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統的恢復被證明也許是不可能的。”
||伊恩.馬康姆。
歸來電動馬達在嗡嗡旋轉,貨車沿黝黑的地下隧道急速前進。葛蘭開着車,腳擱在車子底座上。隧道內沒什麼特殊之處,只有頂上不時會出現一個通風口,上面裝有擋雨的遮蔽物,因此使透進隧道內的光線微乎其微。但他注意到不少地方有表面硬結了的白色動物糞便,顯然很多動物來過這裏。
莉絲坐在他身邊,用手電筒照向後方,那裏躺着一隻迅猛龍。“為什麼它呼吸有困難?”
“因為我替他注射了麻醉劑。”他説着。
“它會死嗎?”她問道。
“我希望不會。”
“我們為什麼要把它抓來?”莉絲又問。“為了向控制室的人證明,恐龍確實在繁殖。”葛蘭説道。
“你怎麼知道他們正在繁殖呢?”
“因為這是一隻幼龍,”葛蘭説道。“而且是一隻雄性的幼龍。”
“是嗎?”莉絲説道,一邊順着手電筒的光柱審視着它。
“是的。現在將手電筒往前照,可以嗎?”他伸出手腕,將手錶轉向她。“現在幾點鐘了?”
“現在……十點十五分。”
“好。”
丁姆説:“這表示我們要聯絡上那艘船,只剩四十五分鐘了。”
“我們應該靠近了,”葛蘭説道。“我估計現在我們應該到遊客中心了。”他雖然有十分的把握,但他感覺到隧道正在慢慢向上爬升,將他們帶回地面,而且||“哇!”丁姆叫了起來。
他們以驚人的速度一下子衝進了充滿陽光的世界中。輕盈的霧氣在飄浮,遮蔽着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建物,使它顯得若隱若現。葛蘭馬上認出這就是遊客中心。他們徑直來到車庫的門口。
“哇!”莉絲叫道。“我們到了!哇!”將車子停到車庫時,她正在座位上蹦蹦跳跳的。車庫的一面牆堆放着獸籠。他們將那隻迅猛龍放進一個籠子,還給他一碟水。接着他們沿通往遊客中心底層入口處的台階拾級而上。
“我要吃個大漢堡!還要炸薯條,巧克力牛奶冰淇淋!不要再管什麼恐龍了,哇!”他們來到玄關前面,打開了大門。
他們一下子都愣住了。
在遊客中心的玄關內,玻璃門已被砸碎,灰濛濛的冷霧飄過空空如也的大廳。一塊寫有當恐龍統治地球的時候的牌子從一條鉸鏈上垂下來,在風中擺湯着,吱嘎作響。那隻碩大的機器霸王龍已被掀翻在地上,四腳朝天,內部的電路與金屬零件都暴露在外面。他們透過玻璃看到了一排排的棕櫚樹在霧中若隱若現。
丁姆和莉絲擠縮在安全守衞的金屬桌前面。葛蘭拿起守衞的無線電話,試了所有的頻道。“喂,我是葛蘭。有人在嗎?喂,我是葛蘭。”
莉絲看着守衞的身體,他正躺在右邊的地板上。除了它的腿和腳,她什麼也沒看到。
“喂,我是葛蘭,喂。”
莉絲探出身子,在桌子的四周仔細察看着。葛蘭拽住她的袖子,“嘿,別這樣!”
“他死了嗎?地上是什麼東西?血嗎?”
“是的。”
“怎麼不像真的血那麼紅?”
“你有毛病啊。”丁姆説道。
“什麼叫作『有毛病』?我才沒有呢。”
無線電話卡答一聲響了。“我的天啊,”裏面傳來一個聲音。“葛蘭,是你嗎?”
接着是:“亞倫?是亞倫嗎?”那是愛莉在説話。
“我在這裏。”葛蘭説道。
“感謝老天爺,”愛莉説道。“你沒事吧?”
“是的,我很好。”
“孩子們怎麼樣了?你見到他們了嗎?”
“孩子們在我這裏,”葛蘭説道。“他們都很好。”
“感謝老天爺。”
莉絲沿着桌邊躡手躡腳地爬過去了。葛蘭在她的小腿上拍了一下。“給我回來。”
無線電話又響起來了。“嗯,你們在哪裏?”
“在玄關這裏。在主要大樓的玄關裏。”
從無線電話中,他聽到吳在説話,“我的天,他們到這裏了。”
“亞倫,聽着,”愛莉説道。“恐龍都逃出來了。他們能打開門。它們可能跟你們待在同一幢大樓裏。”
“真的嗎?你們在哪裏?”葛蘭説道。
葛蘭又問:“那麼其他人呢?馬爾杜,其他所有的人呢?”
“我們已經失去了幾個人。但是我們把其他所有的人都集中到旅館裏了。”
“電話可以通嗎?”
“不通了。整個系統都被切斷了,沒有一樣在運轉。”
“我們要怎樣才能讓這系統再恢復運轉?”
“我們一直在想辦法。”
“我們得讓它恢復正常,”葛蘭説道,“而且動作要快。如果不快一點,半小時內恐龍就會登上大陸了。”
他開始解釋有關船上的事情,這時馬爾杜打斷了他。“我覺得你不瞭解情況,葛蘭博士。我們這裏剩下的時間不到半小時了。”
“怎麼回事?”
“有幾隻恐龍釘上了我們。現在我們的屋頂上就有兩隻。”
“那又怎樣?大樓是攻不進去的。”
馬爾杜在咳嗽。“當然攻不進來。但是我們作夢也沒想到這些畜牲會爬到屋頂上去。”無線電話在卡答作響。“一定是有棵樹太靠近柵欄了。恐龍翻過了柵欄,爬上了屋頂。不管怎樣,天窗上的鋼條柵欄應該是通電的,不過現在電流不通了。他們正在咬斷天窗上的柵欄。”
葛蘭説,“正在咬柵欄嗎?”他皺起了眉頭,試着想像出這個情景。“有這麼快嗎?”
“是的,”馬爾杜説道,“他們一旦咬起來,平均一平方英寸就有一萬五千磅的壓力。他們就像土狼,能咬斷鋼和||”電波中斷了一會兒。
“有多快?”葛蘭再次問道。
馬爾杜説,“我估計在他們完全咬斷,然後從天窗進到大樓裏之前,我們還有十到十五分鐘。一旦他們進來之後……啊,等一下,葛蘭博士。”
無線電話卡答一聲中斷了。
在馬康姆牀上方的天窗上,恐龍已經咬斷了第一根鋼條。一隻恐龍抓住鋼條的一頭,使勁地往後拽着。它將強壯的後腿踩在天窗上,玻璃碎裂開來,閃爍着散落到下面馬康姆的牀上。愛莉伸過手去將那些大的碎片從被單上清理掉。
“天啊,它們真難看。”馬康姆説道,抬頭望着。
玻璃既然碎了,他們就能聽到恐龍的鼻息和吼叫聲了,以及它們啃咬鋼條時牙齒和金屬磨擦的尖鋭聲。他們啃咬過的地方,有些部分已經越來越細,露出了銀白色。泛着泡沫的唾液噴濺到被單和牀頭櫃上。
“至少他們現在還進不來,”愛莉説道。“除非他們咬斷另一根鋼條。”
吳説,“要是葛蘭能設法到維修樓……”
“那他準會完蛋,”馬爾杜説道。他拖着扭傷的腳踝在房間裏一瘸一拐地走着。
“他來不及趕到那裏,更別説是去恢復電源。他無法阻止他們進來的。”
馬康姆又咳嗽了幾下。“沒錯。”他的聲音有氣無力,幾乎像是一陣喘息。
“他説什麼?”馬爾杜問。
“就這樣,”馬康姆重複道。“可以……”
“可以怎樣?”
“調虎離山……”他略帶遲疑地説着。
“怎麼個調虎離山法?”
“到……柵欄那裏……”
“好,然後去做什麼?”
馬康姆無力地咧嘴一笑。“把……你的手伸出柵欄外。”
“噢,天啊,我真受不了你。”馬爾杜説着,轉過身去。
“彆着急,”吳説道。“他説得對。這裏只有兩隻恐龍。這表示外面至少還有四隻。我們可以出去,給他們來個調虎離山。”
“然後怎麼辦呢?”
“然後,葛蘭可以脱身到食樓去,啓動發電機。”
“然後再回到控制室,啓動整個系統?”
“正是這樣。”
“沒時間了,”馬爾杜説道。“沒時間了。”
“但是如果我們能把恐龍引到這裏來,”吳説道,“也許還能把他們從天窗上引開……這辦法可能行得通,值得一試。”
“這樣需要一個誘餌。”馬爾杜説道。
“沒錯。”
“但是誰去當誘餌呢?我不行,我的腳踝受傷了。”
“我可以去。”吳説。
“不行,”馬爾杜説道。“你是惟一懂得怎麼去操作電腦的人。你必須透過啓動無線電話跟葛蘭通話。”
“那麼我去吧。”哈丁説道。
“不,”愛莉説。“馬康姆需要你,還是我去吧。”
“見鬼,我不是這個意思,”馬爾杜説道。“你會被恐龍包圍住的,屋頂上的恐龍……”
但是她已經俯下身去系球鞋上的鞋帶了。“別告訴葛蘭,”她説。“這會讓他擔心的。”
玄關裏一片寂靜,冰冷的霧氣飄過他們身邊,無線電話已經沈寂幾分鐘了。丁姆問道:“他們為什麼不跟我們説話?”
“我餓了。”莉絲説道。
“他們正在想辦法。”葛蘭説道。
無線電話響起了卡答聲。“葛蘭,是你嗎||我是吳。你在那裏嗎?”
“我在這裏。”葛蘭説道。
“聽着,”吳説。“從你那裏可以看到遊客中心的後面嗎?”
