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豫正式入住東宮已經三天了,這些他父親當了十幾年太子卻只住了不到兩年的宮殿,讓李豫感慨萬分,這將是他人生的起點,將是他大展宏圖的始端,他坐在寬敞的大殿中,面前是中書省剛剛送來的奏摺,他的批示將成為最後的決策,這些令人眼前暈的權力已經讓李豫完全忘記了父親的叮囑,低調隱忍。
是的,他不需要隱忍,他也無法隱忍,在他眼中,大唐就彷彿是一扇被刀劈得千瘡百孔的大門,只要被人輕輕一堆便轟然倒下,在他眼中,朝廷的財政無以為繼,富庶的關中糧食無法自給,中原兵力空虛,重兵屯於邊疆,七成以上的兵力都不在漢族人手中,朝廷賴以生存的江淮之地,也開始被土地兼併波及,照中原的土地兼併度,五年後,江淮也將無米可送,所有的這些都讓他無法隱忍,他如果再不加以制止,那麼當他登基之時,就將是風雨危樓,大唐搖搖欲墜的時刻,年輕人的血性和對社稷的憂慮,使他在一八東宮之初,便表現出一種截然不同於父親李亨的強硬和張揚。
此刻,李豫正坐在剛剛修飾一新的書房內,仔細地批閲着中書省剛剛送來的厚厚一疊奏摺,這是李隆基給他絡權力,準他代批奏摺,在某種意義上,李豫現在就是皇太孫監國。
在李豫身旁,高力士坐在另一張桌上,替李豫分理奏摺,此時高力士也是感慨萬分,他也沒有想到李隆基居然會如此大度地下放權力給皇孫,前太子李亨做了十幾年的東宮,從來就沒有得到過批閲奏摺的權力,孫子李豫卻得到了,這是李隆基的信任嗎?或許有一點,培養儲君,但高力士卻知道,這更多的是李隆基自己無心朝政的藉口,把權力交給孫子比交給兒子更讓他放心,至於把自己下放東宮,既有輔佐,也有監視,但更多是提醒李豫不要逾越了自己的身份,不要做跨越自己角色的事,他只是儲君,事關重大的軍國大事或者從三品以上官員的任命,他都無權批准,還是要上報聖上,另一方面,他又不能奪相國的權,他要學會適應自己的角色,僅僅只是監國,不讓大唐向危險的方向滑落,儘管如此,高力士還是倍感欣慰,從這今生機勃勃的儲君身上,他又看到了大唐的希望。這時,高力士見一名小宦官出現在門口,便問道:“什麼事?”“高翁,李慶安來了!”“哦!請他進來。”
高力士想了想,便起身向外走去,走到殿外,正好迎面見李慶安走來,高力士微微笑道:“七郎,恭喜你升為郡王。”李慶安也笑道:“我也恭喜高翁來到東宮!”
高力士不由搖搖頭苦笑道:“人人都説我被貶到東宮,唯獨你來恭喜我,何喜而來?”“陪伴新君是喜,不必黯蔡回鄉又是一喜,高翁以為我説得如何?”“你啊!”高力士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快進去吧!儲君在等你呢-!”
李慶安跟高力士走進偏殿,卻一眼看見李豫站在書房門口了,老遠便拱手芙道:“大將軍現在才來見我嗎?”李慶安連忙快走幾步,上前躬身施禮“參見皇太孫殿下!”“大將軍不必客氣,快快請進!”
