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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曾桂花有了工作,秦時月自己晉了級、加了薪,雖然正在讀中學的兒子要花錢,但家裏的經濟狀況已經大為改善,秦時月就辭去了那幾個學生的家教,以免影響正常的教學,惹得旁人説閒話。

    不想秦時月的家教做得好,效果也不錯,那幾個學生的家長不肯放手,又一再打電話來,要他繼續做下去。特別是徐寧寧的家長徐科長纏得更厲害,特意跑到秦時月家裏,向他承諾,家教費可翻一番,又託了東方白來説情。東方白對秦時月説:“聽説過去徐寧寧的語文成績不太理想,自從你上她家做家教後,她進步特別快,你難道忍心看着她半途而廢嗎?”秦時月説:“東方校長您這麼栽培我,我是不想分散精力,想多在教學上下點工夫,也好為您爭口氣。”

    秦時月説的是心裏話,東方白自然是聽得出來的,不免有幾分感動。東方白真誠地説:“老秦啊,你的誠意我領了,感謝你的好心。不過我讓你去徐科長家做家教,也是為學校好,你就當做學校交給你的光榮任務來完成吧。”

    秦時月一時沒聽懂東方白話裏的意思,東方白就給他作了解釋。原來承建學校圖書館工程的楊老闆的公司屬於徐科長的税管區,徐科長一向對楊老闆公司的經營情況盯得特別緊,楊老闆想跟徐科長套近乎,徐科長總是不買賬,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熊樣。後來楊老闆得知徐科長的女兒徐寧寧就在儒林中學讀書,他靈機一動,跟主管基建的東方白提了個要求,由他出面做東,東方白做陪,喊徐科長吃頓飯什麼的,條件是圖書館的基建款可下浮兩到三個百分點。圖書館造價500多萬元,下浮兩到三個百分點,就意味着學校將少出10多萬元的基建款,這等好事到哪裏找去,東方白當即答應牽這根線,並且保證一定給牽上。

    如今的人嘛,領導的話、爹孃的話都可以不聽,但子女學校老師和校長的話那是一定得聽的,因此東方白給徐科長打一個電話,他就屁顛屁顛趕了過來,赴了楊老闆的約。從此楊老闆就跟徐科長成了鐵哥們兒,至於業務上的事,那自然就比以前好辦多了。徐科長給了東方白麪子,現在徐科長為女兒的事,求東方白跟秦時月説句話,東方白當然沒什麼可推託的。

    東方白交了這個底,秦時月見做徐寧寧的家教能多方討好,還有什麼不樂意的,當即就答應下來,繼續給徐寧寧做起了家教。至於其他學生,他無論如何也不肯答應了。

    這一天晚上,秦時月給徐寧寧輔導完作業後,正準備離去,徐科長噴着酒氣回來了。徐科長雖然只是市税務局一名科長,但他負責税收徵管的東城區是個黃金碼頭,個體户生意做得很紅火,因此他在外面吃點、拿點、玩點,簡直是小菜一碟,人民羣眾見怪不怪,也是能夠理解的。用時髦的話説是“四項基本”:煙酒基本靠送,工資基本不動,三陪基本不空,老婆基本不用。

    徐科長這天晚上大概又在外面“基本”了一番,心情舒暢,加上又有幾分醉意,見了秦時月,一定要給他表示點什麼。秦時月身上多少有些知識分子的酸氣,表面上對徐科長客客氣氣的,心底裏難免不太瞧得起,上他家做家教純粹是看東方白的面子,至於要他接受徐科長除家教之外的錢物,實在有些不屑。

    可秦時月正要走開,徐科長已從身上掏出一樣東西,在空中一晃,順勢塞進了他的上衣口袋。

    徐科長的動作雖然很快,但秦時月看清了,那是一隻綠絨盒子,像是裝鑽戒或手錶一類貴重物品。秦時月哪裏敢收,要去袋裏把東西掏出來,徐科長卻一把抓住他的手,一邊打着飽嗝,一邊含含混混道:“秦老師你這是見外了不是?你一個堂堂的高級教師,能看得起我徐某人,繼續上我家來給寧寧做家教,讓寧寧能有今天的進步,我是感激不盡啊!我一直想報答你,如果你不收下,就是看不起我徐某人。”