葛蘭的視線穿過後面的玻璃門,一直望到棕櫚樹和霧氣。
“可以。”葛蘭説道。
吳説:“有一條通道可以直接穿過棕櫚樹到維修樓。電源設備和發電機組就在那裏,我想你昨天已經見過那座維修樓了。”
“是的。”葛蘭答道,儘管他一時間覺得疑惑。他看過那座大樓?那是昨天的事嗎?好像已經是幾年前的事了。
“現在聽着,”吳説道。“我們認為可以把所有的恐龍引到旅館這裏來,但是我們不太有把握。因此千萬要小心。給我們五分鐘時間。”
“好的。”葛蘭説。
“你可以把孩子留在自助餐聽裏,他們應該不會有問題。你走的時候記得帶着無線電話。”
“好的。”
“在你離開之前,將無線電話關掉,這樣你出了大樓後就不會製造任何噪音。你到了維修樓時,記得跟我聯絡。”
“好的。”
葛蘭關掉了無線電話。莉絲靠過來。“我們要到自助餐廳去嗎?”她問道。
“是的。”葛蘭説。他們站起來,邁開步伐穿過玄關內飄浮的霧氣。
“我要吃漢堡。”莉絲説道。
“我想沒有電來做漢堡了。”
“那麼改成冰淇淋。”
“丁姆,你得待在她身邊,幫幫她。”
“我會的。”
“我要離開一會兒。”葛蘭説道。
“我知道。”
他們來到了自助餐廳的門口。葛蘭打開門的時候,葛蘭看到了方方正正的餐桌和椅子,後面是不鏽鋼的彈簧門。近處則是一台收銀機和一個放口香糖與糖果的架子。
“聽我説,孩子們,我要你們待在這裏,不管情況怎麼樣。明白了嗎?”
“把無線電話留給我們。”莉絲説道。
“不行,我需要它。在這裏待着。我只去大約五分鐘,好嗎?”
“好。”
葛蘭關上了門。自助餐廳裏頓時一片漆黑。莉絲抓住他的手。“把燈打開。”她説。
“不行,”丁姆説。“沒有電。”但他戴上了他的夜視鏡。
“你這樣很好,那我怎麼辦呢?”
“拉着我的手。我們去弄點吃的。”他帶着她往前走。在綠色的磷光中,他看到了桌子和椅子。在右邊的是閃着綠光的收銀機,還有裝着口香糖和糖果的架子。他抓了一把糖果。
“我跟你説過,”莉絲説道。“我要冰淇淋,不是糖果。”
“還是湊和着吃吧。”
“我要冰淇淋,丁姆。”
“好,好。”
丁姆將糖果塞進口袋,帶着莉絲往餐廳裏面走去。她拉着他的手。“我什麼都看不見。”她説。
“只管跟着我走,抓住我的手。”
“那麼你慢一點。”
在桌子和椅子的另一頭有兩扇彈簧門,上面有小的圓窗。它們也許是通往廚房的。他推開一扇門,將門開得大大的。
愛莉.塞特勒走出旅館的正門,她感覺到冰涼的霧氣拂過她的臉和腿。她的心在怦怦直跳,儘管她明白在柵欄後面是十分安全的。就在她前面,她看到了在霧中粗壯的欄杆。
但是柵欄再過去的地方以外她就看不清楚什麼了。再往前二十碼,景物轉成了乳白色。她根本看不見什麼恐龍。事實上,花園和樹林靜得幾乎令人毛骨悚然。“嘿!”她提心吊膽地朝霧中喊着。
馬爾杜倚在門檻上。“我懷疑這樣真的行得通,”他説道。“你得弄出點聲音來。”他蹣跚着走出來,拿了一根從裏面的建物上取來的鋼條。他用鋼條在柵欄上敲得梆梆作響,活像在敲開飯的鑼似地。“來吃飯吧!開飯羅!晚餐準備好了!”
“真好笑。”愛莉説道。她不安地朝屋頂上匆匆瞥了一眼。她沒見到什麼恐龍。
“他們不懂英語。”馬爾杜咧嘴一笑。“不過我猜他們懂了大致的意思……”
她仍舊惶恐不安,覺得他的逗趣令人心煩。她朝遊客中心望去,大樓籠罩在霧中。馬爾杜又開始敲打柵欄。她極目望去,遠處幾乎是霧濛濛的一片,她看到了一隻蒼白可怕的動物。那是一隻恐龍。
“第一位客人。”馬爾杜説道。
那隻恐龍白色的身影消失了,只剩一片白影,然後它又回來了,但不再朝前走近。奇怪的是,它似乎對旅館裏傳來的這種噪音充耳不聞。她開始擔憂起來了。除非她能將恐龍吸引到旅館這邊來,否則葛蘭就會大禍臨頭的。
“你把聲音弄得太大聲了。”愛莉説道。
“我沒有。”馬爾杜説道。
“哎,你真的敲得太響了。”
“我知道這些畜牲||”“你喝醉了,”愛莉説。“讓我來處理它。”
“那你要怎麼做呢?”
她不理他,直接來到大門前面。“據説恐龍很聰明。”
“沒錯,至少像黑猩猩那麼聰明。”
“它們的耳朵很靈嗎?”
“是的,靈敏極了。”
“説不定他們分辨得出這種聲音。”她説着,打開了柵欄大門,發出很響的吱嘎聲。金屬鉸鏈由於霧氣不斷地吹拂帶來的氣而生鏽了。她又把它關上了,再打開時又發出一陣吱嘎聲。
她讓門敞開着。
“我不想那麼做,”馬爾杜説道。“既然你要這麼做,先讓我準備好發射器。”
“準備好發射器。”
他嘆了一口氣,想起了什麼。“霰彈在金拿羅身上。”
“好,那麼,”她説。“注意外面的動靜。”她走出大門,跨出了柵欄。她的心劇烈地跳動,她幾乎感覺不到腳站地時的觸感。她從柵欄那裏走開,然後它很快地便隱沒到霧中,這真讓人驚恐不安。它迅速在她身後消失了。
正如她所預料的,馬爾杜這時以像酒醉激動的語調扯開嗓門向他喊叫起來。“該死,小女孩,別那麼做!”他吼叫着。
“別叫我『小女孩』。”她大聲回應着。
“我要叫你什麼,你管不着。”馬爾杜喊着。
她不去理睬他。她慢慢地轉動身體,警惕地注視着四面八方的動靜。現在她離柵欄至少有二十碼遠了,她能看見濛濛細雨般的霧氣在枝葉中飄蕩,就像細雨拍打着樹葉似地。她待在離樹葉遠遠的地方,在一個灰色的陰影世界中移動。腿上和肩上的肌肉因緊張不安而作痛。她瞪大兩眼注視着四周。
“聽到我的聲音了嗎,該死的?”馬爾杜吼叫着。
這些動物有多大能耐?她琢磨着。聰明到能切斷我的退路?回到柵欄那裏沒有多遠,真的不遠||他們進攻了。
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第一隻恐龍從左邊一棵樹下的枝葉間衝過來。它縱身躍起,她掉頭就跑。第二隻恐龍從另一邊逼近,顯然想在她奔跑時攔截她。它騰身躍向空中,張開爪子撲上來。她就像一個精疲力竭的賽跑着拼命向前衝去,那畜牲從泥地上直逼過來。現在她全速奔跑着,不敢回頭張望,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終於看到在濛濛霧氣中顯露出的柵欄,看到了馬爾杜將大門打開,看到了他朝她伸出手來,向她喊着,抓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拉進來;他拽得太猛了,以致於她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上。她轉過身來剛好看到第一隻恐龍,接着是兩隻、三隻,他們撞着柵欄,厲聲吼叫着。
“幹得好!”馬爾杜叫着。此時他正在嘲笑着那些畜牲,用吼叫回應他們,惹得他們暴跳如雷。他們撲向柵欄,縱身跳起,其中有一隻險些躍過柵欄。“天啊,真夠驚險的!這些雜種還能跳呢!”
她站起來,看看身上被擦破和摔傷的傷痕,血順着腿往下淌。這時她腦子裏只想着:這裏有三隻恐龍,屋頂上有兩隻。這表示有一隻依然不知去向。
“過來,幫幫我,”馬爾杜説道。“我們得持續吸引它們的注意力。”
葛蘭離開了遊客中心,急速向前行進,沒入霧中。他找到了棕櫚樹之間的通道,便順着它朝北走去。再往前,長方形的維修樓就從霧中顯現出來了。
他根本看不到什麼門。他繼續走着,拐過牆角。在樹木掩映的大樓後部,葛蘭看到一個給貨車裝貨的水泥平台。他爬上平台,面對着一扇用波狀鋼板製成的迴轉門,門上了鎖。他又跳下來,繼續在大樓四周徘徊。再往前,在他的右邊,葛蘭看到一扇普通的門,它被一隻男人的鞋子撐開着。
葛蘭走進門裏,眯着眼在黑暗中察看。他傾聽着,但沒聽見動靜。他拿起無線電話,將它打開。
“我是葛蘭,”他説道。“我現在進去了。”
吳抬頭望着天窗。那兩隻恐龍依然盯着下面馬康姆的房間直瞧,但他們的注意力似乎被外面亂烘烘的聲音分散掉了一部分。他走到旅館的窗口。外面,三隻恐龍還在不斷地向柵欄進攻。愛莉來回奔跑着,因為在柵欄後面,很安全。可是恐龍似乎不再一心一意想要抓到她了。這時它們好像在玩耍似地,翻滾着從柵欄處往後退,用後腿站立起來,吼叫着,然後落下身子,再翻滾,最後再撲過來。他們的行動明顯地帶有賣弄本事的意味,而不太像是認真進攻。
“就像鳥類在表演似地。”馬爾杜説道。
吳點點頭。“它們很聰明。他們明白沒辦法抓到她,所以並不是玩真的。”
無線電話響了。“||嗶。”
吳拿起無線電。“請再説一遍,是葛蘭博士嗎?”
“我已經在裏面了。”葛蘭説道。
“葛蘭博士,你已經進維修樓了嗎?”
“是的,”葛蘭説,隨即他又補充道:“也許你該叫我亞倫。”
“好吧,亞倫,如果你是站在東側的門內,你就會看到一大堆管子和管道設備。”吳閉上眼睛,想像着這個情景。“一直往前走,在大樓的中心,一個大的天井直通地底,有兩?”
懵ド睢T諛愕淖蟊呤怯?”
欄杆的金屬走道。”
“我看見了。”
“沿着走道向前走。”
“我正走着。”無線電話中隱約傳來他在金屬上行走的鏗鏘腳步聲。
“你走了二十到三十英尺後,就會看到向右拐的另一條走道。”
“我看見了。”葛蘭説。
“順着那條走道走。”
“好的。”
“你一直走下去,”吳説道,“就會來到一處扶梯邊,它在你的左邊,你就走下去。”
“我看到了。”
“順着扶梯走下去。”
接下來是一陣長久的沈寂。吳用手指梳理他那潮的頭髮。馬爾杜緊蹙着眉頭。
“好的,我沿着扶梯下去了。”葛蘭説。
“很好,”吳説。“聽着,在你的前方應該有兩個黃色的大桶,上面標有『可燃物』。下面還有一些文字,是用西班牙文寫的。”
“就是這些東西,”吳説。“它們是供發電機用的兩個油桶。其中一個已經幹了,因此我們必須用另一個油桶。要是你往油桶底部看,你會看到一根伸出來的白色管子。”
“直徑四英寸的塑膠管?”
