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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節

    人質和看守們到達新埃斯佩蘭薩6天后,米格爾得到了森德羅從阿亞庫喬發來的命令。命令是由信使乘一輛卡車花了兩天的時間跋山涉水,歷經艱險,跑了500多英里路程才送到的。一起送來的還有一些專門設備。

    最重要的命令是給這個女人質錄像,讓她按送來的台詞念,不得有任何變動。整個錄製過程得由米格爾親自監督。

    另一條指令説明包迪略的職責已經盡到,他必須和信使一道乘卡車回阿亞庫喬,再飛往利馬。卡車過幾天再運一些物品到新埃斯佩蘭薩來,並取回錄像。

    包迪略要回利馬去的消息雖然是意料之中,可米格爾還是不快。一方面,這位前醫生知道得太多了。另一方面,他肯定又要重新開始酗酒,酒精必然使他口無遮掩。那樣,放走他不僅對這個看守小分隊是個威脅,在米格爾看來,更重要的是對米格爾自身的安全構成了威脅。

    換個情形,他就會逼着包迪略和他一起去叢林中散步,隨後,就會只剩他一人回來。但是,森德羅固然殘酷,卻不能容忍外人以任何理由殺害他們自己的手下。

    因此,米格爾讓信使傳回一個密信。裏面措詞強烈,列陳把包迪略繼續留在組織內工作的危險。森德羅很快會作出決定的。對其決定的內容,米格爾心裏清楚得很。

    另有一事使他有些高興。指示中提到“在沒有新的命令之前要保證三名人質的身體健康”。指示中提到的是“三名人質’,説明森德羅的高級指揮官們從新聞中已經瞭解到了有關情況,也説明米格爾作出的把老人也一起綁架來的決定,雖然是原先計劃中沒有的,卻已得到了上面的認可。

    他把注意力轉向從阿亞庫喬運來的特殊錄像設備。設備包括一架配有錄像帶的索尼攝像機,一個三角架,以及高壓燈具和一台便攜式110伏汽油發電機。米格爾在以往幾次綁架活動中曾搞過一些錄像,擺弄這些設備可算是熟門熟路了。

    但是,他意識到是否能迫使那個女人就範尚是個未知數。需要助手,也需要採取嚴厲的措施。他挑選了古斯塔沃和拉蒙作幫手。他通過觀察已經發現這兩個人對犯人非常兇狠,他們絕不會心慈手軟的。

    米格爾決定第二天早晨進行錄像。

    天一亮,傑西卡就看見米格爾、古斯塔沃和拉蒙出現了。他們三人抬着一些設備,傑西卡一眼就看出來了。“噢,不!”她對米格爾叫道;“不要浪費時間準備了,我們絕不會給你錄像的。”

    米格爾置之不理,慢條斯理地把攝像機裝上三角架,又架起了聚光燈,把電線插到接線板上,接線板一直通到門外。外面傳來了發電機發動的聲音。過了一會兒,牢房前的地方照得十分明亮,燈光聚集在一把椅子上。椅子正對面是攝像機。

    米格爾仍是慢悠悠的,他走到傑西卡的牢房前,聲音冰冷生硬。“你得按我説的去做,婊子。叫你開始的時候再開始。”他拿出了三張紙片,説道:“按這上面寫的念,一個字不準多説,也不準改動。”

    傑西卡拿過紙,飛快地瀏覽了一遍,隨即撕成碎片從竹子柵欄中扔了出去,説道:“我説過我不想幹,我不會幹的。”

    米格爾不動聲色,只是看了看站在身邊的古斯塔沃,點頭説道:“把小孩拉出來。”

    傑西卡剛才還是態度堅決,此時,恐懼像電流一樣傳遍她的全身。

    她盯着古斯塔沃,看着他打開了尼基牢房的鎖,走進去,一手抓着尼基的肩,一手拽住尼基的手臂,扭着尼基出了牢房,來到傑西卡的面前。尼基臉上現出極度的恐俱,説不出話來。

    傑西卡急得直淌汗,問面前的幾個男人:“你們要幹什麼?”

