎?”

    “可以發動第一號發動機。”

    前艙的登機通道象一條切斷的臍帶縮回候機樓。弗農·德默雷斯特用無線電呼叫地面管制,要求放行。這時第一號發動機啓動,保持運轉。

    哈里斯機長坐在左邊的座位上,兩腳踏在方向舵腳剎車上,他負責滑行和起飛。

    雪還在一個勁地下個不停。

    “地面控制呼叫環美第2次班機。准許你滑行……”發動機的轉速立刻加快了。

    德默雷斯特在想:“羅馬……那不勒斯……我們來啦!”時間是中部標準時間下午十一點。

    在“D”大廳,一個人半跑半走,踉踉蹌蹌地趕到第四十七號出入口。

    即使還有一口氣提出什麼問題,也沒有必要了。登機坪已經關閉。表示第2次班機“金色巨艇”離港的活動告示牌已經摘下。一架正在滑行的飛機離開了出入口。伊內茲·格雷羅眼巴巴地看着飛機的燈光漸漸遠去,一籌莫展,不知道她下一步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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