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君,其實事情懷沒到你想的那樣糟
劉嗣松吞吞吐吐説,他用一種略帶同情的目光看着上司,這個新任上司還不瞭解真實情況。
“如果事情很嚴重,吳太守早就來找你了,其實漕工的動向一直在他掌控之中,只有上午差點鬧事那一刻他把握不住,可現在
,使君,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李慶安慢慢坐了下來,他仔細琢磨劉判官的話,漸漸地,他體會出了一點味兒來。
“你是説,漕工的聚集就是他安排的嗎?”
“我可沒這樣説,事實上漕工們的家裏也快揭不開鍋了,他們沒有錢買米,他們也很想來鬧事,可是兩萬人居然一起來,就有點值得商椎了。”
劉嗣松還是説得吞吞吐吐,但李慶安已經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了,確實,兩萬漕工需要人組織,而組織漕工鬧事,這可是死罪,一般人是不會這樣做,也沒有那麼大的本事,把幾個州的漕工一起組織起來,他想了想,便不再提吳清,而是換了一個問法。
“你告訴我,這些漕工平時是怎麼運作的?”
李慶安在揚州辦過鹽案,當時杜泊生家族就以鹽幫的形式控制着江淮一帶的數千鹽工,汴州這邊也應該大同小異。
不提地方官,劉嗣松的話立刻變得順溜了很多,他笑道:“使君可能不知,這漕運和商業一樣也有行,有行頭,汴、宋、亳、徐,這一路漕河沿岸,有大大小小上百家承運貨物的船行,這些船行有船隊,有駕船的船工,還有搬運貨物的漕工,每家船行擁有漕工數十人到上百人不等,這上百家船行中又有三家行頭,規模特別大,和官府關係密切。且都有各自的後台,所有船行都聽他們三家指揮,一家是開封的徐家,一家是陳留陶家,這兩家都是汴州船行,還有一家在宋州,宋城縣的趙家,這三家船行基本壟斷了五成以上的貨物運輸,汴河沿岸的二萬漕工都在他們三家的掌控之中。”
李慶安這才明白了,吳清就是通過掌控這三家大船行,便能動員二萬餘漕工來向自己難,可是,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他難道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嗎?
想到這,他對劉嗣松笑道:“這樣吧!我初來乍道,你就辛苦一下,先替我在汴州城最好的酒樓中訂幾桌酒席,然後再把開封徐州和陳留陶家的大東主請來。就説我請他們喝酒。”
“那吳太守”
“吳太守那邊由我來請,你給我開份名單便可。”
由於從陳留趕到開封還須半天時間,所以酒席就訂在次日,李慶安寫了幾十份請帖,教給劉嗣松安排人送去,他自己則離開了衙門,在一名衙役的帶領下,來到了汴州城最大的胡人珠寶店鋪賀獵行,大唐最賺錢的商業有四樣,櫃坊、鹽鋪、茶鋪和胡人珠寶鋪,在汴州城也不例外,賀獵行有夥計、工匠三十餘人,幾乎壟斷了汴、宋、許等附近州縣的珠寶生意。
賀獵行位於白水大街的中間,店鋪佔地極大,是一座狹長型的巨大建築,前店後坊,李慶安走上台階,立刻迎出來一名熱情的夥計。
“客人想要買什麼珠寶,小店應有盡有,物美價廉,包客人滿意。”
“我找你們掌櫃,談一筆大買賣,他在嗎?”
夥計愣了一下,連忙道:“在!客人請隨我來。”
李慶安和幾名親衞走進了店鋪,店鋪很寬敞,擺着幾十張坐榻,坐榻上有低矮的小桌子,有兩張坐着人,一名中年男子在給顧客講述康國的寶石。
“掌櫃!”夥計對中年男子叫了兩聲,“這邊有事情。”
“我失陪一下!”中年男子歉意地對客人們説了一聲,便快步走了過來,“什麼事?”
“這個客人找你,説有大買賣。”夥計指了指李慶安。
“客人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掌櫃笑道,目光有些異樣。
李慶安從腰間摸出一塊金光燦燦的金牌,在他面前晃了一下,掌櫃的臉色立刻變得異常嚴肅。
“請隨我來!”
