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斯佳已經差不多幾夜沒睡覺了。昨天的事件引起的恐懼感使她很難集中精力。她試圖集中思想考慮誰是這個神秘的馬卡洛夫,到哪兒去尋找他等問題。但與此同時想的卻是達米爾和他的影片,可憐的斯薇特蘭娜,悲痛欲絕的小伏拉德,身份不明的那個精神病人,那個打死姑娘、需要和預訂達米爾及他的攝影組作品的人。也許,達米爾就是馬卡洛夫?或者仍然是那個烏茲捷奇金?烏茲捷奇金倒是更合適的人選,他負責整個安全工作。誰知道呢?但有一點娜斯佳是確信無疑的,馬卡洛夫不是謝苗,因為他太顯眼了。儘管常常有那種情況,正如艾倫-坡寫過:往往把欲掩飾的東西放到顯眼之處。還有,謝苗是不是姓也不知道,如果證件上寫明謝苗-馬卡洛夫,就變成笑話了。
“何必要找馬卡洛夫呢?”娜斯佳望着象牙白色的窗簾思考着,謝苗負責組織方面的問題從斯薇特蘭娜的交待中已經非常明確。藝術方面有伊斯馬依洛夫,安全方面有烏茲捷奇金,其他方面都是次要的職責,用不着頭頭去管。也許,這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代號,姓只表示能做決定的頭目。為了方便對訂貨者説“我們從馬卡洛夫那兒得知”,“正如馬卡洛夫做的決定”,“馬卡洛夫命令”等等。雖然在每個具體情況下,這可能是達米爾、是柯季克、是謝苗,或是鬼才知道的什麼人。除謝苗之外,其他人斯薇特蘭娜和伏拉德都沒見過。在拍片時,無疑,他們會認識達米爾,還有柯季克等協助設備、燈光的什麼人。此外,他們不可能認識任何人,也不能提供任何證據。訂貨人當然應當認識達米爾、謝苗、柯季克,但這些訂貨人在哪裏呢?有一個還失去了自控能力,他的話又不能相信,現在連一句連貫的話都説不了。死衚衕,地地道道的死衚衕。沒有一件明顯的罪證,都是猜測。那些有名有姓的、被列進來的,沒有人可以確認。伏拉德可以辨認的人又不知道是誰和在什麼地方。惟有指望莫斯科,但要拖上幾個月……目前莫斯科正在蒐集阿爾費洛夫所有有關的熟人和關係,正在核實他們之中是否有人與刑事案有什麼關聯……而且這麼龐大、細緻的工作可能白費功夫,一無所獲。因為阿爾費洛夫又成了一起案件的證人,這一點足可以使他被懷疑為危險人物。於是,他所看見過的人就起不了什麼作用。然而,莫斯科的答覆不管怎麼説有一點是重要的。如果某人被殺害,屍體不見了,總要尋找。市民中沒有人失蹤,這已經很清楚。而如果誰也沒有被害,只是被抓走和藏起來了,那麼這又是誰幹的?為什麼阿爾費洛夫看見他時,他那麼害怕?這一點很重要。不,不管你願意還是不願意都要等下去。對於她,娜斯佳來説,沒有什麼辦法接近謝苗,當然可能寄希望達米爾或柯季克和他見面,但這是斯塔爾科夫和他的人應關心的事。
娜斯佳暗自重複着必須向斯塔爾科夫提出的問題,按商定的時間他應該在早上7點鐘打電話來。
阿納托里-弗拉吉米羅維奇這次也不失遵守時間的模範。電話上紅燈閃爍,正好7點,分秒不差。
“首先向您通報:柯洛米那茨被殺的刑事案已提起訴訟。暫時還不要、也沒有必要張揚。犯罪嫌疑人在出事地點被目擊者當場抓住,送進醫院,等着他脱離急劇發作狀態。他的身份已經確認,本城居民,叫尤里-費多羅維奇-馬爾採夫,市內一所學校的教導主任。從各種跡象判斷,他患精神分裂症。您滿意嗎?”
