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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復中央公園高塔的玻璃的工程,正日夜不停地進行着,這件事已經成為全美國熱門的話題。花了整整兩個星期的時間,堆積得像山一樣的玻璃碎片終於清除乾淨,失去玻璃的住户們的窗户上,也再度被安裝上玻璃。
在這段時間裏,我們為了調查爆炸的原因,甚至動員了交通警察,讓警察們分頭到各個樓層做地毯式的搜查。紐約市警察局成立的時間不短,像這樣徹底地搜查一棟大樓,是非常少見的情形。住在高樓層的住户,一般都是高所得的有錢人,因此大樓進行工程時,他們大都搬到飯店裏住了,這樣反而有利於我們的搜查。不過,不管我們怎麼查,就是查不到爆炸的原因。
我們沒有遺漏地訪問每一家住户,住户在家時詳加詢問,不在家時便仔細檢查屋內的情形。檢查的內容當然是和火藥有關的事項,看看是不是有爆炸之後的殘留碎片、受到爆炸影響的室內物品、有沒有任何爆炸的痕跡,或屋子裏是否有奇怪的機械類物件、和爆炸有關的零件、煤屑之類的東西。然而,做了相當徹底的搜查之後,仍然一無所獲,沒有在任何一間屋子裏發現類似上述的物品或痕跡。因為沒有發現任何異樣,住户們也説他們不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讓我們更摸不着頭緒。
因為每個房間的玻璃都在同一個時間爆炸,所以爆炸物上應該裝有計時器之類的東西。如果是有計時器的炸彈,就算火藥部分的痕跡消失,計時裝置的零件還會留着。但這個事件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雖然是一起爆炸事件,卻沒辦法找到所謂的爆炸物。假設這個的爆炸事件是使用火藥類的炸藥,那安裝炸藥的地方一定就是玻璃破碎的室內,就算不是在同一間,至少也是在隔壁間。可是,發生爆炸的時候,大樓內每間房子的每扇玻璃窗幾乎都破裂、粉碎了。不只大樓東側如此,西側也一樣,所以一定是在這棟大樓每户人家的每扇窗户上安裝炸藥,才能產生這樣的爆炸。
然而,就物理方面來説,那又是不可能的事。因為那樣的爆炸所需要的炸藥數量龐大,需要好幾輛卡車來搬運。搬運的時候一定會被人看到吧!此外,有誰能在有人居住的室內,偷偷摸摸地安裝炸藥呢?好吧!就算能偷偷摸摸地安裝,應該也會被住户或我們發現吧!
炸藥引起的爆炸,除了造成窗玻璃破裂之外,也會讓很多物品損壞。炸藥內的火藥會引起燃燒,會留下燒焦的痕跡,也會產生異味、發出爆炸的聲音。還有,因為發生爆炸的時間是雨夜,大部分的住户都待在家裏,一定有很多人因為爆炸而受傷。可是,爆炸發生後,沒有任何人被炸傷。此外,雖然外面有颶風來襲,卻沒有住户聽到除了玻璃破裂以外的聲響。大樓裏沒有異樣的氣味,也沒有任何一間屋子發生火災。除了玻璃破裂外,也沒有任何傢俱受損,沒有人受傷,窗簾也沒有破。其中也有幾户的擺飾櫃裏擺着日本娃娃,然而那些擺飾櫃上的玻璃卻連一絲裂痕也沒有,牆壁上的壁紙也看不到煤煙的痕跡,更找不到任何安裝炸藥的機械類物件。
如果説這個事件有所謂的爆炸物,那麼安裝在各個房間窗邊的,一定是我們還不知道的新型爆炸物。讓我們退一百步想吧!就算真的有那樣的新型炸藥,這個爆炸的目的是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不傷害住户,也不造成室內的損壞,只破壞能夠替換的窗玻璃,就是嫌犯的目的嗎?他可以因此得到什麼好處?
哥倫比亞大學的研究團隊也針對這個爆炸進行了調查,結果同樣是一無所得。而摩天樓的建築歷史還很短,其他國家沒有同樣的摩天樓,找不到可以參考的資料。
唯一受到這個爆炸傷害的人,只有建築師奧森·達爾馬吉。為了殺死他一個人,就製造出這個爆炸事件,説起來不太合理,但我們還是循着這條線做了一番調查,不過仍然沒有收穫。這樣的情形實在讓人覺得太奇怪了。
這個建築師幾乎不和人往來,所以紐約的建築界人士沒有人和他熟稔,也有人連他的長相都不知道。他喜歡到處流浪,雖然好像是在美國出生,拿美國籍,但是沒有在美國受教育。他在蘇格蘭讀中學,在英格蘭讀高中,後來又到西班牙和摩洛哥的大學學建築,唸書的過程和別人很不一樣。他也不出席紐約建築師們的聚會,尚在執業的建築師們也沒有人在近年的建築雜誌上看過他撰寫的文章,所以至少在曼哈頓這個地區的建築師界裏,沒有人對他懷有恨意或殺意。
全美建築師名錄裏雖然找得到奧森的名字,可是名錄裏提供的資料卻非常有限。
根據名錄上的資料,知道他沒有兄弟姊妹,父母親可能還健在,但是好像住在西班牙。雖然試着想和他的父母聯絡,卻已經聯絡不上了。他的生日欄上是空白的,出生地填寫紐澤西,不過事實如何就不確定了。這份名錄完成時,他還是單身,而且也沒有小孩。他應該是一個沒有朋友、過着非常孤獨的生活的人。不過,還是有某些人欣賞他的才華,請他做設計,然而那些來自歐洲的有錢人,都已經逝世了。
最後為奧森安排喪事的,是紐約建築師協會和教會的志工團體,他們以最少的價格為奧森舉行了喪禮。不過,聽説賣掉奧森擁有的中央公園高塔的住處後,他們為奧森買了還不錯的墓地。
就這樣,我也只好放棄繼續追查奧森的事情。中央公園高塔爆炸事件的原因,和找不到潘特羅·桑多利奇命案的兇手一樣,讓人摸不着頭緒。我完全沒有想要放棄調查潘特羅·桑多利奇命案的念頭,但是大樓爆炸事件的結局,似乎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九月二十八號,修復中央公園高塔的玻璃工程結束了,奧森的喪事也舉行完了,所有的事情似乎終於再度回覆平靜。這天的上午十一點左右,我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這通電話好像一直在等待中央公園高塔的工程結束似的。
“我是塞米爾·穆勒。”
我拿起電話才報了姓名,就聽到一個陰鬱的聲音叫喚我的名字。我努力在腦子搜尋和這個聲音相關的人物,但我的腦子似乎對這個聲音的主人沒有印象。
“穆勒先生,我不想再做這個工作了。”低沉的聲音帶着懊惱的語氣説。
“哦?你是誰?”我説。
“我是中央公園高塔的霍華德呀!霍華德·史密斯。”
“霍華德!怎麼了嗎?難道又發生什麼事情了……”我收起打趣的口氣説。
因為不管從什麼角度想,似乎是又發生事情了。我好像可以看到在電話另一邊的他,消沉地搖着頭的樣子。一定是發生了事情,才會讓平常總是很有活力的他變得垂頭喪氣。
“穆勒先生……”
我好像被他傳染了一樣,也嘆氣了。
“霍華德,這次的遇害者是誰?”我似乎可以聽到八卦記者們七嘴八舌的聲音。
“是住在三十四樓、三四〇五室的瑪格麗特·艾爾格小姐。她的頭部中槍,死在客廳裏。當時客廳的燈還亮着,所以死亡的時間應該是昨天晚上吧?她是舉槍自殺的,發現她屍體的人又是瑪蕾德。瑪蕾德去打掃她的房子,發現她死了。瑪蕾德也説要辭職了,她説她看夠死人了。”
“死者叫瑪格麗特·艾爾格?”我説。我不認識這個名字。
“是的,她是女演員。”
“在哪裏演出?”
“美琪戲院。”
“我不知道那棟大樓裏住着這樣的女演員。”
“前些日子玻璃重新安裝好以後,她才搬進來的。那是齊格飛先生的房子,以前租給別人住,所以艾爾格小姐是剛搬來的。”
“剛搬進去就死了?”
“是呀!”
“你已經習慣這種事了吧?沒有移動或觸摸任何現場的東西吧?”
“嗯,我的口袋裏隨時都有手套。”
“很好,我馬上過去。對了,有沒有什麼奇怪的特徵?”
“穆勒先生,我覺得很奇怪。”霍華德説。
“什麼事很奇怪?”
“艾爾格小姐死亡的情形和布隆戴爾小姐死的時候一模一樣,我覺得好像是自己的腦子一直在旋轉,重複映出同樣的畫面。我覺得是我的腦子壞掉了。”
“你在説什麼?這是什麼意思?”
“穆勒先生,伊瑪·布隆戴爾小姐的事,是真實發生過的事嗎?不是我的幻覺嗎?”
“是真實發生過的事。你現在到底在説什麼?”
我微微發出笑聲,但那是苦笑。
“聽到你這麼説,我比較放心了。我一直在想,今天這種事情是第一次發生,而布隆戴爾小姐的事是我的腦子自己創造出來的幻覺……”
“你到底想説什麼?我一點也聽不懂。”我很認真地説。
“你知道似曾相識的感覺吧?就是覺得現在看到的所有東西,和以前看過的完全一樣,好像在做夢。雖然裙子的長度不一樣,可是身上穿的同樣是跳查爾斯頓舞的禮服和絲襪,頭上也戴着帽子,也同樣是太陽穴中槍,而且還躺在小型的枝狀吊燈下……啊,我的腦袋完全混亂了。”
“艾爾格小姐和布隆戴爾小姐的年齡相當嗎?”我問。
“是的。不只年齡相當、身材一樣,連長相也很相似。還有,她們都是美琪戲院的舞台女演員。”
“年紀差不多的年輕女演員穿着相似的衣服,這並不是特別奇怪的事情呀!”