他帶着李慶安匆匆地走向後院,來到一間沒有窗户的小屋前,他打開了兩把大鐵鎖,吱嘎嘎推開了沉重的鐵門。
“請進!”
裏面是黑黝黝的一片,深不見底,幾名親兵網要搶先進去,李慶安卻一擺手攔住了他們,“你們在門口等着!”
他走進了小屋,進了屋才現這裏竟是一個通道的入口,前面二十幾步外還有一扇鐵門。
“這裏是我們放名貴珠寶的倉庫,請隨我來吧!”
掌櫃帶着李慶安一直走到底,又開了門,眼前驀然一亮,裏面竟是一間頗有阿拉伯風格的圓形房間,四周是用大青石砌成,點燃了幾盞燈,有設計巧妙的通風口,沒有半點缺氧的感覺。
轟隆一聲,掌櫃把門關上了,李慶安揹着量了一圈,房間四周放了一圈木格子,每個格子裏都放置着一件璀璨奪目的珠寶,看起來價值不菲。
“使君,我先介紹一下,在下名叫楊唐,是河南道漢唐會的總頭目。”
“你認識我?”李慶安眯着眼睛打量這個掌櫃。
楊掌櫃苦笑了一聲道:“去年我一直在北庭商鋪,見過李使君,也在李使君的軍營裏呆過幾日。”
“呵呵!原來是老朋友了。”
李慶安笑了笑,取出了月才的金牌,那是李回春給他的金牌,一共只有三塊,憑這面金牌可以調動大
當然,能認出這面金牌的人並不多,楊掌櫃便是其中之一,他拾起金牌仔細看了看,確認無誤,這才躬身道:“請李使君吩咐!”
“來!先坐下,我想問你幾件事。
兩人坐下了,李慶安想了想,便笑道:“我這次來河南道巡察,感覺這裏的官員們對我處處提防,我想知道,他們在我來之前,生了什麼有趣的事?”
“有趣的事?使君,你真會開玩笑,這些當官的只有見不得人的事,怎麼會有有趣的事?”“我説的就是見不得人的事。”
楊掌櫃呆了一下,半晌,他才嘆了口氣道:“如果我説很多官員時這次旱災的到來是歡欣薦躍,使君相信嗎?。
“為什麼?”李慶安有些不太明白。
“因為旱災的到來可以抹去他們所有的惡跡,比如貪污了官糧的,可以説賑災把糧食用掉了,或者饑民搶了官倉,我就聽説宋州那邊有饑民搶了官倉,卻是空空蕩蕩的,根本就沒糧食,這樣朝廷就無從查起,再比如説,虛報了民户升官的,旱災一來他們便可以説,民眾都逃掉了,或者餓死了,這樣又可以圓一個謊,總之,使君的到來可能會侵犯到他們的利益,比如宋州出現饑民造反,使君只要查一查饑民造反的原因,估計就會有人丟官帽
“那你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楊掌櫃搖了搖頭,“我不是很清楚,不過聽説和土地有關。”
李慶安點了點頭,便道:“宋城縣的問題我會去調查,不過今天我來找你,是有兩件事請你們幫忙。”
楊掌櫃連忙站起身,躬身道:“漢唐會之事不分大使君吩咐,我們一定遵命。”
“好!”李慶安讚許了一聲,便道:“是這樣,城外碼頭上有兩萬漕工,我想從他們中間僱傭兩千人組成為我效力的具團,可是我沒有這麼多錢糧,這筆錢糧就由你們替我出。”
漢唐會的等級森嚴,上下級之間的命令必須決定服從,李慶安雖然不是漢唐會的成員,但他有着漢唐會最高權力的金牌,楊掌櫃立刻躬身道:“我們遵命,若這裏錢不夠,我們從江淮調
他猶豫一下,便道:“不過使君,我們漢唐會在河南道也有五百餘人,我們可以為使君效力
“我知道!”李慶安擺擺手笑道:“漢唐會只能暗地裏支持不能公開露面,我手上需要一支驍勇的隊伍,漕工們聚集,正好給我機會。
説到這,李慶安又道:“還有我需要一支運糧的車隊,還再需要一筆錢去江淮買糧,這些都由漢唐會替我籌措。”