李豫從來沒有像此時這般重視李慶安,他皇祖父已經明確告訴他,李慶安就是定下來給他護位保駕之人,在他登基前,將提升他為隴右、河西節度,以重兵保護他登位,李豫當然知道軍權的重要,除了李慶安之外,其他幾大節度使名義上是效忠聖上,實際上都是各有後台,安祿山與楊國忠結盟,楊國忠又是自己的父親的死敵,也必然也是自己的對頭,高仙芝已有投靠張筠的跡象,而張筠模稜兩可的態度讓他不敢信任,至於哥舒翰,名義上是聖上的嫡系,實際上也是騎牆派,難以信賴,那只有李慶安才是他的鐵杵支持者,李豫深知籠絡李慶安的重要性。另一方面,李慶安不僅年紀和他相仿,而且和他一樣,也是對土地兼併持強烈反對態度,這讓李豫有一種惺惺相惜之感。他請李慶安走進:“大將軍快備成親了,我這裏先祝賀你了。
如果在半個月前,李豫説出這番話必然是一種酸溜溜的感覺,甚至還有一種嫉妒,畢竟獨孤明月是他夢寐以求的佳人,而且他不知道,本來獨孤明月將成為他的皇后,就因為李慶安這個外來者的闖入,奪走了他的獨孤妃,但現在對於他,尚不是江山美人兼得之時,江山社稷要遠遠比美人重要,李慶安就代表了他的江山,因此,把美人讓出,也算是一種得到江山的本釕,這樣算計之下,李豫的心結便迎刃而解了。
李豫熱情地請李慶安坐下,又命人給他倒了一杯茶,笑道:“大將軍準備什麼時候回去?”
李慶安笑道:“隴右戰役需要時間準備,我打算成婚後就帶家小返回安西,希望殿下能成全。”李豫一怔,連忙問道:“你是説想帶妻子一同回去?”
李慶安點了點頭,他就是這個意思,按照慣例,封疆大吏都要留家人在長安,比如哥舒翰的妻兒,高仙芝也留妻兒在長安,安祿山是留了兒子安慶宗在長安,這是他們的人質,本意是為了防止他們擁兵造反,但到今天,這條規矩其實也沒有什麼意義了,真要造反,也不回在意京中的家人,再者,李隆基也在各邊宇都派了監軍宦官,這比留人質在京中更管用。
雖然這麼説,大家還是自覺地把家人留在京中,都不想壞這個規矩,而李慶安要把妻子帶走,李豫也知道這裏面有特殊原因,但這畢竟是壞了規矩,李慶安既然告訴他,也就是希望他能批准。
李豫沉思了片刻,從他的本意來説,他也希望李慶安把明月帶走,他可不願明月成為自己皇祖母,只是自己無權批准李慶安帶妻女走,他也要向皇祖父請示。“大將軍,我本人當然同意李將軍帶妻女去妥西,耳■是我需要理由向聖上解釋。”
李慶安卻微微一笑道:“可能是我沒有説清楚,我並非是想把妻子帶去安西長駐,我只是想帶她去碎葉拜祭父母之墓,這是人之常情,也不是什麼違反規矩的大事,我帶她拜祭完父母便讓她回來。”
李豫一拍腦門,‘高啊”他怎麼沒想到這個藉口,人走了,什麼時候回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到時再戰個藉口,易如反掌,兩人對視一眼,眼中露出了笑意,皆心領袖會。
李豫立刻欣然道:“既然大將軍只是想帶妻子去拜祭先祖,那就沒有必要再驚動聖上了,此事我便可以做主。”李慶安大喜,連忙起身謝道:“那就多謝殿下了。”“大將軍不用客氣,另外我還有一事想和大將軍商量。”
李豫給高力士使了個眼色,高力士立刻對伺候在一旁的幾個小宦官道:“殿下書房的櫥櫃可能做好了,大家一起去幫忙搬吧!”
他把幾個小宦官領出了書房,又輕輕關上了門,李豫見眾人都走了,這才壓低聲音道:“長孫全緒被貶,聖上想把河東節度使韓休珉調為左羽林軍大將軍,這樣河東節度使之(ir空出,必將會引來爭奪,大將軍能否為我提供一個人選?”這件事李慶安到沒有想到,他沉吟一下便問道:“那聖上有沒有提出人選?”
李豫搖了搖頭道:“昨天上午才説到此事,但下午楊國忠便提出他的人選,他建議由安祿山兼任河東節度使。”
李慶安心中一跳,歷史上確實就是由安祿山兼任了河東節度使,使他擁有了三饋之兵,最終造反,河東節度之權無論如何不能再讓安祿山拿走,這會對他李慶安不利。
“那其他人可有方案?”
“張筠提議封常清來接任,王珙則建議夫蒙靈察來繼任此位。”
李慶安不由笑了笑,都是安西的大員,封常清自然是高仙芝的人選,夫蒙靈察任安東副都護,也是閒職,這時,他腦海裏靈光一閃,笑道:“我倒有一個人選,殿下不妨考慮考慮。”“大將軍請説!”
