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九章夜襲那城阿拔斯王朝雖然沒有像李慶安想象的那樣生嚴重饑荒,但他們確確實實開始面臨一次嚴冬的考驗,信德和旁遮普兩個大糧倉丟失,使大馬士革的糧價一度大幅飆升,再加上唐朝和羅馬人直接進行貿易,使阿拉伯的貿易利益大減,種種不利的陰雲籠罩在年輕的阿拔斯帝國上空,人心惶惶,各種物價連續上漲,阿拔斯王朝的統治階層終於意識到,唐朝才是他們最強悍的敵人,至少已經毀掉了阿拉伯人數十年的東擴努力,唐朝人已經取代了傳統的勁敵羅馬人。
意識到這個嚴重的後果,哈里曼蘇爾最終做出決定,和羅馬人和解,承認塞浦路斯島歸屬君士坦丁堡,同時派維齊爾哈立德為特使,出使君士坦丁堡。
大馬士革王宮,曼蘇爾焦慮地在他的地圖宮殿裏來回踱步,他隱隱聽見王宮外民眾們不滿地叫罵聲,這是幾千名生活在底層的大馬士革民眾在抱怨糧價飛漲,在借禮拜的機會將胸中的不滿爆出來,曼蘇爾已經下令從埃及中調糧,但這只是臨時措施,埃及也在生動盪,若太過於掠奪那裏的財富,恐怕會更加激化矛盾,從而造成那裏的大暴亂。
其實曼蘇爾擔憂的並不完全是糧食問題,而是他的領土、他的權威,**墮落的倭馬亞王朝尚能開拓東方領土,從東方獲得源源不斷的財富,而他的新興阿拔斯王朝卻非凡沒有再東擴,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丟掉了前朝的成果,阿拉伯人會怎麼看他?
三年前失去河中,阿拔斯從來沒有想過徹底放棄,他在等待着收復的機會,阿拔斯不幸去世,收復河中的重任又落到了他曼蘇爾的身上,曼蘇爾從來都不承認河中已失去,他和大唐的談判不過是緩兵之計,他們要對付西西班牙的倭馬餘孽,可現在不僅河中沒有收回,他們連信德和旁遮普也失去了。
曼蘇爾望着地圖上阿姆河以東的遼闊土地,他的拳頭不由捏緊了。
“哈里陛下,齊雅德將軍到了。”
“啊!快請他進來。”
曼蘇爾一陣驚喜,齊雅德的到來,意味着他們之間的某種不快已經消失,曼蘇爾曾經一度想除掉齊雅德,因為他並沒有如自己想象的那樣,成為自己的心腹,呼羅珊依舊和大馬士革保持着一定的距離,齊雅德不過是取代了穆斯林,成為了新的呼羅珊之主,這就讓曼蘇爾對他感到不滿,這種不滿在唐軍大肆進攻吐火羅時達到了頂點,齊雅德竟然袖手旁觀,眼睜睜地看着吐火羅丟失,那一刻,曼蘇爾的不滿變成了滔天怒火。
但現在形勢的變化使曼蘇爾又有求於齊雅德,他在上個月賞給了齊雅德一百個美貌的女奴,齊雅德心領神會,他立刻給曼蘇爾寫了一封信,解釋他為什麼不支援信德和吐火羅的原因,唐軍加大了河中地區的軍事力量,屯四萬大軍在阿姆河邊,只要他們分兵前往吐火羅,唐軍就會大舉進攻呼羅珊,而大馬士革的軍隊又被羅馬人牽制住,無法東援,為了呼羅珊不丟,齊雅德只能按兵不動。
他的解釋得到了曼蘇爾的諒解,這樣,齊雅德便如期來覲見他了。
齊雅德快步走進了地圖宮殿,他畢恭畢敬地向曼蘇爾深深行一禮,道:“尊敬的哈里陛下,您的臣子齊亞德.本.薩里赫.胡扎義向你致敬!”
“齊雅德將軍一路辛苦,請坐下!”
曼蘇爾請齊雅德坐下,又親手給他倒了一杯大唐的熱茶,笑眯眯問道:“怎麼樣,我送你的侍女,你喜歡嗎?”
“多謝陛下,我很喜歡,只是我不再該怎麼報答您的恩賜!”
“我不需要你的其他報答,只要你能恪守自己的諾言,那就是對我最大的感恩。”
“陛下指的是.....河中?”