“沒錯,是塑膠管。順着這根管子往前走。”
“好的。我正沿着管子走……喔!”
“怎麼了?”
“沒什麼,我撞到頭了。”
一陣間歇。
“你沒事吧?”
“嗯,沒事,只是……弄痛了我的頭。我真笨!”
“繼續沿着管子走。”
“好,好,”葛蘭説道。聽上去他有點不耐煩。“好了。那管子通向一個大的鋁箱,旁邊有通氣孔,上面寫着『本田』。它看起來就像是發電機。”
“是的,”吳説。“那就是發電機。你走到它的側邊,還會看到有兩個按鈕的鑲板。”
“我看到它們了。是黃色和紅色的?”
“正是它們,”吳説。“先按黃色的按鈕,當你按下去以後,再按紅色的。”
“好。”
又是一陣間歇,它差不多持續了一分鐘。吳和馬爾杜面面相覷。
“亞倫?”
“它故障了。”葛蘭説道。
“你先按下黃鍵,然後再按紅鍵了嗎?”吳問道。
“是的,我是這麼做的,”葛蘭説道。他好像有些惱火了。“我是完全按你的吩咐去做的。先有一股嗡嗡聲,接是一陣卡答、卡答聲,非常快,然後嗡嗡聲停止了,再來就什麼也沒了。”
“再試試看。”
“我已經試過了,”葛蘭説道。“但它沒有運轉。”
“好吧,等一下。”吳皺起了眉頭。“聽起來好像發電機是在點火啓動,但卻因為某個原因而發動不起來。亞倫?”
“我在這裏。”
“繞到發電機後面去,就是塑膠管伸進去的地方。”
“好的。”又是一陣悄然,接着葛蘭説道,“管子接到一個圓的黑色氣缸,它看起來像是個抽油機。”
“沒錯,”吳説。“就是這個樣子,那就是抽油機。你找一下頂部的一個小閥門。”
“閥門嗎?”
“它應該突出在頂部,有一個小小的金屬釦環,你可以轉動它。”
“我找到它了。可是它在邊上,不在頂部。”
“好吧,把它扭開。”
“空氣出來了。”
“很好。一直等到||”“現在液體流出來了,聞起來像是汽油的味道。”
“好。關上閥門。”吳轉向馬爾杜,搖着朗。“抽油機無法自動發動。亞倫?”
“足的。”
“再試試按鈕。”
一會兒以後,吳聽到“發電機旋轉時隱隱約約的機件摩擦聲,發動起來後又傳來了平穩的噗噗聲。
“發動起來了。”葛蘭説道。
“幹得好,亞倫!幹得好!”
“下面怎麼辦?”葛蘭問道。它的聲音聽起來無精打采的。“這裏的電燈還沒亮呢。”
“回到控制室去,在你修復那些系統的過程中,我會保持跟你通話的。”
“現在我該做的就是這件事嗎?”
“是的。”
“好吧,”葛蘭説道。“到那裏以後再跟你通話。”
無線電話發出了最後一陣嘶嘶聲,接着就沒有聲音了。
“亞倫?”
無線電話內一片死寂。
丁姆穿過餐廳後面的彈簧門進入廚房。廚房中間是一張大的不鏽鋼桌子,左邊是有着許多爐心的平台,再過去是一些巨大得能容下人的冷藏庫,丁姆上前打開冷藏庫,尋找冰淇淋。當他逐個打開它們時,裏面冒出一股股帶氣的煙霧。
“爐子怎麼會開着?”莉絲説着,放開了他的手。
“沒有開啊。”
“它們全有藍色的火焰。”
“那些都是指示燈。”
“指示燈是什麼?”他們家裏也有一個電爐。
“別管它,”丁姆説着,打開了另一個冷藏庫。“不過這表示我可以給你做點什麼吃吃了。”在第二個冷藏庫裏,他發現了各種食品,有盒裝的牛奶,成堆的蔬菜,還有一堆帶T形骨頭的牛排、魚||偏偏沒有冰淇淋。
“還想吃冰淇淋嗎?”
“我跟你説過了,不是嗎?”
再下一個冷藏庫非常大。不鏽鋼的門上有一個橫的寬大把手。他抓住那把手,將門打開,看到一個大冰櫃。這個冷藏庫就像一個房間,裏面冰冷徹骨。
“丁米……”
“你不能再等一下嗎?”他説着,顯得不大耐煩。“我在替你找冰淇淋呢。”
“丁米……有個東西在這裏。”
她悄聲低語着,一時間,這最後的幾個字幾乎沒有引起對方的注意。接着丁姆從冰櫃裏跑出來,看到門邊被籠罩在綠色的煙霧中。莉絲站在鋼製的工作台旁。她回頭望着廚房的門。
他聽到一陣低沈的嘶嘶聲,就像是一條巨大的蛇發出的聲音。它輕柔地起落着,幾乎聽不見。也許是風吹的原故,但是他直覺到這並不是。
“丁米,”她低聲説,“我害怕……”
他悄悄地走到廚房的門口,朝外看去。
在黑漆漆的餐廳裏,他看到排得整整齊齊的綠色長方形桌子。在它們中間平穩地移動着的,除了呼吸的嘶嘶聲外,竟是一頭像鬼影般悄無聲息的迅猛龍。
在維修房的黑暗中,葛蘭沿着管道摸索行進,朝扶梯那裏走回去。在黑暗中摸索走路相當艱難,不知怎地他覺得那發電機的聲音反而令人暈頭轉向。他來到扶梯邊,剛要往上爬時,突然覺得除了發電機的聲音外,房間裏還有一樣什麼東西。
葛蘭停下來,傾聽着。
那是一個人在叫。
聽起來似乎是金拿羅。
“你在哪裏?”葛蘭叫道。
“我在這裏,”金拿羅説。“在卡車裏。”
葛蘭看不到什麼卡車。他眯着眼在黑暗中察看,他斜眼在四處搜尋着。他看到了綠色閃光的形體,在黑暗中移動着。然後他看到了那輛卡車,便轉身向它走去。
丁姆發覺這片寂靜冷颼颼的,令人毛骨悚然。
那隻迅猛龍有六英尺高,體格健壯,雖然它結實的腿和尾巴被桌子遮擋住了,丁姆只能看見它那壯實的身軀,兩隻前肢緊貼在身體兩側,爪子下垂着。但是他能看到它背上閃亮的斑紋,這隻迅猛龍十分警覺,一面往前走,一面左顧右盼,頭像鳥似地會突然伸出去,在行走時,還會一上一下地擺動,又長又直的尾巴垂着,使它看起來更像一隻鳥。
一隻巨大的、默不作聲的猛禽。
餐廳昏黑幽暗,但那隻恐龍顯然看得一清二楚,平穩穩地朝前挪動着,並不時俯下身去,把頭探到桌子底下。丁姆聽到了一陣急促的鼻子吸氣聲。接着它的頭猛然抬起,像鳥頭一樣警惕地瞻前顧後。
丁姆注視着它,最後確定這隻迅猛龍正朝着廚房走來。它是在循着他們的氣味朝前搜索嗎?所有的書上都説恐龍的嗅覺不靈,但是這一隻看起來鼻子卻挺靈的。不管怎樣,書本上又能有多少真知灼見呢?在這裏的就是個活生生的東西。
它接近他了。
他急忙縮回廚房裏去。
“外面有什麼東西嗎?”莉絲問道。
丁姆沒有回答。他將她推到牆角的一張桌子底下,正好在一個大的垃圾筒後面。
他低下身子靠近她低聲而嚴厲地説道:“待在這裏!”然後他奔向冰櫃。
他抓起一把冷凍的牛排,跑回門口,他不慌不忙地把第一塊牛排放在地板上,隨即住後退幾步,再放下第二塊……
透過夜視鏡,他看到莉絲在垃圾筒周圍東張西望。他揮揮手叫她回去。他放好了第三塊牛排,又放了第四塊,然後退回到廚房內部。
嘶嘶聲越來越響了,接着帶爪的前掌抓住了門,那大腦袋小心翼翼地朝四周望着。
迅猛龍停在廚房的門口。
丁姆半蹲在廚房的後部,靠近那張鋼製的工作台離門口較遠的桌腳旁。但他來不及藏起來了,他的頭和肩膀仍然突出在桌面上。他能清楚地看到那隻迅猛龍。
丁姆慢慢地低下他的身子,想藏到桌子底下去,迅猛龍突然掉過頭來,直盯着丁姆瞧。
丁姆僵住了,他依舊暴露在外,但是他心想,千萬不能動。
迅猛龍站在門口,一動也不動。
丁姆心想,這裏更黑了,它更不容易看清楚了。這使得它更小心謹慎了。
但是這時他能聞得到這隻大爬蟲的陳腐氣味。透過夜視鏡,他看到恐龍在靜靜地打哈欠,它鼻子向後仰,露出成排的鋒利牙齒。迅猛龍再次注視前方,昂起頭來東張西望,大眼珠在骨頭突出的眼窩中骨碌碌地轉動。
丁姆感覺到他的心臟在怦怦直跳。不管怎麼説,像這樣在廚房裏跟一隻猛獸對峙着,和在開闊的林子裏與他對峙比起來,實在可怕多了。那體格、那迅猛的動作、那刺鼻的氣味,以及嘶嘶的呼吸聲……
近在咫尺,它看起來比霸王龍還要嚇人。霸王龍高大強壯,卻不怎麼機智。迅猛龍有人那般大,但一眼看去就是一副很敏捷機智的樣子。丁姆覺得它那犀利的目光幾乎像它那鋒利的牙齒一樣可怕。
迅猛龍嗅聞着,移步向前||直向莉絲走去。它不知怎麼搞地,準是聞到她的氣味了。丁姆的心更劇烈跳動了。
迅猛龍停住了腳步,緩緩地彎下身來。
它發現了那塊牛排。
丁姆想彎下身,從桌子底下察看,可是他不敢動彈。他以半蹲的姿勢紋絲不動地站着,聽着那嘎吱嘎吱的聲音。它正在吃牛排,連肉帶骨全部吞下。
它抬起那細長的頭,向四周張望,用鼻子嗅着。它看到了第二塊牛排,便迅速移向前去。它俯下了身子。
一片寂靜。
恐龍沒有再吃它。
它的頭又仰起來了。丁姆的腿蹲太久了,覺得快麻木了,但他沒有動。
那畜牲為什麼沒吃第二塊牛排呢?千頭萬緒閃過他的腦海||它不喜歡牛肉的味道,不喜歡那種冷冰冰的感覺,不喜歡不新鮮的肉質,接着它察覺出這是一個圈套,它嗅到了莉絲,聞到了了姆,它看到了丁姆||這時迅猛龍急速地跑過來。它發現了第三塊牛排,便埋下頭來,又抬頭望望,再向前走去。
丁姆屏氣凝神。恐龍這時離他只有幾英尺遠而已。丁姆能看到它身體兩側肌肉的抽動,還能看到前掌爪子上已經凝結血跡。他還能看到它身上好看的條紋花樣,還有下巴底下、脖子上皮膚的皺摺。
迅猛龍用鼻子聞着。它猛然抬起頭,直盯着丁姆。丁姆嚇得幾乎連氣也喘不過來了,全身僵硬、緊張。他注視着那隻恐龍的眼睛在掃視房間。它又用鼻子聞了一下。
它發現我了,丁姆想道。
接着它又抬起頭來朝前望,那畜牲正繼續往前,向第四塊牛排走去。
丁姆心想,莉絲,你可千萬不要動,不管你怎麼樣,你可千萬不要動……
迅猛龍聞了聞那塊牛排,繼續向前,這時他來到打開了的冰櫃門口。丁姆能看見冷氣從裏面冒出來,順着地板翻滾着,向那畜牲的腳邊飄去。一隻帶爪子的腳舉起來,然後又放下,沒有聲響。恐龍猶豫不決。太冷了,丁姆想,它不會進去的,太冷了,它不會進去的,它不會進去的,它不會進去的……
恐龍進去了。
頭消失了,接着是身體,再接着是直挺挺的尾巴。
丁姆全力撲上去,用全身的重量頂住冰櫃的不鏽鋼門,砰地一下把它關上,結果那門壓住它的尾巴尖。那門竟關不上了!迅猛龍吼叫起來,聲音大得讓人膽戰心驚。丁姆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尾巴消失了!他砰地一下將門關上,還聽到了卡答一聲!關上了!