“可是,她們一樣用恩菲爾德槍,射擊頭部的相同地方。還有,槍身上一樣裏着絲襪。”
“什麼!”我嚇了一跳。
“就是那樣。不過艾爾格小姐的房間,正好和布隆戴爾小姐的房間相反方向,在靠近哈德遜河那邊……”
“樓層也不一樣吧?”
“是不一樣。”
説到三十四樓,喬蒂·沙利納斯也住在這一層樓。
“雖然是不同樓層,但是死時的情形卻好像照鏡子一樣。倒卧在地毯上的姿勢、掉落在身邊的槍枝的位置都是一樣的,連槍也同樣是英國制的。我不僅覺得毛骨悚然,還想是不是自己的腦子有問題,要不要去看醫生呢!”
“知道了,我馬上就去。請你不要觸碰任何東西,等我過去,請瑪蕾德也在那裏等我。”
“我知道。不需要你交代,我也不會去觸碰現場。我連碰都不想碰一下。”霍華德説。
2
聯絡好犯罪研究中心,並在外出的約翰的辦公桌上留言之後,我立刻趕往中央公園高塔的三十四樓三四〇五室。一進門,就看到一臉煩躁的霍華德和穿着清潔員制服的瑪蕾德,垂頭喪氣地坐在門廳沙發上。
“那邊吧?”
對霍華德確認後,我馬上往客廳的方向走。霍華德隨我走進客廳。
進入客廳一看,果然如同霍華德所説,地毯的花色不一樣,傢俱的品味也不一樣,這個客廳裏的沙發是黑色的皮革沙發;窗簾的花樣不一樣,死者身上的衣服花樣也不一樣。
但是,除了那些以外,其他的都一樣。所以,這一次不用霍華德講解了。女演員的太陽穴上有一個小洞,血從洞裏流出來,但已經凝固了。血會流出來的原因,是因為身體倒下來的角度的關係。洞口周圍的白皙皮膚上,薄薄一層的煙煤淡淡散開,很明顯,這確實是轉輪式手槍造成的。
包裹着死者身體的洋裝,長度大約在腳踝上面一點點的地方,蓋住了一大半的腳。絲襪的接縫處很整齊地貼在小腿背的正中央,完全沒有亂掉。她的腳踝細細的,但是她的胴體卻並不顯瘦,胸部也很大,身上這件連身洋裝完全能襯托出她高而豐滿的身材。
緊閉的眼瞼上畫着濃濃的眼影,鼻子高挺,豐滿的嘴唇上塗着紅色的口紅,妝化得很濃,看起來好像剛外出回來的樣子。雖然我是第一次看到她,但一看就知道她和五年前死在兩層樓上的伊瑪·布隆戴爾一樣,屬於同型的高個子美女。
抬頭看,果然有一座從天花板垂吊下來的小型枝狀吊燈。這個玻璃做的百合花束精緻吊燈,並不是房子原來就有的裝飾,這是伊瑪説明後我才知道的事。也就是説,這個房間的照明裝置,和伊瑪·布隆戴爾的房間的照明裝置一樣。我覺得我正在做和五年前一樣的事情。
仔細一看,百合花束的吊燈是亮着的。外面雖然是陽光普照的大白天,這裏的窗簾卻仍然緊密地關着。不過因為房間裏很亮,所以如果不特別留意的話,不會注意到燈是亮着的。只有這一點不一樣,伊瑪那時候因為是晚上,所以很快就知道當時是開着燈的。
伊瑪説過,這款照明燈具的亮度是可以調整的,依照百合花的朵數,來決定照明的亮度。燈具的下面有一條繩子,每拉動一次繩子,就會亮一朵百合花燈,總共有三階段的亮度,如果再加上全部關掉的話,就可以算成四階段的調整。今天的玻璃花是完全亮的,也就是處於最亮的階段,這點也和伊瑪死的時候一樣。
我蹲下來看瑪格麗特的右手手指,指尖和指甲上都沾着淡淡的煙煤,看起來確實像是自己開槍的沒錯;而左手的手指是乾淨的,這一點也和伊瑪的情形一樣。
恩菲爾德槍落在地毯上,槍裝在絲襪裏,襪口綁起來,只露出槍身的部分,這點也和伊瑪的案子一樣。我趴下來,從槍的正前方觀察彈倉,看到裏面還有兩個彈頭,這個數目也和伊瑪當時一樣。
這代表被填裝在彈倉裏的子彈有三顆,但只發射出一顆的意思嗎?美琪戲院的女演員們都會在恩菲爾德No.2Mk1的槍裏放三顆子彈,並用絲襪包起來放在房間裏嗎?
“霍華德。”我問在我旁邊的管理員。
“什麼事?”他回應道。
“你認識這個女演員嗎?啊,我的意思不是因為她是這裏的住户,而是指她女演員的身分。”
“我認識,我看過一次她的舞台演出。”他説。
“她紅嗎?”
“嗯,因為她是主角,也是目前正在走紅的演員。”
“你説她是主角?”
“是的。”
“她主演過很多戲了嗎?”
“不,還不到兩部吧!她的表演事業才剛開始。”
這樣的話,她的死就更無法讓人理解了。因為她好不容易才爬到可以當主角的地位,又不是已經過氣、在走下坡的演員啊!
“她受到了什麼挫折嗎?”
“應該沒有吧!她已經有屬於自己的舞台,而且還有許多未來的計劃。”
“那麼,她有什麼必要尋死呢?”
霍華德聳聳肩,沒有回答。
“你不知道?”
“我只是一個平常的戲迷,當然什麼也不知道。你可以去問齊格飛先生看看。不過,如果硬要我説我的意見,我也覺得她死得很沒有道理,因為她是正在走紅的人。”
“她演的是什麼樣的戲?”
“什麼樣的戲嗎?她演的是喜劇。”霍華德苦笑地説。
“喜劇?”
“對,香豔喜劇,可以看到大腿的表演。”
“大腿?跳大腿舞嗎?”
“不只是腿,有時候也會脱掉衣服……”
“哦?有那樣的戲呀!”我説。
“是最近流行的表演。描寫頭腦不好的女子與好色紳士們的故事,女演員要犧牲一點色相……”
“為了出人頭地嗎?要在現在的百老匯受歡迎,就要做這種事吧!”
“她的演出雖然談不上藝術性,但也算是獲得成功了,所以沒有尋死的理由。”
“她和喬蒂·沙利納斯誰比較受歡迎?”
“她們是不同類型的演員。喬蒂演的是正統的戲劇,而艾爾格小姐是剛剛受到矚目的明星,兩個人很難做比較。”
“兩個人一樣受歡迎嗎?”
霍華德笑了,他搖搖頭説:“穆勒先生,你應該知道男人吧?不管是什麼樣的男人,都會有偶爾也要輕鬆一下的想法。一旦知道有女演員敢在舞台上大膽脱衣,一定會想去看看吧!或許艾爾格小姐的舞台表演最近比較受歡迎,”
我表示瞭解地點點頭。艾爾格比自己受歡迎,這對喬蒂而言必定不是愉快的事情。不過,喬蒂應該不至於因此殺人。
“那她為什麼想死呢?難道是她不喜歡自己表演的東西?”
“不會吧!完全沒有那種感覺。至少我沒有那種感覺,也沒有聽説她有這方面的抱怨。她好像相當樂在其中。”
這時,我突然注意到一件事情——接近地板的牆壁上有彈痕。我就近去看,果然看到已經射進牆壁裏的子彈屁股。我想起來了,那時伊瑪的房子裏也有這樣的彈痕,也是在接近地板的牆壁上。這不是貫穿瑪格麗特太陽穴的子彈,因為瑪格麗特的頭上並沒有子彈的出口。
我必須修正自己剛才的想法。也就是説,在美琪戲院表演的女演員們,會把裝了四顆子彈的恩菲爾德槍裝在絲襪裏,束緊襪口,放在房間裏。如果我的這個想法是正確的,那麼,這是她們女演員們之間商量好的?還是有誰教她們這麼做的?如果還有美琪戲院的女演員擁有恩菲爾德槍,而且同樣用絲襪收藏槍,然後放在衣櫥裏,那就太好了。
“艾爾格小姐和沙利納斯小姐熟嗎?”我問霍華德。
“艾爾格小姐才剛剛搬來而已。”他説:“她們做的表演也不相同。”
“那樣就不可能成為朋友嗎?”我説。
我的問題或許很愚蠢,因為靠實力演戲的喬蒂瞧不起賣弄色相演出的瑪格麗特,並不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那麼,艾爾格小姐和布隆戴爾小姐呢?”