齊雅德想起他就任呼羅珊總督一職時,曾經答應過曼蘇爾,他將在三年內奪回河中,現在他還有一年半的時間。
曼蘇爾點了點頭,“現在該是你實現諾言的時候了。”
齊雅德遲疑一下道:“可是呼羅珊只有四萬軍隊,如果要拿下河中,對抗唐軍,至少需要十萬大軍,當年穆斯林也這樣認為,還需要最先進的武器。”
或許是齊雅德提到了一個曼蘇爾極不想聽的名字,他的臉色慢慢地陰沉下來,不悦道:“需要多少軍隊對付唐軍,我比你清楚,你只是我幾路人馬中的一路,你也不是對唐軍作戰的主帥,主帥是我,你要絕對服從的指揮,你明白嗎?”
齊雅德跪下,將曼蘇爾的手掌放在自己的額頭上,沉聲道:“無比尊貴的哈里陛下,我沒有半點對您的不敬,我會忠心執行您的命令,你對我下令吧!”
曼蘇爾凝視着他的眼睛,從他眼睛裏,他看到了一絲忠誠,使他不由又想起當年在波悉山看到的那個齊雅德,曼蘇爾臉色慢慢緩和下來,點點頭道:“你去等候吧!我很快就會給你下命令。”
齊雅德退下去了,曼蘇爾揹着手站在地圖旁,默默地看着阿姆河以東的遼闊土地,他眼前浮現出了幾次會面的安西主帥李慶安,那個野心勃勃的唐軍主帥,聽説他已經成為了唐朝的親王,不知他有沒有做好準備,準備與阿拉伯人進行一場大戰。
“陛下,你召見我嗎?”
身後傳來了哈立德的聲音,他是昨天才從君士坦丁堡趕回來,曼蘇爾頭也不回,便問道:“你説羅馬皇帝真會遵守與唐朝的軍事協議,出兵支援唐軍嗎?”
“陛下如果是半年後,或許可能,但現在他無暇顧及,我去君士坦丁堡時,他正在大量修建城堡,抵禦西方人的入侵。”
“你是説保加利亞?”
“是!我剛剛接到消息,保加利亞人提出要愛倫尼公主嫁給他們的王子,但遭到拒絕,保加利亞人已經對羅馬人動了進攻,所以我認為,如果放開唐朝,現在倒是我們奪回塞浦路斯島的絕好機會。”
“不!”曼蘇爾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哈立德攻打羅馬帝國的建議,“我們現在的第一敵人在東方,這一天,我已經等了整整三年。”
........
時間已經到了十二月初,阿姆河流域也到了冰天雪地的季節,今年的冬天格外嚴寒,北風呼嘯,寒風將阿姆河凍得結結實實,延綿千里的阿姆河變成了一條晶瑩剔透的玉帶。
這一天,天空下起了大雪,這可是阿姆河流域幾十年也少見的大雪,雪花鋪天蓋地,時而被寒風裹挾,在空中打着圈,僅僅半天時間,阿姆河兩岸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這天傍晚,阿姆河以西的沙漠中出現了一支約三千人的駱駝騎兵,這是一支裝備精良的呼羅珊軍隊,頭戴鐵盔,身着銀亮的鱗片鐵甲,後背弓箭和盾牌,手中拿着鋭利的長矛。
他們身上都披着白色的披風,在漫漫風雪中很難被現,但他們行走迅,並沒有受到風雪的影響,向十里外的阿姆河疾駛而去。
阿姆河在大唐那邊叫做烏滸河,現在這條河已經成為唐和大食的勢力分界線,唐軍在幾個月前動的吐火羅與信德一戰中,已將將大食的勢力徹底趕過了阿姆河,為了防止呼羅珊支援吐火羅,河中都督,都兵馬使李嗣業在阿姆河西岸陳兵數萬,最終使呼羅珊的大食軍不敢輕舉妄動,現在吐火羅戰役早已結束,李嗣業依舊在阿姆河邊陳兵兩萬,分佈在十五個城堡中,各城堡間以烽火聯繫,烽火台一直修到了撒馬爾罕,形成了一道嚴密的防禦體系。
但今天,幾十年不遇的暴風雪使唐軍的防禦體系變得有些脆弱,數十步外便看不見任何東西,唐軍都躲在城堡中,等待着暴風雪的結束。
天色漸漸黑了,暴風雪依然在阿姆河兩岸肆虐,東三城是唐軍在阿姆河邊修建的第七座城堡,也是十五座城堡中第三大城,有駐軍約三千人,突來的暴烈風雪也同樣使駐軍都躲進了城堡中,正常的巡邏不得不暫時中斷,此刻,城堡外已是黑濛濛一片,整個大地彷彿被妖霧吞沒了。