“莉絲!莉絲!”他厲聲高叫。他聽到了恐龍在撞門,感覺它在砰砰地和鋼鐵撞擊。他知道里面有一個扁平的鋼製圓鈕,要是恐龍在砸這個圓鈕,它就能把門打開。他們怎樣也得把門鎖上。“莉絲!”
莉絲就在他身旁。“你要幹什麼!”
丁姆將身子頂在門的橫把手上,把門抵住。“有一個門閂!一根小的閂!把它拿來!”
迅猛龍像獅子一樣在吼叫,聲音被關在厚厚的鋼板裏面,它正用整個身子往門上猛撞。
“我什麼也看不見!”莉絲叫道。
那根門閂就懸在門的把手下,在一條金屬鏈子上湯着。“它就在那裏!”
“我看不見它!”她失聲叫道,丁姆這才想到她沒戴夜視鏡。
“用手去摸!”
他看見她的小手伸出去,碰到了他的手,摸索着找那根閂,她跟他是這麼接近,他能感覺到她非常驚恐,她在找門閂時緊張得上氣不接下氣。迅猛龍拼命地撞門,門竟然開了||天哪,門開了||可是那畜牲沒料到門會被撞開,已經轉身去準備再撞上來,這時丁姆砰地一聲急忙將門關上。
莉絲摸了回來,在黑暗中伸出了手。
“我找到了!”莉絲叫道,手裏緊抓着閂子,把它塞進鎖孔裏去,但它又滑了出來。
“從上面,從上面插下去!”
她重新抓住它,同時把鏈子舉起來,將鏈子和閂子一起甩到把手上面;它們落了下去,插進孔裏。
鎖上了。
迅猛龍大聲吼叫。它再次向門撞擊時,丁姆與莉絲都向後倒退。隨着每一次衝擊,厚重的鋼牆上的鉸鏈吱嘎作響,但它們都未鬆開。丁姆心想那畜牲無法撞開門了。
這隻恐龍被鎖在裏面了。
他長長地舒了口氣。“我們走吧。”他説。
他拉起她的手,兩人雙雙逃走了。
“你真應該見到他們的,”金拿羅説道,這時葛蘭正帶着他往回走出維修樓。
“一定有二十多隻始秀顎龍,我爬進卡車裏才能躲開他們。他們全待在擋風玻璃的上方,就那麼蹲在那裏,像禿鷹似地守候着。但等你過來以後,他們就都跑走了。”
“他們是食腐動物,”葛蘭説道。“他們不會攻擊任何能走動的,或是外表強壯的東西;只會攻擊那些病了的,或是將要死的東西。總之,都是一些動彈不得的東西。”
現在他們正順着扶梯往上爬,要回到入口處的門那裏。
“那頭向你進攻的恐龍怎麼樣了?”葛蘭問道。
“我不知道。”金拿羅説。
“它跑掉了嗎?”
“我沒看見。我跑開了,我想是因為它受傷了,馬爾杜射中了它的腿。它在這裏的時候,一直在流血。後來……我就不知道了。也許它掉頭又出去了,也許它死在這裏了,我沒看見。”
“説不定它還在這裏。”葛蘭道。
吳透過旅館的窗户注視着柵欄外的恐龍。他們好像還在那裏尋開心,不斷地向愛莉作出進攻的姿態。這種舉動已經持續很長一段時間了,他突然覺得這也許久了點。看來他們似乎是竭力想引起愛莉的注意,而同樣地,她也千方百計地要將它們的注意力吸引過來。
恐龍的行為對吳來説常常是較少考慮到的一個層面。事實也的確如此:行為是DNA的次等序列的效應,就像蛋白質的摺疊一樣。你無法準確預測它,也不能真正地控制它,除非用一些生硬的方式,比方説抑制動物體內的一種,使他們必須依賴某種規定的食物維生。但一般説來,行為效應根本是超出人類理解範圍之外的。你不能看了一組DNA序列後就預測行為,那是辦不到的。
而這種情況使得吳的DNA研究僅純粹是實驗性的。它類似一種修補性的工作,就像一名現代的工匠要修復一個非常古老的鐘一樣,幾乎是在處置一樣來自古代的東西,某種用古代的材料、按照古代的法則做成的事物。你無法確定活動的原理,在漫長的時間流程中,它已被進化的力量修整、改造過不知多少次了。因此就像一位工匠把鍾修好後再看看它是否走得較準確一樣,吳也要作些修整,然後再看看那些動物是否會表現得更規矩些。他也只打算糾正那些惡劣的行為:肆無忌憚地撞擊電網柵欄,或在樹幹上摩擦皮膚上的傷口。就是這些行為的研究又讓他再次回到製圖板前。
他的科學知識到底是有限的,這使他對公園裏的恐龍產生一種神莫測的感覺。
他從來無法真的確定,公園內這些動物的行為是否具有真正的準確性,它們是否真的就像遠古的恐龍那樣在行動呢?這是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永遠都不可能有答案。
雖然吳從不承認這點,但是恐龍正在繁衍的事實卻是對他工作成果的一種高度確認。一隻在繁殖的動物最具有根本性的説服力;它説明吳已將各方面準確地組合起來了。他複製出了千百萬年前的一種動物,複製的準確度那麼高,使得那些動物竟然能繁殖出下一代。
儘管如此,他望着外面的恐龍,還是被它們那種執拗的行為搞得心煩意亂。恐龍是聰明的,而聰明的動物很快就會厭煩的,且它們還會籌畫安排,以及||哈丁從馬康姆的房間來到玄關。“愛莉在哪裏?”
“還在外面。”
“還是叫她進來吧,恐龍已經離開天窗了。”
“什麼時候離開的?”吳問道,一邊走向門口。
“剛走沒多久。”哈丁説。
吳突然打開正門。“愛莉!進來,快!”
她回頭看看他,覺得納悶。“這裏沒問題,一切都控制住了……”
“快回來!”
她搖搖頭。“我知道該怎麼辦。”愛莉説。
“快進來,愛莉,該死!”
馬爾杜不喜歡吳站在那裏讓大門開着。正當他要説這話的時候,突然間他看到一個影子從上面落下來,他馬上意識到發生什麼事了。吳的整個身體被猛拉到門外,馬爾杜聽到愛莉驚叫起來。他跑到門口,向外望去,只見吳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他的身體已被巨爪撕開,那隻恐龍正使勁地掀動頭部,撕扯着吳的腸子,儘管吳還沒嚥氣,還吃力地伸手來想將它巨大的頭推開。他就這樣活生生地被恐龍吞食着。這時愛莉停止了喊叫,開始沿着柵欄的內側奔跑,馬爾杜使勁地將門關上,嚇得頭暈目眩。這一切都發生在轉眼之間!
哈丁問:“它是從屋頂上跳下來的?”
