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八章吳王虎子
鹽碼頭的對峙最後以元景曜投降而結束了,他不得不投降,他可以因為吳王待他的恩重而難以抉擇,但他的士兵、他手下的低級軍官們卻沒有任何顧慮,在不投降就死的情況下,他們紛紛選擇了保全自己的性命,隨着最北面的一隊士兵放下武器,舉手叫嚷着投降,數千士兵終於崩潰了。
他們紛紛放下武器,按照北唐軍的指示向北邊空地上集中,十而百、百而千,元景曜連聲喝止,沒有任何效果,當他拔刀殺了兩人後,反而jī起了更大規模的投降làngcháo,羊羣效應被迅速放大了,一人放下武器,帶動身邊三四人放下武器,四千人投降了三千六百餘人,頃刻之間土崩瓦解,元景曜環顧左右,只剩下不到四百人,大勢已去,只得長嘆一聲,下令道:“放下武器,投降!”
最後四百士兵放下了武器,但北唐軍依然一動不動,保持着最高的戰備狀態,稍有動靜便將隨時殺出。
連略有不服氣的元景曜也不得不暗歎安西軍堅如磐石般意志了,竟然冷靜到了這個程度,連士兵全部投降了,他們都視而不見,這一戰,他敗得心服口服,除非他放棄鹽碼頭逃跑,否則不管他在地上還是在水上,他都必敗無疑。
元景曜脱去戰袍,赤着上身,命人將自己捆綁了,跪在軍前,大喊道:“罪將元景曜,願意歸降!”
遠遠地,李抱真聽見了喊聲,他的chún角這才冷冷地迸出了兩個字:“受降!”
前後北唐騎兵緩緩向元景曜的降軍靠攏了,四千餘人跪在地上,一隊隊騎兵冷冰冰的馬蹄從他們身邊踏過,將這四千餘人和地上武器分隔開,隨即四千降卒按百人一隊進行列隊,有幾名投降士兵被發現仍然藏有短刃,立刻被北唐騎兵毫不留情刺死.....
寒風凜冽,夜sè深沉,一隊隊投降士兵被帶走了,消失在夜幕之中,元景曜跪在地上,上身已被凍成了青紫sè,瑟瑟發抖,他低着頭,一言不發。
李抱真緩緩催馬來到他身邊,凝視着他,半晌,才緩緩問道:“你若投降,你留在丹陽的家人如何?”
“吳王不敢殺人寒將心。”
“若是吳王之子要殺你家眷呢?”
元景曜心中一陣悲鳴,他忘記了吳王之子李易,吳王心慈手軟,不會對叛逃將領的家眷下狠手,但吳王之子襄城王李易卻心狠手毒,殺人不眨眼,自己投降,恐怕家人難保了。
他一咬牙道:“家人若不保,卑下將再娶再生。”
“哼!”李抱真冷笑一聲,道:“我不會接受你的投降,我會宣佈你為戰俘,事後將你釋放,至於你家人能不能保住,你向上天祈禱吧!”
不等元景曜説話,李抱真一揮手道:“帶走!”
幾名士兵將元景曜押了下去,這時,旁邊一名軍官低聲道:“李將軍,聽説這元景曜善於水戰,正是我軍需要的人才,為何不用他?”
李抱真搖搖頭道:“此子是東吳重將李成式的妻妹,李璘必然不會殺她,他妻子在李璘手中,李璘對他又一直恩重,從此番他投降便可以看出,他是最後迫不得已才投降,一旦用他領水軍,他一定會重新投靠回去,使我們損失慘重,壞了大將軍的南征大計,所以決不能用他。”
“那為何不殺了他?”
“暫時不能殺他,殺他會寒了其他南唐將領的投降之心。”
“李將軍高見!”
眾將紛紛豎大拇指讚揚,李抱真笑了笑,用劍一指遠處的水寨問道:“水寨可有動靜?”
正好一名士兵跑來稟報道:“稟報將軍,水寨官兵願意投降,請將軍收錄!”
“命他們放下武器上岸,可以接受投降。”
很快,在一片獵獵的火光中,一隊隊士兵舉着手,下船投降了,這時,一艘小船靠岸,揚州司馬李銑上了岸,走上前對李抱真施禮笑道:“恭喜李將軍兵不血刃,奪取鹽碼頭。”
李抱真回禮笑道:“不知胡逗島那邊駐兵情況怎麼?”