李慶安緩緩道:“要找一個殿下容易控制之人,而這個人也走出自安西,對河東也很熟悉,原來是我的對頭,不過他現在頗為落魄,殿下能精到他是絡嗎?”李豫想了想便道:“你莫非是説潞州長史程千里?”李慶安緩緩點頭“正是此人!”
李豫有些遲疑,道:“此人原來是慶王黨,而且又曾是大將軍的對頭,我提議他,不是很合適吧!”
“不!不!他名義是我的對頭,實際上他深恨之人是高仙芝「而且聖上會很樂意殿下身邊再有一個和我關係不好的人,他從前雖是慶王黨,但現在他應該痛定思痛了,有此人為河東節度使,會是殿下的一大強援。”李豫喃喃道:“讓我想一想!讓我想一想!“殿下,那臣就先告辭了。”
次日一早,李慶安的馬車紱紋停在了獨孤府門前,長安的勾心鬥角之事他已經有點煩厭了,今天索性放自己一天假,帶美人去自己的莊園遊玩去。
李慶安原本只想帶明月一人前去,這樣,在他遮蔽很好的馬車內,可以生很多有趣的事情,不科他的小姨子沒有成*人之美的心腸,硬生生地要夾在他們中間當蠟燭,讓李慶安美夢落空。
明月明珠姐妹倆早就在門口等待了,她們拎着一個小包,裏面是明月準備的午飯,當李慶安的馬車剛剛停穗,明珠就歡呼着衝了上來,但車門還沒有打開,她焦急萬分,砰砰地直拍車門“李大哥,快點開門。
李慶安一陣頭痛地把門打開,明珠忽地竄了上來,李慶安低聲怨道:“小丫頭,壞我的好事。”“嘻嘻!反正你們也不在乎這幾天了。”
明珠嘻嘻一笑,上車了,卻在他耳邊悄聲道:“你以為我傻嗎?我若不跟去,娘會讓姐姐和你單獨出去嗎?這種事情可是我娘説了算,懂嗎?我的兵二爺!”
兵二爺,三個字忽然讓李慶安想起了幾年前那個活潑跳脱的小姑娘,他的心一下子變得明朗起來,拍拍她的頭笑道:“其實我很喜歡你的,你能一起去,我也很開心。合歡?,
明珠突然變得忸怩起來,俏臉暈紅,剛才衝上車那股子虎勁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拉了拉裙子,文文靜靜地在車窗前坐了下來,李慶安的頭卻更痛了。
這時,明月盈盈走了過來,或許走出去遊玩的緣故,她今天打扮得格外簡約,穿一桃紅色的柳裙,裙襬沒有拖地,頭梳得很緊,鈄插一支碧玉簪,眉若彎月、眼似秋水,唇色朱櫻一點,更顯得她丰姿綽約、柔美飄逸,李慶安還是第一次見明月化淡妝,如此淡雅美人,宛如出水芙蓉,他不由有些看呆了。“李郎!”
明月低聲埋怨他一聲,李慶安呵呵笑道:“沒什吝,我剛才想一件事,走神了。
明月抿唱一笑,探頭向車廂裏看了看,回頭招手道:“你們都來吧!車廂裏挺空的,我們坐得下。”
只見從門裏轉出兩個拿着包蓑的女子,李慶安的氣一下子泄了,正是他的一對寶貝,孿生姊妹如詩如畫。
姐妹倆有些不好意思地走上前,給李慶安施一禮“大哥,我們本來不想來,大姐一定要讓我們來。”
“哎!這是什麼話,大家一起去,開開心心地多好。”
李慶安又朝門口看了看,有些奇怪地問道:“舞衣呢?她怎麼不來?”
如詩和舞衣的關係最好,她連忙道:“舞衣姐説她要寫一新曲子,剛剛找到感覺,説下次再和我們去。”
李慶安心知明,以舞衣清高的性格,她確實是不會去的,他也不多説什麼,便對眾人逞:“好了,我們要趕路,大家都上車吧!”