馬爾杜點點頭。他走到窗前,向外望去,他看到柵欄外的三隻恐龍正各自跑開。
但他們沒有去追愛莉。
他們在往回走,向遊客中心跑去。
葛蘭來到維修樓旁,凝視着霧濛濛的前方。他可以聽見恐龍的吼聲,他們似乎越來越靠近了。這時他能見到它們的身影從他面前跑過。他們正向遊客中心跑去。
他回頭看着金拿羅。
金拿羅搖搖頭,表示不同意。
葛蘭靠過去,在他耳邊低語:“別無選擇。我們只有打開電腦。”
葛蘭起身向霧中走去。
一會兒以後,金拿羅隨即跟上。
愛莉沒有停下來思考。當恐龍跳進柵欄向吳進攻時,她恰好轉過身來,然後便立刻全力向旅館的另一頭跑去。在柵欄和旅館之間有一片十五英尺寬的開闊地。她奔跑着,聽不到恐龍在追趕她,只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她拐過牆角,看到大樓邊上長着一棵樹,就縱身跳起,抓住了一根樹枝,將身體往上湯。
她並不感到慌張。當她蹬腿向後仰,看到兩條腿豎在自己面前時,只有一種興高采烈的感覺,她將腿勾在更高的樹枝上,收緊小腹,迅速向上攀爬。
她已離開地面十三英尺了,而恐龍還沒有追上來。當她看到第一隻恐龍在樹底下時,她開始覺得自己挺有能耐的。那畜牲張開血盆大口,筋脈暴露的皮肉從下巴上垂卜來。她繼續快速向上爬去,雙手交替着向上攀登,終於快要看見大樓的頂部了。她再次朝下看。
兩隻恐龍正在爬樹。
現在她和屋頂一樣高了,她看見屋頂離她只有四英尺遠,上面還有金字塔形的玻璃天窗。屋頂上有扇門,她可以從那裏進去。她集中力氣,縱身向空中一跳,四肢着地,跌落在屋頂上。她的臉擦破了,但不知怎地,她只覺得興奮,好像那是她在玩的一套把戲,是她註定要贏的一場比賽似地。她向通往樓梯的那道門奔去。她能聽到身後恐龍在搖撼着樹枝。他們還在樹上。
她到了門口,旋轉門鈕。
門鎖上了。
過了一會兒她才從成功的喜悦中明白過來,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危險。門鎖上了。
她正在屋頂上,無法下去。門鎖上了。
她心煩意亂地一個勁兒狠撞着那門,接着又跑到屋頂的另一頭,希望能找到下去的通道,但透過飄浮的霧氣,只看見裏面的游泳池綠色的輪廓。池子周圍都是水泥鋪砌的地面,有十至十二英尺寬,要跳過這段距離對她來説太遠了。沒有其他的樹可以爬下去,沒有樓梯,沒有逃生門。
什麼也沒有。
愛莉轉過來,看到那些恐龍很輕鬆地跳上了屋頂。她跑向大樓的另一端,希望那裏還有一扇門,但是沒有。
恐龍在向她慢慢地逼近,躡手躡腳地向她走來,靜悄悄地在錐形的玻璃天窗間移動。她朝下望去,池子的邊緣遠在十英尺以外。
太遠了。
恐龍越來越近,開始分開前進。她腦子裏胡思亂想起來:難道事情經常都是這樣嗎?一點小差錯就會釀成滔天大禍?剛才的興奮感仍未消褪,她怎麼也不相信這些畜牲就要來侵犯她,她不相信此刻她的生命就快到盡頭了。這似乎是不可能的。她沈浸在一種自欺欺人的樂觀情緒中,根本不願相信這種事會發生。
恐龍吼叫着。愛莉向後退去,往屋頂的另一端移動。她吸了一口氣,接着撒腿向屋緣衝刺。當她向屋緣衝去時,看到了游泳池,她知道它離得太遠了,但她想,管它的,隨即躍向空中。
接着是下墜。
隨着一陣刺痛肌膚的震動,她感到自己投入一片冰冷之中。她在水面下了,成功了!她冒出水面,仰望屋頂,看到那些恐龍正在俯視着她。她知道,如果她能做到的話,那些恐龍也能辦到。她一邊奮勇向前游去,一邊想通,恐龍會游泳嗎?但是她相信它們會游泳,説不定還有鱷魚那麼好的水性呢。
恐龍轉身離開了屋頂邊緣。接着她聽到哈丁在叫:“是塞特勒嗎?”她明白他已經打開屋頂的門。
恐龍正向他走去。
她趕快爬出水池,直奔旅館。
哈丁兩步併成一步地跑上往屋頂的樓梯,不假思索地一下子將門打開了。“塞特勒!”他叫着。隨後他停住了。霧氣在屋頂上的錐形天窗間飄浮,眼前不見恐龍的影子。
“塞特勒!”
他一心只想着塞特勒,以致於一會兒以後才發覺自己疏忽的地方。他想,本來應該看到那些畜牲的。就在這時,那帶利爪的前臂突然往門的邊緣猛擊,一把抓住了他的胸脯,他感到撕裂般的疼痛。他卯足全身的力氣向後掙脱,將門關上,門壓住了恐龍的前臂。他聽到馬爾杜在樓下叫喊:“她在這裏,她已經進來了。”
從門的另一邊傳來了恐龍的吼聲,哈丁再次用力將門關上,爪子縮回去了,隨着金屬般砰地一聲,他把門關上了,即刻頹然倒在地上,咳個不停。
“我們要到哪裏去?”莉絲問道。他們已在遊客中心的二樓。一條有玻璃牆的走廊從大樓中直貫而過。
“去控制室。”丁姆説。
“在哪裏?”
“前面某個地方。”丁姆一邊往前走,一邊看着鐫刻在各個門上的名字。這些看來都是辦公室:公園管理員……遊客服務部……總經理……主計官……
他們來到一個玻璃隔板前,上面有塊牌子寫着:
封閉區未經允許,不得入內上面有一道供插安全卡用的縫隙,但丁姆只輕輕一推,門就開了。
“它怎麼會開了?”
“沒電了。”丁姆説。
“我們到控制室去做什麼?”她問道。
“去找一個無線電話。我們必須和其他人通話。”
在玻璃門的另一邊,走廊繼續朝前延伸。丁姆記得這個區域,他先前見過,是在昨天參觀的時候。
莉絲急忙跟在他身邊。他們聽到了遠處恐龍的吼叫聲。那些動物似乎正在逼近。
然後丁姆聽到他們在樓下砰砰地撞擊着玻璃。
“他們正在外面……”莉絲悄悄地説。
“別擔心。”
“他們來這裏幹什麼?”
“現在別管這個。”
公園管理室……操作運轉室……控制室……
“在這裏。”丁姆説。他推開門。這間控制室還是他先前看到的那個樣子。房間正中央有一張控制枱,配有四張椅子和四部電腦監視器。房間裏除了監視器以外一片漆黑,監視器全都顯示出一排彩色的長方形。
“那麼哪裏有無線電話?”莉絲問道。
但是丁姆已經把無線電話的事志得一乾二淨了。他向前挪動,注視着電腦螢幕。
螢幕竟然是亮的!
這隻能説明||“電流一定又通了……”
“討厭!”莉絲説着挪動了一下身體。
“怎麼了?”
“我踩在什麼人的耳朵上了。”她説道。
他們進來後,丁姆沒看到有什麼體。他回頭看,只見到一隻耳朵被丟在地板上。
“真是噁心!”莉絲説道。
“別去管它。”他轉向監視器。
“這個人的其餘部分到哪裏去了?”她問道。
“現在別管這個了。”
他緊盯着監視器。螢幕上出現了一排排彩色的條塊(請參照圖表十七)。
“你還是別弄那玩意兒吧,丁姆。”她説道。
“別擔心,我不會亂動的。”
他以前看過複雜的電腦,比如那些被安裝在大樓裏,由他父親操作的電腦。這些電腦控制着一切,從電梯和安全守衞到暖氣和冷氣系統。它們的外表基本上就像這個樣子||有許多彩色的標示||可是它們通常更簡明易懂,而且幾乎都有一個求助程序標示,如果你需要了解那種系統的話。但他在這裏沒看到求助標示。為了確定起見,他又察看了一下。
不過隨後他看到另一些東西:螢幕的左上角有數字在跳動。它們的讀數是:十點四十七分二十二秒。這時丁姆才明白它表示的是時間。只剩下十三分鐘可以叫回那艘船了,但他更擔憂旅館裏的人們。
傳來了一陣靜電的干擾聲。他轉身看到莉絲拿着一個無線電話。她在撥動旋鈕和刻度盤。“它要怎樣才會響?”她説道:“我不知道怎麼用。”
“把它給我。”
“這是我的!是我找到它的!”
“把它給我,莉絲!”
“我要先用它!”
“莉絲!”
突然間無線電話響了。“究竟出了什麼事?”傳來了馬爾杜的聲音。
莉絲一驚之下,無線電話從她手中掉落到地上。
葛蘭往後躲避,蜷縮在棕櫚樹叢中。透過前面的霧氣,他能看見那些恐龍在蹦跳吼叫,用頭撞擊遊客中心的玻璃。可是在吼叫的間歇中,他們會靜下來,抬起頭顱,好像在傾聽遠方的什麼聲音似地。接着他們會發出如泣如訴的哀嚎。
“他們在幹什麼?”金拿羅問道。
“看來它們很想到自助餐廳裏去。”葛蘭説道。
“自助餐廳裏有什麼?”
“我把孩子們留在那裏了……”葛蘭説。
“它們能衝破玻璃嗎?”
“我想不會,不會的。”
葛蘭留神察看着,這時他聽到了遠處無線電話的卡答聲。恐龍跳得更加焦躁不安了。他們此起彼落,一個比一個跳得更高,終於他看到其中一隻首先輕捷地跳上二樓的陽台,從那裏進入了遊客中心的二樓。
在二樓的控制室中,丁姆撿起了莉絲掉下的無線電話。他按下按鈕。“喂?喂?”
“是你嗎,丁姆?”這是馬爾杜的聲音。
“是的,是我。”
“你在哪裏?”
“在控制室裏,電流通了。”
“太好了,丁姆。”馬爾杜説。
“要是有人教我怎麼啓動這部電腦,我就來操作。”
一陣沈默。
“喂?”丁姆問。“你聽得見我嗎?”
“啊,這個我們有點問題,”馬爾杜説道。“這裏沒有人,呃,知道怎麼做,怎麼啓動電腦。”
丁姆問:“什麼,你不是開玩笑吧?沒人知道?”似乎令人難以置信。
“是的。”一陣沈寂。“我想那是關於主要網路的某種東西。將主要網路打開……丁姆,你不是懂一點電腦嗎?”