而就在東三城以南約八里外,三千大食軍艱難地抵達了阿姆河畔,他們的行軍也同樣遭遇了極大的困難,根本看不見方向,只有嚮導憑着感覺向前摸索前進,三千人和駱駝靠幾十根長繩聯繫,一步步踏上了阿姆河冰面。
這支軍隊的領叫沙希姆,是齊雅德的手下愛將,這次他接受了齊雅德的命令,率三千騎兵深入河中,以試探唐軍的反應和兵力部署,應該説他們這次行動很難有身還的可能,孤軍深入腹地,他們已無退路,但軍令如山,沙希姆不得不率軍隊冒險渡過阿姆河。
儘管人和駱駝的腿上都綁了厚厚的草索,但滑溜的冰面上還是不斷有駱駝和士兵滑倒,驚呼聲此起彼伏,好在夜深雪大,唐軍在對岸沒有巡邏兵,讓他們僥倖渡過了阿姆河,大雪紛飛落下,將他們的腳印和痕跡又悄然掩蓋了。
渡過阿姆河,三千大食繼續向前行軍,前方依然是茫茫的沙漠,次日天亮時,雪終於停了,在朦朧的晨曦中,他們看到了遠方的連綿大山,沙希姆萬分感慨,這一帶的地形他曾經無比熟悉,當年,他便駐軍在那座大山的背後,那裏便是河中地區著名的寶石盛產地——那色波,這便是他此次冒險而來的目的,奇襲那色波,震動河中諸國,為隨後的大規模進攻創造聲勢。
“加快度,天黑前殺到那色波!”
沙希姆一聲令下,三千大食騎兵紛紛催動駱駝,喝喊着,鋪天蓋地地向東北方狂奔而去。
......
那色波是小史國都城,也河中諸國離大食最近的一個小國,那色波號稱寶石之城,這裏盛產各種寶石,給這座城池帶來了源源不斷的財富,但寶石帶來的財富並沒有落入那色波人的口袋,而是落入幾個來自撒馬爾罕和布哈拉的大家族的口袋,他們控制了那色波的寶石貿易,而當地人則淪為這幾個大家族的幫工。
小史國也是費爾幹盆地的最西邊緣,這裏山巒巨大,山勢起伏,在那色波南面約一百里處,便是著名的鐵門關,這裏是河中地區通往吐火羅的最險要之處,戰略地位極其重要,鐵門關的另一端,便是吐火羅戰役中唐軍攻打的第一個小國,解蘇國,唐軍在鐵門關駐紮了五千軍隊。
沙希姆也知道,憑他們的三千駱駝騎兵是攻不下鐵門關,他的劍鋒所指也並不是鐵門關,而是那色波,憑他對這一帶地勢的熟悉,他可以從北面繞過山脈,再沿獨莫河南下,直抵那色波城。
由於唐軍在阿姆河沿岸駐紮了重兵,因此河中諸國的駐兵並不多,尤其是小史國,大量的軍隊都駐紮在鐵門關,使得那色波只有千餘唐軍駐防,主要是維持城中秩序。
和布哈拉不同,那色波城內的穆斯林教徒和祆教徒的矛盾並不深,甚至可以用‘和睦相處’四個字來形容,他們各自有自己的寺廟,平時互不干涉,那色波城內居民約三萬餘人,幾乎一半人都從事採礦業,將大量的寶石礦巖開採出來,然後將礦巖鑿碎,尋找裏面的各種寶石。
唐軍佔領河中後,這裏的寶石業依然興盛,只是寶石原來主要賣給大食人,而現在則賣給唐人,一般是賣到碎葉,再由碎葉的商人運往中原。
和阿姆河一樣,那色波也受到了幾十年未遇的暴風雪的襲擊,天色很早便黑了,從中午開始,天空又下起了大雪,雪團鋪天蓋地,夜色籠罩,很快使那色波城內外變成了黑霧茫茫的世界。
幾十名唐軍在城頭防守城門,城門已經關閉了,士兵們都擠進房間,圍着火爐取暖,眾唐軍有説有笑,火爐上烘烤着大半隻羊腿,整個房間內瀰漫濃郁的肉香,這時,一名唐軍似乎聽見了什麼,便對他們的副尉道:“孫副尉,城下好像有人在喊!”
“那你去看看!”
孫副尉正在全神貫注烤肉,沒有理會他,士兵起身出去了,片刻進來道:“副尉,是一隊商人,我聽見很多駱駝的叫聲。”
“是從哪裏來的商人?”
“他們説是從撒馬爾罕來,請求我們開城門。”
“天黑關門,這是規矩!”