“我剛才已經問過,胡逗島原本有兩千駐兵,但現在已全部撤走,只剩下幾百户漁民,島上並無一人駐兵。”
“很好,我想請李司馬上島再仔細探查一番,事關重大,請李司馬莫要推辭。”
“李將軍有令,我安敢不從,我這就連夜上島,鹽港後事也可交由我處理,李將軍請返回江都。”
“那一切就拜託李司馬了!”
李抱真率軍押解戰俘返回江都,李銑命五百人看守鹽港,自己率三百人過江向胡逗島而去。
......
三天後,由於與港鹽失去了聯繫,江南的軍隊立刻意識到,鹽港的元景曜軍出事了,江南的氣氛漸漸地變得緊張起來,吳王李璘下達命令,命令浙東、浙西的軍隊向長江沿岸集結,兩千艘戰船,十二萬大軍部署在江寧以西的江面上,近百名細作扮成往來商賈,混入江北,刺探江北情報。
李璘的新吳王府位於蘇州,但他的臨時行營此時卻在潤州丹徒縣,在長江岸邊,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營帳羣,在營帳中間有一頂鑲有金絲的巨大羊máo帳篷,這裏便是李璘的王帳了。
和歷史上一樣,李璘的割據並沒有得到地方官府的支持,他曾有意試探在江南登基的可能,造出天降瑞兆、聖人將出的輿論,但卻遭到了杭州太守韓滉、蘇州太守李希言、常州太守韋黃裳、潤州太守閻敬之等數十名地方重臣的一致反對,李璘迫不得已,只得以臣弟的身份向南唐李亨臣服,被李亨加封為淮南道、江南東道觀察使,揚州大都督、東路軍大元帥。
儘管李璘得不到地方官府支持,但他還是利用當初李隆基給他的鹽鐵權,壟斷了江淮一帶的鹽田,利用販鹽獲取滾滾暴利,又利用鹽利招兵買馬、打造戰船,盡取揚州軍庫兵甲,短短一年半時間,便招募到一支十餘萬人的大軍,隨即李璘殺死了反對他最厲害的潤州太守閻敬之,奪取朝廷儲存在潤州的兩百萬石漕糧,江左盡駭,至少無人再敢公開牴觸他。
此時在大帳中,李璘憂心忡忡地揹着手來回踱步,他心中憂慮到了極點,並不僅僅是因為鹽港失守、江陽失守,而且他接到了消息,揚州城在大量招募士兵,調集船隻,李慶安要做什麼?李璘有一種預感,極可能是李慶安要對他下手了,如果真是這樣,那他該怎麼辦?
大帳內站着李璘的一些心腹謀士,他的sī人幕僚李白坐在帳下,李白負責給李璘草擬命令,凡李璘下達的命令,都是由李白負責記錄,並加以潤sè發出,李白已效力一年,頗得李璘的尊敬,而且他對李璘的不少建言,李璘的也能聽進七分,至少態度非常恭敬,常對人説,太白之語,乃金yù良言也!
這就讓李白很有一種成就感,他求仕十幾年,總想能發揮自己xiōng中抱負,但李隆基只把他當着一個名人供奉,而不給他半分施展才華的機會,最終還賜金歸鄉,將他趕出京城,使他遭到了極大的挫折。
前年,李白寫信給好友王昌齡,想在安西謀一職,王昌齡毫無消息,不知道是沒收到他的信,還是李慶安不給他機會,讓李白心灰意冷,重遊江南,並在江南隱居,直至被李璘三顧茅廬而請出。
正因為體驗到了這種前所未有的成就感,才使李白對李璘忠心耿耿,盡心輔佐。
大帳內除了李白外,還有三名李璘的心腹謀士,薛鏐、李台卿和蔡垧,這三人鼓動李璘登基,並替他製造天相,勸説地方官府支持,是李璘的得力助手,其中薛鏐管錢糧,蔡垧管鹽鐵,而李台卿負責給他出謀劃策,此時,三人見李璘憂心忡忡,便交換一下眼sè,李台卿上前勸道:“殿下不必擔憂,就算李慶安有南攻之心,但我們卻有長江天險,又有雄兵十萬,戰船千艘,李慶安是北人,不悉水戰,只要我們據守長江天險,戰船遊弋江中,李慶安也難有勝券。”
旁邊的薛鏐也勸道:“河北戰事未平,李慶安只能是趁冬季攻打江南,只要我們堅持到開chūn,河北戰luàn又起,李慶安只得退兵,殿下不必擔心,天時地利人和,皆不利於李慶安,他倉促攻打江南,必敗無疑。”
雖然三人輪番勸説李璘,但李璘始終憂心難釋,他長嘆一聲道:“夏天時我便有心傾全力攻打荊襄,皇兄也願出兵相助,當時就是沒有下定決心,若當時能狠下心去打,現在我便已和皇兄連為一片,可以西撤回蜀中,何必在這裏擔心受怕呢?”