丁姆凝視着螢幕。莉絲用手肘碰碰他。“丁米,跟他説你不懂。”她説道。
“是的,懂一點點。我懂一點電腦。”丁姆説。
“那你就試試吧,”馬爾杜説道。“這裏沒人知道怎麼操作。葛蘭也不懂。”
“好,”丁姆説。“我會試試看的。”他卡答一聲關掉無線電話,注視着螢幕,仔細地琢磨着。
“丁米,”莉絲説,“你不知道怎麼做啊。”
“我知道。”
“好吧,如果你知道的話,那就試試吧。”莉絲説道。
“等一下。”他擺出一副要動手的架勢,將椅子拉近鍵盤,按下了遊標鍵,這些鍵能使遊標在螢幕上移動。但是什麼也沒出現。他又按了另外一些鍵,螢幕仍舊沒有變化。
“怎麼了?”她問道。
“有點問題。”丁姆説着,皺眉頭。
“你根本不懂,丁米。”她説道。
他又檢查了一下電腦,仔細地察看着。鍵盤的上方有一排功能鍵,就像一般的PC鍵盤一樣,監視器很大,還是彩色的。但是監視器的外殼卻有點異乎尋常。丁姆望着螢幕的邊緣,看到了許多模糊的紅色小點。
閃爍的紅點,佈滿螢幕的四周……這會是什麼呢?他將手指移向那光點,看到柔和的光在皮膚上閃動。
他碰了一下螢幕,只聽到嗶嗶一聲(請參照圖表十八)。
不一會兒,那信息欄消失了,原有的螢幕又回來了。
“怎麼回事?”莉絲問。“你剛才做了什麼?你碰了某個東西。”
當然!他想。他碰了螢幕。這是一個碰觸式螢幕!邊緣四周的紅光一定是紅外線感應器。丁姆從未見過這種螢幕,不過從雜誌上讀到過。他碰了碰重新設定。”回覆信號。
螢幕立刻變了。他獲得一個新的信息:
電腦現已復位從主螢幕上作出你的選擇從無線電話上,他們聽到了恐龍吼叫的聲音。“我要看,”莉絲説。“你應該試試畫面。”
“不,莉絲。”
“可是我要畫面。”她説道。他還沒來得及抓住她的手,她已經碰了畫面。螢幕變了(請參照圖表十九)。
“哎唷。”她叫道。
“莉絲,你安靜點可以嗎?”
“你看!”她叫着。“它運轉了!哈!”
在房間四周,監視器迅速地顯視出公園內各地區不同的畫面。大部分是灰濛濛的景象,因為外面霧氣瀰漫,但是有一部監視器顯示出旅館的外部,屋頂上有一隻恐龍,接着另一部監視器轉到陽光明媚的畫面,顯示出一條船的船頭,沐浴在燦爛的陽光下“那是什麼?”丁姆問,探過身子。
“什麼?”
“那個畫面!”
但畫面已經過去了,這時他們看到了旅館的內部一個房間接着一個房間,後來又看到了馬康姆正躺在牀上||“停住,”莉絲説。“我看到他們了。”
丁姆觸碰了螢幕上的幾個地方,獲得了副功能表,然後又有更多的副功能表。
“等等,”莉絲説。“你把它攪亂了……”
“你閉上嘴可以嗎?你又不懂什麼電腦!”
這時他在螢幕上獲得了一份監視器的名單。其中之一標有度假旅館:LV二一四。
另一個則標有遠處:船上。
他碰了螢幕幾次。
視頻畫面出現在房間四周的監視器上,其中一個顯示出那艘補給船的船首,前面是海洋。在遠處,丁姆看到了陸地||沿海的建物,還有一處港灣。他認出了那個港灣,因為前一天他曾經乘直升機飛過它的上空。那裏是旁塔雷納斯。看來這艘船剛離開碼頭沒多久。
可是他的注意力被下一個畫面吸引過去了,它顯示出此刻在灰濛濛霧中的度假旅館的屋頂。那些恐龍大多隱蔽在錐形天窗的後面,但是都探頭縮腦的,腦袋在畫面上忽隱忽現。
接下來在第三部監視器上,他看到了一個房間的內部。馬康姆正躺在一張牀上,愛莉站在他旁邊。
他們兩人都朝上望着。就在他們觀望的時候,馬爾杜走進了房間加入他們,帶着關切的神情朝上望着。
“它們看見我們了。”莉絲説道。
“我不這麼認為。”
無線電話卡答一聲。在螢幕上,出現馬爾杜將無線電話舉到嘴邊的畫面。“喂,是丁姆嗎?”
“我在這裏。”丁姆説。
“啊,我們的時間不多了,”馬爾杜沮喪地説道。“最好能將電流網路打開。”
接着丁姆聽到了恐龍的吼聲,見到一個長長的頭頸從玻璃中垂下來,忽然間從螢幕上方進入畫面,猛然伸出了嘴巴。
“趕快,丁米!”莉絲喊着。“將電流接通!”
網路當丁姆試圖回到主螢幕時,他突然發覺自己迷失在一片複雜混亂的監視螢幕系統中。大部分的系統都有一個單一按鈕或單一指令可回覆到先前的螢幕,或是主功能表。但是這個系統卻沒有||或者説,至少他不瞭解其中的規則。此外,他確定援助指令也已被輸入系統中,但他卻找不到它們,而莉絲又在他身旁活蹦亂跳,不時大聲嚷嚷,弄得他心慌意亂。
終於他將主螢幕找回來了。他也弄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反正它又回來了。他停下來,尋找指令。
“想想辦法,丁米!”
“你閉嘴好嗎?我正在想辦法尋找『援助』。”他按下主機板(TEMPLATEMAIN),螢幕上立刻充滿了複雜的圖表,以及彼此間有相關聯的方框和箭頭。
沒有用。一點用處也沒有。
他又按了公界面(COMMONINTERFACE)。螢幕轉換成(請參照圖表二十):
“那是什麼?”莉絲問。“為什麼你不接通電源,丁米?”
他沒去理睬她。也許這個體系上的“援助”被稱作“信號”。他按下了信號(INFO),螢幕變了(請參照圖表二十一)。
“丁||米,”莉絲尖叫着,但是他已經按下了尋找語句(FIND),因此又獲得了一個無用的窗口。他又按下倒退(GO\BACK),於是螢幕又變了(請參照圖表二十二)。
從無線電話中,他聽到馬爾杜在説:“事情怎麼樣了,丁姆?”他不想費力氣來回答,只是發瘋似地一個接一個按着鍵鈕。
突然間,在沒有任何預示的情況下,主螢幕又回覆了(請參照圖表二十三)。
他研究着這個螢幕。主電力(ELECTRICAL\MAIN)與集合網路DNL(SETGRIDS\DNL)看上去似乎都和網路有關係,另外安全。”健康(SAFE。”HEALTH)與關鍵鎖(CRITICAL\LOCKS)
可能也很重要。他又從畫面上聽到了恐龍的咆哮。他必須作出抉擇,於是按下了集合網路DNL(SETGRIDS\DNL),接着他看到螢幕又變了,發出一陣陣嘟嘟聲(請參照圖表二十四)。
他不知道怎麼辦,便按下了標準參數(STANDARDPARAMETERS)。螢幕又變了。
標準參數:
公園網路B四|C六外部網路C二|D二。
動物園網路BB|○七畜欄網路R四|R四。
旅館網路F四|D四維修網路E五|L六。
主網路C四|G七感應網路D五|G四。
服務網路AH|B五核心網路A一|L一。
線路整合未經試驗。
安全網路保持自動。
丁姆沮喪地搖搖頭。過了一會兒,他才意識到他已經獲得珍貴的信息。他現在知道這是旅館的內部網路了!他按了網路F四。
電源網路F四(度假旅館)
指令不能被執行。錯誤|五○五。
(指令錯誤,與電源不相容。參考手冊四|○九至四|一一頁)
“它不在運轉。”莉絲説。
“我知道!”他按了另一個鍵。螢幕又閃了一下。
電源網路D四(度假旅館)
指令不能被執行。錯誤|五○五。
(指令錯誤,與電源不相容。參考手冊四|○九至四|一一頁)
丁姆竭力保持鎮靜,想好好想個透徹。由於某個原因,每當他試着打開一個網路時,總是獲得指令錯誤的信息。螢幕上表示電源與他輸入的指令不相容。但是這表示什麼呢?為什麼會與電源不相容?
“丁米……”莉絲説着,使勁拽他的手臂。
“現在不要鬧啦,莉絲。”
“快啦!”她説着,將他從螢幕和控制枱前拖開。接着他聽到了恐龍的吼聲。
聲音是從玄關走廊那邊傳來的。
在馬康姆牀上方的天窗上,眼看那些恐龍就要將第二根鋼條咬斷了。現在它已經能將整個頭探進破碎的玻璃,朝下面的人示威、吼叫。過了一會兒以後,它們又會縮回去,再去啃咬鋼條。
馬康姆説:“現在要不了多久,只要三、四分鐘,它們就能將鋼條完全咬斷了。”他按下無線電話上的鍵。“丁姆,你在那裏嗎?丁姆?”
沒有回答。
丁姆溜出主控室,看到那隻迅猛龍就在走廊遠處的盡頭,站在陽台旁邊。他驚訝地凝視着,心想,它是怎麼從冰櫃裏跑出來的?
接着當他定神凝望時,第二隻恐龍突然出現在陽台上,他這才明白過來。那隻恐龍根本不是從冰櫃裏出來的,而是從外面進來的。它是從下面的地上跳上來的。第二隻恐龍悄悄地降下來,平穩地落在欄杆上。丁姆簡直無法相信,這麼巨大的動物竟能向上跳十英尺,説不定還不只十英尺。他們的腿一定強健無比,這真令人感到不可思議。
莉絲悄聲説:“我想你説過它們不能||”“噓||”丁姆竭力想集中心思,但卻不禁懷着又迷惑又驚恐的心情注視着,這時第三隻恐龍躍上了陽台。這些畜牲漫無目標地在走廊上徘徊了一陣子,接着便開始排成一行魚貫前行,向他和莉絲走來。
丁姆悄悄地頂着他背後的門,準備重新進入控制室。可是門沒有鬆動。他更用力地頂着。
“我們被鎖在外面了,”莉絲低語道。“你看。”她指着門上插安全卡的縫隙,一個明亮的紅點在閃爍。不知怎地,安全門恢復功能了。“你這個傻瓜,你把我們鎖在外面了!”
丁姆朝走廊望過去。他看到了其他的門,但每扇門上都有一個紅點在閃爍。這表示所有的門都被鎖上了。他們無路可走了。
接着他看到走廊遠處盡頭的地板上有一堆軟癱的東西。那是一個死了的守衞,一張白色的安全卡夾在他的皮帶上。
“趕快!”他悄聲説。他們奔向那個守衞。丁姆拿到了安全卡,又折回來。可是那些恐龍當然也瞥見了他們。他們吼叫着,擋住了回到控制室去的路。這時它們開始分散開來,在玄關中形成一個扇形,向丁姆和莉絲逼近。他們的頭開始有節奏地低下來。
他們要進攻了。
丁姆做了他惟一能做的事。他用那張卡打開離玄關最近的一道門,將莉絲推進去。當門在他們身後慢慢關上時,恐龍嘶嘶叫着衝了上去。
旅館伊恩.馬康姆每吸一口氣,就好像要氣似地。他用呆滯的目光望着那些恐龍。
哈丁在量他的血壓,皺起了眉頭,又量了一下。愛莉裏着一條毛毯,直打冷戰。馬爾杜坐在地板上,身子倚在牆上。哈蒙德抬頭凝視,一言不發。他們全都在注意傾聽無線電話。
“丁姆出什麼事了?”哈蒙德問道。“怎麼還沒有消息?”