“與其問我,還不如……”
我知道霍華德要説什麼,便打斷他的話:“還不如去問和演藝界有關的人?我當然會去問齊格飛先生,只是想先從你這裏得到一點想法。”
“我的想法或許不正確,這只是我個人的想像。”
“沒有關係。”
“因為出道的時期不同,她們兩個人或許從來沒有見過面。”
我點頭表示瞭解,然後走到瑪蕾德旁邊,讓她等太久也不好意思。我站在她面前,問她要進來這個房子時,房門是不是鎖着的?她很肯定的回答“是”。她是從管理員霍華德那裏拿了樓層通用鑰匙,才進入屋子裏的。
我再問,還有誰擁有這間屋子的鑰匙?霍華德回答,除了艾爾格小姐外,還有齊格飛先生有屋子的鑰匙,其他就沒有了。他還説,樓層通用鑰匙是用非常困難的方式打造的。我點點頭,又問了瑪蕾德兩、三個問題,但是她似乎什麼也不知道,我便馬上讓她離開了。
瑪蕾德退出室內,悄然地走到走廊上。她大概會去找別的工作吧。
再回到客廳後,我低頭看倒卧在地板上的瑪格麗特,就像霍華德説的一樣,我也產生了“似曾相識”的感覺。
可是“似曾相識”這種想法,或許原本就是人類擁有的本能防衞機能。會有這種想法的原因,是因為人類有追求安定的本能。就像瑪蕾德,因為打掃房間而屢次看到倒卧在地板上的屍體,便很自然地想辭去清潔婦的工作一樣。看過一具屍體之後,再看到另一具屍體時,就會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然而,眼前確實存在着屍體。
“瑪蕾德接着要做什麼事?”我問。
“我沒有問她。”霍華德説:“但她或許會辭去清潔婦的工作,”
用不着辭去工作呀!我這麼想着。
常常會看到屍體的原因並不是因為摩天樓,而是演藝界。我希望她不要做出錯誤的判斷。
我忽然想到了什麼,便走到窗邊,拉開窗簾的一角。窗户是關着的,這一點和布隆戴爾的情形不一樣,不過窗户並沒有鎖起來。
此時,一羣人接近的腳步聲傳進我的耳朵裏,是犯罪研究中心的人來了。走在這羣人最前面的是吉米。他們看了現場之後,先是面面相覷,然後才看我的臉。
我點了點頭,説:“歷史重演。”
這羣犯罪研究中心的人大部分都是老面孔,也辦過上次的事件。
“是什麼時候死的?”我問蹲在瑪格麗特旁邊的吉米。
“這種事沒有辦法立刻知道。”吉米的手指一邊摸着瑪格麗特的臉頰和額頭,一邊對我説。
“大概的時間呢?”
“你是問是不是今天早上嗎?唔,應該不是天亮以後的事,看起來已經死亡一段時間了。”
“昨天晚上?”
他點了頭,説:“已經出現屍斑,而且用手指按也不會褪色,身體也相當硬了……”
吉米抓起瑪格麗特的手,上下動了一下,又用手指撐開瑪格麗特的眼瞼。
“瞳孔混濁,我估計死亡時刻大概是昨天深夜零時左右。”他看着我的臉説。
“深夜零時……”
“或許更早一點,但絕對不是深夜三點以後的事。”
“知道了。”
我點頭,記錄在記事簿上後,就走到了走廊上。我想聽聽喬蒂·沙利納斯有什麼看法。
她的房子在對面的三四〇七號室。如果她非常鄙視艾爾格小姐大膽的表演事業,那她的嫌疑將會相當大。她們住的距離明明只有幾步路,可是卻像住在地球的另一邊一樣遠。
敲了幾次門後,都聽不到回應,我只好大聲喊:“沙利納斯小姐!”
看看手上的表,現在正好是正午。
“來了。”
終於聽到小聲的回應,也感覺到有人來到門的另外一邊。
“哪一位?”
聽聲音很像是喬蒂。
“紐約市警察局。想請教你一些事。”
“紐約市警察局?有什麼事嗎?”喬蒂在門內問。她沒有打開門。
“想請教你關於住在對面的艾爾格小姐的事。”我説。
“你何不直接問她?”
她的語氣變得很冷漠。我稍微沉默了一下,思索這句話的意思——當然是思索這句話是不是她在做戲。不過沒有看到她的臉,我實在什麼也問不出來。
“可以打開門嗎?”我説。
“我還沒有化妝。”喬蒂説。
這或許是推托之詞,不過語意裏有着若干抗拒的成分。我不是她的崇拜者,更不是為了看她美好的容貌而來的,我只是想來詢問和瑪格麗特的死有關的訊息。
“關於艾爾格小姐……”
我才開口要説,她就隔着門,打斷我的話説:“她的事情我一無所知,我是昨天才知道她搬來這裏的。我也不想和她打交道,有什麼事情請你直接問她本人。”
這是帶着怒意的語氣。從她的態度就可以清楚知道她對瑪格麗特的感覺了,和我想的一樣。
“我也想那樣做。”我壓低帽檐,“如果可以直接問她本人,事情就好辦了。可是……她死了。”
對方沉默了。看樣子,在門的另一側的人似乎很震驚。不過她是演員,所以我不能太大意。
突然,我聽到了意想不到的幸運聲響,那是打開門鎖的聲音。接着,門被打開了幾寸寬,但門內的鏈條仍然沒有鬆開。五年前我在美琪戲院的舞台旁看到的大眼睛,就好像在對影迷施捨一樣,只露出其中一邊。
“死了?”她説。她好像非常意外的樣子。如果這是演技的話,真的表演得非常完美。
“是的。”我説。
“怎麼死的?是什麼時候的事?”
或許是我過於敏感吧?竟然覺得她的聲音裏好像混雜着喜悦的心情。
“子彈擊中這裏死的。”我故意用手指着太陽穴的位置説。
果然如我期待的,她露出了大半張的臉。
我接着説:“應該是自殺的吧!可以和你談一下話嗎?”
我覺得我好像已經打開一條活路了。但是喬蒂卻説:“那就午飯後吧!一點左右在一樓齊格飛的辦公室,因為我現在有事情要下去了。”
聽她這麼説,我猶豫了。那樣她不就有時間準備説詞了嗎?而我原本打算看看她突然被詢問時的表情變化。不過即使如此,也不能肯定她就是犯人。而根據目前的情況看來,也不像是她犯的案。
於是我説:“這次是真的嗎?”
沉默了一下子之後,她説:“這是什麼意思?”
她果然忘記了。我便説:“我有被騙的經驗,那是桑多利奇先生死的時候。你一定不記得了吧?那是……這個月初的事情。”
於是她斜着眼,仔細地看我的臉,好像是在確認我是不是在自作多情,不過她好像想起來了。
“你被誰騙?被我嗎?”她明知故問。
“是的,就是你。”我斬釘截鐵地這麼説。
“一個小時後見。”
她説完後就想關門。我馬上伸出腳,用鞋子卡住門縫,不讓她關門,我並不是想要她的道歉,只是不太喜歡她的這種態度,所以才會有這種不禮貌的舉動。
“我只想問你一件事,昨天晚上你在哪裏?”
喬蒂好像也生氣了,“我因為討論工作的事情弄到很晚。”
“有誰可以證明這件事?”
“你可以去問齊格飛先生。”
接着,她快速地把門關起來。
3
為了決定和約翰·李韋恩會合的地點,我打電話回本部詢問他目前的情形,得知他留話説黃昏以前他都無法動身。無可奈何,我只好自己去吃了午飯,然後獨自去齊格飛演藝公司的辦公室。
我告訴辦公室裏的女孩,説我和喬蒂·沙利納斯小姐有約,她便帶我去會客室。辦公室裏非常嘈雜,電話響個不停。瑪格麗特·艾爾格死亡的消息一傳出去,從各方打來詢問這件事的電話,讓辦公室裏的職員疲於奔命。
女孩問我要不要咖啡,我便很直率地請她給我一杯。我一邊等,一邊看着牆壁上的時鐘,已經一點五分了。
咖啡來了,我問送咖啡來的女孩:“對不起,你叫什麼名字?”
“黛安。”她説。
“黛安,沙利納斯小姐好像遲到了。如果齊格飛先生目前在辦公室裏,我想利用這段時間和他説話。”
“齊格飛先生出去了。”她把咖啡放在桌子上,很抱歉似的説。
“你知道他回來的時間嗎?”
“他説兩點會回來。可是現在一片混亂,不知道到時候他會不會回來。”
“因為艾爾格小姐的事嗎?”
“好像是的。”
黛安抱着端咖啡的盤子,站着和我説話。公司發生了這樣緊急的狀況,難怪她神經緊張。
“她看起來好像是自殺的。站在演藝公司的立場,你們知道她為什麼要自殺嗎?”
黛安搖搖頭,説:“我什麼也不知道。請你去問齊格飛先生吧!我只是偶爾會在這裏遇見艾爾格小姐而已。”
做為演藝公司的職員,大概不能隨便亂説話吧!所以我的問題只是在為難她而已。
“如果齊格飛先生打電話回來,請告訴他紐約市警察局的塞米爾·穆勒在辦公室等他。對了,沙利納斯小姐有打電話來説要改時間嗎?”我問。
我已經有心理準備,她或許又會搖頭了。
“沒有。”黛安説。
“那我就繼續等她吧!她好像是沒有什麼時間觀念的人。”我説。
黛安禮貌性地點了點頭,然後離開會客室。
我一邊喝咖啡,一邊等。終於在一點半之後,喬蒂出現了,她在一位男性經理人的陪伴下,出現在我的面前。這位經理人自稱是麥克·休雷巴,我們握了手。
“我是塞米爾·穆勒。”我説。
喬蒂一坐下來,麥克便問我他可不可以坐下來,因為他這麼問,我便表明希望可以單獨和喬蒂説話。麥克很爽快,聽我這麼説,便説好,然後交代喬蒂他先去練習場了,説完就出去了。
“就你一個人嗎?”喬蒂説,我點點頭。
她從皮包裏拿出細長的香煙,拿起桌上的打火機,點着香煙。最近的女明星都會抽煙,這大概是流行的趨勢吧!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抽根煙。”喬蒂一邊抽煙,一邊説。
“我不太喜歡煙。”我説:“不過,為了和大明星説話,我只好忍耐。”我看着喬蒂的臉説。
我必須承認一件事,那就是這個化着完美妝容的百老匯大明星,果然擁有閃閃生輝的美,那是她充滿自信的容貌。
因為這一連串的事件,讓我看到了許多美貌的女性:梅莉莎·貝卡、伊瑪·布隆戴爾、瑪格麗特·艾爾格,她們雖然都死了,可是她們也都是擁有一流容貌的女演員或舞娘;我甚至還看到梅莉莎·貝卡的裸體。如果她們不是自殺或被殺,像我這樣的平凡人,根本沒有機會接觸。
喬蒂的美與前面的那幾位女性不一樣。基本上她們都是高個子,對自己的身材很有自信,衣服好像是束縛她們身體的東西一樣。但是喬蒂不一樣,她的體型纖細,像一般人,不像是會站在舞台上的人,所以穿上衣服更能顯出她的美貌。
“穆勒先生,你好像不喜歡我。”喬蒂説。
“不喜歡你?我只説我不太喜歡香煙的煙。”
“你自己一個人嗎?”她問。
“你是問我辦案的時候嗎?不,我還有一個同伴。”我回答。
“可是今天你是一個人來的。”
“你覺得奇怪嗎?因為我想單獨和你談談,所以把他趕走了。把他趕到一天之內回不來這裏的偏僻地方。”
喬蒂笑了。“不過,我看到你的時候,你的旁邊並沒有別人。”她説。
“我們以前見過嗎?上次我依照約好的時間去拜訪你,但是你卻不在家。”
“我們在美琪戲院的舞台旁見過面,那時我正要參加‘威尼斯戰役’的試演。”
她好像想起來了。
“哦,是嗎?”我裝糊塗地説。
“那時是我再度綻放光芒的日子。我以為你自己一個人來,是打算對我講一些嘲諷的話呢。”
“我是為了瞭解潘特羅·桑多利奇死亡的原因,才去拜訪你的。”
“那天我臨時有事情,所以出去了。”喬蒂的聲音變得有些歇斯底里,“而且,潘特羅的死讓我十分震驚,我的精神狀態變得和平常不一樣,根本無法安安靜靜地獨自待在家裏。因為潘特羅死了呀!而且是在這裏被殺死的,在這棟大樓裏。我是因為潘特羅,才能有今天的地位。他遇害的地點就是這棟大樓的鐘樓,離我住的房子很近。你認為我能夠獨自一個人待在那樣的房子裏嗎?”