他取出一紙方案,給楊掌櫃道:“就照上面我説的事情來辦,明天上午一早,我就要開始招募民團。”
兩萬餘漕工的匯聚很顯然是給李慶安施加壓力,或許是讓他分散精力,無暇過問官場之事,這是河南道官場給他下的絆子,當然,這裏面也有朝中某些高官的意思。
但李慶安卻從中現了另一種商機,那就是兩萬漕工可以解決他人力不足的問題,河南道也有駐軍,但調動十人以上的軍隊必須要兵部的指令,而兵部尚書是楊國忠,可想而知了,他是調動不了一個士兵,加之漢唐會有雄厚的財力物力,人手不足的問題便迎刃而解。
次日一早,觀察使衙門便在汴州碼頭上擺下了招募台,一杆紅色的大旗高高豎起,大旗上寫一個斗大的“募。字,十幾名衙役和一百名親衞前後忙碌,維持秩序,李慶安親自坐鎮為招募官,在他身後站着二十名膀大腰圓的親衞,目光警惕地注視着周圍的情況。
早有人跑去碼頭大肆宣傳,一天三升米、兩百文錢,佩腰刀,穿皂袍,這些優厚的條件讓漕工們眼紅了,一天三升米可以養活全家人,兩百文錢比他們做漕工時累死累活還掙得多,有些人還在猶豫,但當這些猶豫之人想通時,已經沒有機會了,二萬漕工排成了十幾條長隊,一眼望不見尾。
二萬人中挑兩千人,而且個個是肌肉達、能吃苦耐勞的漕工,這兩千人挑選得非常順利,年紀不過三十歲,身高在七尺左右,能舉起一百斤的石鎖,最後這咋。標準不得不調到一百三十斤,中午時分,兩千人便招募齊全了。
李慶安把這二千人分為四個營,派自己親衞二百人去統帥他們,李慶安又給他們起了一個很好聽的名字:賑災志願營。
這兩千名賑災志願者接受的第一個任務,便是看管好其餘落選的近二萬漕工,不准他們鬧事,這近兩萬人得讓他們回家去,要解決這個問題就是黃昏時的一場宴會了。
汴州城南市門口的倚松樓是全城最大、檔次最高的酒肆,嚴重的旱災也波及到了這個酒樓的生意,平時生意都冷冷清清,但今天晚上倚松樓卻格外熱鬧,剛剛抵達汴州的河南道觀察使李慶安包下了整個酒樓,宴請汴州地方官以及一些地方名望賢士,共商抗旱大計。
接到請帖的有一百多人,太守、長史、司馬、各曹參軍,縣令、縣承、縣尉、主簿等等各級官員二十餘人,然後便是開封縣及陳留縣的大户豪門八十餘人,這些大户豪門有的是退仕官員,有的是商人大賈,有的是地主老財,他們大多有勳官在身。
勳官就相當於今天的三八紅旗手,五一勞模之類,也有品階,比如再二品的上柱國,從二品的柱國叮”要是為了表彰普消民眾對國家做出的貢獻,比如納糧、目學、為國打仗等等,這是一種榮譽,但中唐後勳官開始氾濫,安史之亂後,朝廷大量徵集民夫,又無錢打賞,便用勳官來湊數,有人捐錢得了個正四品的上輕車都尉,高興礙手舞足蹈,他也是正四品的官員了,不料給他趕車的馬車伕苦笑道:“這位爺,我還是個上柱國呢!”
話扯遠了,先回來,這些名望賢達聽説觀察使請自己吃飯,一個咋。格外重視,從中午便開始準備了。上好的綢緞袍子換了一件又一件,梳洗得乾乾淨淨,帶上紗帽,腳蹬軟底烏靴,腰上再束一條革帶,但也有人隱隱覺得不妙,共商抗早大計,不會是讓他們出錢吧!
離開宴時間還一個時辰。便有性急的人坐馬車來了,酒宴設在二樓,主人未來之前,暫時還不能上去,大家便在一樓的大廳裏喝茶聊天。
“這位李使君是何許人物?有什麼背景?”一名不太關心時事的大商人問道。
他的無知立刻招來了一片鄙夷的目光。
“姬兄,你也未必太無知了吧!李慶安都不知道嗎?北庭節度使,這次太子黨清洗的第一人
“哦!莫非是那個馬球打得極好的安西李神箭?”
