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弗利山莊,美國18
“御手洗先生!”
“御手洗,你難道沒事嗎?”我大吃一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究竟怎麼了?”
“嚇了你一大跳吧?石岡君,坐在椅子上歇一會兒。”
“你剛才説,理查德?阿萊克森?”玲王奈呆若木雞。
此時我才發覺自己眼冒金星,全身軟弱無力,只好坐到了椅子上。是我參加慶典時喝醉了嗎?為什麼對眼前的事情一頭霧水呢?御手洗已經站起來了,可是我卻倒了下去。
我忍受着頭暈目眩,勉強環顧周圍,對面有一張桌子,埃裏克·貝爾納製作的惡女岬玻璃金字塔模型孤零零地立在上面。
“好啊!狡猾的御手洗,原來你也在演戲!”玲王奈説着,用拳頭捶打着御手洗的胸膛和肩膀。
“我初試合格了?能參與你下一部電影的演出嗎?醫生,我只不過想把你帶到一個沒有亂哄哄的人羣圍觀的地方。嗯,請坐,提莫西·特雷尼先生。或者,如果你討厭這個名字,我也可以稱呼你理查德·阿萊克森。如果你假扮成醫生,那就應該掌握一些醫學知識。至少也應該學會號脈。”
“理查德?是理查德·阿萊克森先生嗎?真的嗎?”
“你在發燒説胡話吧?福爾摩斯先生,我是提莫西·特雷尼,已經在費城郊外住了三十年,是個老資格的醫生。我還有醫師執照呢!”
“那是你花高價買來的執照,而且把特雷尼的人格也一起買來了。但是你並不想在剩下人生裏繼續當醫生吧!”
“不,我也上了年紀,想引退了,到國外去生活。我已經徹底厭倦福爾馬林的氣味了。”
“説得真好聽,特雷尼先生。但事實並非如此,因為你根本不是醫生。”
特雷尼笑了起來。
“你怎麼了,福爾摩斯先生,你的腦筋聰明得過分啦!”
“夠了!阿萊克森先生,我已經全都知道了,不是一時興起才這麼説的,而是早就瞭解了內幕。好,我現在坐在這裏,也請你坐到那張椅子上。石岡君,你如果不睡覺,就請幫忙把那個小桌子搬到這邊來。玲王奈,你知道阿萊克森先生喜歡吸什麼煙,你如果有就拿給他。”
“我這裏有費加羅雪茄。”
“好極了!你終於肯坐下來了,這才是英國貴族的後裔。你太小看我了,阿萊克森先生。你把我當成按你劇本表演的拙劣演員了,是吧?”
“怎麼回事?惡女岬的密室殺人案不是已經偵破了嗎?是利用一個金字塔的複製品施展的陰謀……”
“石岡君,謝謝,把桌子放在這裏。玲王奈,把雪茄放在上面,你們兩個可以坐下聽一聽。”
“理查德已經死了,御手洗先生,我見過他的屍體。他不可能活到現在。”玲王奈從旁勸説着。
御手洗失去理智了嗎?被他稱為理查德·阿萊克森的提莫西·特雷尼卻在一旁苦笑。
“玲王奈小姐,麻煩你勸勸他。這個福爾摩斯先生因為疲勞過度,頭腦已經有些不正常了。其實當年倫敦那個真正的福爾摩斯也是如此,但那是過度吸食可卡因造成的。難道你也是嗎?”特雷尼困惑地笑了。
“費加羅雪茄如何,來一支吧?你不是很喜歡嗎?不要太勉強自己。”御手洗不為所動,還勸對方吸煙。
“如果你一定這麼要求的話,我只好從命,但我這可是第一次吸煙呢……”醫生戰戰兢兢地抽出一支煙,用打火機點燃了。
“御手洗先生,你太疲勞了,我親眼見到過理查德的屍體。”
“我一直在猶豫。命案已經解決,誰也不想去追求真相了。如果你只是想脱離被詛咒的阿萊克森家族而採取如此舉動的話,我其實真的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算過去了。
“在慶典會場初次見面時,我立刻就知道是你了。因為你一定會出現在那裏來和我這個小丑道一聲謝。
“而你果然出現了,然後來跟我握手。花錢整容,又用三個月的時間模仿他人的聲音,然後大搖大擺地出現在我面前。不躲不藏,幹得漂亮!你光明正大的精神打動了我,我幾乎就要放你過關了。你對理查德·阿萊克森的臨別贈言也很不錯。如果沒有你對羅傑的贈言,我肯定會讓你開始自己的新人生。”
御手洗説這番話的時候,提莫西·特雷尼顯得不知所措,只是拼命地吸煙。
“枯葉劑並不必要,自由主義社會也不存在危機。那場戰爭只有文明國家的蠻橫,和倉庫裏容納不下而必須消耗掉的無數兵器。”
御手洗斬釘截鐵地説完了。冷清的大廳裏,似乎迴盪着御手洗的餘音,接着就是沉默。
“所以,並沒有必要將羅傑生下來。”
醫生舒展了一下拿着雪茄的右手,把煙灰緩緩彈進煙灰缸。然後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把雪茄架在了煙灰缸旁邊。
“唉,算啦!其他我都可以忍受,但沒有雪茄可不行。這種煙不錯,可我知道自己必須換一種品牌的雪茄……”
我驚訝地張大了嘴巴。眼前發生的一切是這樣的不可思議。我再次感到眼冒金星。
“理查德?!你真是理查德?!”玲王奈也驚呼。
“我抽了久違的費加羅雪茄,所以復活了。玲王奈,事實上我最擔心的是你,我們曾經走得那麼近,我以為只有你可能看出來,所以一直不敢過於接近你。結果看來,你根本就沒有在意我。”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反倒是我最沒有加以提防的,就是這位偵探先生。你説得不錯,我的確小看了你。正如西班牙語裏常説的,我要對你脱帽鞠躬了。我打算以後住在西班牙。我毫不留戀美國這個文明國家,他已經把我的神經弄得瘋瘋癲癲的了。”
“太嚇人了,這是怎麼了?今天!”玲王奈小聲説道。
過了好半天,我才打破沉默,用日語問:“那麼,死在圓形塔樓七樓的人是誰?”