“是的,隔離區的小房子的事您瞭解了嗎?”
“當然,阿娜斯塔霞-巴甫洛芙娜。昨天我來不及告訴您。這事一發生,似乎什麼都顧不上了。房子是向療養院商業處租用的。辦的時候不需要任何證明,交錢就住進去,隨你住多長時間,也不管誰付錢,叫什麼名字,他們只管收費,其他一概不問。如果付的租金很高,住進去的不會是流氓爛仔,大體上是有身份的人。租期一到,退還鑰匙,大家都滿意。”
“那麼,服務員呢?他們清掃房間嗎?”
“您説中了。要知道,這種租房大都是為了尋歡作樂或和女人幽會。那種情況下服務員出出進進是不合適的。因此,在收費時總要問是否需要清掃房間,如果需要,又在什麼時間合適。有些人從來是拒絕的。”
“阿納托里-弗拉吉米羅維奇,要在這方面想些辦法。我明白,要做到我們對小房子的興趣不被發覺是很難的,您試試看,阿納托里-弗拉吉米羅維奇……”
娜斯佳突然不説話了。
“怎麼?喂,我聽着呢!”
“我想説,您完成了您保證的,而我並沒有。您已經落實了柯洛米耶茨的問題,我還沒弄清馬卡洛夫,什麼結果還沒得出來。”
“我明白,阿娜斯塔霞-巴甫洛芙娜,昨天您情緒很壞,異常激動,所以一時説些氣話。我們並沒有指望您今天早上一定做到。別擔心,我們還有時間。艾杜阿爾德-彼得羅維奇讓我問您,是否和他一起吃午飯。”
“請轉告艾杜阿爾德-彼得羅維奇,謝謝他的好意,我今天要留在這兒。您下次什麼時間給我打電話?”
“您説什麼時間?”
“那就晚上,8點整。如果我想出什麼來,就還有時間核實。”
“説定了,20點整。”
娜斯佳收好電話,重又躺下。她感到筋疲力盡,又躺了一小時,乾脆早飯也不去吃了。煮咖啡吧。她把杯子放到牀頭櫃上,到盥洗室裝滿一大杯子,放在煮水器旁邊。一盒糖、一包餅乾、一個煙灰缸、一包香煙。現在可以一直呆到晚上也不起牀。她自己笑着鑽進温暖的被窩。懶——是我的一大優點,沒什麼可説的……
不久,在11點以後,娜斯佳聽到走廊上列基娜-阿爾卡基耶美娜走近的腳步聲:步履沉重,不整齊,伴着枴杖的輕輕敲擊聲。當腳步移動到娜斯佳門前時,突然傳來一位陌生的女人的聲音:
“列基娜-阿爾卡基耶芙娜,我來拜訪您。”
“好啊!”
老太婆極不情願地邀請客人到自己房間。“我是奧麗婭-羅基姆斯金娜的母親。一個月前您聽過她的演奏,還記得嗎?”
“記得。您的女兒很努力,但她並不喜歡音樂。不應該去折磨她。我當時就對您説了這一點。”
“列基娜-阿爾卡基耶芙娜,您誤會了。奧麗婭非常用功,非常。也許,您能同意……”
“不,親愛的,我不想摧殘兒童。您的女兒非常善良,她不願意讓您生氣,為此才苦苦練習。但她並不喜歡,在這方面我的判斷從沒錯。我的學生中有些人完全沒有天才,但他們喜歡音樂,而且準備為此獻身,我認為這是最主要的。”
“列基娜-阿爾卡基耶芙娜,她一直幻想在您這兒學習。請求您……我知道您上課不收費,但能否有個例外……我析求您了,我準備為女兒支付費用,只是求您收她。”
“我很遺憾,”老太婆發出嘆息聲,“您白來一趟,請別生氣。祝您一切順利!”