接着,喬蒂斜着眼瞪我。我沉默不語。
“你這個人真的很固執,老是做相同的事……”
“我要告訴你,那天我的同伴也去了,我們有兩個人。”
輪到喬蒂無言了。
“昨天晚上你在哪裏?”我言歸正傳地説。
“我去吃飯、開會,回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大概是幾點左右?”
“已經接近凌晨四點了。”
“開會開到那麼晚嗎?”
“有舞台演出的時候總是那樣,因為會練習到很晚才去吃飯……”
“你在哪裏吃飯?”我一邊從懷裏拿出記事簿,一邊問。
“那種事情重要嗎?”喬蒂問。
“非常重要。”我回答。
“為什麼?”
“因為艾爾格小姐在昨天晚上的那個時候死了。”
“啊哈!”喬蒂説:“你在調查我的不在場證明嗎?把我當成嫌犯了?”
“這是辦案的必要程序。沙利納斯小姐,我不這樣問的話,就沒有辦法繼續下去。並不是問你有沒有不在場證明,就是把你列為嫌疑犯。你應該明白這一點吧!”
“我不明白。”喬蒂把頭擺到另一邊説:“穆勒先生,你也會拿同樣的問題問黛安嗎?”
我沉默不語。
“因為我是喬蒂·沙利納斯,所以你才問我這個問題嗎?你認為我因為討厭那個賣弄色相的小丫頭,所以趁她下了舞台、還沒有換裝的時候,跑進她的家裏殺死她?”
我點點頭,説:“你殺死她了嗎?”
“非常抱歉,我沒有。我沒有她家的鑰匙,也沒有那種閒工夫。她是什麼時候死的?我是説瑪格麗特的死亡推定時刻。”
“目前還不清楚。犯罪研究中心正在做監定,結果很快就會出爐了。”
“就算知道她真正死亡的時間了,也不會公佈吧!”
“不會告訴你。”
“哎呀呀!太好了,幸好,我昨天晚上出去,很晚才回到家裏。我在藝術家咖啡廳吃飯,你知道那裏嗎?”
“那是一家高級餐廳,在中央公園西側,六十七街的轉角。”
“接着去了一家會員制的酒吧。”
“你在那裏待到午夜三點以後?”
“嗯。然後到哈德遜河邊散步,”
“有誰可以為你證明這件事?”
“有一個再好不過的人可以替我證明。”
“是誰?”
好像要看清楚我的反應一樣,喬蒂目不轉睛地看着我,説:“瑪格麗特的男朋友。”
聽她這麼説,我便默默地思索那個人會是誰。然而這個問題根本不必思考,因為只要想是誰提供房子給瑪格麗特住,就足夠了。
“已經調查過了吧?”喬蒂很愉快似的説。
“你也把我看成是八卦記者了。”我説。
“是嗎?”喬蒂説着,然後以纖細的手指將香煙的煙灰彈落到煙灰缸裏。“之前也有人把你當成八卦記者嗎?”
“那個人就是潘特羅·桑多利奇。和這次的情形相同,當時也死了一個女演員,我提到那個女演員住的是他名下的房子時,他説我像八卦記者。他説房子租給誰,是房屋仲介業者決定的事。”
“啊,説得也是。”
“不過,我不覺得我想錯了。”我説。
“那個人的工作是幫演員安排角色。那麼,這次呢?”她問我。
“你和齊格飛先生一起用餐,然後在哈德遜河畔散步,凌晨三點以後才離開會員制的酒吧,對吧?”我在記事簿上寫着。
“沒有比這個更有力的不在場證明了吧?”喬蒂説。
“如果艾爾格小姐的正確死亡時間被推斷出來,確定是在凌晨三點以前的話,那麼你的不在場證明確實非常有力,應該沒有人會為了殺死自己情人的人辯護。不過,你們到底在討論什麼?為什麼會討論到那麼晚?”
“在討論將來的事。有關我主演的舞台劇的企劃、要讓我演什麼戲之類的事。”
“在河邊談這種事?”
“那個人覺得那樣比較好。”
我想了想,莫非齊格飛也對喬蒂有企圖?
“那個人相當難纏吧?”
“非常難纏。”
“他也對你有興趣嗎?”
喬蒂笑了,只説:“那個人想改變百老匯,他想讓舞台上的表演藝術從美國曆史裏消失。為了這一點,我們可以爭論到天亮。”
我不想為藝術的事情爭論。我想了想,才説:“艾爾格小姐是自殺的嗎?你知道她為什麼要自殺嗎?”
“這不是由你們決定的嗎?”
喬蒂的話讓我沉默了,我本身完全沒有想到這一點。
“説到這一點的話,不管怎麼説,都是對我有利。”喬蒂開始説。
“這是什麼意思?”
“如果那是殺人事件的話,接下來,你會問我誰有殺人的動機,對吧?”
我點頭,説:“我確實想問。”
“沒有人。”她馬上回答,並接着説:“至少不會是男人吧!男人對她只會張大嘴巴流口水。”
“齊格飛先生也是這樣嗎?”
“是的。”喬蒂點頭説。
“那麼,男人不會殺她。”
“是的。弗來迪是個非常精打細算的人,做什麼事都算計得很清楚。對齊格飛演藝公司而言,瑪格麗特是搖錢樹,現在這棵樹倒了,所以辦公室像戰場一樣雞飛狗跳。”
喬蒂的説話聲停下來時,我聽到電話的鈴聲。
“她死了以後,你對公司的重要性就會增加吧?”我説。
“我也是這麼想的。不過,事實如何要看弗來迪怎麼想。”
“不過,和她有往來的男性應該很多。”
“沒有。”喬蒂左右搖擺着頭説:“弗來迪看得很緊。以前和她往來過的男人,也都被他用錢打發掉了。”
“那麼,瑪格麗特的死一定對齊格飛先生造成很大的衝擊吧!因為她既是他公司的搖錢樹,也是他個人非常重視的女人。”
“他在瑪格麗特身上花了很多錢,現在正要開始回收。瑪格麗特的死讓他非常生氣。昨天晚上,他也有為了瑪格麗特的事情生氣。”
“那麼,女人呢?”我問。
“想殺死瑪格麗特的女人只有一個。”
“喬蒂·沙利納斯?”
“對,只有我,所以我剛才已經那樣説過了。當然我也可以説瑪格麗特·艾爾格對自己從事這種脱衣舞的工作感到非常煩惱,也很煩惱自己貧乏的演技和舞蹈的表現,更擔心自己像鴨子一樣的嗓音與對音樂一竅不通的壓力。或許我應該説這些事情讓她煩惱得想自殺。”
“她沒有煩惱得想自殺?”
“當然沒有。她對自己完全跟不上拍子的歌聲一點也不在意。”
“噢。”
“也不在乎自己的舞蹈像羽量級摔角選手的動作。”
“嗯。”
我強忍想要噴出的笑聲,努力裝出一本正經的表情。
“我應該編出高尚一點的謊言來騙你的,但那樣是行不通的,因為你早晚會知道。那個女人天生沒有感覺,像一隻呆頭鵝,而且一點演技也沒有,如果她有腦袋的話,頂多也只能用來戴帽子而已。我敢跟你打賭,她連自己表演的戲院的名字也寫不出來,因為她根本不會拼字。多了小數點的除法,她就不會了。”
“除法嗎?但是……”
“那麼簡單的算數不必用到會計師,一般人應該也會的。説明白一點,我根本無法忍受她那樣的人。百老匯怎麼能容許她那樣的人呢?好萊塢有不少她那樣的人,她為什麼不去那裏?”
“所以説,她現在已經不在了,今天晚上你可以開香檳慶祝了?”
“這是個好主意,不過我沒有殺她。老實説,我還沒有淪落到必須和那麼低能的女人競爭的地步,連二乘以三都會説是七的女人!”
“啊……”
聽着聽着,我竟然有點痛苦的感覺。不管怎麼説,我覺得艾爾格小姐是個有魅力的女人。
“我明白了。”
我闔起記事簿。總之,在喬蒂的看法裏,瑪格麗特似乎是一個只會展露色相的女人。
我把記事簿放進懷裏,覺得喬蒂變了。以前在舞台下看到她時,她是個專注於參加試演的小演員,給我一種沉默寡言的印象。如今的她變得侃侃而談,毫不掩飾她已經擁有的自信心。
“可以了嗎?我必須去練習室排練了。”喬蒂一邊在煙灰缸裏捻熄手中的香煙,一邊説。
“再問一個問題,你的房子裏有槍嗎?”