玲王奈聽了,也用英語這麼問。
“當然是波爾。”御手洗説。
“波爾?波爾·阿萊克森?!”玲王奈不敢相信。
“阿萊克森家族是個被詛咒的家族,有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因此很多不幸也降臨到了他們身上。”
“波爾和理查德兄弟之間難道……”
“在這起事件中,涉及好幾個阿萊克森家族的秘密。這是其中之一。波爾是哥哥,理查德是弟弟,理查德小時候,患上了一種原因不明的怪病,晚了兩年才上小學。事實上,他和波爾兩人是雙胞胎。波爾一直蓄鬚,還戴着眼鏡,所以世人都不曾注意他們兄弟二人的容貌其實極為相像。只要把眼鏡摘掉,刮淨鬍鬚,不難發現他們二人有着幾乎相同的臉。”
“可是,御手洗,等一下。”我勉強抑制着自己的衝動,“我現在全糊塗了,腦子亂成一團!那個陰謀呢?把金字塔當成水泵,向圓形塔樓的七樓裏灌水?如果死去的是哥哥波爾,那麼弟弟……”
“石岡君,你恐怕要失望了。對不起,那些全都是瞎話!”御手洗抱歉地説。
“你説什麼?為什麼?那個實驗也是騙局嗎?”玲王奈驚叫起來。
“如果我不那樣做,你的《阿依達1987》很可能無法恢復拍攝。如果那時候就公佈真相,聽起來才像瞎説呢!”
“所以,為了恢復拍攝,你就忽悠我們大家?”
“對!是誰出了十萬美金?他們手裏攥着大錢包只希望我做一件事,就是讓《阿依達1987》能在一九八七年的新年期間公映,僅此而已。至於真相如何他們根本沒興趣,不對嗎?我只不過是讓大家都滿意罷了。”
“真難以置信!”
“當然,我還有其他目的。否則,我就無法與這位藝術家理查德·阿萊克森相見,不過那時我還不能確信躲在角落裏的藝術家就是這位仁兄。一旦我過早地説出了真相,他就會隱藏到黑暗裏,我們就永遠也找不到他了。是吧?阿萊克森先生。”
理查德·阿萊克森點了點頭。
“為達到這樣的效果,我偶爾也必須像你一樣根據自己的角色背誦台詞,按照劇本來表演才行。”
“嗯?怎麼回事呢?”玲王奈莫名其妙。
“眼前的這個叫理查德的劇作家首先面向公眾海選演員,用來完成八月三十一日在G號攝影棚裏我曾經扮演的那個角色。對演員的要求是必須有如下才能:查明波爾的金字塔水泵説,查明惡女岬的金字塔是波爾為了自圓其説而建造的實驗裝置,進而偵破理查德·阿萊克森之死是有人利用了這個離奇裝置,製造了聞所未聞的殺人案,最後代替理查德自己,面對眾人對行兇過程做出説明。
“為達到這個目的,理查德下了很大功夫,把惡女岬發生的一切弄得像一樁超乎常識的殺人案。他在現場故意留下大量線索和證據,把圓形塔樓的七樓做成那樣的密室也是這個計劃的一部分。
“但是理查德也推測到警察只會按照常理來思考問題,缺乏如他追求的那樣‘破案’的想像力。如果警察對他煞費苦心地安排好的線索和證據視而不見,那麼理查德的努力就很可能付諸東流。事實也正是如此,現場的牀鋪都是濕的,煤油燈裏浸滿了海水,但這些線索警察們都忽略了。所以他在自己還是理查德·阿萊克森的時候,就頻繁地留下‘遺言’,要求請美國最出色的偵探來調查自己可能發生的不測。
“如果偵探像埃勒裏·奎因筆下的人物那樣出色,必然會注意到波爾的金字塔水泵説,推測到有人會利用這個裝置行兇,並小心翼翼地去搜集他佈置好的各種線索證據。”
我們啞口無言,一齊沉默。這時我們這些肉眼凡胎的人能説什麼呢?