    沒人理她。

    拉蒙從屋子另一頭把平時看守坐的椅子端過來。古斯塔沃把尼基推到椅子上,兩個人用繩子把尼基捆了起來。古斯塔沃還不放手,拉開了尼基的襯衫,露了細小的胸膛。拉蒙在一旁點起煙來。

    傑西卡隱約意識將要發生的事,她衝着米格爾喊叫道:“等一等!我剛才可能太性急了,請你們等一等!我們可以談談!”米格爾不吭聲,彎腰撿起了傑西卡扔掉的紙片。“這是整整三頁紙,”他説道,“幸運的是我料到你會幹蠢事,所以只給了你一個副本。你撕一下,就意味着燙三次,下面也一樣。”

    他伸出三根指頭對拉蒙説,“好好燙……燙三下……”

    拉蒙猛吸一口,煙頭變得通紅。然後,他有意飛快地挾起香煙,把燒紅的一頭猛地頂到尼基的胸口。在這短暫的一刻,這孩子嚇呆了,頓了一下,接着,他感到一陣劇烈的灼燒,尖叫起來。

    傑西卡也叫了起來。她流着淚,發瘋似地求他們住手。她説話語無倫次,一再向米格爾保證她會照他説的做。“隨便什麼!隨便!我不管!只要你告訴我該做什麼!住手吧!噢,別燙了!”第三間牢房裏,安格斯捶打着牆壁,也叫了起來,叫聲纏雜不清。“你們這些該死的混蛋!懦夫!畜牲!不是人!”

    拉蒙注視着,聽着叫聲,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他把煙放在嘴上,死命吸了幾口,直到煙頭重新燒得通紅,又往尼基胸膛猛地一戮。尼基的尖叫聲更高了。拉蒙第三次燒紅了煙頭,重複了前面的動作。這一次,被燒灼的皮肉發出了焦臭味。尼基痛得泣聲呼號。

    米格爾依然沒有表情,擺出一付無動於衷的樣子。

    等到尖叫聲減弱後,他才對傑西卡説道:“你坐在攝像機前,等我叫你再説話。你要説的話我已經全寫在卡片上,內容和你讀過的一樣。我們把卡片舉着,你就照着上面念,聽明白了嗎?”

    “是的,”她木然答道,“明白了。”

    米格爾聽出她聲音哽咽,口乾舌燥,便對古斯塔沃説:“給她喝點水。”

    傑西卡反對説:“我不……尼基需要有人照料一下燒傷。索科羅知道……”

    “閉嘴!”米格爾噑叫着,“你要再惹麻煩,小孩還要受罪。他不能走,就待在達兒。你只有服從命令,”他瞪着還在嗚咽的尼基。“你也給我住嘴!”米格爾掉頭對拉蒙説:“拉蒙,把香煙準備好!”

    拉蒙點了點頭,“是,頭兒。”他吸着煙,只見到煙頭又一次通紅。

    傑西卡閉上眼睛。她想到,正是由於她自己太固執,他們才想出這個辦法,也許有一天尼基會原諒她的。為了保護尼基,她只好全力以赴,不再犯錯。但是,她此刻突然有了個主意。

    在拉奇蒙特家中,被綁架的前一天,她和克勞福德閒聊時,克勞福德講過人質被迫錄像時如何偷偷地打暗號。家裏的人知道這些暗號,就能認出來。克勞福德預感到有一天他會被人綁架並被迫錄像。但是。他們倆誰也投想到,現在卻是傑西卡遭綁架了。傑西卡竭力回憶那些暗號。克勞福德肯定會看到這盤錄像的……暗號是怎麼打的?

    她一點一點地回憶起了那些談話……她的記憶力一向不錯……克勞福德説過,“我用舌頭舔嘴唇表示我乾的這一切是違揹我意志的,不要相信我説的任何東西。”……抓右邊耳垂或者摸右邊耳垂意為“抓我的人組織嚴密,武裝精良”。……左邊耳垂是“這裏守衞有時比較鬆弛,從外部進攻可能奏效”。……克勞福德還説過其他一些暗號,但是他沒有具體説是代表什麼意思。所以,這三個暗號,其實只是兩個暗號,因為兩個摸耳垂的暗號只能用一個,但是,這已經夠了。