“槍?為什麼這麼問?”
“你的房子裏有裝在絲襪裏的槍嗎?”
“沒有。”
“有沒有聽説過美琪戲院的女演員們之中,有人保管着那樣的槍?”
“沒有。”喬蒂説完便站起來。
我説:“等監定結果出來後,我或許還會再找你談談。”
“我祈禱我們不會再見面。”她説,然後轉身離開會客室。
我吸了一口氣,也站起來走出會客室。我叫住黛安,問她是否有齊格飛先生的消息。因為黛安説齊格飛先生正在回來這裏的途中,馬上就到了,我便説要留下來等他,然後走回會客室。
在等待的時間裏,像洪水一樣的電話鈴聲不斷湧進我的耳朵裏。齊格飛回來之後,黛安來請我去他的辦公室。我站起來,離開會客室。我一走進房門上嵌着毛玻璃的辦公室裏,齊格飛就像上次那樣非常和氣地迎接我,並伸出手來和我握手。
“穆勒先生,好久不見了,歡迎光臨我的戰場。”他説。
“在今天這種時候來打擾你,非常抱歉。”我説。
“説什麼呢!我們都是在工作。”他非常善解人意地説:“齊格飛演藝公司可以説是面臨危急存亡之秋……”他一邊説,一邊往沙發上坐,也請我坐下。
接着,和上次一樣,他從雪茄盒裏拿出一根雪茄咬在嘴上,還把雪茄盒遞到我的面前。我接住盒子,但是沒有打開盒蓋。
“什麼事要勞你大駕光臨?”他説。
“我來調查瑪格麗特·艾爾格小姐死亡的事情。請你多多幫忙。”我説。
“我會盡力。”他説。
“你有關於她自殺的線索嗎?”
聽到我的問題後,他搖搖頭,説:“沒有。”
“你認為她不是自殺的嗎?”
他又搖頭了,並説:“我不知道。”
“她有可能自殺嗎?”
“我好像被狐狸迷惑了一樣,什麼都不知道。女人的心思真難理解。如果她是自殺的,那她的目的應該是要讓我生氣。”
“有這種跡象嗎?”
“我們經常有一些小爭吵,但那種吵架就像住在女生宿舍的女生們之間常有的爭執一樣。我認為她沒有理由為那樣的小爭吵就鬧自殺,不過或許這只是我的想法。”
“你們為了什麼事情吵架?”
“為了我不讓她穿她想在舞台上穿的衣服、還有她不喜歡別的女人的衣服、不知道為什麼要染金色頭髮、抱怨自己的酬勞太低、想要買新衣服、想在屋子裏養鸚鵡……等等。”
“聽起來好像很麻煩,不過……”
“她是讓我每天頭痛的因素。”
“那些都不是會讓人想死的原因。”
“我也希望如此,不過這是我們的想法。當一個人腦袋不正常的時候,什麼事都會讓他想死。總之,女人就像沒有導火線的炸彈,我們一個沒處理好,她或許隨時都會爆炸。”
“你的意思是,因為你不讓她養鸚鵡,所以她就自殺了?”
“她説她在某個八卦雜誌上看到好萊塢有某個明星養了鸚鵡,所以她也要養。”
確實如喬蒂説的,這個女人好像智力有點不足。
“那麼,如果讓她看到報上的戲劇評論欄一定更不得了了,絕對要把那種東西藏起來。”我説。
評論家們對她的批評,大概和喬蒂對她的看法沒有太大的差別。不過,齊格飛卻很乾脆地説:“啊,這點倒是不用擔心,因為她不認識字。”
“對於他殺的可能性,你有什麼看法?有誰對她心懷怨恨嗎?”我説。
“很多女演員對她都沒有好感,經常對她發出噓聲。”
“對她發出噓聲的女演員以喬蒂為首嗎?”
“對,喬蒂對她非常不滿。喬蒂每天都在對我説,用那種女人當主角,還不如讓猴子來演戲。”
我默默地點頭。
“你已經問過喬蒂了吧?可是,誰會想看猴子脱衣服?”
“你説得沒錯。不過,她的意思是,那不是藝術性的表演……”
齊格飛嗤之以鼻地笑説:“哈哈,這就讓人太訝異了!不是藝術性的表演?‘米羅的維納斯’為什麼是裸體的?波提切利的‘維納斯的誕生’又該怎麼説?那些維納斯穿衣服了嗎?在世界聞名的繪畫藝術裏,多得是裸體的女性。”
“她比較重視知性吧!”我保守地説。
“‘米羅的維納斯’有多知性?‘裸體的瑪雅’又夠知性了嗎?喬蒂會説那種話,是因為她對自己的身材沒有信心,她又矮又瘦。”
“不説這個了。”我把話題拉回來,説:“因為艾爾格小姐的死,而能得到好處的人……”
“明白地説吧,我是受害最深的人。而且未來的一個星期裏,這個辦公室裏的工作人員,都會有接不完的詢問電話。”
“那麼,喬蒂·沙利納斯小姐呢?”我問。
齊格飛雙手抱胸,説:“啊,她嗎?”
“對。她會因此得到好處嗎?”
“多少有一點吧!至少她本人會有一點這樣的感覺吧!因為以後我們就不得不完全依靠她了。可是像喬蒂那樣的表演,已經落伍、不合時宜了。”
“落伍了?”
“是的。現在已經不是莫札特或華格納的時代。女演員打扮得很高傲地站在舞台上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不要高傲的打扮,而要在舞台上脱衣服嗎?”我説。
齊格飛不以為然地看了我一眼,才説:“你被喬蒂洗腦了嗎?我根本就是四面楚歌了。被喬蒂眼睛眨過的男人,都會和她站在同一邊。”
“我不一樣。”
“是嗎?不過我是可以理解的,因為站在舞台上的人當然要有那樣的魅力才行。只是女演員並不是大學教授呀!她還説了什麼?”
“瑪格麗特不會有小數點的除法。”
“沒有小數點的她也不會!不過,舞台上並不是背九九乘法的地方。”
“凌晨三點以前,你和她在一起嗎?”
“喬蒂嗎?嗯,沒錯。我和她意見不合。”
“意見不合的原因是你剛才説的嗎?舞台上不需要高傲的打扮……”
“我們的意見非常分歧。”
“喬蒂認為讓女演員脱衣服,是百老匯表演藝術的危機。”
聽到我這麼説,齊格飛開始口沫橫飛地辯解起來:“好萊塢正在開始抬頭。以前大家説電影是廉價戲劇,但現在已經不那麼認為了,好萊塢的表演已經威脅到百老匯,今後百老匯非和好萊塢競爭不可。電影院比劇場更輕鬆,觀眾與舞台的距離比較近,票價也比較便宜。已經有女演員和作曲家被吸引去好萊塢了。如果女演員只會擺出高傲的姿態,還大談什麼藝術性的表演,那才是表演的危機,百老匯的戲院遲早會變成空蕩蕩的廢墟。”
我點頭表示同意,齊格飛説的話是有道理的。
“沒錯。瑪格麗特死了之後,喬蒂確實能夠因此得到好處,不管怎麼説,今後我和我的公司就非得更加依賴她不可,也必須接受她某個程度的任性想法與行為。好不容易把她栽培到今天,她卻反過來對抗我!唉,真不該讓那樣的女人出頭。”
“艾爾格小姐也有相當的才華吧?”
“有呀!不管喬蒂怎麼貶低她,都無損她存在的價值。就算她以為美國的首都是紐約,説不出總統的名字,認為法國和德國是加拿大的某一個城市,那又有什麼關係?她確實是有魅力的,只要她一站上舞台,觀眾就會被她吸引、為她瘋狂,而這就是目前喬蒂最欠缺的。真是可惡!她才剛剛開始成名而已!她擁有可以改變百老匯的魅力,卻這麼結束了。百老匯又變成喬蒂的天下了,那個愛裝高傲的小女人!”
我點頭,默默地聽着齊格飛的嘆氣聲。
“昨天晚上你們又有不一樣的看法了吧?”
“是呀!她完全不能瞭解我的用心。她以為自己是誰呀!是誰讓她有今天的地位的?五年前她還拚命地來求我給她上台的機會,説什麼角色都沒有關係。現在卻只為了不喜歡薄的布料做的服裝,就不願意演出動員上百位演員的大製作戲劇。”
“艾爾格小姐死了,就愈發要尊重她的意見了?”
“是的,她就是最大的獲利者。然而,昨天晚上她和我討論工作到凌晨三點,和我這個受害最深的男人!瑪格麗特死亡的時間是什麼時候?”齊格飛突然唰地一聲轉頭問我。
“要等監定的結果出來才能知道確切的時間。不過,她死於凌晨三點以前的可能性非常高。”
“那就和喬蒂無關了。”齊格飛挺起靠在椅背上的背脊,又説:“但是,就算瑪格麗特是三點以後才死的,也和喬蒂沒有關係。因為喬蒂沒有瑪格麗特家的鑰匙,進不了瑪格麗特家。那棟大樓裏的每一間房子都是像城堡一樣的密室,所以身為齊格飛演藝公司統帥的我,才能安心地讓我的演員住在那裏。還有,萬一連喬蒂也被逮捕,那我肯定要關門大吉了。”
“那麼,你認為艾爾格小姐是自殺的?”
“只能這樣認為了。至少不是我殺的。”齊格飛説。
“你知道艾爾格小姐有一把英國制的槍嗎?那是你給她的嗎?”