“在G號攝影棚我為大家表演了破解謎底的把戲,至少使兩方的人都得到了巨大利益。好萊塢和美國最大的軍工產業龍頭都滿意了。對他們來講,只需要我的那一幕演出,至於真實情況如何並不是他們所關注的要點。通過那樣的胡説八道一切都圓滿收場,所以沒有人要求觀看節目的續集。
“但是我心裏並不愉快。我所扮演的角色只是在走廊裏拾起散落的收音機零件,然後像迷上了無線電的中學生一樣,安裝出一台粗糙的收音機。有人把我當傻瓜了。
“但我也不能吹牛。在我進行十萬美金的昂貴表演時,我還沒有完全看穿這位特雷尼先生的目的和他所扮演的角色。其實只要到阿萊克森公司內部打探一下,就能發現破綻。但我也知道那樣做難度很大,因為全美國的頂尖律師們肯定都勾肩搭背地維護着這家公司的秘密。
“那麼到哪裏去尋找真相呢?剩給我的道路只有一條,就是羅傑。他所知道的一切就是我推理的最終目標。波爾死了,誰在給隱藏在地下的羅傑運送食糧?除了理查德以外不會有別人。但是理查德死了,那一定是其他人。但是如果其他人沒有把食糧給養送進去的話,羅傑只有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等死了。
“理查德為了防止這種情況的出現,本應已死的他必將再次出現在羅傑面前,那麼羅傑就會知道一切。所以我在澳大利亞,確定了波爾死亡的真相後,又飛回惡女岬,再次會見羅傑。結果我不但證實了自己的推測,也知道了所有的真相。”
我們還是接不上話,只能長時間地沉默着。
“但是我並不想把這一切公之於眾。其實安裝一個簡單的收音機就能得到畢業證書也不錯,導致今天這樣的結果的,是他!”
“我失算了,我沒想到居然有人主動去拜訪羅傑。”提莫西·特雷尼垂頭喪氣地説。
“那七樓的大水呢?”我用日語問。此時我已經大致明白他們的對話內容了。
“我敢打賭,海水從來沒有灌進七樓。”御手洗説。
“從來沒有嗎?!”玲王奈問,“那通道內的那麼多炭灰怎麼解釋?還有汽油的味道?”
“那是以前波爾做實驗時留下的痕跡。”
“就是説,當初的確是為了證實金字塔的水泵説而建造了金字塔,是吧?”
“這的確是事實,而且他還留下了大量的論文。而這個理查德·阿萊克森居然想出這樣的主意,利用了水泵説,讓自己人間蒸發。並且勇敢地付諸實踐。”
“最後他還殺害了自己的哥哥?”
“這一點可很微妙。是理查德·阿萊克森謀殺了波爾·阿萊克森,還是那只是一次意外事故?提莫西·特雷尼先生,你以前的老朋友是否殺了他的哥哥,你願意自己為我們説明一下嗎?”御手洗問。
“你剛才説過,不是你像福爾摩斯,而是福爾摩斯像你。既然如此,你如果想證明自己所説的都是事實,那就不要依靠我的承認,自己做出説明最好。”
御手洗聽了,無所畏懼地笑了。
“沒關係,如果你非要我這麼做的話。與把一個人從這個世界上抹殺掉相比,這並不是疑難問題……身為一個阿萊克森家族的成員難道這麼痛苦嗎?”
理查德又開始抽雪茄,可是聽御手洗這麼問,他沉默了一會兒,説:“或許可以這麼説吧。八月十五日,當我‘殺掉’自己以後,獨自一人漂浮在海上時,正是颶風過後的傍晚,整個世界都是薔薇色的。沉落的夕陽似乎為我的前途鋪上了黃金。我換了衣服,搭上了一輛前往費城的車。我一直笑個不停,我自由了,終於自由了。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令我畏懼的東西了。”
我們都沉默不語,傾聽着他奇怪的自白。我因為完全不懂他所説的內容而焦躁不安。
“那種感覺,阿萊克森家族成員以外的人根本不可能理解。無論我怎麼忍耐,都沒法控制自己的歡笑,弄得讓我搭車的墨西哥人很不高興,可那時我的幸福感和解放感真的難以言表。就是現在我也尋找不到合適的詞句來表達當時的心情。玲王奈小姐,你在好萊塢第一次出演女主角時,很高興吧?”
“對。”
“我當時應該就是這種感覺。幾十年來一直壓在我肩頭的巨石忽然一下子搬走了。我從咒語中解放出來了,我這麼説可能有人不相信,但阿萊克森家族的確是上億冤魂所詛咒的對象。自從我的祖輩到美國發明瞭阿萊克森槍,這東西一百多年以來都在不停地殺人。雖然我們沒有親自動手,可的確是我們家族的人制造了殺人工具。縱然是現在,也仍然有人利用這個工具在殺人。這種痛苦無人能理解,人的死亡和物體的毀壞是不一樣的。”
理查德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變得好像是自言自語一樣。
“既然你希望我來解釋,那麼我現在可以開始發言了……”御手洗説,“事情的開始在一九八四年三月,波爾的澳大利亞之行。他到達了東海岸的布里斯班,而其目的説起來還很有趣,是澳大利亞人發明的一種粉末啤酒。
“把這種粉末溶解在水裏,放置一週時間,就會散發出和市面上的啤酒毫無二致的味道。波爾認為粉末便於儲存,在埃及島的地下儲存幾年不會有問題。
“説起來,波爾要在有生之年盡力照顧自己隱藏在埃及島地下的畸形兒子,所以他對便於貯藏的新型食品非常敏感。他只要聽説哪裏出現了新型罐頭,或者哪裏有高效的維生素,就一定會去為兒子買回來。這已經成為了他的生活方式。一九八四年春天,他聽説了啤酒粉末。
“但這個時候,波爾被捲進了一樁事件。在布里斯班市內的一家叫卡里布的低檔酒吧裏,他認識了一名叫J.D的流浪者。
“J.D五十多歲,曾被強制戒酒,但他似乎並不是個花言巧語的人,因為到處流浪,所以沒有幾個人認得他,不管在哪裏也不會吸引別人的注意,可以説他是行將就木的傢伙。
“波爾為什麼對這號人發生興趣,因為現有的資料不夠,我很難推測,恐怕只能説是一時興起而已。也許還因為他們兩人都有消極避世的人生觀而相互產生了共鳴。
“總之,奇怪的考古學家波爾·阿萊克森與悲觀厭世的下等人J.D談得十分投機,兩個人在一起吃吃喝喝,而且不知為什麼,波爾還從租車行裏借了一輛車,帶他橫跨大沙漠。看來他真的很喜歡那個人。
“波爾這個人,正如你所瞭解到的那樣,從少年時代開始就對沙漠有一種狂熱的情感。他喜愛同是英國人的阿拉伯的勞倫斯,勞倫斯的名言‘沙漠最純淨’成了波爾的口頭禪。孩提時代他就常去美國的沙漠,還有死亡谷。研究金字塔也許就是他這種愛好的延伸。
“波爾從布里斯班的哈茨租車行借的一輛福特野馬開進沙漠時,發生了一起意外事件。副駕駛位置上喝着小瓶裝威士忌的J.D突然心臟麻痹,死掉了。事發突然,波爾無計可施,眼看着他死去了。
“就在惶恐不安的波爾·阿萊克森打算返回布里斯班,向警察報告這起意外時,他的腦海裏突然閃現出一個好主意。那就是……”
御手洗説到這裏,嘿嘿地笑了。
“多麼有趣的事情啊!波爾和你的想法一樣,不,應該説,你和波爾的想法一樣。被學術界排擠出來的持有不同觀點的埃及考古學者,不堪煩惱,終於在澳大利亞的沙漠裏自我了斷了。你剛才説,作為阿萊克森家族的一員,真的是負擔沉重啊!