    古斯塔沃打開了傑西卡的牢門,並示意她出來。

    傑西片出來時一陣衝動,幾乎要跑到尼基的跟前去,但米格爾對她怒目而視,拉蒙也盯着她,重新點燃了一支煙。傑西卡停下腳步,與尼基四目相對。她看得出尼基能理解她。她由古斯塔沃領着面對聚光燈和攝像機坐到了椅子上。她順從地喝了一口古斯塔沃遞來的水。

    古斯塔沃舉起了兩塊大卡片,上面用很大的字體寫着要傑西卡説的話。米格爾走到攝像機後面,眯着眼從攝像機裏看了一眼,命令道:“我一揮手就開始。”

    米格爾揮了揮手,傑西卡開始説話,她竭力使語調平穩。

    “我們受到了良好,公正的待遇,既然他們向我們解釋了帶走我們的原因。我們理解這樣做為什麼是必要的。他們還告訴我們説,對於我們的美國朋友來説,要保證我們平安回家並不困難。為了讓我們獲釋……”

    “停!”

    米格爾漲紅的臉,因憤怒而劇烈變化着。

    “婊子,你像是在唸洗衣清單,沒有半點感情,你是想耍弄小聰明啊,存心要讓人不相信你説的話,倒像是被迫的……”“我是被迫的!”説這話只是一時衝動,瞬息間,傑西卡後悔了。

    米格爾給拉蒙打了個手勢。拉蒙手上的香煙又戳到了尼基的胸膛上。尼基慘叫起來。

    傑西卡站了起來,幾乎是歇斯底里地求道:“不!不要再燙了!我一定好好説!……按你説的做!……我保證!”

    這一次沒有再燙下去,她稍稍寬慰。米格爾往攝像機裏裝入一盤新帶子,揮手讓傑西卡坐下。古斯塔沃又給她喝了點水。稍頃,錄像又開始了。

    她硬起心腸,盡力把開頭幾句説得富有感染力。然後續道:“為使我們獲釋,你們必須儘快按照這盤帶子上的指示準確無誤地去做……”

    在説到“這盤帶子”時,她用舌頭舔了舔嘴唇,她清楚自己是在冒險,還把尼基也搭了進去。但她相信自己做得很自然,不會引起注意。果然,大家都沒有反應,這説明她是對的。她已經能讓克勞福德和其他人知道她説的這些話不是真心話。因此,雖然剛才發生了可怕的事情,她卻為自己的行動感到一陣愜意。她繼續念着古斯塔沃舉着的卡片。

    “……但要務必明白這一點:如果你們不服從這些指示,你們就再也見不到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人了。我們懇求你們,千萬不要讓這樣的事發生……”

    什麼指示?綁匪為釋放他們開的價碼嗎?她只能亂猜一氣。現在她已學乖了,還是不開口問他們為妙。此時,餘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另一個暗號怎麼辦?一定要作出選擇……左耳還是右……到底那一邊?這兒的人有武器,是事實,而且還可能是組織很嚴密。但是看守有時不太緊。夜裏他們常常睡着,有時候還能聽到有人打呼嚕……她下了決心,提起手,不經意地抓了抓左耳垂。行了!沒人注意!她繼續説着最後幾句話。

    “我們等着,只有指望你們了,急切地盼望你們能夠作出正確的決定,並且……”

    幾秒鐘後,全部唸完了。傑西卡寬慰地閉上了眼睛,米格爾關掉聚光燈,退後幾步,臉上現出了一絲滿意的笑容。

    過了一個小時,索科羅才來。這一個小時尼基受盡了痛苦的煎熬,而傑西卡和安格斯也跟着痛心疾首。他們能聽到尼基在牀上的呻吟,卻沒辦法幫他。傑西卡求過當班的看守,連説帶比劃地求看守讓她到尼基那邊去。那人雖不會説英文,卻肯定懂她的意思。可是,他搖了搖頭,堅持説:“不允許。”

    一種深深的罪惡感攫住了傑西卡的心。她隔着竹牆對尼基説:“噢,親愛的,我非常非常抱歉。我要是知道他們會那麼做,我就會馬上錄像的。我怎麼也沒想到……”

    “別擔心,媽媽。”尼基不顧疼痛,儘量安慰她。“這不是你的錯。”

    “誰也想不到那些惡棍會這麼幹的,傑西,”安格斯的聲音從另一頭傳來。“還很疼嗎,老明友?”