“不要開玩笑!我怎麼會給一個腦筋不好的女人槍呢?光是想到她有槍,就讓人覺得毛骨悚然。或許是什麼人給她的,或是她自己買來的。我沒有搜過她住的地方。”
“你知道有人會把槍放在絲襪裏保管嗎?”
“放在絲襪裏?不知道。但是,或許有人會這麼做吧!女演員這種生物,總是做一些讓人無法理解的事情。現在我不管聽到什麼,都不會感到訝異了。瑪格麗特或許會偷偷那麼做吧。總之,眼前的情勢雖然很艱難,可是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努力堅持下去。我不會什麼都聽那個小女人的話,必要的時候,我也可以讓她變成泡沫,剝下她身上的華服,讓她知道誰才是老闆。我不會讓百老匯的火苗熄滅的。”齊格飛説。
4
之後過了六天——也就是十月四號的上午。因為被前一天晚上的暴風雨狂掃而過,所以人行道路樹的落葉已經鋪滿了路面。雨已經停了,落葉貼在還潮濕未乾的石頭上,我踩着落葉到紐約市警察局上班。
到了位於二樓的辦公室,看到窗户上貼着無數的落葉,很清楚地告訴我昨夜的風雨有多大。一九二一年是暴風雨多次登陸曼哈頓的一年,所以紐約地區已經習慣了強風與暴雨。但是,昨天晚上的暴風雨格外的猛烈,電力系統因為過大的強風與豪雨而故障,導致紐約在暴風雨中停電了。
晚上八點半的時候,曼哈頓島的中央地區開始停電,直到十點五十分才恢復供電。包含中央公園在內的中央公園周圍一帶,因為停電而陷入暴風雨中的黑暗世界。從我的公寓窗户可以看到的摩天樓燈光,在那時完全消失了,二十世紀最大的現代都市像巨大的墳場一樣,完全失去了光彩。
暴風雨狂掃人車絕跡的黑暗馬路,將枯葉與木片捲起到半空中。因為風狂雨驟,使得修復供電系統的作業變得相當困難,讓人以為電力好像永遠不會回來了。在黑暗中屏息等待恢復供電的市民們,好不容易才度過不安的兩個半小時。
我鬆開外套的鈕釦,正想脱掉身上的外套時,桌上的電話鈴響了。一聽到電話鈴聲,我便快步走到桌子邊,拿起聽筒。
“我是塞米爾·穆勒。”我説。
“穆勒先生!”
我才説出自己的名字,就聽到幾乎要震破我耳膜的女性尖叫聲,叫聲之後是一連串激動的哭泣。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在哭聲之中詢問:“冷靜點!你遇到危險了嗎?”
“不要緊,我沒有事。”那個女人説。
是因為哭泣的關係吧?她的聲音不是很清楚。
“請告訴我你的名字。”
這個女人或許是我認識的人,但是因為她邊哭邊説,所以我一時認不出到底是誰的聲音。
“我沒有事,但是齊格飛先生——齊格飛先生死了。”
“齊格飛先生?黛安?你是黛安嗎?”
我終於知道對方是誰了。
“是的,穆勒先生。我是齊格飛演藝公司辦公室裏的黛安·凱特。”
“請你説明一下情況,他真的死了嗎?”
“真的。以後我們要怎麼辦?艾爾格小姐死了,現在連齊格飛先生也死了。這個公司完了。”她説完,又大聲地哭了。
我讓她哭了一會兒後,才問:“你怎麼知道齊格飛先生死了?”
“因為他動也不動,而且身體都變冷了。他的背上有一個洞,那是被槍打中的痕跡,血從那個洞裏流出來,把襯衫都染紅了……”
“還有其他人看到死者嗎?”
“沒有,還沒有人來。”
“只有你一個人看到嗎?”
“是的。”
“好,你是在哪裏發現死者的?”
“在齊格飛先生的個人辦公室,齊格飛先生就死在這裏。”
“在中央公園高塔一樓的齊格飛演藝公司裏?而且是在他專屬的個人辦公室?”
“對,就是這裏。”黛安一邊啜泣,一邊説:“不過我現在用的是我辦公桌上的電話。”
“其他的員工還沒有到嗎?”
“是的。只有我一個人來了。”
“你一進辦公室就看到屍體?”
“是的。”
“你要進辦公室時,辦公室的門是鎖着的嗎?”
“不是,是開着的。”
“平常就是開着的嗎?”
“不,平常都是鎖着的,所以我覺得很奇怪。我好害怕呀!犯人,不,是兇手,兇手會不會回來呢?我不想待在這裏!怎麼辦?”
“你先把辦公室的門鎖起來,然後去大樓的大廳等,那裏會有其他人。我現在馬上就過去。看到其他同事來上班時,你也別讓他們進辦公室,讓大家都在大廳裏等。”
“知道了。”
“不要碰現場的任何東西。”
“是。”
掛斷電話後,我重新扣好外套上的鈕釦,轉頭看看辦公室裏面,發現約翰·李韋恩還沒有到,便先聯絡了犯罪研究中心監識部門的人員。當我打算一個人先去現場,走到走廊上時,約翰來了,於是便和他一起下樓梯,到地下室的停車場,並在途中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
車子在哥倫布大道上行駛着,然後進入中央公園高塔的地下停車場。停好了車,我們立刻衝到一樓的大廳。黛安悄然站在電梯旁,她的背靠着牆壁,一看到我和約翰來了,她的身體馬上離開牆壁,跑向我們。
“還沒有人來嗎?”
“嗯。都還沒有人來。”她説。她的眼睛凝視着我們,好像在問我們要怎麼辦?
“這位是約翰·李韋恩。走吧!幫我們開辦公室的門。”我説,然後請黛安幫我們帶路。我邊走邊戴上手套。
黛安拿鑰匙打開辦公室的門,前幾天像發瘋一樣響個不停的電話,現在都靜悄悄的,讓我覺得好像進入不一樣的辦公室。可是,在領銜主演的女演員死了之後,連老闆也被殺害,看來這個辦公室的電話在不久之後,一樣會響個不停。這就是這個辦公室的命運吧!
一打開已經看過好幾次、上半部是毛玻璃的這個門,就看到弗來迪利克·齊格飛坐在椅子上,上半身往前趴在桌子上。他的身上沒有外套,只有一件襯衫,而且如果不是背上有血跡,看起來就像是趴在桌上睡着一樣。之前我來訪的時候,他總是會從椅子上站起來和我握手,並且請我抽雪茄。
可是,他不會醒了。我拿下手套,試着輕輕碰觸他的身體。不管是他襯衫下面的身體還是露出襯衫外的脖子,都變得像冰一樣冷,也已經開始變硬了。襯衫上的血漬擴散到桌子上的玻璃,連散亂在桌子上的許多文件也沾染了血跡。桌子上有一盞枱燈,這盞枱燈的燈泡是亮着的。從燈光照着文件的情形看來,當時他正在工作吧?血漬中有一支西華鋼筆,筆蓋完好地套在筆身上。
有一件令人比較在意的事,那就是齊格飛身體前面的玻璃板上,有燃盡的蠟燭痕跡,血也流到那裏了。玻璃板上的蠟燭原本應該是點着的。因為昨天晚上停電,所以齊格飛便把蠟燭立在這裏,點起燭光,這是任何人在停電的時候都會做的事情,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但是,蠟燭熔化到失去原本的形狀,這就比較奇怪了。那是因為沒有熄滅蠟燭,以至於蠟燭燃燒到連芯也燒盡,完全熔化成蠟的狀態。
約翰幫我稍微扶起齊格飛的身體,觀看他的胸部傷口。血已經幹了,但是因為他身上的襯衫與桌上的玻璃黏在一起,所以把他的身體扶起來時,發出剝裂的聲音。襯衫的胸口上除了有一大片血跡外,還可以看出有些微的煙煤。因為背部沒有煙煤,可知子彈是從胸部射進,由背部出來的。
從背部出來的子彈嵌進齊格飛背後鋪着木板的牆壁裏,牆壁上也有飛濺的血漬痕跡,血漬的中央有彈孔,可以從彈孔看到陷入牆壁的子彈屁股。這顆子彈比殺死伊瑪或瑪格麗特的子彈小,不是恩菲爾德No.2Mk1的子彈。
“這是近距離開槍。”約翰説:“離胸口大概只有幾英寸。”
“沒錯,所以襯衫上有煙煤。”我也説:“是站在桌子前,伸長了手之後開槍的。”
“應該是吧!那樣的一槍,就足夠讓心臟停止工作了。”約翰説。
“是用槍的高手嗎?”我説。
但是約翰搖搖頭,説:“近距離開槍無關乎用槍技術。只要不猶豫,瞄準心臟射擊就行了。這是非常冷靜又充滿決心的一槍。”
看了看天花板,燈是關閉的。我轉頭問背後的黛安:“這裏的天花板的燈呢?”
“我來的時候是開着的。”她回答,“是我把燈關掉的。因為我剛剛進來的時候不知道齊格飛先生已經死了,所以……不可以關燈嗎?”她帶着不安的表情問道。
“不,沒有關係。”為了讓她放心,我這麼説着。接着,我轉頭看約翰,説:“這間房子裏充滿了福爾摩斯式的推理元素。”
“開始吧!”約翰説。
“首先是這個蠟燭。這支蠟燭一直燃燒到‘最後’,也就是‘沒有人熄滅’這支蠟燭,對吧?”
“對。”
“昨天晚上停電的時間是八點半到十點五十分。這一點可以待會兒再到愛迪生公司確認。不過,當時我有看屋子裏的時鐘,所以很清楚地記得停電的時間。”
“噢。”
“如果停電的時間是兩個小時二十分鐘,一支蠟燭應該沒有燃燒完。但是現場的蠟燭已經完全燃燒殆盡,可見整個晚上蠟燭都沒有被熄滅,才會連根部也燃燒到熔化了。我可以這樣假設嗎?”