“當然,J.D的境遇,比如居無定所,沒有親人,悲觀厭世,被人忽視,還有體態年齡都和波爾相近等等這些因素,也促使波爾最後做出這樣的選擇。
“地點選在了人跡罕至的澳大利亞沙漠,大聲喊叫也沒有人會聽見,方圓幾公里的範圍內更沒有目擊者。
“波爾將自己的駕駛執照扔在車裏,從油箱裏抽出汽油潑進車內,又把J.D的屍體弄了進去,點上了火。然後他徒步離開,改變衣着後搭上過往的車輛,就像一個不留蹤跡的亡靈一樣悄悄回到美國。
“這就是波爾從惡女岬的玻璃金字塔裏消失的經過。但事實上,波爾仍然住在埃及島,因為外界認為他已經死於澳大利亞,所以他一直生活埃及島的地下,不再外出。
“他之所以決心和自己的過去永別,也是想去地下洞穴裏陪伴自己孤單的兒子,事實上他完全可以到地面建築里居住,因為附近荒無人煙。但波爾仍然選擇了穴居生活,他的理由應該和你一樣,都是想逃避阿萊克森家族成員身份的束縛。
“但是,波爾仍然經常和作為弟弟的你聯繫。因為他已經‘死’了,所以你的存在顯得越發重要,因為現在必須由你來安排兩個人所需要的食糧和其他給養。只有你一個人知道這個秘密——波爾仍然和他畸形的兒子生活在惡女岬地下的寬敞住宅裏。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一九八六年八月,即好萊塢的攝製組選擇了惡女岬的玻璃金字塔作為外景地的時候。
“這時候輪到你出場了,但我還有幾點不太明白。首先就是埃及島的金字塔改造工程,究竟是什麼時候進行的呢?
“本來金字塔的外觀並不稀奇,它只不過是個實驗裝置。只是在室內裸露的鋼筋上鑲嵌好強化玻璃而已,而且不僅僅是外面有玻璃,裏面的通道和法老墓室、王妃墓室也同樣像試管和燒杯一樣,完全是用玻璃做成,方便用來觀察。
“然而現在這一切都被水泥覆蓋住了,弄得像一個石洞,通道像內臟一樣被藏到了裏面。這到底是誰的主意?又是誰實施的工程呢?這是你在《阿依達1987》攝製組決定將惡女岬作為外景地之後乾的嗎?這一點極為重要,因為如果是你乾的,殺死波爾·阿萊克森就是有預謀的,你就是兇手。”
御手洗説到這裏停住了。
“福爾摩斯先生,你這麼推測就很奇怪了。”理查德·阿萊克森開始回應了,“因為如果想讓理查德看起來像是被淹死的話,通道裸露在外也可以實現,不必澆築水泥,這樣愚昧的警察也更容易發現‘真相’……”
“那可不行。如果其內部一目瞭然的話,眾多的電影攝製人員就能清楚地看到大火究竟是否燃燒,還有海水是否真的上漲了,要讓根本不曾發生過的事情看起來像是發生過一樣,那就必須要把這個過程隱藏起來。”
“原來如此……”理查德沉默了。而御手洗則仔細觀察着他。
“你真是個出色的演員,阿萊克森先生。如果你投身於好萊塢,或許可以和這位大明星演對手戲。也許現在的台詞,也是為了給我的推斷留下依據而故意露出的破綻……”
兩個人一直對視着,目光似乎要迸出火花。
“如果全盤接受你剛才的台詞,在通道外澆築水泥就不是你的主意了,但是……”
“你偶爾也該試着坦率地接受現實吧?名偵探。否則你剛才的演技就可能成為事實。人的思維怎麼可能那麼複雜?”
御手洗沉默着,慢慢地點了兩下頭。
“好,或許吧。就算是上天為了你能夠從阿萊克森家族全身而退,偶然將這個建築佈置成為一個巨大的殺人機器,而你沒有主動搞過任何小動作……”
“不,做了一點點……”
“那個紗窗?”