    秦時月還要推辭,徐科長又説:“實話對你説吧,這也不是我自己花錢買的,是一位朋友送的,我家裏多的是,你沒有必要客氣。”説着,一用力,已將他推到門外,説:“你走吧走吧,時間也不早了,我不留你了。”順便把門給關上了。

    秦時月沒有了婉拒和説話的餘地,站在門外痴了一會兒,猶豫着要把關緊的門敲開,可轉念一想,姓徐的自己都説了,這也不是他自己買的,肯定又是哪位個體户朝的貢,我不收白不收!

    這麼想着,秦時月那抬起來要去敲門的手便放下了,身子一轉,下了樓。

    回到家裏,曾桂花像以往一樣還沒睡。秦時月把懷裏的盒子拿出來,往她前面一放,獻媚道:“你看,這是什麼?”曾桂花見是一隻精巧的綠絨盒子,就知道里面裝的絕不會是一般東西。

    她一把將盒子抓到手上,叭一聲打開了。

    她的眼睛立即就鼓得像銅錢一樣大了。原來是一枚精緻的閃着銀光的白金鑽戒。曾桂花伸出手指,把鑽戒從盒子裏拈出來,放在燈下細瞧起來。

    瞧夠了,又將鑽戒套進手指裏,伸到秦時月面前,問他好不好看。秦時月還沒開口,她又説:“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高級的白金鑽戒,一瞧便知道是真貨。”秦時月説:“誰知是真貨還是假貨?”曾桂花説:“你別逗我了,真貨、假貨我還看不出?真貨哪有這樣的成色?告訴我,多少錢買的?”

    秦時月故意賣一個關子,説:“你猜猜看?”曾桂花偏着頭估算了一下,説:“黃金有價鑽無價,硬要論價,我看起碼得上萬元。”

    説到錢,曾桂花這才起了疑心,盯住秦時月道:“這鑽戒哪來的?你在哪裏發了洋財?”

    秦時月還想逗逗曾桂花,説:“學校今天發了一筆獎金,我們結婚這麼多年了,我也沒給你買過什麼,就給你買了這枚鑽戒。”

    曾桂花太瞭解秦時月了,用這麼大一筆錢,他是絕不會自作主張的。她又在學校食堂做事,秦時月如果得了這麼多的獎金,她還能不聽到一些風聲?何況學校裏也不可能發這麼大一筆的獎金。曾桂花越想越覺得這裏面一定有什麼蹊蹺,説:“你別把我當小孩了,過去你連幾百塊錢一對的耳環都捨不得給我買,現在一下子變得這麼大方了?”

    秦時月這才跟曾桂花説了事情的經過。

    曾桂花就將鑽戒從手指上褪下來,扔到桌上,説:“我還以為是你給我買的,人家的東西你也敢收?”秦時月説:“我也不想要人家的東西,可我沒法拒絕呀,而且姓徐的也不是他自己掏錢買的,給他送金送銀的幾時斷過?他還會在乎這枚鑽戒?”

    説到這裏,兩人都不吱聲了,屋子裏靜下來。曾桂花的目光一直沒離開過那枚鑽戒,她尋思良久,才説道:“我從小到大,包括跟你這10多年,除了與幾位要好的親戚、朋友有些禮節往來之外,從沒收到過別人的貴重物品,今晚姓徐的送這枚鑽戒,雖然昂貴了點,但他的來源也不正,屬於不義之財,我們收了,大概也不為過吧?何況還有你給他女兒做家教的一份辛苦在裏面。”

    秦時月拿過鑽戒,重新戴到曾桂花手上,説:“這話就不該是你説的了,人家是不是不義之財,你有什麼資格説三道四?至少人家送我們這枚鑽戒,是看在我給他女兒做家教的分兒上,還是出於一份好心吧?”