“當然可以,我也是這麼想的。”約翰同意地説。
“如果他活着,會不熄滅蠟燭嗎?”我説。
我的問話讓約翰好像恍然大悟似的陷入沉默,然後慢慢地點了頭。
“如果他活着,電力恢復的時候,枱燈的燈和室內的燈就會亮,那他應該會吹熄蠟燭。可是,這裏的蠟燭沒有被吹熄。這表示他在電力恢復、電燈亮起的十點五十分,就已經死了。”
約翰贊同地點點頭,“我同意你的看法,塞姆。”他説:“所以室內的電燈和桌上手邊的枱燈是亮着的。”
“不錯,約翰。齊格飛先生是在‘燭光之中’被射殺的,也就是恢復供電以前的停電時間裏被殺死的。”我下了結論,“怎麼樣?”
“很好。”
“兇手是在不怎麼明亮的燭光下開槍射擊的。”
“是的,因為暗,所以必須近距離開槍。那時辦公室的門是開着的,任何人都進得來。”約翰邊點頭邊説。
“還有可以證實這種情形的物件。”我説。
“什麼物件?”
“首先是鋼筆。”
“這個嗎?”
“筆蓋緊緊地套着筆身,表示他不是在書寫的時候遭到殺害。”
“沒錯。好像是告一個段落了,所以把筆收進筆蓋裏的感覺。”
“嗯。可是,為什麼會告一個段落呢?因為停電了,停電的時候不能寫字。”
約翰點頭,雙手抱胸地想了想,才説:“沒錯。”
“他把筆蓋起來,放在桌子上。”
“唔,這個時候,兇手突然進來了嗎?”
“有一點要補充説明。”我説。
“什麼?”
“兇手殺死齊格飛,而且離開這裏之前也沒有吹熄蠟燭。因為蠟燭熄滅了的話,這裏會馬上變成一片漆黑。也就是説,兇手要離開這裏的時候,還是停電的時候,這點應該是可以確定的。”
“嗯。”
“還有這個。”我指着已經熔化成塊的蠟燭説:“不只電話和文件上有血漬,連蠟塊那裏也有血漬,但血漬不是在蠟塊的周邊。你看看,蠟塊在血漬的上面,這就表示逐漸熔化的蠟塊,慢慢擴散到有血跡的地方;也就是説,先有血跡,才有蠟燭燃燒熔之後的蠟塊。這點可從證明在兇手殺人離開這裏以後,蠟燭還繼續在燃燒。”
“太棒了,”約翰説:“推論得太好了!”但他立刻歪着頭説:“慢着,塞姆。”然後抬起臉,一邊想,一邊很慎重地説:“雖然我覺得你的推論可以完全解釋這種狀況,但是……”
“什麼?”
“我覺得那樣很奇怪。”
“什麼事很奇怪?”
“在停電的黑暗之中,明明有歹徒進來,為什麼齊格飛先生還坐在椅子上,等着對方走到他的桌子前呢?他是一直坐在椅子上,等歹徒走近自己嗎?”
聽他這麼説,我也覺得困惑了。我點頭表示同意約翰的疑問。
“只能那麼想了。”
“如果齊格飛先生是在站着的情況下被槍擊,那麼屍體應該是躺在地板上的。”約翰説。他説得沒錯。
“沒錯,他沒有站起來。”我説。
“可見兇手是他認識的人。”約翰肯定地説。
我稍微想了一下,同意約翰的説法,“有那種可能性。”
“一個他認識的人,在八點半到十點五十分的這段時間進來這裏,並開槍打死了一直坐在椅子上的他。”
我同意這個説法,但是又覺得這個説法好像不夠完整。
“等一下,約翰,這樣的推論還是有缺陷。”
“唔?”
“例如我,我也算是齊格飛先生認識的人,但如果是我進來這裏,他一定還是會從椅子上站起來,並伸手要和我握手。”
“是呀!”
“如果我是兇手,而且在那個時候開槍,那麼,他會倒卧在地板上。”
“對。”
“面對一般的人時,他的確會那麼做!所以兇手一定是他‘不會那麼做’的熟人。”
“那會是誰呢?”
“例如站在那邊的黛安。看到她進來辦公室時,齊格飛先生就不會那麼做。”
“的確。”
“因為黛安是自己的員工。面對他認為是自己親近的人或部下時,他應該就不會站起來。”
“所以兇手是這裏的職員嗎?”
“是。但應該不是一般的員工。齊格飛是這家公司的老闆,老闆被殺死了,公司很可能會倒閉,員工就拿不到薪水了。就算公司沒有倒閉,也會經營得非常辛苦,這是任何員工都想得到的事情。”
“那麼會是誰?誰有那種可能性?”
“有一個人。”我説。
“誰?”
“喬蒂·沙利納斯。”
“喬蒂……?”
“約翰,請你站在這邊。”
我把約翰叫到桌子旁邊,然後自己繞到齊格飛的前面,隔着桌子面對齊格飛,擺出握槍瞄準齊格飛的姿勢。
“怎樣,約翰?如果我站在這裏開槍的話,出現在牆壁上的彈痕還是會在那麼下面的位置嗎?”
約翰仔細地看着我和牆壁,用眼睛計算了角度,才點頭説:“沒錯。如果是你的話,子彈打進牆壁的位置會變得比較上面。”
“也就是説,兇手是個子比我小的人,例如女性……”我這麼説。
辦公室裏的電話鈴聲突然響了,站在門口附近的黛安馬上走過去接電話,和電話另外一端的人説話。我聽到她又開始哭了,説不定電話另一端的人是齊格飛的太太。
我在黛安的哭聲中,想起六天前最後見到齊格飛時,齊格飛所講的話。他説,我也可以讓她變成泡沫,剝下她身上的華服,不會什麼都聽那個小女人的。
“穆勒先生。”
叫喚聲把我拉回現實。我回頭看站在門口的黛安。
“齊格飛太太好像有話想和警方的人説。”
於是我來到外面的辦公室,走向一張辦公桌。在那張桌子上的電話旁邊,橫放着電話聽筒。我回頭再看了黛安一眼,用眼神向她確認是不是那支電話,她對我點點頭。
“我是紐約市警察局的塞米爾·穆勒。”我對着聽筒説。
“我是齊格飛的太太亞莉莎。”她帶着哭泣過的鼻音低聲説:“我先生沒有救了嗎?”
她先問了這個問題。
“很遺憾。他被射擊心臟,身體已經開始變僵硬了。”我很明白地直説。此時對家屬多説安慰的話,反而是殘酷的事情。
“你知道些什麼嗎?”我問。
“因為他沒有回家,所以我很擔心。”
“這種情形常發生嗎?”
“有,尤其是最近,因為他在那邊有一個小睡用的房間。可是,如果要在那裏過夜的話,他一定會打電話回來跟我説。”
“昨天晚上沒有打電話嗎?”
“不,打了。可是我覺得怪怪的。”齊格飛的妻子説。
“怎麼了?”
“昨天晚上停電了,你知道吧?”
“我知道。”
“所以我就打電話給我的先生,想問他我該怎麼辦。”
“電話接通了嗎?”
“通了。因為停電的關係,我以為電話不會通,但是電話通了,我也和弗來迪説了話。”
“你知道那個時候幾點嗎?”
“知道。我靠着蠟燭的光線看時鐘,所以記得很清楚。”
“那時是幾點?”
“已經超過九點五分了。”
“超過九點五分……”
“是的,就是那個時間。”
“那時候你先生呢?”
“他接了電話,所以我和他説了幾句話。”
“你的意思是,昨天晚上九點五分的時候,齊格飛先生還活着?”
“是的,他還活着。”
“你們説了很久的話嗎?”
“沒有,只説了幾句。我問他停電了怎麼辦?”
“然後呢?”
“他説工作還沒有做完,有很多必須等他簽名的文件。他還説做完工作就回家,所以我就在家裏等他回來。”
“嗯。”
“因為等了很久都不見他回來,所以我又打了電話。”
“那個時候是幾點?”
“正好十點。但是,這次他沒有接電話。”
“十點的時候他沒有接電話……”
“是的。後來我又打了好幾次電話到辦公室,也打到他小睡的地方,可是他統統沒有接電話。今天早上我也打了電話。雖然我覺得很不安,可是,再怎麼樣也沒有想到他竟然死了。”
齊格飛太太的聲音變得哽咽起來。
“請一定要捉到兇手!拜託了!”
“我們會盡全力緝兇的。你知道他有和誰結怨嗎?有哪個人怨恨他到要殺死他的地步?”
“開玩笑的時候是説過這類的話,但我個人並不認為會有那樣的事情。我先生常説,如果我現在死了,最痛苦的人就是我們的同行們。”
“哦?難道他沒有競爭對手嗎?”
“我的先生在那個業界裏當然有他一定的重要性,但是他不會表現出來,所以也不會引起沒有必要的嫉妒。還有,我先生也絕對沒有和黑社會的人扯上關係,所以我認為不會有人想殺害他。”
“是嗎?”
這麼説的話,不就沒有兇手了嗎?我謝過齊格飛太太的回答,正想掛斷電話的時候,忽然又想到一件事:“還有一點。齊格飛太太,關於你先生和好萊塢的關係,他曾經説過什麼嗎?”
“啊,有説過。”齊格飛太太説。
“説過什麼?”
