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德説:“聽我説,我不光靠寫小説生活,有時候我也寫寫電影劇本。如果劇本寫得好、叫人不得不相信確有其事,就能賣出去賺大錢呢。”他把自己的手放在她的手上,她沒有縮回來。邦德又説;“這難道不就象鑽石一樣珍貴嗎?”
她把手抽了出來。阿姆巴薩多里飯店到了,她拿起手提包,把臉轉向邦德。飯店的阿衞打開車門。街上的燈光照進車內,映得她的雙眼迷離閃爍、如同兩團星光。她神色莊重,注視着邦德,説;“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也許也有不太壞的。好吧,我同意和你再見面,但是不在一起吃飯,也不在公開場合露面。我每天下午都要去曬日光浴,不是在那些大家都愛去的海濱,而是在巴尼-阿爾伯羅尼。從前,你們英國詩人拜倫常在那兒騎馬。後天下午三點鐘你可以乘公共汽艇在那兒找到我。入冬前,我要最後享受一次日光浴。到了那裏,你會看到沙丘中間有一把淡黃色的陽傘。我就在那兒。”她微微一笑接着説道:“你要先敲敲傘,然後問,是弗勞萊-莉絲爾嗎?”
她下了汽車,邦德也跟了出來。她向邦德伸出手:‘“謝謝你給我解了圍。晚安!”
“那好,一言為定,後天下午三點鐘見。晚安!”
邦德目送她轉身登上台階,他自己返身鑽進汽車,吩咐司機去民族飯店。窗外不時閃過霓虹燈的彩光。一切都發展得太快。甚至連這輛出租車也開得太快了。邦德感到有些不安,除了這輛出租車,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控制。他讓司機把車開慢一些。
第二天中午,邦德乘拉古納直達快車去威尼斯祖古納列車外形精緻華麗,呈流線形.但內部設施卻不怎麼樣。座位是為個子較小的意大利人設計的,邦德坐在上面,倍感侷促。再加上他的座位緊挨着過道,正好在車軸上方,把他搖晃得很不舒服。此刻,即使列車外展現出童話中的仙境,邦德也不會感興趣。他坐在晃動的車廂裏看着一本書,不時動一下坐得僵硬的長腿,心裏面暗自咒罵意大利這個鬼地方。
火車終於開過梅斯特雷,進入了威尼斯城。窗外掠過威尼斯城的迷人景色。運河中綠波碧浪,落日映在水中,泛着紅光,令人賞心悦目的麗蒂宮飯店矗立在眼前。邦德已經訂了南蒂宮飯店二樓最好的雙人房。
晚上邦德大肆揮霍了一番,甩掉了一大把面額一千里拉的鈔票。他出人一個又一個的豪華酒吧,力圖向人們顯示他是個前程遠大、地位顯赫、收入頗豐的作家,正如他向那個女人所描繪的那樣。威尼斯的第一個夜晚讓邦德感到十分愜意。他心情愉快地回到麗蒂宮飯店,很快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邦德花了一個上午在大街小巷漫步街頭巷尾,希望能找到一些線索。他參觀了兩座教堂。‘卻不大欣賞它們的內部結構和裝飾,只是想從側門出去之前仔細看一下有沒有人從大門進來跟蹤自己。當他確定沒有被人跟蹤後,便來到弗洛裏思酒吧,要了阿麥裏坎開胃酒,自斟自飲,耳邊不時飄過一對法國男女的竊竊私語。他突然一時興起,買了一張明信片寄給他的秘書。秘書曾隨喬治亞小姐來過意大利。邦德在明信片上寫道。“威尼斯迷人之極。去了火車站和股票交易所。一切盡如人意。下午還參觀了市噴水裝置,然後在剩啦影院看‘布麗奇特-巴多特’。你聽過‘啪!我的太陽’這支曲子嗎?太美了!這兒的一切都充滿了浪漫情趣。”邦德這麼寫雖然是一時心血來潮,但確實也反映了他對威尼斯的真實感受。五月和十月是威尼斯最美好的時節,白天陽光和煦,夜晚涼爽宜人。儘管陽光普照,卻絲毫本覺刺眼。空氣中到處瀰漫着清新的氣息,遊人漫步在長達數里的石頭路面上,毫無倦意。這段時間遊人也比較少。儘管威尼斯能夠較而易舉地容納十多萬遊客,把他們分散在背街、小巷、廣場上,或是塞進公共汽艇中,然而在人少時遊覽這座城市華麗更令人感到逍遙自在,心情舒暢。
盡興遊覽後,邦德早早地吃了午飯,回到旅館。他關上房門,脱下外套,匆匆檢查了手槍,關上保險,練習了兩次快速搶槍動作,然後將槍插過槍套。該動身了,他登上開往阿爾帕羅尼的12一40路公共汽艇。汽艇劃過明鏡一般的污湖,把威尼斯城遠遠拋在了後面。邦德坐在船首,心裏面覺得很不踏實: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麼呢?