“父王説話好沒志氣!”
大帳口忽然傳來一個雄壯的聲音,只見一名年輕英武的大將快步走進了大帳,此人便是李璘的兒子,襄城王李易,李易今年只有十九歲,長得身材魁梧雄壯,身高足有八尺,使一杆一百五十斤重的鎏金鳳尾刀,一把六石穿雲弓,百發百中,號稱江南第一猛將。
他身着金盔銀甲,目光傲慢,對父親後悔不拿下荊襄不屑一顧,他上前躬身施禮道:“父王若心懼北唐,不妨隨從我江邊看我演練一番,便可視北軍為土jī瓦狗,父王請隨我去。”
如果説,李璘還有什麼依憑和北軍一戰的話,那就是他這個兒子了,李璘對自己這個兒子有一種盲目的信任,甚至有點懼意,他最初起兵時,去潤州要糧,卻遭到潤州太守閻敬之嚴厲拒絕,他惱羞成怒,派兵攻打,閻敬之率一千團練兵死守瓜洲,正是李璘的這個虎子,率三百人衝破防禦,一把大刀殺透數百人的圍陣,將閻敬之斬於旗下,威震江南諸軍。
李璘對兒子極為信任,加上他本人是一隻跛tuǐ,指揮軍隊不便,他便將軍權逐漸轉移給了兒子李易,在軍事上幾乎是對他言聽計從。
既然兒子要堅決抵禦北軍,李璘也驚懼之心漸去,便點點頭笑道:“虎兒既然已有準備,我當移駕前去一觀!”
.......
李璘登上了他由三百人扛抬的王輦,在三千近衞軍的護衞下,帶着一班文臣武將,浩浩dàngdàng向江邊而去.
不多時,一行人便來到了長江邊,只見bō光浩淼,江面上風力強勁,幾乎將李璘的金邊大旗吹翻。
只見大江之上戰船如雲,數百艘大船分兩隊一字排開,正在cào演江中對抗,一方是大將李成式,另一方便是襄城王李易,只見鼓聲如雷,雙方船隻漸漸靠攏,喊殺聲震天,一艘舊樓船被裝扮成李慶安的帥船,桅杆上方一面大旗獵獵飛揚,上書‘安西李’三個大字。
只見十幾艘快船迅速從四周將帥船包圍,帥船見勢不妙,調頭要逃,最先一艘快船船頭上,李易口中咬着一把橫刀,手執硬弓,只見他抽出一支鏟頭箭,張弓搭箭,‘嗖!’地一箭shè去,箭去如流星,正中桅杆大繩,大繩被剷斷了,船帆轟然落下,引來一片鼓聲大作,連李璘也忍不住面lù笑容,鼓起掌來,不錯!虎子勇力,不愧為萬人敵。
李易傲然tǐng身,他再抽一支箭,一箭又shè斷了李慶安的帥旗,黑sè大旗被風捲入空中,霎時間不見了蹤影。
他毅然下令道:“shè石!”
每艘戰船上都裝有一部小型shè石機,只見聽一片‘砰砰!’巨響,頃刻之間,李慶安的帥船被打得千創百孔,江水洶湧而入,大船掙扎了幾下,便沉入江中,船上的十幾名敵軍也被水軍俘虜。
這時,江中爆發出一片吶喊聲:“李慶安已命喪江底,北軍何不早降?”
只見北軍戰船倉皇而逃,南軍大獲全勝.......
片刻,李易得意洋洋上了岸,向李璘躬身施禮,笑道:“父王,看了如何?”
“不錯,你們的快船確實很犀利。只怕李慶安的北軍也沒有這麼弱吧!”
“父王有所不知,在岸上,我承認他的軍隊確實厲害,可到了水中,他的安西精鋭都變成了旱蟲,他所依仗的揚州水軍,都不過是新募之軍,缺乏訓練,安能和我們的水軍對抗,他們必敗無疑!”
這時,李白在一旁擔憂道:“如果李慶安的軍隊走海路,抄我們後路怎麼辦?”
一句話提醒了李璘,他連忙道:“是啊!我們不可大意。”
李易卻一陣仰天大笑,“父王真是糊塗了,江北哪裏有海船?那些漕船入海,還不是去喂龍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