還不到5點鐘,娜斯佳就已經飢腸轆轆。離晚飯還有兩個小時,她再也忍受不住了。她不情願地穿上衣服,下樓到酒吧,指望吃點餡餅充飢。還算走運,酒吧間除餡餅還有面包片。燻腸的氣味使娜斯佳不敢問津,但奶酪不妨試一試。
平時就沒有幾個人光顧的酒吧間今天更顯得空空的。除了在酒吧枱前的幾個年輕人,大廳裏沒有一個人。
“今天療養院是健康日吧?沒有人吃甜食和肉食?”她在等待煮咖啡時開玩笑問道。
“您難道不知道,著名幽默大師今天到這裏演出。電影廳擠得水泄不通,甚至從市裏還來了不少人。難得有機會聽到魯達科夫的演出。”
酒吧間裏沒有什麼人,因此也沒放音樂。娜斯佳吃了甜食更覺渾身懶懶的。四周一片寂靜,沒有什麼東西分散她的注意力,於是她便陷入沉思,幾乎忘記了時間。
6點鐘以後,酒吧間裏人漸漸多起來。表演結束了。娜斯佳想到,這裏馬上就會喧鬧起來,而且會放音樂,很難繼續思考問題。應當回房間去,試着翻譯幾頁書。她已經把自己的馬克布因擱在一邊了。
恰在這時按摩師烏茲捷奇金手裏拿着啤酒和兩個杯子從酒吧枱向她這邊走來。他身後跟着一個邁着碎步的女孩。她的裙子窄得使她的腳步幾乎按釐米移動,按摩師的目光和娜斯佳的相遇,他便停住腳步問道:
“今天您又沒來按摩,背還痛嗎?”
“與平時差不多。”她儘量用平靜的語氣回答。
“如果您不想來,可以提前通知我,我好安排其他人。我白白浪費了40分鐘。”
“我會來的,對不起,我睡過了。”娜斯佳道歉説。
上樓的時候她想象着在烏茲捷奇金那兒按摩的情景……好一個殺人犯……外表是那麼和善的胖子,綽號讓人感到親切,什麼“柯季克”……她會不會偶然出錯呢?最近一段時間這是常有的事。看來,分析器有些失靈。介入這件事真有些多餘。不會有什麼結果的。傑尼索夫對她的評價過高了。
房間裏的桌子上放着一個厚厚的信封(薩赫諾維奇有所有房間的鑰匙,他提醒過她)。娜斯佳拆開後,取出市內租賃和佔用住房情況的名單。是她請斯塔爾科夫找這份材料的,為的是決定從哪裏開始查找拍攝這種令人厭惡的錄像片的地點。名單很長,但只是有些地點引起娜斯佳的懷疑。大多數的登記表上都列有註釋,表明房子是被企業協會所屬的公司或組織佔用着,就是説在傑尼索夫的監控之下。沒有任何標記的房子只有100所左右,其中僅80所或位於居民住宅區,或與商店和公共場所的入口處近在咫尺。它們未必能用來拍攝影片,因為不僅要往那裏運送演員,還要從那裏運走屍體。
即使在夜間工作也一樣。不,不一樣,她自己更正説。犧牲者不會像自然死亡那樣默默地死去,他們一定會叫喊。住宅可以不管了。只剩37所必須要檢查的房子。
斯塔爾科夫像往常一樣按時打來電話,娜斯佳口述了名單中需要檢查的房號。隨後她想坐下來譯點東西,但總進行得不順暢。每三到四段她都能遇到一些詞句,使她的思想轉移到馬卡洛夫和他的團伙身上。她甚至忘記把手從鍵盤上移開,呆呆地坐在那裏。直到半夜,用三四個小時她才翻譯完三頁。於是她惱怒地蓋上打字機,説了句古老的諺語“一心不可二用”。
她躺在被子裏想到,要是躺在按摩牀上,毫無保護措施,面對烏茲捷奇金這個殺人兇手,那將是什麼情景。隨後她又自我修正地想到:不!柯季克、達米爾這些人,他們自己不會殺任何人。殺人的一定是那些訂户。這個團伙只是組織和提供條件,而後消滅痕跡和隱藏屍體。他們都是組織者、同謀,比如是老闆的代理人,也許那個人是教唆犯。但他們之中沒有直接執行者。而馬卡洛夫,如果他確實存在的話,也沒法歸罪於他。大概這就是所謂的思想領導,但還要進一步證明……
如果説娜斯佳整天都在思考中度過的,可以説陷入寡居少動的生活方式,那麼阿納托里-弗拉吉米羅維奇-斯塔爾科夫卻相反,整天轉來轉去,下命令、打電話、提要求、聽情況彙報,工作的時候順便吃上幾片面包和冷肉就算萬幸了。在蒐集和核實卡敏斯卡婭所需要的情報時,他想,如果把這個恬靜的小姐放到偵查機關領導的位置上,她的下屬至少應該配備40人。
午夜時分在他的辦公桌上放着檢查所列的37所房子中的22所的情況,近一個月來租住療養院獨宅的人員情況,一天來伊斯馬依洛夫和烏茲捷奇金的活動情況。還沒抓住任何把柄,沒找到任何一個微小的跡象。當然,還要檢查15所住宅,租住獨宅的人也還沒弄清楚。也許,明天會走運吧!