“就是他!本來被貶到柳州,又搖身一晃來做河南道觀察使了。”
“喂!喂!有傳聞説貴妃娘娘看上了這個李慶安,是真的嗎?。
“噓!小聲點,這可不能亂説“趙兄,你説今晚李慶安會不會讓我們交錢?”
“誰知道呢?估計是得出點血了
眾人議論紛紛,在一樓的一的雅室裏,太守吳清正在和汴宋船行的大東主徐閏之,以及陳留四海船行的大東主陶貴商量着漕工之事。
徐閏之約六十歲,是個乾瘦的小老頭。他是漕運世家,家資巨貫,他長得雖乾乾癟癟,卻娶了十八房小妾,在他佔地百畝的大宅中修了十八花館,每館住一名小妾,是汴州有名的風流韻事。
此亥他憂心仲仲道:“吳太守,事情恐怕不妙,那李慶安今天在漕工中招募了二千人,説是賑災民團,我很擔心漕工施壓不成,反而會被他控制住。”
吳清的臉色十分陰沉,他哼了一聲道:“你們真沒用,連自己的僱工都控制不住嗎?。
旁邊長着肥頭大耳的陶貴苦笑一聲道:“現在怎麼控制,水位這麼低,根本就無法行船,沒有活幹,可家家户户都要吃飯,我們又不可能養閒漢,這李慶安給錢給糧,漕工自然就跟着他走了,沒辦法啊!”
“奇怪了,他哪裏來這麼多錢?”
吳清自言自語,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聲呼喝:“河南道觀察使李使君到”。
李慶安來了,吳清立刻對二人道:“我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漕工聚眾必須再堅持五日,你們記住了嗎?”
兩人無奈,只得點頭道:“我們記住了。”
吳清起身向外走去,這時李慶安在幾十名親衞的簇擁下已經進來了,他拱手對眾人笑道:“今晚感謝大家賞光,希望大家吃好喝好!”
“哪裏!李使君設宴,我們三生有幸
吳清上前施一禮,笑道:“李使君今天很忙啊!”
李慶安微微一笑道:“沒辦法,聖上既然讓我負責協調河南道抗旱事宜,我只好盡力而為了。”
他又對眾人道:“時辰不早了,大家都上樓吧!我們早點開始酒宴。
眾人紛紛站起身,走上了二樓,一共擺了十桌酒宴,每個座位前都有客人的名字,眾人各自入席,亂哄哄好一陣,才漸漸安靜下來。
“諸位安靜!”
李慶安舉起一隻酒杯高聲道:“今天請各位地方官及地方賢達一起來這裏聚會赴宴,是為了商討抗早事宜,我是聖上任命的河南道觀察使,擔負抗旱重任,我已向聖上保證不讓一個人餓死,不會生饑民鬧事,可是我一來汴州,就有兩萬漕工鬧事,給我當頭一棒
説到這裏,李慶安的目光變得冷厲起來,他掃了一眼徐、陶兩個船行的大東主,兩人都心虛地低下了頭。
李慶安重重哼了一聲又繼續道:“我既來河南道,就要按照我的方式來辦事,以後河南道各州官員都得適應我的風格,而不是我來適應你們。”
他的聲音非常嚴厲,二樓大廳裏鴉雀無聲,眾人臉上露出懼意,吳清慢慢品出一點味來了,恐怕今天這個宴會是鴻門宴。
這時李慶安一拍手,他的五十名親衞各端着一隻大盤子上來,盤子上蓋着大圓蓋子,不知放的是什麼東西。
五十名親衞如流水般將盤子放在桌尖。每桌五盤,只聽李慶安冷冷道:“這是我給你們準備的第一道菜,叫“警告在先!
隨着他話音一落,五十名親衞同時揭開了蓋子,大廳裏頓時一片驚呼,幾乎所有的人都捂住了嘴,驚恐地望着盤子。
只見盤子裏放着四十八隻血淋淋的人頭,面目猙獰,還有兩隻盤子是空的,李慶安指着空盤子對徐閏之和陶貴二人道:“這兩隻空盤子,是為你們二位準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