“我不知道。”
馬康姆説:“他們真難看,對不對?真的很難看。”
哈蒙德搖搖頭。“誰會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呢?”
愛莉説:“顯然馬康姆想到了。”
“我不是想到,”馬康姆説道。“而是預測到了。”
哈蒙德嘆了口氣。“拜託,別再説這些了。他一直在説『我早跟你們説過會這樣的』,可是誰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這不是想不想的問題,”馬康姆説道,閉上了眼睛。藉着藥力他慢慢地説道,“這是你認為自己能做到什麼的問題。當獵人來到雨林中為家人尋找食物的時候,他是否希望能支配自然呢?不,他心想自然是他力所不能及的東西,是遠在他的認知及所能支配的範圍之外的。也許他會向自然禱告,向供給他生活所需的森林禱告。他禱告是因為自知無法支配自然,而只能祈求自然的慈悲。
“但是你們卻決心擺脱自然的束縛,決心要支配自然。從那時候起,你們就深深地陷入不幸之中,因為你們辦不到||你們從來沒有辦到||也永遠辦不到。別把事情攪混了。你們可以造一艘船,但是卻造不出海洋;你們可以造出一架飛機,但是卻不能造出空氣。你們的能力比起你們那些古怪的夢想,實在是差太多了。”
“他和我失去聯絡了,”哈蒙德説道,嘆了口氣。“丁姆上哪裏去了?他應該是個很有責任心的孩子啊!”
“我相信他一定在想辦法控制局面,”馬康姆説道。“就像其他人那樣。”
“葛蘭也是,他到底怎麼了?”
葛蘭來到遊客中心的後門,也就是他二十分鐘前離開的那個門。他轉了一下把手:門鎖上了。接着他看見那小小的紅色光點。安全門又恢復功能了,真是見鬼!他轉到大樓的正面,穿過損壞了的正門進入主廳,停在他先前待過的守衞桌子的旁邊。他能聽到他的無線電話發出乾澀的嘶嘶聲。他來到廚房,尋找孩子們,廚房的門開着,可是孩子們卻不見了。
他上樓去,來到了標有封閉區字樣的玻璃隔板前,但是門卻鎖上了。他需要一張安全卡才能再往前走。
葛蘭進不去。
他聽到玄關的某個地方傳來了恐龍的吼聲。
那像皮革一樣的爬蟲類動物的肌膚擦到丁姆臉上,利爪撕扯着他的襯衫,丁姆仰面跌倒,驚恐地尖叫起來。
“丁姆!”莉絲尖叫着。
丁姆掙扎着重新站起來。那隻年幼的迅猛龍爬到他肩上,驚慌地吱吱亂叫。丁姆和莉絲這時正在白色的育幼室中,地板上撒着各種玩具:黃色的球、洋娃娃、塑膠的撥浪鼓等。
“這是隻幼龍。”莉絲説道,一邊指着那隻抓住了姆肩頭的動物。
這隻小恐龍將頭直住了姆的脖子靠去。丁姆心想,這可憐的東西也許餓了。
莉絲湊過來,這小傢伙又跳到她的肩頭上。它在她的脖子上磨擦着。“它為什麼這樣?”她問。
“它受驚了嗎?”
“我不知道。”丁姆説。
她將恐龍又遞迴給丁姆。那小傢伙吱吱叫着,在他的肩頭活蹦亂跳,不斷地東張西望,頭急速地轉動着。毫無疑問,這小傢伙一定受了什麼刺激,而且||“丁姆。”莉絲悄聲説。
他們進入育幼室以後,通到玄關的門沒有關上。這時巨大的迅猛龍進來了,先是第一隻,接着是第二隻。
那隻小動物顯然十分激動,在丁姆肩上吱吱叫着,蹦蹦跳跳。丁姆明白他必須從這裏脱身,也許這隻小傢伙能分散他們的注意力,它畢竟還只是一隻小恐龍。他將這隻小動物從肩上拖下來,扔了過去。
小傢伙在大恐龍的腿間奔竄。第一隻恐龍低下頭,小心翼翼地嗅着這隻小恐龍。
丁姆抓住莉絲的手,把她拖到育幼室後面去。他一定要找到一道門,一條脱身?”
穆罰?”
一聲尖鋭刺耳的叫聲傳了過來。丁姆回頭看到那隻幼龍被叨在大恐龍的嘴裏。第二隻恐龍上前來,撕扯着那隻小傢伙的肢體,千方百計要將它從第一隻恐龍的嘴裏拖出來。兩隻恐龍一邊亂叫,一邊為爭奪這隻小恐龍在拼鬥。血滴不斷濺到地板上。
“他們把它吃了。”莉絲説道。
恐龍還在為小傢伙的殘軀搏鬥,用後腿站立着,頭頂着頭。丁姆發現了一道門||而且未上鎖||就拖着莉絲竄了出去。
他們來到另一個房間,從那深綠色的光他明白這裏是廢棄了的DNA萃取實驗室,一排排的立體顯微鏡被棄置在一邊,高解析度螢幕上顯現出巨大凝固了的昆蟲的黑白影像。那是些千百萬年前叮咬恐龍的蚊蠅,它們吸的血現在被用來複制公園中的恐龍。丁姆和莉絲穿過實驗室,丁姆可以聽見恐龍的鼻息聲和吼叫聲,他們跟着追過來,越來越靠近了。接着他來到實驗室的後部,穿過一道門。門那邊一定有警報器,因為在狹窄的走廊上發出了陣陣間歇、尖鋭的警報聲,頭頂上的燈一明一暗地閃爍着。丁姆沿着走廊奔跑時,突然陷入一片黑暗中||然後燈又亮了起來||接着又是一片漆黑。在警報聲中,他聽到了恐龍在追趕他時發出的鼻息聲。莉絲在嗚咽着。丁姆看到前面又有一道門,上面有藍色的“有害生物物質”的標記,他一頭撞到門上,衝了過去,突然間他撞上一個巨大的東西。莉絲驚恐地尖叫起來。
“別慌,孩子們。”一個聲音説道。
丁姆難以置信地眨着眼。站在他面前的是葛蘭博士,他身旁站着金拿羅先生。
在外面的玄關走廊上,葛蘭幾乎用了兩分鐘才想起死在玄關的守衞身上有一張安全卡。於是他又跑回去,拿到了那張卡,跑進前面的走廊,飛快地奔往玄關的走廊。他循着恐龍的聲音一路前行,發現恐龍正在育幼室裏殺着。他確定孩子們一定是到隔壁房間去了,於是立刻跑到萃取實驗室。
就在那裏,他遇到了孩子們。
這時恐龍正朝他們逼近。這些動物迎面碰上這麼多人,在驚訝之餘,似乎一下子變得猶豫不前了。
葛蘭將孩子推到金拿羅的懷裏,説道:“把他們帶到安全的地方去。”
“可是||”“從那裏出去,”葛蘭説道,指着身後遠處的一道門。“要是可以的話,把他們帶到控制室去。你們在那裏會很安全的。”
“那你怎麼辦?”金拿羅問道。
恐龍站在靠近門的地力。葛蘭注意到他們準備等所有的恐龍聚集,然後再一起前進,就像是一羣追殺獵物的野獸一樣。想到這些,他忍不住渾身打顫。
“我有一個計畫,”葛蘭説。“現在就進行吧。”
金拿羅帶着孩子們離開了。恐龍繼續向葛蘭緩緩逼近,經過那些超級電腦,以及那些依然不斷閃現着一連串電腦識讀代碼的螢幕。恐龍們毫不遲疑地向前逼進,嗅着地板,一再低下頭。
葛蘭聽到身後的門卡答一響,便回頭留了一眼。所有的人都已經站在玻璃門的另一邊,注視着他。
金拿羅搖着頭。
葛蘭明白他的意思。沒有門通向那邊的控制室,金拿羅和孩子們都被困在那裏了。
現在一切就全指望他了。
葛蘭慢慢地貼着實驗室的邊緣挪動,將恐龍從金拿羅和孩子們的身邊引開。他可以看見另一道門更靠近正面,上面標有通實驗室的字樣。不管這表示什麼,他的腦海裏已經有了一個主意,他希望自己是正確的。那門上有一塊藍色的有害生物物質的牌子。恐龍又更逼近一些了。葛蘭一個轉身,撞上門,再衝過去,進入一片幽深、温暖的寂靜之中。
他轉過身來。
沒錯。
他到了他想要到的地方,來到了孵化室:在紅外線的照射下,長長的桌子上放着一排排的蛋,低垂的霧氣籠罩着四周。桌上的翻動器卡答作響,不停地轉着。霧氣在桌子邊緣湧動,飄到地板上,然後消散。
葛蘭徑直跑到孵化室的後部,來到一間有紫外線及玻璃牆壁的實驗室中。他立即被一片藍光包圍。
他望着周圍的玻璃藥瓶、擺滿吸量管的燒杯、玻璃碟子……全部是些精巧的實驗室器皿。
恐龍進入了這間房間,剛開始它們小心謹慎地嗅着潤的空氣,望着長長的放蛋的桌子。領頭的恐龍用前臂擦着它那血淋淋的嘴巴。他們靜悄悄地走在長桌子之間,甚有默契地配合着穿過房間,並不時低下頭來細看桌子下面。
他們在找他。
葛蘭蜷縮着身子,移向實驗室的後部,抬頭望去;他看到了標有骷髏和交叉骨頭的金屬罩子。一個牌子上寫着:小心生物性毒素A四,慎防危險。葛蘭想起雷吉斯曾説過這些都是劇毒,只需一點點就能立即置人於死地……
罩子在實驗室桌面的映射下泛出紅色。葛蘭無法將手伸到罩子下面去。他得設法打開它,但是沒有門也沒有把手,他一點辦法也沒有,無從下手……葛蘭慢慢站起來,回頭看了看那間主要的房間。恐龍還在桌子間移動。
他轉向罩子,看到一個奇怪的金屬裝置陷入桌面下,它看起來就像一個有圓蓋的户外電源引入口。
他輕輕彈起那個蓋子,看到一個按鈕,就用手按了下去。
隨着輕微的一陣嘶嘶聲,罩子向上滑去,直至天花板。
他看到在他頭上方的玻璃架子,一排排的瓶子上都有骷髏與交叉骨頭的標記。他仔細看了看上面的標籤:CCK五五……A四小腸內泌素……THYMOLEVINX|一六一二……那些液體在紫外線下閃着淡綠色的光。在近處他看到一個裝有注射器的玻璃碟子。注射器不大,每個都盛有少量的綠色液體。葛蘭蜷縮在幽暗的藍光中,將手伸向放有注射器的碟子。注射器上的針頭都用塑膠套子套着。他用牙齒咬掉了一個套子,望着那纖細的針頭。
他向前挪去,移向恐龍。
他一輩子都在研究恐龍。現在他要看看自己究竟瞭解了多少。迅猛龍是小型的食肉恐龍,就像食蛋龍與快捷龍一樣;這些動物長久以來就被認為是會偷蛋的,就像近代的某些鳥類會吃其他鳥類的蛋那樣,而葛蘭也一直認為迅猛龍會吃恐龍蛋,只要他們有機會的話。
他躡手躡腳地走向孵化室中離他最近的一張放蛋的桌子,慢慢地在霧氣中伸出手來,從桌上拿了一枚大的蛋。那枚蛋差不多有足球那麼大,米色的蛋殼上點綴着淡淡的粉紅色斑紋。他小心地捧着這枚蛋,一邊用針頭刺穿蛋殼,將注射器內的液體打進蛋裏。那枚蛋泛出了淡淡的藍色。
他再次俯下身去。在桌子底下,他看到了恐龍的腿,以及從桌面翻滾下來的霧氣。他讓泛光的蛋在地板上朝恐龍滾過去。那些恐龍抬頭張望,聽到了蛋在滾動時發出的輕微響聲,便揚起頭向四周掃視,接着又恢復了慢條斯理、躡手躡腳的搜索。
那蛋停在離最近的那隻恐龍幾碼遠的地方。
該死!