伊斯馬依洛夫整天呆在自己的豪華套間裏,誰也沒到他那兒去。烏茲捷奇金16點之前都在上班(有他給按摩的病人的名單),從16點到18點參加著名幽默大師的音樂會,音樂會之後直到20點35分在療養院的酒吧間和一個姑娘在一起(有旁證材料),而後和姑娘一起回房間。姑娘在23點左右離開烏茲捷奇金的房間,他自己哪也沒去。他在音樂會上和酒吧間接觸的人不多,沒記錄下來。
阿納托里-弗拉吉米羅維奇-斯塔爾科夫和許多我們所熟悉的人不同,他是很少動感情的人。難得遇到他生一次氣,也從來沒見過他抱怨別人。他從不憤憤不平,也從不嫉妒他人。但他深刻理解什麼是誓言、責任和義務。
從跟着傑尼索夫工作的那一天起,他便永遠選定了自己的道路,再也沒花時間去審視。只要是艾德-布爾古茨基説要做,那就意味着他,斯塔爾科夫應當做,同時無權考慮他是否喜歡這件事。他認為,應當早就想好了,應當在他還是個克格勃的青年軍官時就選擇定了。他的選擇也並非輕而易舉,在決定接受傑尼索夫的建議前,他考慮了不止一個月。一旦他做出決定,便認為自己再無權左顧右盼,無權去評價他人的想法和行為。斯塔爾科夫如同鴕鳥把頭埋進沙子中一樣,把整個生活都侷限於完成傑尼索夫交付的使命之中,幾乎處在與世隔絕的狀態。因此,當他的一個最親密的搭檔今天説:“竟然落到這地步了!讓一個小姐對我們發號施令!”這位刑偵隊長甚至一時還不明白這個人指的是什麼。並不存在誰對誰發號施令嘛!只不過是發現了一個面對複雜的情況知道該怎樣做和做什麼的人才。在很多情況下指揮者往往是他自己,偶爾也有其他人。至於説卡敏斯卡婭是個“小妞”,這完全是蠢話。她是一位非常嚴肅認真、善於洞察一切和有魅力的年輕女性。在她來到這裏之後,薩赫諾維奇立即交給他一張照片,那上面的她看起來的確不自然,很難看,但阿納托里-弗拉吉米羅維奇從來不怎麼相信照片。實際上她幾乎稱得上是美麗的姑娘。而且與她合作共事,他並不感到什麼屈辱,相反是他首先建議使用她進行工作,因為這對事情有利。
斯塔爾科夫對她早上説到尚未完成允諾感到高興。他高度重視人與人之間的義務感。在他的心靈深處隱約有一種對阿娜斯塔霞-卡敏斯卡婭的感激之情,感激她當面果斷地趕走了列夫-列普金。是的,傑尼索夫的刑偵隊長可不是那麼冷酷無情的。那種人,他也同樣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