    聽秦時月這麼一説,曾桂花心裏受用多了,晃晃手上的鑽戒,説:“那好吧,老孃我笑納了。”也是一時興奮,曾桂花情不自禁攬過秦時月的腦袋,在他臉上猛啄了好幾口。

    這枚鑽戒就這樣箍在了曾桂花手指上,直到睡到了牀上,還捨不得摘下來,不時湊到鼻子下嗅嗅,放嘴邊吻吻。

    這麼一折騰,還哪裏睡得着?曾桂花身上某一處神經便格外活躍,急急抱住秦時月的身子,兩人翻雲覆雨起來。

    夫妻之間這事,如果女人有了願望,能夠變被動為主動,那是另有一番意味的。秦時月也就非常滿足,覺得好久沒這麼酣暢淋漓過了。他將曾桂花摟得緊緊的,心下生出一份感激,雖然他不知是該感激懷裏的女人,還是感激女人手指上這枚漂亮的白金鑽戒。

    大概是這枚鑽戒的原因,第二天早上天還沒全亮,曾桂花就醒來了,又將手指上的鑽戒好一陣端詳。過慣了簡樸日子,身上突然多了一件這樣貴重、豪華的東西,她心裏總覺得不太踏實。

    後來,曾桂花還是把鑽戒從手指上褪了下來。她搖醒了秦時月,説:“你還是把鑽戒還回去吧。”秦時月揉揉眼睛,説:“你是不是在説夢話?”曾桂花望着窗外幽幽曙色,説:“不是自己掏錢買的東西,我感到心裏不踏實。”秦時月説:“有什麼不踏實的?又不是偷的、搶的。”曾桂花説:“活了大半輩子了,天天粗茶淡飯的,沒穿過金,沒戴過銀,不也過來了?我看就是戴枚這麼貴重的鑽戒,人也沒貴氣到哪裏去。”

    秦時月有些不耐煩了,説:“別囉唆了,我還想睡一會兒。”把身子翻到了另一邊。曾桂花把他又翻過來,説:“下次你去徐家做家教時,退給徐科長。”秦時月説:“要退你自己去退好了,我沒情緒。”曾桂花火了,低聲吼道:“你沒情緒也得有情緒,你有本事就不要拿人家的東西送我,自己掏錢買去!”

    秦時月心裏有些虛了,説:“這不是我做家教做來的嗎?和我自己掏錢買的又有什麼區別?”曾桂花身子一硬,坐起來,揚高了聲音説:“怎麼沒區別?人家的就是人家的!我跟了你那麼多年,你給我買過穿的,還是戴的?不買也就算了,我沒什麼奢望,但現在你硬要拿人家的東西塞給我,這不能算是你的心意,我不痛快。”

    秦時月就蒙了,不知曾桂花搭錯了哪根神經。

    曾桂花又説:“你懂女人的內心嗎?女人看重的不是東西貴不貴重,看重的是人的心真不真、誠不誠,不真不誠,再好的東西我也不稀罕。”

    人家送枚鑽戒,本來不是件什麼壞事,到了曾桂花這裏就生出這麼些不愉快來,這可是秦時月始料不及的。他不再答理曾桂花,幾下穿好衣服,下牀出了門。

    可這一天,無論是在教室上課,還是在辦公室寫教案,曾桂花的話卻一直在秦時月腦海裏縈繞着,拂之不去。前思後想,秦時月也慚慚覺出了曾桂花話裏的道理,拿人家的東西送給自己的老婆,的確不是那麼實在。

    秦時月就做了決定,要把那枚白金鑽戒退回去,待今後慢慢積點錢,再給曾桂花買一枚,也好為自己爭回這一口氣。

    誰知下班回到家裏,曾桂花又改變了主意。曾桂花説:“我也不想為難你,給徐家去退鑽戒了。你不是打算去一趟吳萬里家嗎?把這枚白金鑽戒送給市長夫人吧,人家年輕、漂亮,鑽戒戴在她手上,才般配。”

    秦時月懂得曾桂花的良苦用心,她是想讓他將東方白的事説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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