從阿爾伯羅尼碼頭到名記-阿爾伯羅尼海濱浴場有一條約半英里長的泥路,路面上塵土飛揚。島上散亂分佈着一些別墅羣、未竣工便被遺棄的建築物和一片殘垣斷壁。俄海有一些戰時遺留下來的炮台,上面爬滿了野草。不遠處有一片用鐵絲網圍起來的空地,看樣子,前曾接個高爾夫球場,鐵絲網上掛着很多畫着骼髏的木牌,上面寫着“危險”的字樣,警告人們不得靠近。也許鐵絲網周圍那些沙丘和灌木叢裏還殘存着戰時埋下的、沒有被挖出來的地雷。整個地方給人一種荒涼、神秘之感,甚至使人覺得有些毛骨悚然。同他一小時前才離開的繁華熱鬧的威尼斯城相比,真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邦德沿着那條半英里長的路穿過半島來到海浪時,已經出了一身的汗。他在一棵銀葉相思樹下停下來,休息片刻。前面已經再沒有樹木可遮擋烈回了。幸好,目的地已經不遠了。在他前面有一個搖搖欲墜的木牌路標,上面用藍色油漆寫的“巴尼,阿爾伯羅尼”幾個字已經褪色。路標以遠是幾排小破木屋,再往前便是一片約百米寬的沙灘和一片藍庭模的大海。海灘上一個人也沒有,優穿過路標後,前面隱約傳來了一陣那不勒斯的音樂。音樂聲是從一個看起來要倒塌的茅屋裏傳出來的。茅屋四周貼滿了可口可樂和各種意大利飲料的廣告。茅屋的靠牆處堆放着一些破躺椅、兩輛腳踏車以及一隻未充氣的兒童氣墊。一切設施都是那麼破爛不堪,邦德簡直不能相信這裏會是營業場所。他踏着曬得滾燙的鬆軟沙地,繞過茅屋,來到海邊。一片微微起伏的寬闊沙灘展現在他的左面,沙灘一直通向島中心。在他右側是一溜約一里長的海濱,與半島頂端的防波境相連。海濱的後面是一片沙丘和那塊用鐵絲網圍起來的高爾夫球場。在離邦德約五百米開外的沙丘邊沿,有一團醒目的黃點。
邦德向着那團黃點走去。
走進黃色遮陽傘後,邦德沒有按照吩咐先破兩下,而是徑直俯下身,看着傘下她那暴露在陽光下黑裏透紅的身體,一面打一聲招呼:“你好。”
她身穿黑色泳裝,躺在一塊黑白相間的浴巾上面。聽到邦德的聲音,她迅速將比基尼泳裝向上拉了拉,眼睛半睜半閉地説:“你提前了五分鐘。我告訴過你要先敲一下。”
邦德在遮陽傘的陰影下緊挨着她坐下來,掏份手帕察了擦臉。“這塊沙地裏唯一的一棵棕桐樹用好被你佔了,我只好趕緊先躲到樹下再説。在這種地方見面,虧你想得出。”
她笑了起來。“和葛麗泰-嘉定一樣,我喜歡一個人待著,不喜歡別人打擾。”
“這裏就咱們倆嗎?”
她睜大眼睛,“怎麼啦?難道你還以為我要帶保護者不成?”
“你不是認為男人都是豬,沒有一個好的嗎?我想,為了以防不測,你……”
“啊,可你是個豬紳士,豬先生。這兒太熱了,不是個開玩笑的好地方,況且我們是在做交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對不對?我給你講毒品的故事,你給我一枚鑽石別針,沒變卦吧?”
“沒有,我們從哪兒講起?”