葛蘭只好重來一遍:輕輕地伸出手去,拿下一枚蛋,替它注射,然後讓它滾向恐龍。這回蛋停在一隻迅猛龍的腳邊。它緩緩晃動着,以腳爪的趾頭輕碰那枚蛋。
這隻恐龍低下頭,驚奇地望着這個新來的禮物。它彎下去用鼻子嗅這枚發光的蛋,然後用鼻子撥弄着它,讓它在地板上滾動了一會兒。
結果它不去理睬這枚蛋。
迅猛龍又直起身來,慢慢地移向前去,繼續搜尋着。
這招沒有用。
葛蘭再去拿第三枚蛋,用一枝新的針筒替它注射。他雙手捧着這枚蛋,將它拋出去。但他拋的這枚速度很快,就像一個保齡球在滾動一樣,那蛋大聲地滾過地板。
有一隻恐龍聽到了這個聲音||低下頭來||看到它過來了||就本能地去追趕那枚滾動的蛋。它張大嘴猛然向下咬了一口,將蛋殼咬碎了。
這隻恐龍站立着,白色的蛋白正從它嘴邊滴下來。它津津有味地用舌頭舔着,一邊嗤嗤地噴着鼻息。它再次去咬蛋,舔着淌在地板上的蛋汁。不過它好像一點也不覺得難受。它又彎下身子去吃那破碎的蛋了。葛蘭低頭觀察着將會發生什麼事……
恐龍的視線穿過房間,看到了他。它兩眼直直地注視着他。
迅猛龍兇狠地吼叫着,向葛蘭走去,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大步穿過房間。葛蘭眼睜睜看着事情發生,竟然嚇呆了。突然間那隻畜牲發出喘吁吁的呼嚕聲,巨大的身體一頭栽倒在地上,那厚重的尾巴抽搐着敲打着地面,這隻恐龍不斷地發出快窒息似的聲音,中間不時夾雜着斷斷續續的尖叫聲,嘴裏緩緩地冒出泡沫,頭一前一後地擺動着,尾巴在猛烈地敲擊、抽打。
幹掉一隻,葛蘭心想。
可是它並沒有很快就死去。它似乎永遠也不會真的氣似地。葛蘭伸出手又拿了一枚蛋||並看到房間裏其他的恐龍一下子都呆若木雞,傾聽那隻垂死的恐龍發出的聲音。有一隻恐龍抬起了頭,然後一隻接着一隻都昂起頭來。那第一隻恐龍走過去看它那隻倒斃的同伴。
這隻垂死的恐龍在抽搐,整個身子癱在地上顫抖,發出可憐的哀鳴。從它嘴裏冒出的泡沫是那麼多,以致於葛蘭幾乎快看不到它的頭顱了。它在地板上拍擊着,呻吟不已。
第二隻恐龍俯下身去,察看這隻倒斃的同伴。它似乎被這種臨死痛苦的景象弄糊塗了。它警惕地望着那滿是泡沫的頭,然後目光移向那痙攣的脖子,起伏不定的胸部、腿部……
然後它在後腿上咬了一口。
垂死的恐龍吼叫起來,突然仰起頭向後扭轉,用牙齒往攻擊者的脖子上咬下去。
這下就有兩隻了,葛蘭心想。
可是站着的那隻恐龍卻掙脱出來,血從它的脖子上往外冒。他用後爪猛然竄起?”
煥淶匾幌倫?”
就撕開了倒下的那隻的肚子,盤曲的腸子掉出來,活像肥胖的蛇似地。滿屋子都是這隻垂死的恐龍的嘶叫聲。攻擊者掉轉身子,好像突然覺得太麻煩了的樣子。
它穿過房間,低下頭,碰上了一枚發光的蛋!葛蘭看到它一口咬了下去,晶瑩的蛋白從它的下巴上滴下來。
現在可結束兩隻了。
幾乎是在轉眼間,那第二隻恐龍就中毒了,它不停地咳嗽,向前栽倒,倒下時撞翻了一張桌子。幾十枚蛋在地板上到處亂滾。葛蘭心慌意亂地望着這些蛋。
還有第三隻恐龍呢。
葛蘭已經沒有多餘的針筒了。這麼多蛋滾在地板上,他得另外想個辦法。就在他正考慮該怎麼辦的時候,那最後一隻恐龍怒氣衝衝地噴出了鼻息。葛蘭朝上望去||那隻恐龍已經發現了他。
這最後一隻恐龍一動也不動地靜止了好一陣子,只是定神看着葛蘭。然後它慢慢地、悄悄地向前行進,不動聲色地向他逼近。它的頭時而仰起,時而俯下,先看看桌子底下,再瞧瞧桌子上面。它走起來瞻前顧後、小心謹慎,已不再像成羣結隊時那樣動作敏捷了。它現在孓然一身,不敢再掉以輕心。它的目光一直未離開葛蘭。葛蘭迅即向周圍望了望,四周沒有可藏身的地方。他一籌莫展……
葛蘭的目光緊盯着恐龍,它正慢慢地向旁邊移動。葛蘭也跟着在動。他設法儘可能在他和逼近的恐龍之間保持最遠的距離。慢慢地……慢慢地……他移向了左邊……
恐龍在孵化室昏暗的紅光中前進。它的氣息從張開的鼻孔中噴出來,發出經微的嘶嘶聲。
葛蘭感到蛋在它的腳下紛紛碎裂,蛋黃沾在他的鞋底上。他蹲了下去,感覺到口袋鼓出來的無線電話。
無線電話。
他將它從口袋中取出,打開了它。
“喂,我是葛蘭。”
“亞倫嗎?”是愛莉的聲音。“亞倫?”
“聽着,”他輕聲的説道。“只管説話。”
“亞倫,是你嗎?”
“説吧。”他再次説道,並將無線電話從地板上推過去,從自己的身邊推向逼近的恐龍。
他蜷縮在一邊桌腳的後面,等待着。
“亞倫,請跟我説話。”
接着卡答一聲,然後就沒有聲音了。那無線電話就此悄無聲息。恐龍行進着,發出輕微的嘶嘶氣息聲。
無線電話依然默不作聲。
她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她不明白我的意思?在黑暗中,恐龍越來越靠近了。
“……亞倫?”
從無線電話中傳出的聲音使這隻大畜牲停了下來。他用鼻子在空氣中嗅着,彷佛想察覺出房間裏另一個人來似地。
“亞倫,是我,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聽得到?”
這時恐龍從葛蘭身邊走開,向無線電話移去。
“亞倫……請……”
他為什麼沒有將無線電話推得再遠一點呢?那隻恐龍正在向它走去,可是它離他很近。那大腳就在他的身旁停下來。葛蘭能看到那有卵石斑的皮膚上泛出柔和的綠色光芒,彎彎的爪子上凝結着斑斑血跡。他能嗅到一股強烈的爬蟲類氣味。
“亞倫,聽我説……亞倫?”
恐龍俯下身來,猶疑不決地撥弄着地板上的無線電話。它的身子已經從葛蘭身邊轉開,它的大尾巴正好舉到葛蘭的頭頂上。葛蘭伸出手來,將針筒深深地扎進尾巴的肉裏,把毒液注射進去。
這隻迅猛龍大吼一聲,跳了起來。它以驚人的速度轉身向葛蘭撲來,張開了血盆大口。它狠咬一口,牙齒咬住了桌腳,接着猛然一抬頭,桌子被掀到一邊,葛蘭向後退去,這時他完全暴露在恐龍面前了。恐龍向他虎視眈眈地逼過來,直起身子,頭撞上了上方的紅外線燈,碰得它們胡亂搖晃。
“亞倫?”
恐龍用後腿直立起來,舉起有爪子的腳準備踢過來。葛蘭一骨碌滾開,它的腳猛下來,險些踩到他身上。他感到肩胛骨上一陣如燒灼般的劇痛,一股熱血突然浸潤到他的襯衫上。他從地板上滾過去,壓碎了蛋,他的手上、臉上被蛋汁弄得一塌糊塗。恐龍又踢了一腳,朝無線電話過去,它頓時火星四濺。恐龍狂暴地吼叫着,又踢了第三腳,葛蘭滾到牆前,無路可退了,那畜牲最後一次舉起了它的腳。
然後卻搖搖晃晃地向後倒下。