“對。”
“所以你想説,在攝製組來到之前波爾·阿萊克森被淹死是個不幸的事故?”
“對不起,或許很多人都不會相信,可事實如此。澆築水泥的是波爾,不是我。上天給了我一個脱離阿萊克森家族的機會,我則抓住了這個機會。僅此而已。
“當我們一起在水下的時候,因為潛水工具出了故障,他死了。而我也沒有帶萬向節,其實因為距離比較遠,即使帶了也很難救他。我只感覺到人死如燈滅,上天很輕易地就可以把一個人招走。人一死只能草草收場,我當時深刻地領會了哥哥在澳大利亞面對另一個人死亡時的這種心情。剛才我聽了你的那番話,再次產生了這樣的感慨。”
“我不想反覆欺騙這裏的朋友,我現在只想知道真實情況。”御手洗説。
“我可以在上帝面前發誓。波爾為了他可憐的兒子,簡直要把埃及島的地下弄成一個要塞。巨大的海水淡化機、大型發電機,還想建一個小型地下花園,電影放映室和圖書館也在規劃之列。你已經知道,有好幾項工程已經接近完工了。我哥哥為了他來日無多的兒子,幾乎拼了老命。他和我完全不一樣,對女人幾乎視而不見。他本來就是個老古董,對知識分子以外的女性完全不感興趣。雖然是雙胞胎,但我們之間巨大的反差常常成為相互調侃的內容。我如此好色,多半是因為出生不久就患了熱病的緣故。
“波爾只愛一個女人,就是安妮·鮑琳,是個無聊的女人,當然這是我的看法了,總之是那種把教科書和實驗器材當成情人的女人。她就是羅傑的母親,糊里糊塗地受到二英的污染,生下了那樣的孩子。
“我哥哥深深愛着安妮,沒有人能代替她的位置,所以他也深愛着羅傑。埃及島的地下設施還沒有全部完工,他應該是死不瞑目啊。作為手足兄弟,我怎麼可能殺他呢?我可不是開玩笑,如果為了解救他們父子,我倒是可能殺人。”
“可是那又怎麼解釋?阿萊克森先生,你常常對秘書和周圍的人説,如果你今後遭到不測,肯定就是非常詭異的情況,普通人絕對不行,應該請全美國最出色的偵探來偵破。
“既然波爾的死是一個意外,那你為什麼會預測到整個過程是如此複雜。”
理查德一時沉默了。
“你戳到了我的痛處。也許你不會相信……那是我的玩笑話。我曾經設想過許多脱離阿萊克森家族的方法,但是還沒有下定決心要付諸實施……
“説真的,我曾假想過哥哥死亡的情況。我不需要別人一定相信我,但那的確是事實。所以我總是開玩笑。如果哥哥死在了惡女岬,我就先做這,後做那,像下棋一樣,一步一步地謀劃善後。這樣,我就預想了很多複雜情況。不管怎麼説,我自己也希望外界以為我已經不在人世啊。最後我的空想突然就成為了現實,就在攝製組進駐埃及島之前。我此時卻只能詛咒命運了,因為我本希望事情的發展應該再緩慢一些,我不想那麼手忙腳亂。但是,上天就用這種方法來折磨我。怎麼樣?你相信我所説的話嗎?”理查德·阿萊克森終於流露出了哀求的神情。
“嗯,好吧。八月十四日,你的面前突然出現了兩年以前就已經‘死’去的屍體,而且他還是你的雙胞胎哥哥。雙胞胎的想法都很相似,這時你的頭腦中浮現出的計劃,和在澳大利亞沙漠裏的波爾·阿萊克森一模一樣。”
“對。我看着哥哥的屍體就產生了那樣的想法。我先用剪刀剪掉了他的鬍子,又用電動剃鬚刀隔着木梳颳去一些短鬚,弄成那種一晚沒有睡覺的憔悴模樣。
“總之,我把他打扮成了我的模樣。我經常自己料理髮須,所以對這些都很在行。我自己在保養自己的屍體,簡直是靈魂出竅一般的感覺。我們兩個是這樣的相似,連我自己都覺得討厭。
“一旦下定決心,我就按部就班地安排時間。把在市內餐廳約見特芙拉導演的時間定在了下午一點,而那時正是上午十點半,我把屍體運到圓形塔樓六樓,給他穿上我的睡衣,做成正在游泳的奇怪樣子放在了那裏。
“我還準備了好幾個裝滿海水的水桶,將炭灰溶解在裏邊,藏在衣櫥裏。我還趁哥哥剛剛進入屍僵期,也把他藏好。那麼,你知道下一步我怎麼做嗎?”