    “疼得厲害。”尼基顫聲説着。

    傑西卡又去求看守:“叫索科羅來!叫那個護士!你聽明白了嗎?索科羅!”

    這一次那人沒有聽到她的話。他坐在那兒,正埋頭讀一本笑話集。

    終於索科羅來了。看得出是她自願來的。

    “請你救救尼基吧,”傑西卡求道,“你的朋友把他燙傷了。”“他這是活該。”索科羅揮手示意看守打開了尼基的牢門,走了進去。她一看見那四處燒傷,不禁咂了咂舌頭,轉身出了牢房。身後,看守又把門鎖上了。

    傑西卡喊着:“你會回來嗎?”

    索科羅好像又想狠狠地衝她一句,但她沒有開口只是草草點了個頭,離開了。幾分鐘後,她帶着一隻碗,一罐水和一包布條及紗布回來了。

    傑西卡透過竹牆,看着索科羅輕柔地用水擦洗着傷口,尼基疼得只往後縮,但沒有哭。索科羅用一塊布擦於了傷口,再用膠帶把紗布粘在四處傷口上。

    傑西卡小心地説。“謝謝你,你幹得真好。我能不能問……”“這是二度燒傷。會痊癒的。過幾天我來拆紗布。”

    “能不能幫他止痛?”

    “這兒不是醫院。他只好忍着了。”索科羅轉身面對尼基,臉上沒有笑容,急急地説;“孩子,今天躺着別動,明天就沒這麼疼了。”

    傑西卡決定再次提出請求,“行行好,我可以和他呆在一起嗎?他才11歲,而我是他的母親,難道我們不能在一起嗎?只要呆幾個小時。”

    “我問過米格爾了,他説不行。”過了一會,索科羅走了。屋子裏沉默了一陣。安格斯開口輕輕説道:“但願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尼基。生活太不公平了。你不該受這些罪。”

    又是短暫的沉默。尼基説道:“爺爺。”

    “孩子,什麼事?”

    “有,一件事。”

    “我能做的?告訴我。”

    “談談那些舊時的歌曲,有可能就唱一首。”

    安格斯的眼窩濕潤了。這個要求無須解釋。

    有關歌曲和音樂的事總是令尼基着迷。夏夜,在紐約州約翰鎮克勞福德的那所湖邊別墅裏,祖孫二人時常談到歌曲,聽聽二次大戰期間的歌曲。那是個艱苦的年代,整整兩代人,包括安格斯和其他許多人,靠着這些歌曲度過了艱難的歲月。尼基對那些故事從不厭倦。安格斯此時正全力回憶着以前的談話。“爺爺,唱一個吧。”

    “我的老天,不知道還能不能唱得起來,我的嗓子不行了。”“試試看,安格斯!”傑西卡求道:“要是我會的歌,我也跟你唱。”

    他在記憶中搜尋着。從前唱的時候,有沒有哪一支尼基特別喜歡的歌子?他想起來了。是啊,有。他吸了口氣,瞄了看守一眼,開始唱了起來。不知道看守會不會又要他們嚴格遵守不準説話的命令。但是,那人好像不管他們説話,還在翻那本笑話集。

    安格斯從前有一副好嗓子。現在,他人老了,嗓子也老了,顫顫微微的。但是,他沒有忘記歌詞,記憶猶新……

    我會見到你

    在所有熟悉的地方

    我的心整日擁抱着這裏的一切……傑西卡也跟着唱了起米,她也記起在什麼地方聽過這支曲子。過了一陣,尼基的男高音也加了進來。

    在狹小的咖啡店

    馬路對面的公園

    孩子們的嬉笑聲

    還有那栗樹下的良好祝願

    我會見到你

    在夏日温暖的陽光裏

    在歡樂和幸福時節

    我總是這麼想念着你

    在東昇的朝霞裏有你

    夜幕降臨的時候

    我會把月亮注視

    我還會見到你!

    安格斯唱着,像是回到了舊時。傑西卡的情緒也好多了。而尼基,一時間傷口的疼痛也似乎輕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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