孫副尉不耐煩地一揮手,道:“讓他們在外面等一晚,明天早上再進城。”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巨大的撞擊聲,“轟!”地一聲巨響,整座城樓都顫抖起來,幾名士兵站立不穩,摔倒在地,烤肉架子也歪倒了,快烤好的羊肉滑落在地。
唐軍們面面相覷,不知生了什麼事,忽然,又是一聲巨響,城牆再次劇烈搖晃,孫副尉猛地反應過來,他大聲吼道:“快示警,有人在撞城門!”
‘當!當!’尖厲刺耳的鐘聲響徹夜空,數十名守城的唐軍衝上城牆,沉沉的黑夜中看不見人影,他們張弓搭箭,向城門下射箭,城下不斷傳來了慘叫聲,就在這時,城門再次傳來了巨大而沉悶的撞擊聲,地動山搖,城門終於支持不住,轟然被撞開了。
三千大食駱駝騎兵呼喊着衝進了那色波城,這時第一批約四百餘唐軍也衝了出來,黑夜中,他們見大羣黑壓壓的駱駝身影衝進城,便一齊開弓放箭,箭如飛蝗,密集地射進駱駝騎兵隊中,射得大食軍人仰駱駝翻,慘叫聲響成一片,沙希姆急紅了眼,眼看要衝進城,卻遭遇到強力抵抗,他怎麼甘心,他揮舞着彎刀大吼:“衝上去,要麼全軍覆滅,要麼佔領那色波!”
大食軍狂呼着衝上前,用盾牌抵擋唐軍犀利的弓箭,瞬間便衝至唐軍面前,唐軍也放下弓箭,用長矛拼殺,和衝進的大食騎兵鏖戰在一處文本最快,大門內廣場上成了血腥的戰場。
大食騎兵源源不斷地從城門湧入,這時,駐防那色波的一千唐軍也全部趕到了,情況緊急,他們來不及上馬,都是以步兵形態投入了戰鬥,那色波城頭上的烽火台赤焰沖天,在黑暗中格外的明亮,他們在向南方的鐵門關守軍求援。
黑暗中的戰鬥尤其慘烈,他們看不清對方的面目,只憑一種高低感覺血腥地搏鬥,高的是大食騎兵,矮的是唐軍步兵,他們也看不見對方的武器,往往是一矛刺透了對方的胸膛後,自己也被一刀砍掉了頭顱,慘叫聲此起彼伏,肢體橫飛,血水四濺。
鎮守那色波的唐軍兵馬使叫羅延光,是一名郎將,他是安西老軍,參加過俱戰提之戰和怛羅斯之戰,他的經驗比較豐富,他已經現大食軍的人數要遠遠過自己,而且他們是駱駝騎兵,比唐軍的步兵要佔優勢,唐軍各自為陣,明顯處於下風。
他急得大喊:“步兵結陣!步兵結陣!”
在他的指揮下,訓練有素的唐軍開始集結,迅從最初的混亂狀態集結成了步兵方陣,他們背靠着背,用長矛結成矛陣,互相配合,步步前移,以一種集體的力量開始向大食騎兵起反攻。
這個時候,黑霧籠罩,目力難視,雙方的戰鬥力就看誰的訓練更加有素,如果是吐火羅軍,或者是信德軍,就算是一千步兵對三千騎兵,唐軍一樣將對方橫掃,但他們遇到的是精鋭的呼羅珊軍,尤其這三千人又是從四萬呼羅珊軍中再挑選出的精鋭,他們甚至能衝破暴風雪的迷陣,戰鬥力也可想而知。
這時,絕大部分大食騎兵都衝進了城門,沙希姆也開始佈陣,他們以百人為一隊,從四面八方向唐軍的步兵陣起了強大的衝擊,雙方再次陷入手打更新了慘烈的拼殺之中。
一名前排的唐軍被一名大食軍官的長矛刺穿了胸膛,慘叫着撲倒在地,他身後的另一名唐軍士兵立刻填上他的位置,和左右配合,三支矛猛地刺向大食軍官,頓時刺穿了他的身體,大食軍官慘叫一聲,身體被高高挑起.....
隨着時間的慢慢推移,戰局越來越對唐軍不利,他們已經陣亡近半,儘管大食軍也喪命累累,但人數佔優,越戰優勢越明顯,從三比一,漸漸變成了五比一。
羅延光已經知道再打下去,唐軍將全軍覆沒,他立刻下令:“放棄城池,突圍!”
五百餘唐軍士兵一鼓作氣,衝破了大食軍的包圍,迅向南撤退,他們利用熟悉的街巷,奔回軍營馬廄,翻身上馬,迅從南門撤離了那色波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