“你讓保鏢都到五樓和四樓去,然後你自己在暴風雨中將波爾的屍體搬到七樓,將水桶裏的海水灑向牆壁和地面,還有波爾身上。最後把水桶扔進海里。
“可是接下來問題出現了,我在這個地方也感到有點苦惱。那個密室是怎麼做出來的?那個鐵門裏有一個向上扳動的門閂,從外側就是用針或者絲線,再或者用磁鐵,都不可能將它鎖上。小窗上還有紗窗。”
理查德挑釁一樣地盯着御手洗。
“牆壁是用石頭砌的,沒有任何機關,想從外邊打開內側的門閂,就像把金字塔當成水泵抽水一樣,是不可能的。”
理查德滿意地點點頭,説:“這麼説能明白嗎?福爾摩斯先生。”
於是御手洗將左肘支在沙發的扶手上,用五個手指慢慢托起傾斜的頭部,低聲説道:“從外邊不可能打開金庫一樣的門,這沒什麼可説的。這樣,你就必須從室內插上門閂。那麼你是怎樣離開的呢?牆壁和天花板上都沒有出路,你又不是幽靈,不可能穿牆而過。”
“對,福爾摩斯先生!”阿萊克森説道。然後他又等待着御手洗的下文。
“那麼只剩下一種可能了,就是那扇斑斑駁駁的窗户。”
理查德聽了,稍稍閉緊了嘴巴。
“就是那扇有擦痕和鞋印的奇怪的窗户。”
理查德面無表情。
“辦法簡單得令人驚訝。愛倫·坡的觀點之一就是簡單的東西往往就是盲點。雖然難以置信,但你的確是從窗户逃出去的。玻璃是直接鑲嵌在窗框上的,但反過來也成就了另一種可能,就是那塊窗玻璃連同窗框一起可以從牆壁上拆下來。雖然沒有人嘗試過,但是隻要用力一推,窗户就會落在樓梯上。”
我又張大了嘴巴,多麼簡單的盲點啊,真是聞所未聞。
“這麼説來,我對密室還是存在不明白的地方。就是那個向上插的門閂。如果要把屍體做成淹死的模樣,就算沒有拉開那個主要的門閂,也應該把向上推的小門閂拉下來。因為裏面溺水的人想要逃出來的話,肯定會先拉下那個小門閂的。可是在現場,那個小門閂依然鎖着,房間被封閉成一個密室。我就是對這一點還存在疑問。
“你把窗框連同窗玻璃拆下來,把它扔到下面的樓梯上,擦痕就是那時留下的。接着你用事先準備好的繩子系在塔頂的欄杆上,把自己垂下去拾起窗户,把它按原樣推回牆裏去。最後你是用腳把它蹬進去的,所以玻璃外側隱約留下了你的鞋印。最後你再次落到樓梯上。你就是用這樣簡單的方法從密室裏面逃出來的。當然你又爬上塔頂拆掉了繩子。
“剩下的事情就很簡單了。早上十點,忠於職守的裏奇·斯比丁克來叫你起牀。而你趴在空中棧道上,透過那裏的透氣口,這樣回答:‘裏奇,我頭痛欲裂,讓我多睡一會兒。’
“剛才我也用了這句台詞。但是阿萊克森先生,你沉迷於高超的演技,雖然勇氣可嘉,但是卻暴露了你直到早上十點仍然活着的事實,直接否定了你所期待的斯蒂夫·米拉利用金字塔水泵殺人的可能!大家都知道,金字塔水泵抽水時可能發出巨大的噪音,所以必須在颶風襲來的時候才能實施,否則金字塔內部和周圍的人都會注意到噪音。當然,聽力不好的人另當別論。但是你畫蛇添足的一句話,使被金字塔水泵淹死的你又多活了一段時間。這就本末倒置了。我在派拉蒙影業公司的攝影棚裏面對大家裝模作樣地道出假謎底的時候,為了敷衍這一點花費了很大工夫。
“這也説明你到最後頭腦出現了混亂,你沒有時間想得太詳細,你沒有時間來制訂騙局。這一點,對於現在的你來講,是一根救命稻草……不管怎樣,因為你這一步失算,所以我確信你還活着。
“三個保鏢下樓之後,你就沿着空中棧道匍匐前進,使用一把另配的鑰匙打開鐵柵門,進入到金字塔內部。在空中棧道上纏繞的鐵絲網,的確只是纏繞在那裏而已,並沒有焊接在通道上,只要把它們像壓彈簧一樣推到圓形塔樓那一側,就可以蜷着身子順着門縫鑽進去。然後關上門,用鈎子將鐵絲網鈎回原狀。
“之後電影攝製人員的準備工作已經結束,沒有人會到二樓的巖原上來了。你努力避免自己被一樓沙地上進餐的攝製組發現,悄悄地拔下通向法老墓室裏的活塞,小心翼翼地鑽了進去,然後把活塞按原樣塞好。接着用螺絲把鐵網和濾布牢牢固定。我們這邊的兩位也許擔心灰燼可能流到外面去,其實不必顧慮,因為法老墓室裏的水是之後灑上去的。接着你一直向下走,穿戴好早就準備好的潛水用具,來到羅傑隱蔽的家,將水桶裏的海水灑到通道和法老墓室裏,或許你這時也噴灑了汽油。最後你又回到羅傑家,等待夜晚的來臨。
“夕陽沉沒下去,你身着潛水衣,悄悄地從惡女岬登陸,搭車到新奧爾良,再回到費城。
“接着你找到了一個律師,他的名字我就不説了,將前後經過向他全盤托出。告訴他自己要從此蒸發了,由他來負責善後。
“之後那名律師開始行動,安排好你的整形手術和發音練習,又出高價買下提莫西·特雷尼的身份,找到斯蒂夫·米拉,收買了他的將來。這真是一位能幹的律師,他在東海岸的律師中名列前茅,就是拿到西海岸,也不會被那些頂級偵探發現破綻。
“説起來,這位律師知道很多美國名人的秘密,如果他對傳媒開口,把內心的秘密全都泄露出去的話,整個美國就有崩潰的危險。也正因為如此,你選擇了他。我的理解是,你想把自己的秘密深深地隱藏到國家秘密背後,這樣就萬無一失了。我的分析怎麼樣?”