明月帶着如詩如畫姐妹上了車,馬車內的寬敞讓如詩如畫姐妹一下子驚呼起來“大哥,你這馬車簡直就是移動房間啊!”
如畫現裏面還有一扇小門,便好奇地推開瞧了瞧,只見裏面竟然是兩排書架,擺滿了各種書籍,地上鋪着一張厚厚的毯子,可以睡覺,她忽然瞧見門後還有一隻淨桶,不由輕輕一咋舌,連忙將門關上。
四個女子都在小桌前坐了下來,李慶安卻靠坐在另一邊,笑吟吟地看着四個俏麗的女子,他心中忽然生出個念頭,自己為何不做一副麻將,可不正好一桌嗎?
這時,馬車輕輕一晃,緩緩出了,‘嘩啦”一聲,明珠抖開了帶來的小包,五支樗蒲滾落在桌上,她笑道:“要不要開賭?”
如畫拍掌笑道:“我正後悔沒帶樗蒲呢!可巧你就帶了,好的,我們一起玩。”明月卻撇了撇嘴道:“整天和你那幫狐朋狗友還賭不夠嗎?現在也不消停。”
明珠見姐姐在李慶安面前揭了自己的老底,不由訕訕道;“不走路上無聊嗎?要去渭南縣啊!”
明月懶得理她,便起身推開了小門“我去找本書看看,李郎,你這裏有什麼書?”
李慶安趁機跟了進去,把車門一關,卻從後面一把摟住了她的腰,明月嚇得連忙擺手,指了指外面,李慶安卻不管她,伸嘀向她吻去,明月不敢聲張,只得半推半就地讓他輕薄一番。“李大哥,你來計算分吧!”明珠在外面不知趣地喊道。“好了,快去吧!”
明月輕輕推開了他,整理一下裙子,她臉色嫣紅,低聲嬌嗔道:“你再這樣不老實,以後我不跟你出來了。”“呵呵!明月你喜歡看哪本書,嗯!孫子兵法還是莊子?”
外面明珠和如畫擂嘀笑得前仰後合,如詩比較矜持,她噓了一聲,擺擺手道:“出來了!”
明珠和如畫連忙端坐起來,一本正經地看着窗外,門開了,李慶妥走了出來,笑道:“怎麼,在等我嗎?”“我們三個玩,卻沒人算冉l,怎麼玩得起來。”“好!我來替你們算分,盡情賭,輸了是我的,贏了歸自己。”
李慶安坐了下來,一手攬過五枚木棋,樗蒲是唐朝最流行的賭博工具,由樗木製成,故稱樗蒲,又由於這種木製擲具五枚一組,所以又叫五木之戲,五枚擲具都是兩頭圓鋭,中間平廣,像壓扁的杏仁,每一枚擲具都有正反兩面,一面塗黑,一面塗白,黑麪上畫有牛犢,白麪上畫有野雞,行賭時,將五木同時擲出,任其轉躍後躺倒,然後看其由朝天一面配成的不同的排列組合,即所謂“採”其中五枚全黑,稱“盧”是最高的採,四黑一白為“雉”是僅次於“盧”的好採,俗稱賭博為“呼盧喝雉”出典就在這裏,有點像今天的擲緞子。
樗蒲還可以行椹,非常複雜,這裏就不介紹了,在唐朝,樗蒲是老少皆喜歡的遊戲,流行程度就像今天的槎麻,一大家子聚會,吃喝完畢,年輕人便跑去投箭擲壺,年長之人便聚在一起玩樗蒲開賭,唐人好賭,此風從民間到宮廷都是一樣,李隆基就常和楊家四姐妹聚在一起賭博喝酒,而剛剛進京的楊釗站在一旁計分,他是此道高手,先就從賭場上贏得了李隆基的信任。
馬車裏,三個小娘挽着袖子,露出六支白藕般細嫩的玉臂,人人目光緊張,明珠更是滿臉紅光,盯着轉動的樗蒲大聲嬌呼:“盧!盧!盧!”明月月』半俸在另一邊的軟墊上看書,一雙美目卻不時偷偷向李慶安望去,心中卻想着剛才後車廂中那旖旎盪漾的一幕。馬車飛地使出了長安城,向渭南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