“你問吧。想知道些什麼?”她支起身子,雙手抱膝而坐。眼神里再沒有挑逗的意味,只乘下提防。
這一變化沒有逃過邦德的眼睛。他漫不經心地看着她説:“他們説你的朋友科洛姆博是專幹這一行的大人物,就從他説起吧。他會成為我書中的主要角色,當然,不會用他的真名。可我需要有關的細節。你講講他是怎麼幹的吧。這種事作家生拼硬造可不行。”
她垂下眼瞼。説:“埃恩里科如果知道我把他的事説出去,定會大發脾氣的。我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來。”
“我絕對不會讓他知道的。”
她仔細地看着他。“邦德先生,如果他願意,沒有什麼他不知道的。而且他做事向來不擇手段,即使毫無根據。這我太瞭解了。”她掃了一眼他的手錶。“説不定他已經派人跟蹤我到這兒來了呢,他這個人疑心很重。”她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突然神色緊張、語調急切地説:“你還是快走吧,你不該到這兒來的。”
邦德看了看錶,正好三點半。他轉過頭朝傘後面和海濱那邊打量一遍。遠處的茅屋附近,出現了三個黑衫人,正朝海濱走來,步伐整齊,就象是在列隊操練。
邦德站起身,看着她低垂的頭,冷冷説道:“我明白了。請你轉告科洛姆博,我是個執迷不悟的作家,從現在起一我將開始寫他的生活經歷。再見。”邦德順着沙灘朝半島盡頭跑去。他打算從那兒沿另一條海岸跑回村子。只有回到有人的地方,他才會安全。
三個黑衣人突然加快腳步朝海濱跑來,非常有規律地擺動着他們的胳膊和雙腿,象正在進行訓練的長跑運動員。經過那女人身邊時,其中一個向她舉起一隻手,她也揮了揮手招呼了一下,然後臉朝下趴在沙灘上。也許她想曬曬脊背,也許是不願目睹這場追逐。
邦德邊跑邊扯下領帶放進兜裏。天氣太熱了,他跑得大汗淋漓。3個黑衫人也是汗流浹背,現在就看誰更有耐力了。邦德跑到半島盡頭後,迅速爬上防波堤,回頭看了看。他們離他還很遠,可是他們已經呈扇面散開,其中兩人直奔高爾夫球場,沿着球場周圍的鐵絲網奔跑,根本不在意上面畫着骼髏的警告牌。邦德沿着堤壩飛奔,心裏暗暗計算着雙方所走的角度和距離。照眼下雙方的速度,他仍可勉強脱險。
汗水濕透了邦德的襯衫,他的腳也開始疼起來。已經跑了一英里的路,還有多久才能到達安全地帶呢?邦德每隔一會兒就要經過一個炮台,現在他還得跑過大約三十個炮台才能到達防波堤盡頭的漁村。這段路程大概也是一英里遠。他能夠堅持跑下來麼?他必須趕在兩個黑衫人之前到達安全地帶。邦德的心累得狂跳不已,外套也被汗水浸透,褲子摩擦着雙腿。一個傢伙在他身後三百米緊追不捨,另外兩個在右側的沙丘中時隱時現,越來越近。他的左面則是一個大約二十英尺長的石砌斜坡,一直延伸進浩瀚的亞德里亞海。
邦德跑得氣喘吁吁,正想放慢速度,喘口氣,突然看見前方有六、七個漁民打扮的人,有的呆在水裏,有的在堤壩上曬太陽。緊接着聽見沙丘中傳來一聲沉悶的爆炸聲,一團泥沙碎石騰空而起。邦德感到一陣微弱的衝擊波。他不由放慢腳步。沙丘中的一個追趕者定定地站在那裏,大張着嘴,發出一陣可怕的咕咕聲。突然,他雙手抱頭,向前撲倒。邦德知道,他再也不能動彈了,只有等着別人將他抬走。他鬆了一口氣。這時,他離前面的漁民大約只有二:百米T。那些人湊到一塊兒,一齊望着他。邦德拼湊了幾個意大利單詞,大聲説道:“我是英國人,請問,哪裏有警察?”説着朝後面看去,真怪,那個黑衫人居然不顧有那麼多漁民在場,仍然奮不顧身地逼近,同時揮舞着手中的槍,他離邦德只有一百米左右了。前面的漁民呈扇面散開,堵住了邦德的去路。他們握着魚叉炮,對準邦德。一個大個子男人站在漁民中間,穿了一條紅色游泳褲,頭戴綠色面罩,腳綁一副橡皮腳掌。他把面罩推向頭頂,雙手叉腰站在當中。邦德剛剛松馳的神經,一下子繃得更緊。他大口喘着氣,放慢了腳步,汗津津的手滑到衣服下面,想拔出手槍。那個大個子男人正是埃恩里科-科洛姆博。
科洛姆博緊盯着步步逼近的邦德。在相距二十米時,科洛姆博語調平靜地説:“把你手上那個小玩具扔掉,秘密情報局的邦德先生。這些可是COZ型魚叉炮。站着別動,如果你還想活命的話。”他用英語對站在他右面的人問道:“上星期那個阿爾巴尼亞人站在多遠來着?”
“二十米,頭兒。他比這傢伙可胖多了,抵得上他兩個,但魚又照樣從他身上對穿過去。”
邦德停下來,坐在他身旁一根系統柱上,手槍靠在膝蓋上面,對準科洛姆博肚子。“即使我身上中了五支魚叉,也不會讓你少吃我一顆子彈的,科洛姆博先生。’邦德冷靜地答道。
科洛姆博微笑地點了點頭。身後的黑衫人早已悄悄接近了邦德,手上的盧植手槍搶託猛地向邦德後腦砸去。邦德一下子昏迷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恍惚中,邦德覺得自己躺在一艘海上漂泊的船上,一個男人正用冰涼的濕毛巾擦他的前額,一面用蹩腳的英語喃喃道:“沒事了,我先走一步。別擔心,他沒事的。”
邦德渾身癱軟無力地躺在一張牀上。這是間舒適的小屋。屋裏瀰漫着女人的氣息,窗簾的色調也十分雅緻。一名身穿破汗衫和舊褲子的水車正俯身看着他。邦德覺得他就是那幾個漁民之一。他見邦德睜開了眼睛,便微笑道:“好點兒了嗎?馬上就會好的。”他十分抱歉地撓着後腦勺。“你受了點兒傷,不過很快就會結疤的。頭髮一蓋,姑娘們什麼看不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