御手洗説到這裏停住了,接着又是沉默。
“什麼怎麼樣?你在等待我讚歎你的分析能力嗎?你的確厲害,簡直與我所選擇的律師難分伯仲。我要求在美國選擇一個有名的偵探,但不是你這樣的。我要求他的能力適可而止。”
“我可不是等待你的讚歎。我問的是我的分析和事實還有哪些出入。”
“或許會有吧,但我現在記不清了,因為我所受到的打擊太大了。”
如果説受到打擊,那麼我和玲王奈也沒有幸免。我們都瞠目結舌,長時間地啞口無言。玲王奈的豪宅周圍車輛稀少,極為安靜。這種安靜,反而使習慣於日本都市生活的我感到不安。
“御手洗先生……”玲王奈終於能插話了,“現在我明白了,理查德·阿萊克森之死……不,應該説是波爾·阿萊克森之死,和玻璃金字塔的水泵説沒有關係。但是,吉薩的大金字塔的確是水泵嗎?他通過實驗證實自己的觀點了嗎?”
“這個問題不應該問我,最好問他的這位兄弟。”
“那是個謎,玲王奈,完全是謎,我一次也沒有聽他説過結果。我比較忙,而波爾則全力以赴地建造那個隱蔽的家。我們偶爾會面,做些事務性的交流後就各奔東西。我根本就不關心這座玻璃金字塔,我和波爾也沒有閒聊的時間。結果最後也沒有聽他説過這件事。其實現在我也很想知道實驗結果。御手洗先生,你怎麼看?”
“這可是個難題。事實上,我早就對這起案件失去了興趣,倒是對波爾·阿萊克森的實驗結果的好奇,促使我做到這一步。”
“可是御手洗,你看那個呢?”玲王奈指着桌上擺放着的、埃裏克·貝爾納製作的玻璃金字塔模型,“你利用那個模型做實驗的時候,不是成功了嗎?”
這也是我想提出的疑問。
御手洗舉起雙手,直起身子。
“啊,那個啊!”他從椅子上裝模作樣地站起來,朝模型走去,“你們真的相信那個作弊的實驗?”他回頭説。
“你的意思是雖然理論上成立,但小小的模型和金字塔實物還是不可相提並論?”玲王奈叫道。
“理論上也不成立!這全是為了你們的電影。為了讓兩個不着邊際的警察允許拍攝,無奈之下我騙了他們。”御手洗説着,拿起模型,朝這邊的小桌走來。
“你説它理論上也不成立?可是我哥哥的論文裏,有一章詳細記述了具體做法……”理查德·阿萊克森説。
御手洗把模型放到了桌上。
“只有一點可以説清楚。就是你真的利用金字塔水泵來殺人的話,結果應該是失敗的吧。”
“為什麼?波爾對水泵説深信不疑啊!”理查德咬着牙説道。
“怎麼可能呢?他一開始就誤入歧途了。他是考古學家,不是物理學家,而且他也有可能因一時糊塗,連中學生的理科課程都忘記了。但是,他的妻子是化學家,只要問一下他妻子,就能立刻注意到自己的錯誤。”
“怎麼回事?快説!別賣關子!”
“這是簡單的物理學。通過燃燒,空氣中的氧氣很快被消耗掉了,於是等量的水被抽了上來,這就是所謂的實驗目的。還想看看嗎?玲王奈……這裏還有點汽油。”
御手洗從衣袋裏拿出一個小瓶,玲王奈不安地瞧着。
只見御手洗像以前那樣,摘下了金字塔上面的屋檐,接着把二層巖山腳下的塞子拔掉,將模型微微傾斜,注入了汽油。他小心謹慎,所以花了很長時間。
“好了,玲王奈……”
玲王奈的手上已經握着一盒火柴。她早做好了準備。
“可以了嗎,諸位?在這兒點火……”
御手洗擦亮火柴,將小小的火苗塞進法老墓室,“呼——”的一聲,火焰騰起,迅速向下蔓延。御手洗將塞子堵上,對我們擠了一下眼睛。
五分鐘過去了,十分鐘過去了,最後火勢變小了。
我注視着地下空間。開始進水了,御手洗會説什麼呢?這個結果和上次一樣啊。
我注視着御手洗,他依然是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
火焰終於熄滅了。地下空間裏蓄滿了水,水面上升到通道里了,然後應該一直向上升高,直到法老墓室裏也全都是水。
可是,水面的移動突然停止了,連上升通道都沒有達到。我簡直懷疑自己的眼睛,理查德和玲王奈也湊了過來。
水面突然靜止了,沒有絲毫繼續升高的意思。
“怎麼回事?是火苗不旺嗎?”玲王奈問道。我也看着御手洗的臉。
“明白了嗎?”
“火苗不旺啊!”
“不對,玲王奈,現在的才是真實的結果。物質燃燒只消耗氧氣,而氧氣在空氣中不過五分之一左右,所以水位只升高到五分之一的位置。”
“什麼?怎麼會!”我叫起來。
“還有五分之四是氮氣等其他成分,石岡君,物質燃燒時並不消耗氮氣。”
我驚訝不已。那麼八月三十一日的那個實驗是怎麼回事呢?!
“可是之前的那個實驗,水不是漫進了法老墓室嗎?”玲王奈問。
御手洗默默地擺弄着金字塔模型的底部。他拆掉連接的金屬扣,把整個模型一下子舉了起來。
“啊!”
“什麼啊,這是?”