“他説他要和好萊塢一位叫甘乃迪的人簽約,引進很多好萊塢的女演員和舞娘到美琪戲院演出。”
齊格飛太太的這段證詞,觸動了我的靈感。
原來如此呀!死了一個艾爾格小姐後,喬蒂·沙利納斯的氣焰會更加高漲。為了對抗喬蒂,齊格飛好不容易想出這一招,這樣一來,再怎麼自以為是的喬蒂,也跩不起來了。艾爾格死了,喬蒂反而陷入更加不利的局面。
我謝過齊格飛太太之後,便掛斷了電話。
這是極其重要的情報。這樣一來,極力想把非藝術性的表演逐出美琪戲院的喬蒂,就有非常充分的殺人動機了。因為齊格飛準備從西岸引進無數的瑪格麗特·艾爾格。散亂在桌面上的那些文件,或許就是那份契約書吧!只要他在生前簽妥了契約書,那麼喬蒂所擔心的事情將會變成事實。
回到社長室時,犯罪研究中心的人已經來了,也開始工作了。我尋找吉米的身影,然後走到他的身邊。
“吉米,我正要找你,請你推斷一下他死亡的時刻。”
正在擺弄齊格飛身體的吉米抬起頭,一臉不高興地説:“你總是這樣。我才到這裏五分鐘而已。”
“上次瑪格麗特·艾爾格死的時候,你一眼就看出她死亡的時間了。”
“並不是每一次都能那樣。”
“我已經把時間壓縮到一個範圍了。”
“那不是很好嗎?不要再問我了。”
“但我還是需要你的確認。九點五分的時候,齊格飛還活着,但是十點的時候,他就已經死了。他是不是在這個時間內死的?有沒有錯?”
“九點五分到十點嗎?”
“是的。”
“只有五十五分嗎?這個範圍太窄了。”
“那麼,延伸到十點五十分呢?這樣的話大約是兩個小時的時間。”
“那樣可以嗎?”吉米問。
“暫且就那樣吧!”
“OK!那我就暫時先回答你吧!你説對了。我回到研究中心後,才能推算出更精確的時間。”
“謝謝你的幫忙,吉米。下次我請你吃飯。”
“這句話我聽過很多次了。”
“這次是真的。你等着吧!”
然後,我走到約翰旁邊,對約翰説:“這裏交給你了。你負責去問那邊的黛安·凱特。”
“你要去哪裏?”
“我要去調查三十四樓的喬蒂·沙利納斯。”接着,我大聲問離我有點遠的黛安:“黛安,沙利納斯小姐現在在她上面的房子裏嗎?”
“應該吧!沒聽説她今天和人有約。”她説。
我點頭表示知道了。
“你要自己一個人去嗎?”約翰問。
“嗯。我要好好問她一些事。”説着,我便走出齊格飛的個人辦公室。
六天前喬蒂説的話確實沒錯,如果想要嚴厲查問的話,單槍匹馬確實是比較方便些。
電梯到了三十四樓。在電梯裏的時候,我想到停電時電梯應該是不能動的。
走出電梯,來到三四〇七號室前,我毫不猶豫地用力敲了門。遇到緊急情況的時候,當然用不着顧慮太多。因為聽不到門內的反應,我便大聲叫喚名字。
大約過了五分鐘吧!終於聽到門裏面有一點聲音了。
那好像是室內拖鞋的聲音,或穿衣服的窸窣聲。
“沙利納斯小姐!”
“穆勒先生,請你小聲一點好嗎?你這樣會吵到我的鄰居,而且我昨天晚上工作到很晚,所以早上起晚了。”
“這個我知道。不過……”我説:“如果你是真心為你的鄰居着想,就應該早點開門,那樣就不會吵到他們了。發生嚴重的事情了。”
“這樣太突然了!請事先約好了再來找我。”
“沒有那種時間。如果你不能馬上澄清一些事,可能就會請你去紐約市警察局説明清楚了。”
“這是在威脅我嗎?”
“隨便你怎麼想。但我是為你好,讓你有機會趕快消除我的疑慮,快開門吧!”
一聲嘆息聲後,門鎖被打開了。可喜的是這回沒有上鎖鏈,所以門可以完全打開。喬蒂的身上穿着發光的布料做的睡袍。
“請進吧!”她説,並讓我進入室內。
當我背後的門一關起來,她立刻背向我,説:“要到客廳坐嗎?”
“不用,這裏就可以了。”我説着,便坐在門廳的沙發上。
喬蒂則坐在我對面的椅子上。她的臉上雖然沒有上妝,但是仍然十分美麗。畢竟她還年輕。
“有什麼事嗎?”
“昨天晚上你在哪裏?”我問。
“昨天晚上?”
“晚上停電的時候,從八點半到十點五十分的兩個小時二十分裏,你在哪裏?”
“怎麼了嗎?沒頭沒腦地就這麼問。”喬蒂嘴角露出笑意地反問我。
我説:“喬蒂小姐,我現在問你的問題,和重大的殺人案有關,請不要用看待美琪戲院舞台上的脱衣舞的態度來回答我。因為一個處理不好,你可能就會被逮捕收押了。”
“啊,好可怕唷!”喬蒂説。
“如果那樣的話,記者們一定會很開心。請不要讓事情變成那樣。”
“那我應該怎麼辦?”
“請你老實回答我的問題。”
“我要回答什麼呢?”
“停電的時候你在哪裏?”
“在這裏。在這裏和在珍·弗朗肯的家。”
“珍·弗朗肯?她住在哪一間?也在這一層樓嗎?”
“對,三四〇一號室。”
“三四〇一號室嗎?有誰可以證明這件事?”
“珍本人,因為她一直和我在一起。”
“一直嗎?”
“是的,幾乎是一直在一起。停電的時候,外面的風雨非常大,她好像覺得很害怕,又擔心我,所以來我家看看。因為我説我沒事,所以沒有多久她就回去自己的家了。可是等了一陣子,電力都沒有恢復的跡象,我也覺得害怕了,便想去珍的家,所以走到門外。而珍好像也正要來我家,所以我們在走廊上就碰面了,接着我們就一起去了她家。在電燈再度亮起來以前,我們兩個人一直在一起。”
“真的?”
“當然是真的。”
“可以更清楚地説出時間嗎?”
“我不太記得。你去問珍好嗎?問她比問我更準確吧?”
“她現在在家裏嗎?”
“應該是吧!”
我站起來,想走到走廊上。
喬蒂也站起來,並問我:“發生了什麼事情?不能告訴我嗎?”
我轉身,低頭看着喬蒂,她不像是在演戲的樣子。
“弗來迪利克·齊格飛先生被殺死了。”我説。
“啊!”
喬蒂發出訝異的驚呼聲,好像受到打擊一般,先是呆住了,隔了一會兒,她的嘴唇開始發抖,眼淚流過臉頰,身體慢慢地彎曲,整個人倒坐在沙發上哭泣起來。如果這是演技的話,那麼真的可以説是超完美的表演。可是,看不出這是事先準備好的動作。
她抬頭,仰着滿是淚水的臉頰看着我,問:“什麼時候?他是什麼時候被殺死的?”
“昨天晚上停電的時候。”
接着,喬蒂轉頭,目不轉睛地看着牆壁。我覺得我好像被動地在陪她做戲劇的排演。
“他是怎麼死的?”
“被槍殺死的,子彈貫穿了他的心臟。”
喬蒂又呆住不語了。一陣子後,她喃喃自語的説:“到底是……”
“你想問到底是誰殺死他的吧?”我説:“我也在為這個問題煩惱。”
我對喬蒂表示會再回來這裏後,便朝三四〇一號室走去。敲了門,又叫了名字後,珍·弗朗肯終於來應門。我説我是紐約市警察局的人,拿出警察證件給她看之後,便開始和她談話。
珍是喬蒂的朋友,自從喬蒂住進這棟公寓大樓後,就和喬蒂開始往來。她不是劇場或演藝界的人,所以和喬蒂完全沒有利害關係。她很清楚地記得昨天晚上見到喬蒂,和喬蒂在一起的時間。
她説八點半以後開始停電。我也知道這一點,她確實記得很清楚。在黑暗的房子裏待了三十分鐘後,因為一直沒有恢復電力,她漸漸覺得害怕起來,便想去喬蒂家,看看喬蒂的情形。她説那時正好九點。
到了沙利納斯家後,她站在門口與喬蒂講了大約一分鐘的話。因為喬蒂叫她先看看情況,於是她就回到自己的家裏。那個時間齊格飛還好端端地在他自己一樓的辦公室裏。
但是,回到自己的家裏後,電還是沒有來,所以九點十五分時,她再度走出自己的家,來到走廊,準備去喬蒂家。而喬蒂也在那個時候來到走廊,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説她很害怕,所以她便和喬蒂抱在一起,回到她家。在十點五十分電燈再度亮起來以前,她們一直一起待在弗朗肯家的客廳裏。這是珍的證詞,她非常確定自己説的話沒錯。
九點五分的時候,弗來迪利克·齊格飛還在一樓的辦公室裏和妻子通電話,但是十點的時候,他的妻子再度打電話到辦公室,那時電話就沒有人接了。所以,他很有可能是在九點五分到十點之間被槍殺的。
另一方面,九點的時候,喬蒂在她位於三十四樓的家裏,九點十五分時出現在三十四樓的走廊上,接下來就一直和珍一起待在三十四樓。也就是説,喬蒂從珍的面前消失的時間,只有九點到九點十五的十五分鐘。
九點五分的時候,齊格飛還活着,所以,九點到九點五分之間的五分鐘,是沒有問題的。因此,扣掉這五分鐘,有問題的時間就縮短成只有十分鐘了。也就是説,喬蒂從珍的面前消失的十五分鐘裏,有問題的時間是從九點五分到九點十五分之間的短短十分鐘。
經過之後的確認,中央公園高塔的電梯在停電時的兩個小時二十分鐘裏,確實是停止不動的。中央公園高塔沒有緊急事故用的備用電池裝備,電梯廂裏甚至還有等待消防人員來解救的住户。在那樣的情況下,喬蒂根本沒有辦法在十分鐘內往返三十四樓到一樓。以女人的腳力來説,要來回那麼多層樓的樓梯,至少要花上一個小時的時間,所以喬蒂應該與這樁命案無關。
事已至此,我不能再懷疑喬蒂·沙利納斯是殺害弗來迪利克·齊格飛的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