在金字塔的底部,有一套微型機器。是馬達和電池。
“是用這個把內部抽成真空。”御手洗嘿嘿地笑着説,然後又將金字塔的外罩蓋回去。
“這裏還有個開關。”御手洗在金字塔旁邊按了一下,於是馬達發出微弱的聲音,下降通道的水面開始上升。
“金字塔裏的小馬達把法老墓室裏的空氣吸出來了,所以水面才上升。這是一個小小的詭計。”
“原來是騙局啊!太過分了!”
“美國人啊,他們沒有這樣的想像力。”御手洗得意地説,“但是我卻靠這樣一個小小的機械裝置使《阿依達1987》的拍攝得以如期完成。玲王奈,是不是?”
“你太厲害了,我簡直要向你脱帽致敬!”玲王奈靠在椅背上,攤開兩手,“如果有帽子的話,一定好好地奉承奉承你。要是有尾巴,我一定會搖到斷的,但是很遺憾,我什麼也沒有。”
御手洗放下了模型,回到座位上。真是詭計多端的人,我們只有嘆氣的份了。這種峯迴路轉真不知何時才是盡頭。
玲王奈總是能勇敢地打破沉默。
“看來波爾·阿萊克森的學説失敗了……”她無精打采地説。
但是御手洗還是搖頭。結論已經出來了,難道還有其他真相嗎?
“並非如此啊,玲王奈。只要是稍有學識的普通人,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你的意思是説我缺乏一般人的學識?”玲王奈問。
看來我也同樣缺乏。
“現在是你自己在責備自己。這也是進步。”
“那有教養的波爾又怎樣呢?”
“這也是我想知道的。在埃及島的地下,我讀了他論文的一些片段,但是並沒有發現什麼。不管是用英語寫的,還是用西班牙語寫的,還有用拉丁文寫的,都只談了點火的方法。但是此外還有象形文字。”
“什麼內容呢?”
“我不懂象形文字。”
“原來你也有力所不及的事情啊!真讓人感到寬慰。或許波爾真的以為剛才的辦法是可行的吧?”
“不可能!就是小學生也知道那不可能!”
“我還不如小學生。”玲王奈悲哀地説。
“不必這麼難過。用這樣的方法可以使金字塔水泵説得以成立。”
我內心暗暗欽佩。我絕對考慮不到那樣的深度,而御手洗的思考則從未止步。
“一個方法是,在裏面利用化學制劑製造某種化學反應,使氮氣轉化為能溶解於水的物質,或者用一種可以緩慢燃燒的比水輕的液體,事先把通道灌滿。然後把這種液體點燃,裏面的水就可能抽上去了。”
“那麼這個辦法可行嗎?”
御手洗搖搖頭説:“很遺憾,能夠滿足這種條件的物質和現象,至少現在還沒有發現。”
“那麼……”
“所以,那是不可能的。而且金字塔那樣巨大的建築和這麼小的實驗設備完全不一樣,在理論上也存在問題。比如,就算是通道里完全變成真空,水因為自身存在重量,上升到一定程度以後就會停止了。”
“是嗎?”
“力學理論上是這樣的。”
“會上升到什麼高度呢?”
“這和通道的尺寸有關,不加以計算是不知道的。大概會有十米高吧。當然,這個估算是已經把剛才的條件加進去了,並且還需要一些機械裝置的協助。實際上,如果真把吉薩的金字塔作為水泵來使用的話,那麼在法老墓室和王妃的墓室裏必須安裝這樣的機械裝置。如果這些機械裝置發揮的作用可以達到一定的強度,那麼剛才我提到的那種化學制劑的必要性就可以降低。”
御手洗説得很謹慎。可能是難以理解,玲王奈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
“御手洗……”我囁嚅着,“那個經度的問題是怎麼回事?就是那個把地球分成三等份的經線……”
“J.D死亡的地點在東經一百五十度,這完全是個偶然。上帝偶爾會弄些惡作劇。”
又是沉默。
“那麼……”理查德·阿萊克森説,“講課似乎已經結束了,我可以離開了嗎?還要求我做其他什麼解釋嗎?”
我們都一齊看着御手洗。因為我們已經把這個決定權交給御手洗一個人掌握了。
“你可以離開了,但是有個條件。”
“難道要我對越戰懺悔?為了你的東方同胞嗎?”
御手洗微笑了一下,説:“不是懺悔,是斯蒂夫·米拉。”
“啊,那件事完全不必擔心。他很高興,可能是以前就不太適應好萊塢吧,只要他不揮霍,我給他的金錢絕對夠他的一生花銷。”
“請你把他現在的住址寫在這裏。如果米拉真的在這個地方生活,那麼以後我就不再稱呼你阿萊克森先生了。”
“真令人感激啊,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但是他最近一直在旅行,你可不能怪我。”
理查德從懷裏掏出記事本,飛快地寫下了一個地址,然後將那一頁撕了下來,壓在了金字塔模型的下面。
“好了,你可以從那扇門出去。”御手洗拿起地址看了看,指着門説。
理查德興沖沖地站了起來,説:“玲王奈小姐,認識你很榮幸。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和你在一起的時光。不管我今後在哪裏,只要我還活着,一定不會錯過你的每一部電影。
“福爾摩斯先生,噢,不,失禮了,御手洗先生,你的超羣能力,以後會幫助更多的人獲得新的生活。不要像我一樣,戕害他人。
“還有這位朋友,請多保重!”
他稍稍抬了抬帽子,又戴回頭上。費城的退休醫生提莫西·特雷尼大步穿過大廳,慢慢推開玲王奈家的大玻璃門,離開了。
我們注視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之後,我依然茫然若失。經歷過如此漫長的波折,我只感到精疲力竭。
水晶金字塔事件,到這裏終於真的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